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北方开始降温了。

日光渐短,苏起睡眼惺忪从被子里爬起,打了个寒噤,看见夜里李枫然发来的短信,只有六个字:“七七,演出完了。”

昨天他在维也纳的星光古典音乐会上演出,作为他在国际上的首次亮相。

苏起回拨过去,嘟嘟响了两声,她想起那边是凌晨,恐怕手机静音了,正要挂掉,手机却接了起来。

“七七?”电话那头,李枫然嗓音暗哑,似还在梦中。

苏起抠脑袋,小声:“哎呀,我忘了有时差,你先睡觉吧。”

“没事。”他嗓音清亮了些,“我还没睡着。”

她朗声:“演出怎么样啊?”

他语气轻松,说:“不坏。”

她笑:“那就是很棒了。”人溜下床打开电脑,搜索李枫然,无数新闻页面蹦出来——

“中国天才钢琴少年李枫然亮相维也纳,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惊艳全场”

“17岁少年李枫然,打破维也纳星光古典音乐会年纪最小演奏者记录”

新闻图片里,黑色西装的少年坐在钢琴边,头颅微垂,低眸的模样认真而专注。

“哇。”苏起保存着图片,赞叹,“风风,你真的是钢琴家了。”

他在那头极低地笑了声,说:“你还是这么捧场。”

苏起蹲在椅子上抠抠脚丫:“哪有,我是实话实说。对了,你直接回美国吗?”

“怎么了?”

“我最近好想你,还有声声啊。现在不该有很多人邀请你吗,你要是来北京演出就好了。”

李枫然默了一会,说:“十一月,可能有机会。”

“真哒?”少女声音明媚,只是听着,就能看见她那被点亮的表情,他说,“真的。”

当天上午,“南江小分队—风生水起路”qq群沸了,伙伴们轮番轰炸祝福李枫然。倒是当事人本身安静得很,一言不发。

绿竹悠然:“李凡怎么不讲话?”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时差。还没醒吧。”

路造:“你qq名怎么回事?”

苏七七你欠我的一块钱什么时候还:“上次在北京,她非要挤上公交,又没带钱,我给她出了一块车票钱。”

路造:“。。。”

花之露娜lulu:“你给我改回来!(愤怒)”

苏七七最爱的男人:“好吧。(微笑)”

花之露娜lulu:“。。。”

花之露娜lulu:“不要脸。(呕吐)”

路·自戳双眼·造:“我想退群。(白眼)”

林·默默围观·声:“我不说话。(闭嘴)”

水砸不要脸:“声声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玩嘛。(可爱)”

林·默默围观·声:“没有时间。(哭哭)”

路·自戳双眼·造:“国庆怎么不来?也没时间?切!(鄙视)”

路·自戳双眼·造:“你该不是也谈恋爱了吧,重色轻友。(鄙视)”

苏七七最爱的男人:“谁知道呢?(阴险)”

林·默默围观·声:“你闭嘴!(抓狂)”

苏起给林声发私聊:“说!国庆是不是追子深哥哥去了!”

林声:“(可怜)(可怜)”

苏起:“重色轻友的家伙。”

林声:“(可爱)等我把他追到了,带来北京一起玩嘛。”

苏起:“(惊喜)有希望?”

林声:“正在努力。(奋斗)他有个同学也在追他,(哭)压力好大。”

苏起:“有照片吗?”

林声:“(图片)(图片)(图片)”

苏起:“你比她好看。”

林声:“但他们是同学,从本科到研究生。(哭)”

苏起:“反正我选你。(奋斗)”

林声:“(奋斗)”

林声:“好羡慕你和水砸,互相喜欢,不用去追。我每次去找他都心惊胆战,怕他讨厌我。”

苏起:“傻子。他要真讨厌你,就不会让你找他。”

林声:“哪有?也可能因为是邻居,不想弄僵。哎呀,忐忑。还是你和水砸好。(可怜)”

苏起:“嘻嘻。哦,再过两个星期,水砸又要来北京了。嘻嘻。”

林声:“(鬼脸)”

十一月初梁水要来北京参加田径竞标赛。等待的日子起初有些漫长,但苏起回归了校园生活,每天上课自习做实验参加社团,忙忙碌碌,不知不觉时间便飞到了相聚的日子。

梁水这次过来是为比赛,虽提前一星期到,但因训练加预赛,苏起一直没见到他。

直到决赛前一天,是个周六。梁水训练到下午,教练放他回去休息,苏起才跑去找他。

比赛在工体,落脚处在工体附近的五星级酒店。

苏起第一次从海淀来朝阳,觉得气质截然不同,海淀清净,朝阳繁华,街上走的女孩都装扮精致些。

苏起还背着李宁的书包呢,探头探脑走进酒店大厅,四周金碧辉煌,她有些格格不入。上了电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走进来,浓妆艳抹,妩媚妖娆。

苏起好奇地透过电梯上的镜子看她一眼,发现她也在看自己。

她又看看镜中的自己,还是老样子,高马尾,白毛衣,牛仔裤。很简单的学生装扮。

她们都到29楼,那女人轻车熟路进了一个房间。

苏起找了一圈才找到2913,走到门边,竟莫名紧张,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两下。

还要再敲,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门被拉开,梁水探出头来,见是她,倏尔一笑,眸子跟含水的星子一般。

苏起亦笑开了,一下子蹦进去。他搂住她腰,用力贴了贴她脸颊,道:“又见面了。苏七七。”

少年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的,刚洗过澡,整个人干净而清爽。苏起被他气息笼罩着,心猿意马,搂住他脖子便亲他嘴唇。

她的主动叫他十分受用。

他边亲边笑,边搂着她磕磕绊绊往房间里走,撞到床沿坐下了。苏起一眼看见床上放着一只巨大的哆啦a梦,惊道:“怎么这里有只机器猫?”

“怎么有?”梁水好笑,“老子从省城给你背来的。”

一路上不说回头率多高了,在机场过安检差点儿没被人笑死。

苏起欢喜地一把搂住那只哆啦a梦,玩偶很大,她两只手才能勉强环抱过来。她蹭了蹭它的脸。

“这家伙是我的替身。等我走了,你有的是时候抱它。”梁水把那只猫拎去一边,环住她,问,“有没有想我?”

苏起戳他手板心:“你怎么总问些废话?”

梁水打她手:“我都没见你有表示。”

“我还没表示呀。”苏起扭身拿嘴巴撞上他脸颊,嘬一口,“没表示吗?”梁水故作嫌弃别过头去。她扭过身板,跟着追,嘟着嘴巴又啄一啄他鼻尖,“没表示?”他扭头再躲,她扒拉搂着他脖子,嘬他嘴唇,“有没有表示?”他绷不住了,唇角弯起,她再亲他眼睛,“够不够表示?”咬他耳垂,“还要不要?”

他被她一通乱嘬得浑身发痒,别着脸,笑得停不下来:“够了够了。你走开。”他笑得岔气,道,“我感觉在被猪啃。”

苏起一巴掌打在他胸口:“猪决定走了!你一个人玩吧!”起身要往门外冲。梁水捞住她胳膊,拉着不放。

苏起起劲儿了,低声叫:“警察叔叔救命!这儿有人拐带儿童。”

梁水把她扯进怀里,笑得胸腔一震一震:“你还儿童?要不要脸?”

“真的。”苏起道,“我刚在电梯里看见一个超级漂亮的女的。化妆穿衣服都好看,跟她一比,我就像个儿童。”

梁水对她口中“超级漂亮的女的”毫无兴趣,弯腰从箱子里捞出个盒子递给她。

苏起拆开一看,诺基亚5300滑盖手机,近期最流行的一款。

她又喜又讶:“哇,这个好贵的。哎我手机还没坏呢。”她手机是夏新的,粉粉的很可爱,但远比不上这款高级。

“我不管。你先用这个。”梁水在床上捞了一把,“你看。”

他也换手机了,和她同款,手机上还挂着他俩一起照的大头贴呢。他随手滑了下手机,短信忽然蹦出来,就见他给她的备注是“我家养的猪”。

苏起打他手:“你才是猪!改回来!”

梁水滑上手机:“不改。”

“那我也要给你改备注,猪头。”

梁水挑眉,浑然不搭理。

苏起摸着新手机,忽道:“旧手机怎么办,卖掉么?你干嘛总给我买东西,下次别买了。”

“不知道。看见好东西就想买给你。”梁水从背后搂着她,帮她把电话卡和大头贴挂链都换到新手机上去,道,“不跟你买跟谁买?”

“但是——”

梁水打断:“我妈给的零花钱很多,用不完的。”又道,“以后我自己挣钱了给你买,行了吧?”

苏起滑着新手机,也挺开心的,扭头亲了下他的脸颊,说:“谢谢老公。”

梁水吓一跳,微瞪着眼,有些吃惊:“你叫我什么?”说着人已噗嗤笑起来。

苏起本就是跟社团的师兄师姐情侣学的,一下脱口而出,自己尴尬得要死,面红耳赤要起身:“什么也没叫。”

梁水拉住她不放:“你再叫一遍?”

苏起不肯了,脖子都红了:“谢谢水砸。”

“你刚不是这么叫的!”梁水冤枉道。

苏起耍赖:“那你说我是怎么叫的?”

梁水也说不出口,张着嘴巴看了她几秒,哭笑不得,“啊——”一声怪叫,一头栽进了被子里,“反正不是这么叫的!”

……

既然来了,苏起又蹭他浴室洗了澡。

落地窗外幕色降临,夜景繁华。梁水说三里屯这边很多好吃的,带她去楼下吃晚饭。

一进电梯,又碰上刚才见过的女人。苏起打量她一下,发现她针织裙摆下的丝袜没了。

抬眸便见镜子里那女人正盯着梁水看。而梁水正没事干揪着她毛衣上的小毛球。

苏起:“……”

那女人又把苏起打量一遭,出了电梯。

苏起小声:“她就是我刚说的很好看的女的。”

梁水瞟一眼,没兴趣。

“你们那层住的都是运动员?”

“啊。”

“她肯定是谁的女朋友。”

梁水看她一眼,忽就嗤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笑你是头猪。”

梁水在附近找了家法国餐厅。餐厅环境悠然雅致,灯光柔暗,烛火影影。

苏起坐下时,还有西装笔挺的服务生帮她拉椅子。

她好奇打量四周,每张桌子都相离甚远,保证了足够的私密空间。白桌布,玫瑰花,银烛台,银刀叉,勾花套碟……

苏起道:“水砸,我这是第一次吃西餐哦。”

梁水道:“以后还有很多第一次。”

餐厅很正式,前菜,汤品,小食,主食,甜点,冰淇淋,一道道地上。只不过梁水不喝酒,两人拿清水碰了杯。

厅内大都是成年情侣,不乏大龄商业精英,只有他们两个小小少年,却也十分尽兴。

苏起很喜欢,回酒店的路上还在碎碎念着鲈鱼和鹅肝的美味口感,梁水听她念着,笑道:“你就是个好吃佬,以后只管拿吃的堵你嘴就对了。”

出了电梯,走到房门边,梁水刚拿房卡打开门,对面房门拉开,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走出来。苏起无意和他对上目光,那人表情不太好。

梁水听声回头:“教练。”

苏起立马笑眯眯打招呼:“教练好。”

教练点了下头,不算热情,看梁水,说:“你过来一下。”

苏起先进了屋。

梁水进了对门房间,刚关上门,教练一指头敲他脑壳上,训斥道:“你这跟谁学的?!”

梁水无语:“她是我女朋友。真女朋友。”隔半秒,又气恼又不解,“诶不是。你看她那样子,像你想的那样吗?”

教练顿了一下,仍是训斥:“真女朋友也不行。明天比赛多重要你自己心里清楚,今晚别搞事儿啊!差这一天了?”

“我跟她没!——搞事……”梁水散漫地抓了抓脑壳,“一次都没搞事。”

“我信你的屁话!国庆请假是不是跑北京来了?”

“真的……”梁水道,“她年纪还小。”

教练再一指头敲他脑壳上:“你年纪不小啊?”

梁水:“小小小。”

教练又是一扬手,梁水快步往后一缩。

……

梁水回到房间,教练跟过来,冲苏起招了招手,说:“小朋友,你过来一下。”

苏起:“……”

梁水回头,皱了眉:“老杨——”

教练也皱眉:“我又不会吃了她。”

梁水不肯,质问:“那你叫她干什么?当着我面说!”

教练扬手要揍他,这下梁水冲着他一抬头,示意“来啊”。教练手却没落下去,咬着牙指了指他。

苏起忙跑过去,乖巧道:“教练您要跟我说什么?”一边不由分说把梁水推进屋。

梁水无语地在房间里坐了会儿,大概五六分钟的时候,忍不了了,起身要过去,门上滴地一响,苏起回来了,一切正常的样子。

梁水问:“他没跟你说什么吧?”

“没啊。”苏起摇头,“水砸,我先回学校了。教练说,会影响你比赛。”

梁水也晓得分寸,点了下头:“嗯。”

“那我明天来看你比赛。路造也来的。”

“好。”他穿上外套,“别坐公交了,转车麻烦。”

苏起抱起那只巨大的哆啦a梦,看不见前头的路了。梁水领她到楼下,酒店门口停着出租车,他送她上了车,她坐进去,笑着冲他招手:“明天见水砸。”

梁水扶着车门,弯腰看着她的脸,两秒后,忽一步跨上了车,关上门,对司机说:“北航。”

苏起推他:“已经九点了!”

梁水靠在椅背上,被她推得懒洋洋一晃,好笑:“我也不能九点就睡啊。出租车快,回来刚好睡觉。”

苏起晓得拗不过他,挽住他手臂歪头靠在他肩上。梁水也将头一歪,轻靠在她脑袋上。

夜景绚烂,流水般从车窗外流淌进来。

苏起想起了教练的话,教练没说她,只是跟她讲了讲梁水。

说他从速滑转短跑很不得已,也不容易;说他训练很刻苦很辛苦也很痛苦,比教练带过的很多学生都拼命;也说上次受伤给他打击很大,但他什么也没说,自己默默熬过来了,又用更多倍的努力爬到原来的位置,甚至超过了原来的成绩。

“做运动员啊,不是极有意志力的人坚持不下去的。他个性要强,每天训练加练都很累。”教练说,希望她能多支持他。无论顺逆。

不用教练说。苏起心里清楚,她何尝不知。

从小到大,她见过他无数次的冰上训练,清楚放弃速滑时他有多难受;也清楚重新开始会有多难;更清楚他有多渴望证明他“有出息”。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却一直是当年那个害怕失去害怕失望所以总是表现得满不在乎的幼稚小男孩。

她的手与他十指相握,握紧了:“水砸?”

“嗯。”

“明天比赛有信心吗?”

“还行。”

那就是有把握了。

“你别总那么谦虚。”

“不是谦虚。是——”梁水笑一下,不知如何表达,他怕有无论如何努力上不去的极限,怕有无论如何规避都挡不住的意外,这些他都经历过,是真的怕了。

可他说不出口,吸一口气,简单道:“怕让人失望。”

尤其是你。

“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苏起仰起脑袋望他,目光坚定,“再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水砸。”

少年漆黑的眼眸中似有光芒闪过。他凝视她半刻,凑过来轻轻碰了下她的唇,闭上了眼。

出租车将苏起送到学校,返程了。

苏起回到宿舍,舍友们也都刚下自习。

“哇塞。”王晨晨叫,“你哪儿来这么大只机器猫?”

苏起把猫扛到床上摆好:“我男朋友送的。”

方菲看一眼苏起桌子各种哆啦a梦的小玩偶小饰品,说:“你男朋友也太喜欢给你买东西了吧。他是富二代么?”

“富二代?”苏起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她想了想,虽然康提阿姨在云西开了最大的连锁酒店商场和超市,但她和伙伴们都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和我一样,是南江二代!”苏起哈哈笑,又探头问,“小竹,你兼职是在哪里找的呀?”

薛小竹翻出一张宣传单:“喏。这儿,很多的。”

苏起趴在书桌前认真研究。

“你想做兼职?”

“嗯。”苏起托腮,笑容满足,“我要挣钱给我男朋友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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