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六月初的时候,整个初三年级卷起了写同学录的风潮。

苏起买了个漂亮的封皮上有扣子的同学录,让老师同学给她写毕业寄语。她的课桌里也塞满了其他人的同学录,

她给每一本写上自己的姓名、小名、英文名、出生年月、qq号、喜欢的颜色、运动、食物等等。虽然并不知道这些小信息有什么意义。但她不仅耐心详细地写了,还拿水彩笔画了图。

其他同学也是如此,大家都很热情,连过去三年里有过矛盾不和的同学也会交换,把最好的夸赞和最美的祝福全写上。

毕竟,毕业就分别。以后会不会同校甚至再见面,都不得而知。

像陈莎琳就在苏起的同学录上写了一句:“你是一个勇敢善良的女孩,希望你幸福快乐。”

梁水和李枫然也有,他俩的同学录被人写得满满当当,很多女生在他们本子上贴了漂亮的照片。

苏起拿到梁水的同学录时,偷偷带回家看了一晚上。有几个和她玩的不错的女生,写她的同学录都没那么用心,却在梁水的同学录上长篇大论,把那一页装点得格外精致——别说彩笔,银粉、金粉的笔都用上了,贴的照片也比贴在苏起同学录上的漂亮许多。还有好多隔壁班的女生呢。

苏起心里有些酸。她翻箱倒柜,把自己所有照片翻了个遍,选出一张最好看的。可左看右看,又觉得不如舞蹈队其他女生好看,她纠结半天,还是把照片贴了上去。

反观梁水,收到的同学录最多,但一律没有扩写内容,信息只填姓名那一栏,寄语是清一色的“一帆风顺,万事如意。”仿佛多写一个字能累断了他的手。

那天梁水来还苏起的同学录,见她正给付茜写,写了密密麻麻两页纸。梁水咂舌:“我只知道你嘴巴话多,没想到字也多。”

“……”苏起白了他一眼。

梁水扔下她同学录就走,苏起赶紧翻开:“你站住!”

梁水站住。苏起翻到他那一页,就见“一帆风顺,万事如意。”八个字,外加一个张牙舞爪的“梁水”。

苏起要气疯:“我给你写了整整一页纸!”

“一页废话。”梁水歪着脑袋抠抠额头,“我眼睛都看花了。看你那字我都能想到你声音,在我耳边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停不下来。”

“你给我重新写!”

“不写。”梁水甩下两个字,走了。

如果眼神变成刀,苏起能把他的后背戳出洞来。

她把同学录递给李枫然,凶凶地警告:“你要是只写八个字,我就——”她恶狠狠挥了下拳头。

李枫然笑了一下:“好。”

一节课后,李枫然就还回来了。

姓名:李枫然

小名:风风、李凡

出生年月:1990年1月3日

英文名:没有

喜欢的颜色:黄色

喜欢的电影:千与千寻

电话:没有

……

寄语:七七,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生,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附艺术字)

寄语依然很短,但苏起很满意,李枫然这只闷葫芦写出“可爱”、“永远在一起”,她已经很开心了。而且他还学着现在流行的同学录签名写了三个艺术字,拆开看是“一帆风顺”“勿忘我”之类的。

“风风,你真好。”苏起开心地说,又在他的同学录里加了一行,“风风,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拉钩!”

同学录写完满满一本时,中考进入倒计时。

布置考场前一天下午,全年级进行了清洁大扫除。

课桌讲台早就清空,椅子全部倒立在桌上,大家从来没有那么积极自觉过,抢着扫地拖地,擦玻璃擦窗台洗黑板。没有劳动工具的同学只能趴在栏杆边看楼下——像曾经度过的无数个课间一样。

他们三年没换过教室,看不出教室是否老了破了,但教室里的人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从小学里走来的满眼好奇的孩子了。

初三(1)班在四层,同层有三个班级,是一个l型的长走廊。打扫到半路,梁水弄来一根长水管,接住水池的水龙头,管子往地上一扔,清水哗啦啦冲洗着水磨石地板。

几个班的男生欢叫着,脱了鞋子,光脚卷起裤腿,拿拖把和扫帚把水往教室里扫,要把曾经学习过的这片地板清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苏起也兴奋地脱了鞋子卷起裤腿,任清凉的水从脚趾间冲过,舒爽极了。男生们哇啦哇啦嘻嘻哈哈拿拖把推着水流清洗地板,还有人掀起水花玩水仗。水流顺着楼梯间淌下去。楼下的班级纷纷效仿,一时间,整栋教学楼变成了水楼。

镂空的楼梯间跟漏水似的哗啦啦掉水,淌过大半个操场。光着脚丫的学生们满楼跑,已不知是打扫还是玩耍。

浑浊的泥水一层层往下淌。

直到渐渐,水清澈了。教室和走廊清洁如新。窗台无尘,玻璃明亮,连栏杆都冲洗得干干净净,从来那么干净过。

所有人都开心极了。

这时,梁水却忽然朝楼外喊了一句:“实验中学——我走啦!”

各楼层的初中生全附和着喊起来:“实验中学——我走啦!”

苏起也跟着大喊一声,喊完却忽然难过起来。她要走了,而她的学校,要留在回忆里留在过去里了;她的同学们,不知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楼道清洗干净,男生们关了水龙头。操场上出现了陆陆续续放学回家的学生们。蓝白色的校服这边一堆,那边一丛。

还有人舍不得走,在学校逗留。

付茜拉着苏起问:“看成绩那天你几点来呀?我们约一下,我怕到时候见不到你。”

“我上午十点到。”

“那说好了哦。”付茜说,“你以后不要忘记我呀。哎,我还想一直和你做好朋友呢。”

“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啊。”苏起立刻说,“我给你同学录上写qq号了,你快去申请qq,加我就可以啦。”

“嗯,我第一个就加你。”

太阳西斜,楼梯间的水流早已干涸,只有几处台阶边缘悬着几颗水珠,将滴欲滴。

逗留的学生越来越少。教学楼空荡起来,一间间教室窗明几净,连黑板都洗得清透发亮。

桌椅整整齐齐倒立在桌上,地板光洁如新。

橙色的夕阳折射在玻璃窗上,将教室照得暖融融一片。

苏起跟着伙伴们慢慢走下台阶,忍不住回头望。隔着楼梯间,她看了眼自己教室的木窗玻璃和黑板。

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怅然。

“七七?”梁水、李枫然、林声和路子灏站在下一道楼梯上,抬头看着她。

梁水说:“走了。”

“哦。”苏起揪紧书包,加速下楼跟上他们。

幸好,他们还在,没跟她分开。她这么想着,忽然就像被风抚平了心上的褶皱。

“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不分开,好不好?”苏起追上去,急切地说。

路子灏说:“我们本来就不会分开,以后老了也在一起玩。”

林声用力点点头。

梁水却抬了抬眉梢,转弯走下一级楼梯。

苏起不高兴:“水砸,你不同意?”

“不是我同不同意的问题。”梁水语气散漫,“没有人会永远在一起。时间久了都会分开。也不会有谁为了谁留下。”

苏起一下子难过极了:“我们可以约好,然后努力呀。”

林声也说:“我一定好好考试,争取考上一中,和你们在一起。”

梁水呵呵两下,反问:“然后呢,以后还有高考,毕业还有工作。大家都会去一个地方?”

苏起愣了愣,坚持说:“我可以去你们都在的城市。”

梁水说:“如果我们都不在一个城市呢?”

苏起被问住了,不开心了,但她很快又说:“你怕你想去的地方和我们不一样吗?那你说你想去哪里,我跟着去总行了吧。我再说服风风声声和路造。”

路子灏说:“我不用说服,我要紧跟大部队。”

李枫然说:“我去哪儿都无所谓。”

林声道:“我跟七七一样!”

苏起得到朋友们的支持,鼓起勇气又看梁水,眼神坚定。

梁水这下不说话了,径自下楼,走了一截,忽道:“苏七七,你别答应得轻巧,到时候说话不算话。”

苏起蹦起来:“说话不算话是小狗!”

李枫然说:“第一步,后天好好考试。”

众人:“好!”

苏起考试过程中并没太紧张,当做平时测验应对了。考完后问其他人,连林声也不觉得紧张。

那时的少年没有太大的学业压力,也没有想过中考会对未来造成的影响。在他们眼里,中考的意义更在于“能否和伙伴在一个学校”。

和小学毕业时一样,他们有了一整个无忧无虑的暑假。

和小学毕业时不同,他们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分别愁绪。

或许,人只会在长大之后,才能渐渐体会到分别的苦涩意义。

不久后成绩出来,少年们去学校查成绩。

早上九点,学校空而静。

低年级的已经放暑假,初三生则很多还没来。

几人走到公告栏边,初三(1)班的成绩单贴在第一张,按序号、姓名、性别、单科成绩、总分数、录取高中的信息排列着。

梁水视力极好,几米远外看见了,笑起来:“我靠!苏七七!”

苏起跑过去一看,惊了。

序号:1

姓名:苏起

性别:女

总分数:501

录取高中:云西市第一高级中学

她居然考了他们班第一名。

第二名是李枫然,497。

第三名是林声,472。

录取高中:云西市第一高级中学。林声尖叫着跳起来抱住苏起,两人兴奋得又蹦又跳。

第四名470,同样录取云西一中。

梁水是第五名,考了469,也是“云西市第一高级中学”。但考了相同分数的美术生陈峰是云西二中。

他们班470分以上的只有4人,其余全部没上线,成绩表上一大片两三百分。

路子灏排在第七位,他也考了469,差一分。英语只考了50分。

片刻前的欢喜气氛瞬间凝固。

李枫然说:“你是不是把答案填错了?”

路子灏说:“我英语本来就差。”

苏起:“你以前考试不这样啊。”

路子灏:“抄答案了。”

众人:“……”

林声:“那怎么办呀?”

路子灏挠挠脑袋:“我也不知道。你们说,有没有人不去上学,然后我就去把空位补上啊?”

梁水:“怎么可能?”

“不过……”李枫然说,“我妈妈说实验中学招生的时候,有学生分数线不达标,是买进来的。不知道一中……”

路子灏:“那要多少钱啊?”

李枫然摇头:“不知道。”

苏起说:“要我是个大富翁就好了,我就出钱把你买进去。”

梁水说:“我觉得可能按分数算,路造你只差一分,要不了多少钱。”

大家点头,觉得有道理。

看完分数要回家了,苏起说:“不行,付茜还没来呢,她要我等她的。我怕以后见不到面了。”她还带了她保存多年的小贝儿,准备送给付茜做纪念。

她不走,梁水便说:“我们去操场上走一圈吧。”

大家于是去到田径场,绕着跑道一圈圈地走。那是三年来上体育课的地方。

刚升学那会儿,觉得田径场巨大无比,如今熟悉了,便觉不过如此。

走着走着,路子灏忽问:“你们说,我们以后会经常回来吗?”

林声说:“我们可以经常回来。”

李枫然点头。

梁水在微风中眯了下眼睛,说:“我觉得,一次都不会回来。”

众人:“……”

苏起拿手肘杵了他一下,梁水没还手,安静走着。

苏起环顾四周:“我们学校还是蛮漂亮的。”

正值夏天,田径场上草皮青葱,围墙边树木茂盛。

他们走到健身器材边,梁水撑着双杠轻松一跃,跳上去坐着。李枫然和路子灏也跳了上去。

苏起走到边上,眼神指了一下。梁水往旁边挪了挪让位置,苏起爬上去坐他旁边,发现手脚没有小学时灵活了。

林声则被梁水和路子灏一起拎了上去。

蓝天上有一丝云彩,晃悠悠滑过。

五个少年安静地坐在操场一角的双杠上。

夏风轻拂,树摇草长,校园里安静极了。远处的教学楼也静悄悄的,耳边却莫名响起了上课时期的喧闹。

谁也没有说话,各自将此刻的一切刻在心里。

苏起看着偌大的操场,忽而想起了小学,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曾经小学操场的双杠在她眼里像大人一样高,需要仰望。如今却不是了。她还记得小学时他们几个坐在双杠上吃冰棍,等上课铃响,就齐齐跳下双杠,比赛谁先跑回教室。那时,她的速度和男孩子们势均力敌。

苏起忽然说:“看谁先跑回教室?”

话一出,伙伴们心知肚明,互相对视着笑了起来。

梁水大方道:“让你30秒。”

苏起和林声相视一笑,立刻跳下双杠,奋力朝操场另一头跑去。

两个女生用尽全力,以百米决赛的速度奔过操场。三十秒,她们冲上主干道,所到之处刮起一阵风,来看分数的学生们迅速避让,好奇观望。

操场那一头,三个男生从双杠上跳下来了。

两个女生全力朝坡上跑,三个男生如疾风飞旋而来。女生还不放弃,尖叫着跑到教学楼前,男生们飞速拉短距离。

苏起林声首先冲进楼梯间,爬到第二楼时,男生们也冲进了楼。苏起占了内道优势,拉着扶手借力往上爬。她手酸脚软,毫不气馁,竟死死咬着,和梁水一同冲进教室,撞到讲台上。

李枫然和路子灏冲到一组前排座位上。林声直接坐在了门口。

讲台课桌哗啦啦的响。

五人跑得满头大汗,或坐地上,或趴桌上大喘气。

少年们看看各自的狼狈样子,忽然间哈哈大笑了起来。

仿佛,就回到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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