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教学楼三层走廊上人声鼎沸,学生们叫着喊着,围在(6)班教室门口往里看。

苏起和李枫然挤进人群,就见一个男生倒在地上,人已昏迷,他头上校服上地板上全是血。正是多次取笑过路子灏的董方。

林声拿校服外套堵着董方头上的伤口,喊:“都别围着了,叫医生!”

路子灏瘫坐在地,双目呆滞;梁水蹲在他身边,一手紧握着他,一手保持着护他的姿势。

董方的血仍咕咕外冒,李枫然脱了校服冲上去堵住他伤口,鲜血温热粘稠,渗进他指缝。他和林声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惊慌。

苏起吓得腿都麻了:“这怎么回事啊?”

路子灏脸色惨白,嘴唇直颤:“我就推了他一下。”

讲台一角鲜血淋漓,应是董方摔倒在地,头撞到了水泥尖角。

苏起害怕地抓紧路子灏的手,他手指冰凉,抖得厉害。

几个男生要去拉路子灏,梁水挡他身前,吼:“谁敢动他一下!”

男生嚷:“是他害的,他杀人了!”

梁水冷冷道:“老师警察会调查的,轮不到你们说话!——声声,你摁严实了!”

林声手中全是血,颤抖着直点头:“嗯。”

四周乱成一团之际,救护车鸣笛声响起,梁水抬眸:“苏七七!”

苏起立刻起身,拨开人群冲到走廊上,朝楼下大喊:“这里!!人在这里!!”

医护人员看见她了,抬着担架冲进楼。苏起驱散同学:“别挡住医生,求求你们让条道!”

一些懂事的同学跟着号召大家让道。医护人员顺利上来将昏迷的董方抬上担架送下楼。

救护车飞驰而去,鸣笛声消弭。

路子灏仍呆坐原地,发颤:“水砸,七七,他会死吗?”

谁都不做声,都吓坏了——董方被抬走时,脸色灰白跟死人一样。

路子灏吓得连眼泪都不会流了,只是摇头,喃喃:“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推了他一下。就推了一下。”

话音未落,老师、教导处主任、警察都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教导主任面色铁青,上来就要打路子灏。梁水挡在前头,道:“他是不小心推的,是同学打架,失手而已。”

教导主任斥:“失手?!董方要出了事,路子灏你就背人命了你!”说着看一眼围观的同学,吼道,“看什么看?这就是教训!不引以为戒,都是这种下场。全给我回教室去!”

学生们赶紧散开。

警察想跟路子灏聊聊,但他精神恍惚,答不出任何问题。几个民警在同学间走访一圈,了解了基本情况,考虑到路子灏还未成年,暂时不带他去派出所,借了教导处办公室,又联系了家长过来。

晚自习铃响了,梁水他们没法跟着去教导处。路子灏被警察带着往楼下走,不停回头望梁水李枫然他们,眼眶里泪水直滚。

苏起上前讨好道:“警察叔叔,我们陪他去好不好?”

梁水也央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自己都吓坏了。”

那位民警还算和善,拍拍路子灏的肩膀,说:“别怕,你爸爸妈妈很快就过来了。我们会调查的,如果只是意外,不会冤枉你。”

但他拒绝了梁水他们陪同前往的请求。

四人只得目送着路子灏被带下楼。

苏起问林声怎么回事,林声说她也不知道,她上楼时听到有人说路子灏和董方在打架,还没靠近呢,两人推搡着,董方摔到地上,脑袋砸在水泥尖角上,瞬间就昏迷了。她吓得要死,怕他会死,赶忙脱了校服堵他伤口。

林声忧心道:“你们说,他不会真的死掉吧?”

伙伴们都不说话,这个可能性叫人极度恐慌。

这种恐慌持续了一整晚。晚自习第一节课,全校都没有上课,各班的班主任都通报了这起恶劣事件,严肃重提了校规校纪。

鲁老师说:“你们谁要是不想读书的,以后就不用来了,别在学校里为非作歹!”

苏起斗着胆子提问:“老师,路子灏会被开除吗?”

“看情况。他这行为很恶劣。”

苏起争辩道:“要是是别人先欺负他呢!”

鲁老师说:“这件事警察和教导主任会调查,你们就别操心了。你们要做的是跟同学和睦相处,不要起冲突动手脚,一个个都是高中生了,还以为这是小学吗!”

苏起不做声了,她担心路子灏的处境,更担心董方的安危。

晚自习一下,四个伙伴蹬着单车飞驰去了医院。一到医院,果然南江巷的爸爸妈妈们都在。陈燕已哭成泪人,几个妈妈正围在她身边宽慰。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董方抢救很久了,至今没出来。

他的父母也在,母亲似乎哭累了,父亲眼眶通红。

几个民警带着路子灏坐在角落。路子灏深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陈燕攥着冯秀英的手不松,哭道:“冯老师,求求你了,李医生一定要把那孩子救活,一定要救回来啊。不然我家子灏就完了,完了啊。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不是杀人犯,他真不是故意的冯老师。”

冯秀英拍着陈燕的手背,眼睛也湿了:“燕子你放心啊,李援平他一定会尽力的,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话这么说,可谁都拿不准——人进手术室已三四个小时了。

冯秀英看一眼陈燕,又看一眼不远处的董家父母,难受极了。她做教育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如此危机时刻。她深知这两个孩子、两个家庭的命运都悬在手术室里。

活了,都还有希望;没了,两个孩子、两个家庭就都毁了——不管路子灏是无心还是意外,就都毁了。

手术室门突然打开,家长们以为手术结束,涌上去问结果,但李援平只是出来吩咐家长补签手术同意书。

董家父母拿着笔颤巍巍签字,陈燕比那母亲哭得还厉害:“李医生,你一定要救活这孩子,求求你了。”

沈秀英也急切道:“援平,你一定要救回来——两个家庭啊。”

李援平坚定点头:“你放心。我是医生。”

手术室门再度阖上。

路子灏坐在地上,埋头抱住自己,眼泪直流。他什么也没看,但他听见了陈燕的乞求。

梁水李枫然苏起和林声坐在他旁边,梁水紧搂着他的肩。

那头,父母们也围在陈燕和路耀国身边,紧握着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人们,少年们靠在一起,沉默等待着,期盼着,祈祷着,熬到凌晨一点。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人抢救回来了。他的父母扑上去哭了起来。

陈燕几乎是一瞬跪到李援平腿边,嚎啕痛哭。李援平吓一大跳,慌忙将她扯起来:“燕子你这是干什么呀?!”

陈燕大哭:“你救了子灏的命,你救了他的命呀!”

不远处,路子灏抬起头,后悔,恐惧,悲戚,侥幸,所有情绪糅杂成一团,少年的眼泪疯狂涌出。

梁水用力将他抱在怀里,握紧他的肩。李枫然脸色苍白,紧搂住他俩。林声苏起早已后怕得眼泪直流,扑上去跟他们抱成一团。

民警们也都松了口气,这件事的性质算是转为单纯的校园纠纷了。

……

深夜的医院里,李援平刚换掉手术服,满身的疲惫和汗水。连续手术五六个小时,他几乎要虚脱。

才上走廊,就见路子灏站在墙边等他。

少年神情憔悴,眼眶通红,这一天对他太过惊骇。

他走上前来,深深给他鞠了一躬:“谢谢李叔叔。”

李援平拍拍他的肩,微笑:“跟我客气什么?”他还想说什么,但实在太累,索性挨着墙根一屁股坐地上,他望向少年,拍了拍地板,路子灏跟着坐下。

李援平眼里全是红血丝,目光却很温和,说:“子灏啊,你倒是让我意外了。怎么会跟人打架呢?”

路子灏眼睛一红,哽咽道:“他总是取笑我,说我像女的。”

“所以就打架了?”

“他也推我了啊,只不过我撞到墙上。他撞到了水泥尖尖。”路子灏委屈地哭起来。

明明大家做了一样的事,为什么结果大相径庭。他成了施暴者,董方却成了受害者。

李援平耐心等他哭完,才慢慢说:“子灏啊,我知道你委屈,但这世上很多事情,它的结果不是平均分配的。你可以说自己运气不好,你倒霉。但不管运气好不好,你引发的结果,都要自己承担。”

他口干舌燥,舔舔嘴唇,继续道:“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可以不懂分寸,但大人不行。你跟人争吵,就该料到会起冲突;你跟人冲突,就该料到会起伤害。这次幸好他没事,幸好啊。当然,真出了事,还有父母为你担责。因为你还是孩子。就像现在,他的医疗赔偿都有你父母承担。但将来一天,你会长大,这种免死金牌,下次就用不了了。下次,你就得自己扛责任了。这种责任,有时候是承担,有时候是惩罚。你要记住,人可以犯错,可有些错是万万不能犯的。”

路子灏眼泪再度涌出。他什么也不说了,所谓的委屈所谓的辩解都不说了,只是含着泪用力点头。

“好了。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你也要重新振作起来。未来还很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李援平摸摸他脑袋,“早点回去休息,安慰安慰你妈妈,她今天被吓坏了。”

路子灏点头,又闷声说了声谢谢,跑开了。

李援平疲惫地扶着墙,捂着酸痛的膝盖站起来,就见冯秀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她脸色不太好,过来扶了他一把,说:“臭死了,今天别住医院了,回去洗个澡睡觉。”

李援平被她挽着手臂,有些受宠若惊:“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他忽挣她手臂,“我不回去,你是不是又要跟我说离婚。”

冯秀英把他手臂扯回来挽着,没好气道:“离你个头!你要不回去我就跟你离!”

李援平一愣,转圜过来,忙乖乖道:“回回回,现在就回。”

“对别人这么耐心,也没见你分一半给自己家里。”冯秀英嘴上还不饶人,忿忿嘀咕着,搀扶着他,走过那深夜长长的走廊。

待绕过拐角,女人絮叨的声音便渐渐消弭了。

……

经民警协调,路耀国夫妇在支付伤者医疗费用后,给了九万多后续赔偿款。双方就此达成了和解。

学校原本给了路子灏一个月的停课处分,但陈燕不接受。她跑到教导处理论,承认路子灏有错,他们家也承担了相应的责任;但董方长期欺辱路子灏,也有错,不能因为他受了伤,他的错就一笔勾销。

学校坚持要停课,可陈燕脾气更硬,坚决不接受停课处分,甚至说如果停课,她要上书教育局,告一中的老师没能处理好学生矛盾,导致事件恶化差点儿引发大案。

考虑到警方的调查走访笔录里,确实有董方长期欺辱路子灏的记录;且案发当天,两人也的确是互相殴打。学校最终没给路子灏停课,但通报批评是最后的底线,坚决不能让步。

伙伴们得知教导主任会在全校师生面前对路子灏进行批评,有些忧心忡忡。

路子灏却安慰伙伴们说他没事,他已做好心理准备。况且比起这个,更叫他难受的是,班上同学对他更疏远了。

苏起很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帮他。现在这种局面,简直比坐牢还可怕。

星期一早上如约到来。随着进行曲响起,全校师生在大操场上集合,举行升旗仪式。

高一至高三共四十几个班,学生们整齐列队,在国歌声中注视着国旗缓缓升起。

礼毕之后,是校长讲话。无非是无聊冗长的校风校纪问题,和往常一样重复着老掉牙的一套。各班同学早就无心听讲,纷纷讲起了小话。

校长许是习惯了,也没在意。之后轮到教导主任,主任讲话到一半,忽然停了发言,操场上全是学生们窃窃的聊天声。

主任有十几秒钟不讲话,聊天声便慢慢消下去,渐渐,鸦雀无声。

“你们还是一中的学生吗?!有没有规矩!!!”教导主任突然呵斥,那严厉的声音仿佛能把广播喇叭给炸了。

操场上静悄悄的。

“上周发生在高一(6)班的恶性事件!就是因为某些学生顽劣不堪不守规矩!现在这里,对高一(6)班的路子灏进行全校通报批评!”教导主任语气尖锐,滔滔不绝地抨击痛斥着路子灏的恶劣行径。

苏起听得面红耳赤,脸如针扎,不敢想象此刻路子灏的心情。

他有错,可董方也有错啊!但主任通篇只骂路子灏一人,仿佛这样就能撇清某种关系似的。

她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教导主任痛斥了十几分钟,终于发言完毕。可那激烈的言语仿佛还在大家脑门上震荡。

十几秒的缓和之后,台下的学生们才松散下去,各队伍末端的人再度低声讲起了小话。

主任发言完毕,是学生代表发言。那是最无聊的“尊师重道爱学习”环节,所有人都不在意,讲小话的声音更大了。

这时,苏起看见梁水上了主席台。这周是(10)班出学生代表,但不知为何临时换成了梁水。

梁水并没有拿演讲稿,他走到台子中央,将话筒拉高了一点,用力太猛,话筒发出刺耳的声响。

操场上安静了一瞬,又旧态复萌。

梁水调整好话筒了,说:“大家好,我是高一(10)班的梁水,我今天要演讲的题目是——给我闭嘴。”

这下子,操场上安静了,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身上。

等等,你让谁闭嘴?校长?教导主任?我们?

下一秒,他清沉的声线顺着广播传遍整个操场:“昨天我听有同学在背后说,我跟人出去开房了,我不知道说这话的人,你是眼瞎还是嘴痒。我虽然长得好看,但嫉妒人不是这种嫉妒法,对不对?”

这一番言论听得全校师生目瞪口呆。

有人传过他梁水跟人开房吗?没有吧?

等等,这是升旗发言的内容吗?!不是啊!

他在说什么?!这是升旗仪式啊!

可苏起忽然懂了,她一下子激动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心脏狂跳。

“上周我听人在背后说,我太胖了,吃得太多,跟头猪一样;请问,我吃多吃少,关你屁事?”

完了,众人更是一头雾水了。

他梁水那么瘦?哪里有人说过他胖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

教导主任要疯了,在一旁低喊:“梁水你在上头讲些什么?!”

所有人瞪着眼睛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之际,又听他淡淡道:“上个月我们班同学当面跟我开玩笑,说我很袖珍,很矮,这一点儿都不好笑,毕竟,你也没有多高,你还是个塌鼻子。满脸青春痘,

说我长得丑的那个同学,他成绩排倒数;

说我成绩差的那个同学,他打球迟钝得像只王八;

说我长得像女生的那个同学,他长得实在太丑了。”

忽然,有人懂了。

渐渐,大家都懂了。

“有人说我没有男子气概,像个女人;说我肯定喜欢男人;

有人说我一点都不淑女,像个男人;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我喜欢男的女的,我嫁不嫁得出去,关你屁事,老子又不喜欢你。”

操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少年坚定的声音在回荡。

苏起站在同学们中间,激越得浑身颤抖,几乎要热泪盈眶。

教导主任低声呵斥:“梁水你给我下来!”

梁水微低着头,语气很凉:“对不起,我没有要攻击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意思。我想说的是——你们可不可以给我闭嘴。那些在背后说人闲话,挖人隐私,当面开一些一点儿都不好笑的玩笑的人,你们可不可以给我闭嘴。如果你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如果你也有缺点,如果你也有秘密,那么,你他妈的就给我闭嘴。”

他语气极淡,几乎没有用力,但这话却如一击击重拳般锤在每一个人心上,

“说人闲话,言语伤害同学,算不上任何本事。高中三年,你可以好好学习,可以玩玩闹闹,可以拼搏,可以交朋友,可以享受自由,但自由不是你们伤害别人的理由。记住,言语也是伤害,伤害就是暴力。我鄙视、看不起一切对同学施加暴力的行为。在这里,我想对所有言语欺凌校园暴力的人说,给我闭嘴!”

一番讲话完毕,全场鸦雀无声。

四五十个班级,上千名学生,没有一丝声音。

梁水转身走下主席台,教导主任气得面红耳赤:“马上跟我去教导处!”

这时,苏起用尽全力喊出一声:“言语也是暴力!我反对校园暴力!!!”

女孩的声音划破天空。

一时间,接二连三有同学喊起来:“言语也是暴力!我反对校园暴力!”

骤然间,如一道声音穿透重重迷雾,终于抵达空荡幽深的山谷,引发巨大回响。整个操场都喊了起来:“言语也是暴力!我反对校园暴力!”

“言语也是暴力!我反对校园暴力!”

教导主任控不住场,迅速解散集合。梁水被叫去教导处。不到十分钟,广播里传来对梁水的通报批评:“高一(10)班梁水,在升旗仪式上言行不端,口出狂言,蔑视师长,违反校纪校规——”

可没人听这番通报,学生们的喊声此起彼伏:

林声把她所有速写本纸撕下来,拿胶带沾成一张巨大的白纸,写上“言语也是暴力!我反对校园暴力!”一行大字,挂在教学楼栏杆外。

此举一出,其他班纷纷效仿,写大字报,贴满教室窗户和栏杆。高二高三也声援起来,他们教学楼上还出现了“加油啊高一的!我们支持你们!”“高一的你们有些拽哦!”“反对校园暴力!”等一系列标语。

李枫然飞速写了封给校长的信,控诉学校和稀泥的处事态度,不问缘由,非黑即白;抨击老师对学生间摩擦的轻视,以及治标不治本的愚蠢行为。他将那封信贴在学校公告栏上,引得同学们全跑去围观传播。

至此,整个学校的学生都造反了,他们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抗运动。

第一节上课铃响,没有一个班乖乖上课,学生们全坐在教室里,敲桌子跺地板,喊着:“言语也是暴力!我反对校园暴力!”

三栋教学楼里的喊声此起彼伏,能掀翻楼顶。他们气势汹汹,连校外的街道上都有人听见,不知一中今天这是怎么了。

苏起班上第一节是班主任的物理课。

她原以为鲁老师会狠狠训斥他们,可鲁老师只是笑了笑,任由他们喊。苏起这才发现,鲁老师似乎是支持他们的。

这让她感动极了。

可没过一会儿,隔壁班的班主任出现在门口,朝鲁老师招手。

鲁老师出去之后,很快不见了。

班长程勇跑去打听一番,回来报告战况:“好多老师去教导处商量对策去了!”

团支书问:“那他们到底是支持我们,还是要压制我们呀?”

这话一出,同学们都有些心慌。他们的运动可不能输掉啊!

“言语也是暴力!我反对校园暴力!”后排的男生更大声地吼了起来。

苏起一边跟着喊,一边也忐忑了。如果他们最终失败,梁水因带头而受到的处罚会更重,恐怕林声李枫然都无法幸免。

如果是那样,苏起发着抖,心想,她一定要和他们共进退!

还想着,教室里的广播忽然开了,里头传来校长温和的声音:“同学们,请都安静一下。你们的声音我都听到了。你们的控诉书,我也看见了。”

这话一出,校园里的喊声消退不少,大家都静静听着结果,

“对于在管理过程中出现的失误,我们深表遗憾。我承诺,一定会努力,为大家重建一个良好友爱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希望同学们耐心等待。我也很感谢一些同学把心里真实的想法勇敢地表达出来。最后,关于梁水同学的处分,予以撤销。”

话音一落,全校沸腾。

刘维维尖叫着扑上来抱紧苏起,她其实没那么深的感触,纯属被环境感染。但苏起不同,她已激动得眼泪直下。

一下课苏起就往梁水教室跑,可他不在,李枫然也不在,据说他俩在教导处和校长教导主任交涉,一直没回来。

苏起在走廊上听到无数人对他的夸赞,说他勇敢,正直,大义,说他敢于挑战权威,为朋友两肋插刀。

苏起自豪不已,开心地往回走,迎面碰上了欧阳李。他来送笔记给她。

她正要和他讲朋友们的光辉事迹,欧阳李却叹气,说:“烦死了,不知道那帮人闹什么,搞得今天一上午都没好好上课。”

苏起愣了,问:“你什么意思啊?”

欧阳李说:“你不觉得这帮人很傻很无聊么?弱者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和眼光,强者只要心理强大,就没有任何人能给他施加暴力。有这时间搞英雄主义运动,还不如好好学习提高成绩。分数才是学生的后盾。”

苏起有些吃惊,说:“照你这意思,成绩不好的,没有后盾,就活该被欺负了?”

欧阳李意识到她并不赞同自己,忙说:“我只是说,提高自己,才能抵抗别人的敌意。而不是搞这种无聊的抗议——”

“我的朋友们比你强大多了。”苏起突然打断他,“成绩好没什么了不起的。自私和冷漠更可怕。你别忘了,当初正是我和梁水这两个无聊又愚蠢的人在桌球厅救了你,不然,你要么给人下跪了,要么给人打趴下了。”

欧阳李目露惊诧,仿佛不相信她会说出如此激烈的话。

苏起耸了下肩:“哦,你不是我朋友,所以不了解我,我这人嘴巴特别坏。你看,梁水说的‘给我闭嘴’,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挺赞同的?”

她头也不回进了教室。

上了大半截课了,苏起还是很生气。她写字条问刘维维:“你觉得梁水很傻吗?”

刘维维看见纸条,吃惊地瞪了她一眼,飞速画上三个感叹号:“!!!”

她补上一句:“他很了不起,好吗!!!”

苏起欣慰极了,又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她会好好学习做个成绩好的人,但同时,她绝对绝对不要做一个冷漠又自私的人。

直到中午放学,苏起才见到梁水。

五个小伙伴在校外的停车处集合。取车时,不少经过的同学,甚至不认识的高年级同学都热情地给他们打招呼,冲他们竖大拇指。

连路子灏都收到了同班同学善意的招呼和微笑。

路子灏说,今天上午,班上好多同学都跟他示好了。

“那就好。”苏起开心道,“水砸你真棒!”

梁水挑挑眉毛,骑车上路,说:“李凡,我没发现你文采那么好,十分钟写了篇高考作文。”

这话逗得几个伙伴哈哈笑。

李枫然淡淡道:“你给声声赔钱吧,她写大字报费了三本素描本。”

梁水回头:“改天还你。”

林声笑:“不用啦。素描本我还是买得起的。”

少年们骑着车,一边聊着,一边穿过春日阳光斑驳的林荫道。

路子灏落在后边,忽然唤:“大家——”

前头四人齐齐回了下头,见他停在原地不走,也不约而同停下来,纳闷地看他。

路子灏眼睛红红的,说:“谢——”

音还没发完,四人齐声说:“给我闭嘴!”

话音一落,路子灏的泪意消散得干干净净,五个人同时哈哈大笑。

他们踩着单车,迎风蹬着,飞驰在街道上,任那春风将他们的校服吹得飞扬了起来。

……

……

……

【夜话(17)】

李枫然:“所以,你到底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你知道吗?”

路子灏苦恼:“我不知道。好像都没什么感觉,但大家都那么说,搞得我也不知道了,万一我真的喜欢男的怎么办?”

梁水:“真喜欢也没什么。但我觉得,你现在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路子灏叹气:“哎,是的。我也不知道。”

苏起歪头:“路造,这件事让你很困扰吗?”

路子灏:“对啊,特别烦。其实本来没什么,但大家笑话多了,我都怕了。”

苏起转转眼珠:“我有个方法可以帮你确定,你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路子灏:“什么方法?”

苏起耸肩:“我亲你一下呗。”

梁水和李枫然齐齐扭头看她。

苏起很坦然:“你要是不好意思,你就喜欢女的;你要是没感觉,你就喜欢男的。”

林声道:“这个方法好。我也可以亲你。”隔几秒,回过神来,“啊不行,我不能亲你。”

苏起看她一眼,忽就明白了,笑了一下,继续看路子灏:“要不要试一下?”

路子灏想想,的确可以解决他的困惑,点点头:“好啊。”

苏起正要起身,梁水一把将她拉开,灰着脸说:“我来。”

众人目光聚在他脸上:“你?”

梁水无所谓的样子:“很简单啊。路造,你要是紧张,你就喜欢男的;你要是觉得恶心,你就喜欢女的。”他扶了下额头,说,“我现在已经觉得恶心了。”

路子灏嫌弃他:“你都恶心我了,我才不亲你。我要亲七七。”说着就朝苏起凑过去,没想到梁水抓住他肩膀把他拧过来,迅速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苏起:“……”

林声:“……”

李枫然:“……”

三人瞠目结舌,苏起“嘶”了一下嘴巴。

梁水已迅速把路子灏推开,后者表情凝固状。

梁水亲完了,微抿着唇,脸色很差,暴躁道:“你们三个谁要是说出去,别怪我灭口!”

路子灏突然醒过来,浑身鸡皮疙瘩,说:“我确定了,我不喜欢男的。我喜欢女的。妈呀,恶心死我了。”

梁水一巴掌挥他脑袋:“妈的你还嫌恶心!”

苏起突然爆笑,笑得直不起腰,笑得快岔气。刚才那一幕太刺激了,她能笑疯。

梁水阴森森看着她,心想我这他妈是为了谁啊,于是一巴掌呼在苏起后脑勺上。

苏起举手:“对不起,实在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李枫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慢悠悠说:“安全起见,再试一次?”

梁水:“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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