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笔迹可笑的日记荆焱看了许久,想起中午她笑嘻嘻夹走自己碗里油焖虾的模样,再念及过去无数个日子里,从小学到初中,她几乎没有缺席过他的用餐时间,就连出去聚会,朋友也都嘲笑自己带了个拖油瓶。

凭心而论,烦吗?

当然很烦。

结合她过去种种的恶作剧行为,他当时直觉就认为小恶魔是来捣乱的,也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看。

因为过敏性哮喘,他是有过几次严重的并发症,甚至还曾经在ICU住了整整一周,可身体调理后,初二以后就没再犯了,他也没有什么特别忌口的东西,鸡鸭鱼肉,照吃不误。

仔细回忆,她还真是每次都拼尽全力阻止自己吃海鲜。

哪怕到了高中,两人学校分开了,十一点三十五分,铃声打响的那一刻,她一定就在教室门口等他了。

是怕他再吃了什么过敏吗?

如今真相大白,他皱着眉,感觉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手不受控制地扯过了角落的废纸篓,荆焱垂下眼,一股脑把里头的纸团都倒了出来。

如果说这第一张纸是一根刺,后面的全成了穿肠毒.药,说是虐得他胸口发闷也不为过。

他根据右上角的日记时间,一张张排序,她很懒,其实间隔日期都有点长,差不多是一个月一篇的节奏,遇到大事件才会记录下来。

【1月22日:我哥被班里的胖子盯上le索了,晚上回家竟然鼻青脸肿,生气。他难道不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的道理吗?】

这好像是他刚上小学的事情了,七八岁吧,还没发育,身高才到荆羡的耳朵,在班级男生堆里也是最矮小的那一个,结果开学不知怎么家里情况就传了出去,放学就惨遭几个留级的坏胚子围堵。

他不肯给钱,连续几天都挨了揍。

那阵子荆羡有个很要好的女同桌,天天一起回家,后来知道他受伤了,就再也不肯一个人先走了。

当时没在意的细节一点点拼凑起来,他发了一会儿愣,想起她某天早上莫名其妙和父母要求学防身术,奶声奶气又一本正经的样子……

摇摇头,他继续往下看。

【1月29日:成功啦,当着全班的面把我哥的零花钱搜刮完,今天果然胖子上当来找我麻烦了,笑死了,我会怕他???】

【5月5日:本姑娘学有所成,解决了班里的小罗罗,以后,请叫我羡羡女侠^_^】

【9月1日:上初中了,今天搬新家,我认为这别墅真不值这个价,顶楼的房间朝着南大街,太吵啦,一开窗还有股劣质香水的味道,哎,我妈问我和哥哥要住哪里,谁叫我冰雪聪明温柔善良,只能牺牲一下了T-T】

少女的字迹越来越娟秀,然而后面和他有关的内容也越来越少,只是在每年的生日会记录一下。

【6月2日:十五岁了,马克一下,我哥的身体好像已经彻底康复了,竟然长得和我一样高了╮(╯_╰)╭这些年默默替他揍了那么多红眼病和脑残患者,省吃俭用费劲心血送他限量版球鞋,这家伙竟然还敢每天摆臭脸色给我看。话说,为什么那些鞋子一次都没见他穿过?】

荆焱看到这里,彻底怔住了。

什么鞋子?

他完全没有头绪,纠结了一回儿又往后看,结果之后就没他什么事儿了,日记里全是一个叫容淮的少年。

容淮长,容淮短,容淮穿了什么衣服做了什么事儿,容淮拒绝了她的表白……

这苦逼暗恋居然来自他那嚣张跋扈的妹妹?

而对方竟然还敢sayno?

荆焱沉默良久,对这位姓容的小子印象差到了极点,他没再多看,眼睛掠过那些属于她的私密少女心事,直接跳到最后。

那页日记的笔迹很用力,纸张都被划破了。

显示日期正好是今天。

【我哥说希望我消失,那就消失好了。】

荆焱叹口气,女孩子可真喜欢歪曲事实,明明他的原话不是这句,硬生生被她拗成了消失二字。

他头一回有点六神无主,今天是周五了,明后天都不上学,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万般无奈之下,他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国际漫游,对方接得倒是很快。

电话那头,荆念的嗓音很轻:“你等会儿。”

接着是门掩上的声音。

“你妈妈在午休,怎么了,有什么事?”

荆焱从懂事起,就很少和荆念交流,小时候他身体很差,走几步路就会喘,内心敏感,再加上潜意识里觉得父亲偏爱妹妹更多,也就不再刻意亲近。

像这样子一对一的电话聊天机会,屈指可数。

他一时三刻有点语塞。

荆念也没催。

父子俩很有默契地同时沉默。

半晌,荆焱回过神,条理清楚地交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不过怕引起国外度假的父母操心,他并没有说得很严重,只是提了荆羡放学后没回家。

结果男人出乎意料的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她哭了吗?”

荆焱没明白意思:“啊?”

“她房间那层还有个阁楼,里头搭了个帐篷,每次哭鼻子她都会去那里找安慰。”

少年脱口而出:“帐篷?”

荆念恩了声。

两位都不是话多的人,聊天容易卡词,很快又是死寂。

荆焱轻咳了声:“爸,那要不我就……”

男人突然出声打断:“你几号放假?”

“这个月底。”

“恩,假期开始就去集团报道,新筹备了软件开发和信息技术的子公司,几个高管都是资深人士,对你有帮助。”

荆焱迟疑地道:“我们家不是不做这块吗?”

男人声音清晰,语速缓慢,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可你不是一直对计算机有兴趣吗?”

这回是真的意外,他的房间书柜上确实全是这类书籍,也没遮遮掩掩,可父亲什么时候进来过?又是什么时候上了心?

少年的心雀跃起来:“那我高考可以报信息管理吧?”

男人低低笑了声:“我荆家的小孩,怎么也得双学位吧?金融专业必须要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你妈身份证偷偷去证券市场开了户。”

荆焱:“……”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是孙猴子,怎么都翻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行了,快去找一下忧忧吧,指不定已经哭得把阁楼淹了。”男人半开玩笑的口吻。

荆焱困惑:“您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她离家出走啊?”

男人叹了口气:“你七岁住院抢救那次,也不知是哪个亲戚说了双生子相克的混账话,那时候她就离家出走过一次。”

小小的人儿,泪迹未干,背着书包拿着独角兽抱枕就走了,后来他们夫妻俩真是急疯了,儿子在ICU命悬一线,女儿又下落不明,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不容易找回来后,许柔难得板下脸,反复给荆羡洗脑,告诉她必须保证以后不再任性并且好好陪伴哥哥他才可以长命百岁。

少年听完这段往事,很久都没开口。

反倒是荆念那边有了点动静,他正在和什么人悄悄耳语,接着话筒产生了杂音,随后是清润温柔的女声——

“儿子,你妹智商勉强遗传到了,情商却有点低,你多担待点。”

荆焱忍笑:“知道了妈妈,你们玩得开心。”

许柔对着听筒亲了一口:“宝贝,生日快乐,爱你。”

经过这一通电话,心情豁然开朗,他把手机放回兜里,从荆羡的屋里出去,打开走廊最尽头的那扇柜门。

说是柜子,其实不然,是个楼梯间,通往阁楼。

他刚搬家那会儿去过一次,后来被小恶魔霸占后就再没上去过。眼下都快十一点了,她是真打算在那里睡觉了吗?

荆焱按了按眉心,扶着墙壁快步上行。通道逼仄狭窄,只能容两人并排,暖黄色的壁灯挂在边上,墙纸上全是手绘的卡通图案,无疑是出自幼年梦想当画家的荆羡手笔。

他随意瞄了两眼,脚步也没停,上到最高的那格阶梯,眼前一道木制小门,尝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这门是没有锁的,他有印象。

估计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荆焱没指望气头上的小恶魔会大发慈悲来开门,他垂下眸想了想,双手撑在门板上,脚抵着地面,猛然发力。

里头传来重物轰然倒塌的声音。

门开了。

他迈开长腿,从横尸现场的五斗橱上跨过去,而后和脑袋探出帐篷的荆羡打了个照面。

少女怀里还抱着独角兽玩偶,年代很久了,那玩具灰扑扑的,她也不嫌脏,搂得死紧,大眼哭得通红,鼻头也泛着粉色,因为太过诧异他的登场方式,鼻涕泡都吹出来了。

太滑稽了。

荆焱当场就笑出声来,撑着膝盖半天没直起腰。

“你来干嘛啊!”她瞬间变脸,伸手把帐篷的拉链拉上,隔绝了他的视线。

他不以为意,隔着那道薄薄的布料,里头人影清晰可辨。

荆焱唤了声:“忧忧。”

里头人没应。

他又喊:“妹妹。”

这回有反应了,少女嗓音哭久了还有点沙哑:“我没有哥哥。”

还在计较他的那句话。

荆焱很无奈:“你有的。”

“没有。”

“有的。”

“没有!”斩钉截铁。

荆焱没辙了,盘腿坐到帐篷前。

整个别墅都是中央空调,就阁楼没有覆盖到,只装了个旧式的立体机,冷气不太给力,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都热出汗了。

“你不热吗?”他抹了把脸。

她很干脆:“不。”

一场无声的较量,比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

不过荆焱作为兄长,不但早出生几分钟,脑子也比她灵活点,薄唇扯了扯,他状似随意地开口:“容淮是哪位啊?”

这一下就捅破了马蜂窝。

荆羡瞬间爆炸,从帐篷里钻出来,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你,你干嘛偷看我的日记!”

“你不也看了我的么?”他凉凉地笑。

她愤怒地拍了下地板:“我没看,你睡着了本子摊在桌上,妈让我喊你去吃晚饭,无意间我才……”

荆焱扬了下手:“行了。不管过程如何,咱俩半斤八两。”

荆羡抱着腿坐在地上,秘密被知晓了,又觉得可耻又觉得生气,她埋着头缩在膝盖里,活像一只鸵鸟。

他看了会儿,淡淡道:“感受到了没?”

她抬起眸,瞪了他一眼:“什么啊?”

荆焱面无表情地道:“你今天中午在食堂里说童茹玥的事情,我就是你现在的心情。”

只有置身处地走一遭,才能感同身受,不然什么将心比心,都是假的。

她微张着口,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良久垂下脑袋,小声道:“对不起。”

小恶魔破天荒道歉了。

少女卸掉了平时张扬的表情,这个时候委委屈屈的样子,还挺可怜的。

他拍拍她的脑袋,用兄长的口吻正色道:“做什么事情,先过过脑子。还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你为什么总千方百计要惹我生气?”

她揪着独角兽屁股上的几撮毛,一声不吭。

他拍掉她的手:“别揪了,都被你弄坏了。”

“弄坏你会给我再买一个吗?”她突然开口:“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收到过哥哥的礼物。”

荆焱梗住,勉强道:“我每个月的零花钱都被你剥削了,还不够?”

荆羡吸吸鼻子:“小学初中的钱我可没拿,每年生日都包了红包返还给你了,除此之外我还搭上了那么多双限量球鞋的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还真不知道呢……

他心虚地看向别处。

幸好她没注意到,抓了下头发,表情陷入回忆里:“你小时候很弱,而且有奇怪的吸恶霸体质……”

他气笑了:“所以你三翻四次当着全班的面来问我要钱?”

她理直气壮:“对啊,后来那个王胖子不就上当了嘛,你没发现他都没再找过你麻烦?我倒是被他堵了好几次……”

“神逻辑。”他嗤笑道:“你就不怕他揍你?”

“一开始有点怕。”她嘀嘀咕咕地道:“还好后来老娘练了巴西柔术,三秒钟就叫他下跪喊爸爸。”

荆焱:“……”

她古怪地瞥他一眼:“你现在干嘛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啊?我每年给你送礼物时都会附带一封信的啊。”

一封感慨女侠默默付出可歌可泣的歌颂信,里头全是她帮她哥哥摆平的光辉事迹。

然而荆焱别说是信了,就连礼物外包装都没拆过。

他决定一会儿就去储藏室把那些她送的东西都拆了收到房间里,不过这个真相还是不要告诉她比较好。

阁楼的采光特别好,窗是斜面大片的构造,铺了满室月光,照得少女的面庞柔和美好。

兄妹虽然不像别的双生子那么如出一辙,可五官还是有部分重合的。荆焱看着少女那双同自己肖似的眼睛,心软下来,手伸出去弹了下她的额头。

她捂着脑门子,吃痛地喊了声:“作死呢你?”

“没大没小。”他故意板着脸。

她呵呵一笑:“两分钟也叫大?”

他挑了下眉:“那行啊,我喊你姐,你把高中以后的零花钱全还我。”

“还个屁。”她龇牙咧嘴:“我就是要花光你的钱。”

“家门不幸。”他啧了一声。

荆羡转过脸,盯了他很久,又默默把独角兽抱紧了点,她的声音几不可闻:“我一直觉得哥哥很讨厌我。”

他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不太舒服。

她长睫毛垂下来,掩住眼睛里的情绪,像是自言自语:“所以看到别人家兄长给妹妹买东西时,我就会把你的卡取出来,也随便消费点什么,这样兴许能假装安慰自己,是你给我买的。”

他喉咙有些苦涩,抿着唇,轻声道:“以后随便买,哥哥有钱的。”

“我当然知道啊。”她飞快看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拿了妈妈的身份证悄悄炒股,血赚了一波。不然我会这么没人性,抢你的零用钱?”

荆焱:“……”

为什么谁都知道这件事情?

他摸摸鼻子,强行转移话题:“是我误解你了,那你疯狂找我代工的寒暑期作业,莫非也有苦衷?”

“不啊。”荆羡咧开嘴,脸颊两侧的酒窝相当嘲讽:“那个只是单纯的懒而已。”

他无语了:“你下学期就高三了,还想和我一个大学吗?”

“不想了。”

“你再说一次。”

她红着脸,扭扭捏捏地道:“我要努力和容同学一个学校的。”

荆焱后知后觉,终于体会到了自家白菜被猪拱的憋屈心情,他眯着眼,相当不爽:“那以后我吃海鲜没人管了?”

“不需要管啦。”她促狭地眨眨眼:“其实你对海鲜不过敏,我就是有点后怕和阴影,再说以后你也会有女朋友的啊,我还跟小尾巴一样粘着你,她不吃味么?”

他失笑地摇摇头,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走吧。”

“去哪?”

“哥哥给你补生日礼物。”

H市中心的电玩之家,二十四小时营业,又有别名叫做不夜城,里头的游玩设备很新,也有不少机子是国外进口的。

因此一到周五放假,学生们都在这里嗨个不停,不乏有人熬夜通宵的。

荆焱兄妹在一长排娃娃机边上来回踱步,看到有人投了十几次不中心灰意冷离去后,立马就上手。

这种抓娃娃本来就是概率论,商家设定好了次数,举例说,你死撑着在一台机子前投币,一般来说二十次左右肯定能抓上来一只。

他就是看准了这点,拖着妹妹四处找机会。

荆羡怀里全是娃娃,找了商家要了个巨大的编织袋,一股脑塞进去,笑得眉眼弯弯:“谓谓,我们是不是有点不要脸啊,哈哈哈哈。”

“我们一没偷二没抢,有什么不要脸。”荆焱扯了下唇,晃晃充值卡:“还想继续吗?想的话我再去充点钱。”

“够了够了,要那么多家里也放不下。”荆羡手里还拎了个巨大的哈姆太郎,太沉了,耳朵都被她揪得变形了,心满意足地挽着哥哥的手,她美滋滋地道:“吃烧烤去呀,我请客。”

“呵呵,说得好像真是你的钱似的。”

“……”

两人转了一圈,来到几百米开外的露天美食广场,男俊女俏,自然吸引了一大圈人的目光。

因为举止亲热,大多人都认为他们是情侣。

“小哥哥,女朋友很漂亮哦。”烧烤摊老板挤眉弄眼的,把塑封过的菜单递过去。

荆焱也懒得纠正他的措辞,转手拿给了妹妹:“你点吧。”

谁知道荆羡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哆嗦,立马把菜单竖了起来,挡住了脸。

他不解道:“你干嘛一副见鬼的样子?”

“惨了惨了。”她没头没脑地哀嚎:“我头发都没梳啊,邋遢死了,他会不会看到啊。”

谁来了?

荆焱刚想问,不远处浩浩荡荡走过来一群人。

为首的少年面容昳丽,神情漠然,身边众星拱月围了一群同龄人。他的衬衫穿得松松垮垮,没有完全束在校裤里,偏偏五官清冷,使得整个人气质矛盾,三分散漫,七分禁欲。

经过时后头的跟班冲着荆羡指点了几句,幸灾乐祸地道:“淮哥,我们校花呀!和你表白的那个。”

容淮顺着看过来,止住了脚步。

感受到他的目光,荆羡的呼吸急促起来,耳根子发烫到了极点,想要镇定,可手不受控制,遮着脸的菜单一直在抖。

“咦,好巧。”他微微弯下腰,抽掉了少女手里的障碍物,单手撑在桌角,很轻地笑了声:“这么快移情别恋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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