9、后记·关于玛丽苏的一切 ...

其实这个故事,源于一位在中央戏剧学院读书的好朋友(也许算得上是温淼的原型之一吧)让我帮忙写的一个小剧本。

这个好朋友是我初中同学。他是个有梦想的人,为了考导演系坚持复读。那时候我已经在大学里面混日子了。他来北京参加考试的时候我们抽时间碰面,我很高兴地看到,他并没有如我担心的一样忐忑不安或者愤懑不满,那已经是他第二次复读了,可是聊天的时候提起未来,他仍然信心满满,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和犹疑。

相比到了大学之后开始和网络、小说、on-line game死磕的很多浑浑噩噩的废柴大学生(比如在下……),他的眼睛要明亮得多。

扯远了。

他大学一年级的作业,5分钟的小短片,并不好拍。当时我在日本东京做交换生,我们在MSN上碰面,他问我能不能帮他写个小剧本。

无主题,随意发挥。

所谓毫无限制,其实是最大的限制。我坐在公寓的地板上捧着脑袋想了半天,大脑一片空白。抬头的时候不小心瞄到室友挂在墙上的Rain的海报(她是个喜欢看韩剧和台湾偶像剧的美国人,想不到吧),想起她提起这些韩国美男一脸花痴的样子,不禁笑出来。

然后大脑放空,沉浸在自己幼年的花痴经历中不能自拔。

记得四五年级的时候,班级里男生女生青春期骚动,那些关于“张三喜欢李四,李四喜欢王五”的幼稚流言让所有人心神不宁,却又传播得乐此不疲。那时候我是个假正经的小班长,充满了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和集体荣誉感——你知道,这一类所谓被老师所器重的“小大人”,往往最幼稚天真。可是即使如此,还是被一群小女生围堵在墙角,那时候手里还抓着擦黑板的抹布,面对着“赶紧说,你到底喜欢谁”的严刑拷打,不知所措。

现在仍然能想起来那时候血液倒流、满面通红的窘样。

然后终于冒着被所有人唾弃的风险说了实话,用尽了所有勇气。

“夜礼服假面。”

日本动画《美少女战士》中的男主角,穿着黑色礼服戴着白色假面的英俊男子。

哪怕现在闭上眼睛,仍然能看到当时一众小姐妹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并不是夜礼服假面的错,只是没有人知道我真的会喜欢一个动画片中的假人吧,用死党的话说,一个二维的家伙,拎出来就是一张纸片,你是不是魔障了?

也许是吧。

成长的过程有时候真的有点寂寞,我看的动画片、小说、电视剧中的英雄角色(或者是美人),以及生活中遇到的优秀得耀眼的前辈,都成了我扮演的对象。那些一己之力无法洗刷的小冤屈,摆脱不了的悲伤和愤怒,还有小小的荣耀与夸奖,都在幻想世界被澄清、抚平、反复咀嚼。即使现在回过头去看,那些都是芝麻大的小事,然而在当年,我的天空很小,目光很短,所以,芝麻很大。

“夜礼服假面事件”的经历让我一直抱着“只有我这副德行”的想法,贯穿童年青春期甚至直到现在仍然时不时会跳出来的妄想症,也许只是我特有的、隐秘的“精神疾病”。

……我怎么又跑题了……

总之,从幻想中跳出来的我,回到书桌前打字,很快一个非常简单的小剧本就基本成型了。剧本简单得只有三幕。

第一幕,一个在自己的小屋里面披着被单、枕巾等“绫罗绸缎”忘我地进行角色扮演的小姑娘,她扮演的武林盟主最终被奸人所害(当然奸人也是她自己演的……),倒在血泊中,吐了一口血(白开水),然后倒在床上,手臂自然地垂下,搭在床沿上,还要仿照电视剧中的慢镜头,缓缓地弹两下(orz)……然后被老妈拎着耳朵拽去洗澡。

第二幕,长大的女孩穿着白衬衫,在格子间办公室忙忙碌碌,被同事冒领功劳,被老板骂得狗血喷头……

第三幕,疲惫的女孩半夜回到狭小的公寓,发呆许久,突然发疯似的和小时候一样开始角色扮演,大魔王的脸换成了老板和背后捅刀子的同事。一刀砍下去,老板倒下,女孩正义凛然地接受万民朝拜——突然幻想的画面全部烟消云散,她伏在桌面开始哭。

故事结束。

现在想想,挺白痴的剧本。中戏的同学却没有看明白(和许多接触到这个小说之后对第一章节一头雾水的读者一样)——他问我,那个小姑娘,她到底在做什么?

是啊,她到底在做什么。你没有这样做过,是不会懂得的。

就像当时的小姐妹们没有人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夜礼服假面。

虽然他只是我众多的“男人”中的一个……

那个剧本最终被搁置。

我却一直没有忘记。直到在天涯论坛上看到了一个帖子,楼主询问大家,小时候有没有扮演过白娘子?

那是第一次,我开始有种寻找同类的渴望。我发现我终于成长到了不再因小时候的糗事而感到脸红羞耻的年纪,已经可以回头笑着怀念了——所以决定,写下来吧。

故事的名字一开始叫做《玛丽苏病例报告》,出版的时候为了不吓到很多不知道玛丽苏是什么同时又对“病例”二字没有好感的读者,更名为《你好,旧时光》。

其实私心来讲,我更喜欢原来的名字。玛丽苏这个从Marysue翻译过来的名词,虽然在同人界臭名昭著,却绝好地概括了我童年的状态。

你总是以为你是主角,你不会被埋没,你最闪耀。沉冤是暂时的,昭雪是迟早的,绝境是用来铺垫的,而反击是必须的,甚至跳了悬崖,放心,死不了的,早就有长胡子的仙人捧着秘籍在悬崖底下等你很多年……

当然,对很多女孩子而言,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那些帅哥、才子,他们都爱你。

你不漂亮,不出色,没才华,没家世——不要担心,你的世界里,爱情不需要理由。

也许玛丽苏妄想症就是这样一种病。有些人得过,被现实砸得醒过来,表面痊愈了、长大了、成熟了、理智了,却又不小心会偷偷复发。

就像我。走在路上总会胡思乱想,很多情景很脑残,我甚至不敢写到这篇后记里面。

不过有些时候,也会在校园里看到一些和我一样一边走路一边傻笑自言自语的家伙。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我从小就知道。

我很庆幸于这个头脑发热的决定。就像后来文下的一个ID叫“路人甲”的读者对我说,“二熊,趁着还年轻,趁着还记得,多写一点吧——你很快就没有力气再想起了,所有的回忆和感受都会随着年纪和阅历被销蚀殆尽。”

赶在不可阻挡的时间和不可避免的成熟之前,我至少抢救下了一点还鲜活的记忆。

那些人、那些事,还有怀揣着那种心情的我自己,都跳跃在这本书里。

其实,这篇小说的缺点很明显。余周周过于传奇的身世经历,遇到了过于美好的林杨,经历了过于小说化的相逢与别离。如果它能够再现实一点的话——开学第一天的林杨不会记得幼儿园遇到的余周周,儿时的奔奔会慢慢消失在余周周的记忆中,不再想起,更不要提重逢了……

然而重新写一遍,我仍然会坚持这些“明知不可能”的桥段。就像余周周自己说的,生活本就不团圆,故事就不要再破碎了。就仿佛是记忆,当时再苦涩,只要这页翻过去,回想起来,总能咂摸出一点点甜味。这是我们的本能,让我们坚信美好多过丑恶,希望多过绝望,所以才有理由大踏步地走下去,一直一直不停留。

小说中编造的成分不少,但是所有故事的编造都是建立在我所熟知的情感经历基础之上。每每写到一个地方,我都要将自己当年相似的经历挖出来,细细回忆,那一刻的我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记得当年吃过什么廉价的零食很容易,可是描摹出儿时那种容易满足的小心情很难——尤其是当我们在越来越不满足、越来越挑剔的现在。表面上看我回忆了很多当年的故事,其实,我是在借用这些情景,这些人,来捕捉自己越来越微弱的情感记忆。

当年的我,究竟是在为什么而快乐,为什么而忧伤?

当年的我们,又怎样地对那些现在看来有些可笑的东西而斤斤计较、欢呼雀跃、寝食难安?

我认为,直面这些,远远要比记住当年虾条、话梅的牌子要难得多。

我要谢谢《玛丽苏病例报告》,在敲下每一个字的时候,我都能重新翻出一点发霉的旧时光,晾晒在阳光下,让它们重新变得干爽、温暖。

我想起自己拿着一点点零用钱站在小卖部抉择到底要买水蜜桃味道的还是草莓味道的话梅的时候,那种兴奋和痛苦交织的感觉。

我想起自己小学一年级跑4×100米接力的时候,因为太过紧张激动所以忘记接棒就冲了出去,害得班主任踩着高跟鞋抓着接力棒在后面一路追我。

我想起六年级得知全市××杯奥林匹克竞赛取消的时候,我和一个同样忐忑了好几个星期的女生在操场上拥抱着欢呼。

我想起初中二年级的时候,隔壁班帅气的男孩子在路上堵住我说“我喜欢你”,我板住脸对人家说“我们年纪还小,重要的是好好学习”——跑过转角却再也控制不住脸上快乐的表情,蹦蹦跳跳,然后绊倒在台阶上,狗啃屎,还扭了脚。

我想起高中三年级因为学业压力和暗恋(……)而心情抑郁,散步到行政区的顶楼,在雪白的墙壁上发现了许多人的涂鸦,可惜手中没有笔,所以只能用指甲在最隐蔽的角落刻下,“×喜欢××,可是谁也不知道”。

后来,大学的暑假,回到学校,发现那片墙被粉刷一新,所有匿名的心里话都被时光压平,变成一片空白。

他们就这样不见了。

2010年的七月份我正式毕业。如果我的故事也能压缩成一个剧本,恐怕我已经彻底告别了第一幕,步入可能被老板和同事打磨的第二幕,在喧闹的职场,为房子、车子和所有世俗的热热闹闹、冷冷冰冰的东西打拼。虽然告诉自己要坚持最初的梦想,然而结果究竟怎样,谁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如果我有第三幕,在自己的小房间里面最后一次“玛丽苏”的时候,会不会哭。

我希望不会。

有一句我很喜欢的话。

“我以后一定做一个好妈妈,将我自己不曾得到的所有尊重与理解都给你。”

我做了一次万能的妈妈,我给了余周周我错过和希冀的一切,包括一个充满希望的美好结局。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弥补。

然而这不是自传体,我不是她,我们都不是她。

但是我祝福所有阅读这本书的、同样拥有玛丽苏情节的妄想症患者。

我祝你们“万事胜意”。

就是说,一切都比你所想的,还要好一点点。

一点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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