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苏起出门时正好碰上梁水也出门。

苏起纳闷:“你今天不骑车啦?”

梁水说:“嗯。”

李枫然还在练琴,苏起喊:“风风,我们先走啦!”

“好。”窗户里传来他的回答。

四人出了巷子,走上堤坝,往城区内走。苏起一路叽叽喳喳,跟伙伴们讲她们班的同学和老师,路子灏时不时回应她几句。

林声很安静,梁水也不说话。

两人沉默地走在后边。

一直走到下坡,走到公交车站了,苏起才意识到不对劲,打趣地问:“水砸你今天好安静。你在扮酷吗?”

梁水说:“放屁!”

“你不要装深沉哦,我会笑死的。”苏起说。

梁水懒得搭理,伸手把她推上车。

昨晚下过暴雨,路边全是积水。公交车离站台有半米多远,苏起被他推着差点儿没掉水坑里,好在她反应快,一大跨步上了车,回头叫:“烦死你了!”

梁水紧随其后,跨上公交车,回头看林声。

林声揪着校服裤子,面对着一滩泥水,有些犹豫和试探。

梁水朝她伸手,林声抬眸看他一眼,握住他的手。梁水用力一拉,林声一大跨步跨上了公交。

苏起看见了,说:“你对我怎么一点儿绅士风度都没有?”

“废话那么多。”梁水说着,推她,“里边去。”

苏起冤枉地叫:“又推我!”

车上没座位了,苏起往通道里边走。

走了一半路程停站,涌上来一大帮学生,狭窄的车厢里挤满了人,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苏起站在梁水背后,被周围的人挤得紧紧贴在了他的后背上。他身上有舒肤佳香皂的味道,很好闻。她默默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咚——咚——咚。

她想,幸好他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现在肯定脸都红透了。

哎,公交车好挤啊,不过,她有一点点开心,嘿嘿。可以贴在他的后背上。

好奇怪,水砸的后背给她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呢。

还有人没上来,师傅不停回头催促:“后边的人再挤挤,再挤一挤啊,都是要上学的同学,再挤挤!”

苏起身后又是一股力量,她的前胸压贴在了梁水后背上。

呃,这个,过头了。

她脸烧了起来,想分开一点儿距离,但实在找不到发力点。

她被挤得太难受了,呼吸困难,便仰着脑袋,鱼吐泡泡似的吐出一口气。不想吹到了梁水的后脖颈上,撩动了他的短发。

梁水被她吹得一个激灵,扭头,瞟她一眼:“你再乱动。”

苏起用表情表达不满:“我又不是故意的。”

梁水不搭理了。

林声站在梁水那边,她身后是座位和扶杆,苏起担心她会被挤到,就伸着脖子望——就见梁水两只手环着林声,用力撑着扶杆,并没有挤到林声身上去。他微绷着下颌,用力抵抗着来自四周强大的推力,双手硬是撑出了一方空间。

林声神情淡然,微低着头站在那里,垂在肩上的长发有几缕落了下来。

苏起松了口气,还好林声没被挤瘪。

她有些怅然,有些羡慕。水砸从来不对她这么温柔呢。哎,不过她也不需要保护,还是林声比较需要。

而且,比初中时更需要了。因为高中是一个更加复杂的环境。

开学后不久,苏起就很快适应了高中生活,她发现对比小升初时的懵懂好奇,初升高更像是一种驾轻就熟的驰骋。他们这些田地里的禾苗野草早就生根发芽,吸收着阳光朝各自的方向肆意生长。

他们不再像初中那样谨慎、试探、好奇、礼貌,他们比初中时期更冲动,大胆,有目的,无所顾忌。

他们不再像初中那么青涩,他们更爱去模仿成熟,追逐成熟,所以男生聚在一起总会比谁敢说脏话,总试探着挑战权威——给班主任起外号,笑话老师们的发音、衣着、口头禅。

而更明显的是外型的变化——男生们挺拔了,健壮了;女生们抽条了,丰满了。就像枝头好奇的花儿终于结出了青涩的小果儿,惹人忍不住去摸摸果子上嫩嫩的绒毛。

相比初中,这是一个更加蠢蠢欲动的时期,不论是对恋爱,对未来,还是对生命本身。

而一切好奇和探索的最初表现形式,是初恋的萌芽。

早在军训时期,林声就在全年级出名了。她在一众灰头土脸的女学生里清丽得像出水的仙女。休息时、排队回校时、男生们都忍不住看她。

开学好久了,仍有人趁着课间专程去高一(9)班的教室外一窥容颜;更有人在完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就表白追逐。

那天晚自习课间,苏起和刘维维跑出教室在走廊上吹夜风。和往常的所有课间一样,学校热闹非凡,充斥着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讲话声。

三栋教学楼像夜里的三个大灯笼,而高一教学楼旁的足球场一片漆黑。

突然,那片漆黑中传来一声男生的呼喊:“高一(9)班的林声——林声——我喜欢你!”

整栋教学楼骤然安静,仿佛几千只鸭群的鸭子忽然被点了穴。所有人望向那片黑暗,一秒的安静后,突然被解穴,几千只鸭子呱呱叫,楼顶都快被掀翻。

与此同时,黑暗中闪过一丝火光。

“砰”的一声,五彩斑斓的烟花腾空而起,点亮整个夜空。

高中生们沸腾了,全挤到栏杆边看热闹,吹口哨。只见两个保安从门房冲过来,冲过小花园,直奔操场去捉拿“犯罪分子”。

楼上的学生立刻通风报信,大叫:“保安来了!快跑!快跑!”

那男生逃窜上篮球场,保安紧追不舍,跟上篮球场。烟花仍在绽放,整栋楼在呐喊助威:“快跑呀!快跑呀!”

那男生绕过植物园,冲进教学楼,保安誓要捉拿他,跟着跑上楼。

苏起站在走廊里,和所有同学一样,兴奋而激动地看着那个男生跑过来,所有同学都给他让道,给他加油。

仿佛一只鲶鱼搅翻整个池塘。

他满脸通红地从苏起面前跑过,转弯进了楼梯间;保安追在他后面,气喘吁吁,满脸的威严和愤怒。

鲶鱼游走了,剩下池塘一池涟漪。每个人眼里都亮晶晶的。

苏起开心道:“高中太好玩了!”

她们班正下方就是(9)班,苏起立刻下楼去找林声。就见那个男生不幸绊了一跤,被保安抓住了。保安要把他拎去教导处,这下是逃不掉处分了。围观的男生们在楼梯间里立成两行,吹口哨给他示意,向他挑战权威的行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苏起也向他投去同情的一瞥。

背后,那男生还喊了一句:“林声,我真的喜欢你!”

林声就站在走廊上吹风,倒没有多尴尬羞赧。这种事她习惯了。但梁水也在她旁边,两人讲着什么。

梁水看见苏起过来,停了话,说了句什么,林声回过头来,冲她一笑。

苏起跑过去,挤在栏杆上,问:“声声,你没事吧?”

林声摇头。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不开心呢。”

“没有啊。烟花很好看。”林声轻声说,“我还蛮感谢他的。”

苏起奇怪:“感谢他?”

林声望着楼外的黑夜,微微一笑,正要说什么,旁边几个男生议论:“姜勇像个傻x,花这么大力气表白,还不是被拒绝了。”

他们无情地嘲笑起来。

苏起听这话不太舒服,要说什么,

林声定定开口:“我不觉得他傻x,我觉得他很可爱,比你们可爱多了。”

那几个男生都是她同学,只知她平时温柔话少,没想也会说厉害话,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一个男生回过神,调侃:“他可爱你怎么不答应做他女朋友呢?”

“同学之间除了做男女朋友就不能是同学了?”林声反问,“你喜欢别人,别人不喜欢你,这没什么丢人的。相反,喜欢一个人就大胆表白,知道结果,给自己一个交代,这不是很有勇气的一件事吗?我很佩服他。至少,我没有他那样的勇气。我想,你们也应该没有。”

这一方走廊上安安静静,仿佛在场所有人都在偷偷听她讲话。

梁水始终斜靠在一旁,表情淡然。

苏起太喜欢此刻的林声了,冲她咧嘴笑,竖了个大拇指。还要说什么,可上课铃响了。

梁水起身离开栏杆,说:“先走了。”

苏起跟林声打完招呼,也回了教室。

第二节晚自习,她却有些心不在焉。林声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回荡。

要表达出来吗?

只有表白,才能知道结果吗?

她忽然希望快点收到王衣衣的回信,看看她会给什么建议。

可才过了半节晚自习,她忽然决定,她不要等任何人的建议了。

她要向梁水表白。

至少,可以知道结果。给自己一个交代。

如果他也喜欢她,那就……呃,其实她根本没想好如何与梁水进行另一种关系的转变。想一想,感觉还有点儿,尴尬。唔,怪怪的感觉。

但如果他不喜欢她,她就放手呗。何必纠结纠缠呢,回到朋友状态也不赖嘛。

她觉得自己想通了,很轻松,翻出自己最好看的一张信笺,握着笔盯着信纸看了很久,斟酌着各种语言。想到快下课了,

最后,只在上边写了一句话:“水砸,我喜欢你。”

晚上回家,挤在公交车上,苏起攥着那封情书,攥得手心都出汗了。

虽然之前心理建设很充分,可临到这一刻,她还是有一丝胆怯。

她脑子像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想象着害怕着期待着梁水看到之后的反应。

万一他说,他不喜欢她,怎么办呀。她得想好给自己下的台阶,应该说点儿什么大方开朗的话。

可——万一喜欢呢。又怎么办?两人面对面干瞪眼么。需要抱一下吗?太奇怪了。

又万一……

天哪,不能一直这么纠结下去呀。苏七七,你不是胆子很大的吗,怎么这么一件小事却表现得像个胆小鬼?

别想了,一咬牙,冲呀!

车厢拥挤,光线昏暗。苏起的心剧烈搏动着,她鼓起勇气,抬起手,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准备把那封信塞进梁水的书包。

她心跳如擂,快从耳朵里跳出来了,就在她的手快要触及他书包时。梁水忽然转过身来,苏起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收回手,将拳头塞进校服口袋。

梁水身边的人起身了,他挡住了周围的人,将空道留给苏起,下巴指了指那个空座位,示意她坐。

苏起知道这是他一贯的行为,但心里还是暖得不行,笑着摇头:“给声声坐吧。声声——”苏起拉她,林声道:“七七你坐吧。”

“哎呀,让你坐就坐,我比你站得稳。”苏起把林声摁在椅子上。

梁水没说什么,随意抬手握住了她身侧的扶杆,另一手抓着车顶的横梁。苏起被他无意间半拢在了手臂里。

她眨巴眨巴眼睛,眼前他的下颌近在咫尺。车厢摇晃着,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温热又柔软,羽毛一样划过她的脸颊,她都不敢抬眼看他了。

车轮滚过水坑,颠簸了一下。苏起没站稳,慌忙抓住他手臂,她的脸也撞到了他肩膀上。她慌忙站稳,松了手。

梁水低眸看她,晃了下手臂示意,说:“抓着啊。”

她“哦”一声,轻轻揪住了他的校服袖子。

幸好光线昏暗,谁也看不见她红透的脸。

公交车晃动前行,梁水随着车身时不时摇晃一两下,和她的距离忽近忽贴的。

苏起揪着他袖子,站在他怀里,心里偷偷想,她可以在这里站一晚上。

只可惜了她另一手心里攥紧的信纸,都汗湿透了。只能重新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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