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夜,雪静静地下着。韩德宝几乎绞尽脑汁,终于解决了女儿的疑难问题。

第二天早晨。

女儿已穿好衣服,趴在窗前大叫:“哇!好大的一场雪呀!”

韩妻说:“今年雪也下得太早了点儿,刚十一月嘛!”

韩德宝将早饭用托盘端入:“小玲,今天穿棉鞋吧,别冻了脚。”

女儿听话地说:“嗯……”坐到他跟前去吃饭,边问,“爸,昨天我们书上那道思考题,你想出来了么?”

韩德宝说:“想出来了,你来看。”

桌上有九颗围棋棋子摆成的图形。

韩德宝将棋子都拿在手中一边重摆一边讲:“一个等腰三角形,是由三条边组成的,可每条边又都是由两点构成的线段,这两点可以看成是两棵树,要求是每行三棵,那么,我们再在每条边的中点上,加上一棵树,现在几行了?”

女儿回答:“三行了。”

韩德宝说:“如果我们再在它的高上加一棵树,现在几行了?”

女儿说:“四行了。”

“于是我们知道,一个等腰三角形,如果我们在它的三条边和高上各加一个点,它可以构成四条线段,每条线段都是由三个点组成。这样的一个三角形,我们用去了几颗棋子呢?”

“七颗……”

“我们还剩几颗棋子?”

“两颗……”

韩德宝说:“我们再用两颗棋子,另外组成一个三角形的话,显然是不能够的。所以,我们只有借助已经组成的这个三角形的条件,看看把我们剩下的两颗棋子,摆放在什么地方,能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也成为一个三角形……”女儿从他手中拿过两颗棋子,想了想,摆放在正确的地方——

韩德宝说:“数数,几行?”

女儿脆生生地答道:“还行!爸,你总说你笨,其实一点儿也不笨!”

韩妻说:“你爸昨晚摆了一夜,才摆出那么三行来!”

“爸爸是笨,从小学习也不太好。是为了辅导你,都四十多岁了,还要重新去翻小学五六年级的课本儿。等你上了初中,爸爸想辅导你,也辅导不了啦,好女儿……”韩德宝摸了摸女儿的头,“到那时,就全靠你自己了,你可要为自己、为爸爸争口气哟……”

女儿懂事地说:“爸,你放心吧。上了初中,我要更努力学习。”

韩德宝又吃了几口饭,放下碗筷,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对妻子说:“今天我得早点儿去,说不定交通部门要求组织街道居民义务扫雪……”

他一出门——见门口蜷缩着一个人。

他奇怪地弯腰拍那人的肩:“哎,同志,你是哪儿的?怎么蜷在这儿?”

那人缓缓抬起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韩德宝很纳闷:“姑娘,你是哪儿的?遇到了什么困难?”

姑娘缓缓站起,袖着双手,凄楚地说:“我是你女儿……”

韩德宝一愣:“姑娘,你搞错了吧?”

姑娘说:“我没搞错,我也是你们的女儿……”

“看你冻的,有什么话进屋来说清楚吧!”韩德宝开门,让那姑娘进门。

韩妻和女儿以困惑的目光打量那姑娘。

韩德宝问:“你昨晚,蜷在我们门外过了一夜?”

姑娘点点头,目光望向桌上的早饭。

韩德宝见状,将她按坐在椅子上:“那吃了饭再说……小玲,给这位小姐姐盛碗热粥……”

女儿默默去厨房给姑娘端来一碗热粥:“小姐姐,你喝吧!”

韩德宝对女儿说:“小玲,你还不上学去!”

女儿临出家门,又困惑地回头看了姑娘一眼。

韩妻将韩德宝扯到小房间内,并关上门,审问他:“德宝,你没什么个人经历……瞒了我这么多年吧?”

韩德宝:“你看你这个人,遇到件小事儿,就沉不住气……”

姑娘已吃罢饭。

韩德宝问她:“吃饱了么?”

姑娘点点头。

韩德宝坐下,拉开谈话的架势:“那么,现在咱俩谈谈吧,你从哪儿来?”

姑娘:“我从郊区农村来。”

“可我,并没有你这么一个大女儿啊?”

“所以我又说,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嘛……”

“你这话,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啊!”

“我爸爸妈妈,当年也是去北大荒的本市知青……”

韩德宝:“后来呢?”

姑娘:“后来,他们图离城市近,搬到郊区农村,变成了插队知青……”

韩德宝:“再后来呢?”

姑娘:“他们把我寄养在一户老乡家,搬回城里来了。起初,他们还一块儿去看过我几次。后来,就只有我妈妈去看我了……再后来,连我妈妈也不去看我了。我就明白,他们是不要我了……”

韩德宝怜悯地望着她,认真地听着……

韩妻也坐在一旁听。分明的,不听明白就不能放心地去上班。

姑娘继续讲述着:“我来城里找我父母,我是知青的女儿,我本来也应该是这座城市的人。我知道你也是知青,所以我说我也是你们的女儿,没说错。”

韩德宝不禁笑了:“是啊,当然,也是可以这么说的。不过,两者还是有区别的,对不?要不听你解释,我还被你闹蒙了。”他瞅瞅妻子:“你也别再坐着听了,该去上班了!”

韩妻起身,使眼色暗示韩德宝跟出,在门口悄声叮嘱:“你别把家随便扔给这姑娘,这年头儿……”

“得了得了,这年头又怎么了?我心里知道该怎么处理……”韩德宝回到室内,坐下又问,“谁……给你出主意,让你来找我的?”

姑娘从兜里掏出一张旧报:“这张报纸,这上面登的,你们成立了一个知青联谊会,这上面还登了你的名字,你是会长。你在报上说,凡是知青们的困难,联谊会都要伸出友爱之手,给予热情帮助。我当年就保留了这张报纸,心想我有一天,一定要上门找到你,现在我来了。”

韩德宝接过报纸看看:“这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现在大家早忘了我是什么会长了,连我自己也彻底忘了。其实,对哪一个返城知青的实际困难,我们都没帮助过。想帮也帮不了,只不过体现了一种愿望……”

姑娘说:“可我没忘。我靠这张报纸打听了不下一百个人,最后才有一个人告诉我,你已经当上派出所所长了。你得帮我找到我父母……”

韩德宝说:“这个嘛……你对我的要求不过分……可你,有没有什么关于父母的线索啊?”

姑娘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夹子,实际上是塑料笔记本的外皮儿,从中取出一张照片,交给韩德宝:“就这……除了这……我也没别的线索。”

韩德宝接过一看,一时呆呆地发愣——他抬起头凝视着姑娘。

姑娘看着他的神态,问:“叔叔,你认识我爸爸妈妈?”

韩德宝连忙说:“不,不……全市几十万返城知青,我认识的,还不到一百人……为了让我帮你找到你爸爸妈妈,这张照片可以放我这儿么?”

姑娘信赖地点点头。

韩德宝急着上班,只好把那姑娘托付给常年赋闲在家享清福的葛红。葛红痛快地答应了。她让姑娘洗了澡,又换了一身行头。现在,她正在给那姑娘吹头。那姑娘坐在圆凳上,穿一件色彩鲜丽的宽松的蝙蝠式毛衣。

“洗个澡,身上舒服多了吧?”

“连心里边儿……都觉得舒服了——”

“今天变天了,不给你吹干,会着凉的。”葛红说着收起了吹发器。

那姑娘起身,去到了一面大镜子前——只见她下穿牛仔裤、皮靴,长发披肩,完全变成了另一副样子,俨然一位大城市的摩登女郎。

她欣赏着镜子里的自己。

葛红也望着她,欣赏地说:“你很漂亮呢!”

姑娘缓缓转过身:“阿姨,你家……真豪华!”

葛红笑了:“哪儿谈得上豪华!不过——还可以吧!你叔叔当总经理,免不了经常在家里招待国外商客,太寒酸了影响事业。说句冠冕堂皇的话,就算工作需要吧!”

姑娘说:“阿姨,我就长期留在你家吧!”

“那怎么行!”葛红坐在沙发上,拿起了烟……

姑娘赶快拿起打火机,替她点烟。

姑娘说:“那有什么不行?我认你干妈!”

葛红说:“你不找你亲生父母了?”

姑娘说:“其实我主要也不是为了找到他们。他们当年忍心不要我了,我对他们还能保留什么感情?我是想回到城里来,我本来就是城里人的女儿嘛!不重新做城里人我心里委屈。连我们那疙瘩的人,背地里都认为我这么俊个女孩子,窝在农村瞎了!”

葛红持烟站起来,走到这儿走到那儿地说:“孩子,你对我说的,倒也是实情话儿。不过呢,最好还是要找到亲生父母。兴许,他们也想找到你呢。”

姑娘哼了一声说:“想找个屁!我就在那个村子里长到这么大,十好几年了,他们想找我,不早回去把我弄到城市里来了?”

葛红不禁看了她一眼。

她手里托着烟灰缸,很会来事地说:“干妈,烟灰长了,点点吧,看落在地毯上……”

葛红点了点灰:“甭拿着,放下吧!”

姑娘放下烟灰缸后说:“干妈,你经常一个人在家里,不闷得慌啊?”

葛红说:“习惯了,但有时候也闷,闷了就练着写小说儿。”

“干妈,要是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就不会闷得慌了。我练练字,将来还可以帮你抄稿子呢!”

葛红笑了:“你这孩子,真会哄人!我要是有你这么个体体面面的大女儿,那敢情好了!还不把你当成掌上明珠哇。”

姑娘趁势撒娇地往她身上一偎:“干妈,那我从今天起就认定您了!以后您打我骂我我都不带后悔的!”

葛红被哄得晕头转向起来。

她掐灭烟,从指上摘下了戒指:“好,我就认下你这个干女儿!来,这给你,纯金的,算是干妈的见面礼吧!”

她将戒指戴在姑娘手指上。

姑娘受宠若惊地说:“谢谢干妈!”

葛红说:“都干妈干女儿的关系了,还谢什么!不过,你刚才说你生身父母那番话,干妈听着可有点儿不对味儿,他们当年肯定有他们的难处,后来肯定有他们后来的原因。父母哪有不爱自己骨肉的呢?心里再别那么去想了,啊?”

姑娘低下了头……

葛红牵着她手走到衣柜前:“打开……”

姑娘打开了柜门——内中许多衣服和鞋,令姑娘艳羡不已。

葛红说:“这边的,是我喜欢的;这边的,是我穿着不合身了的,凡是这边儿的,你都可以穿。啊?”

姑娘扑在她身上,双臂搂住了她脖子:“干妈,你真好!”

葛红爱抚地摸着她的头,说:“苦命的孩子!你说得不错,你也是我们的女儿嘛!你首先找到了你德宝叔叔,真是找对了人。他那人,心眼儿善良得没比,责任感又强,他一定会帮助你寻找到你生身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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