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八年腊月廿九这一日,天气依旧严寒,这一日晌午,风稍停歇了些,罗用便架个梯子爬到屋顶上去扫雪。

这时候的房子大多都是草棚屋顶,这雪积得厚了,若不及时扫一扫,夜里若是把屋顶给压塌了那可就刺激了。

这扫雪的活计比较危险,罗家这边都是罗用自己在扫,别个不给她们上来,偶尔林五郎倒也会过来帮他扫一回。

林家老两口最近倒是好多了,也不阻着林五郎往罗家这边跑。

前两天林五郎要出门,林母便问他要去哪儿,五郎就说要来罗家帮着扫扫屋顶,林母便叫他当心着些,又叫他拿了几样菜蔬过来,言是罗家没有地窖,眼下这时候便吃不着什么菜蔬。

扫着扫着,忽闻村口那边有小孩喊了一声:“王老大他们回来啦!”

不多久,罗用果然就见着一群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汉子从村口那里进来,见他们车上满满地装着货物,罗用便知那定就是他的枣子了,于是连忙也从梯子上下来。

“此行可还顺利?”待他们这一行人上了罗家前面那道小土坡,罗用也迎了出去,另一边,王当媳妇这时候也正往这边跑呢。

他们那个院子的位置比罗家院子还要高些,进出都要经过罗家门前这条土路。

“哈哈哈!这回俺们着实是走了好运,那批货刚进城,没怎么周折,就被几个商贾给分了。”王当那张大脸被寒风吹得发红起皮,这时候笑容满面,说起话来也格外洪亮。

“家里可还好?”王当媳妇这时候也过来了。

“放心吧,都好着呢,我两边都去看过了,也给他们留了些钱粮。”王当说道。

“那便好,那便好。”王当媳妇也是一脸的欣慰。

他们自己虽出来了,老人可都还在那边呢,离得这么远,来去好几天的路程,说难听点,就算是家里有老人过世了,他们一时半刻也是得不到消息的,眼下又正是过年的时候,如何能够不挂念。

“这车里装的可都是枣子?”罗用问道。

“正是。”王当依旧是一脸止不住的欣喜,走这一回,他们可真是挣了不少,比给人当脚夫挣得多多了。

“都走到这里了,不若现在便进去量了?”罗用笑问。

“行!这便量了!”这会儿把这个枣子量了,等一下回去,他们就好算账了。

“我先回去给你们做些吃食。”王当媳妇也很高兴。

“去吧去吧。”王当满口答应道。

一行人进到院中,罗用拿了米斗出来,一斗一斗将那些红枣全部量过。

“总共是三斛又七斗半,对吧?”罗用量过一遍,又与众人确认,这些红枣总共就是三十七斗半,十斗为一斛,所以就是三斛又七斗半。

“没错没错,那小半斗就算了,按三斛七斗算便可。”刚刚罗用量枣子的时候,这些人可都是看着的,罗三郎为人着实厚道,每量一斗枣子,都要用手在上面抹过一遍,将多余的抹出来,半点不肯占了他们的便宜。

“我听闻最近城中麦子价格是七十二文钱一斛,一斗枣子与一斗麦子同价,如此,你们与我些便宜,就算七文钱一斗,可合适?”罗用又问。

“合适合适,倒是我几人占了三郎的便宜。”他们这枣子若是自己拿去离石县,未必就卖得着七文钱一斗,还得被人挑挑拣拣的,有些人还不肯给铜钱,尽给你一些粟米杂粮的,他几人拿着那些粮食,只得留着自己吃,却是不好换钱,若是拿去粮铺,便又得被人压价。

“三七二十一,三斛枣子就是二百一十钱,七七四十九,另外那七斗,便是四十九钱,合起来二百五十九钱,另外还剩那半斗,算作一文钱与我做个添头,总共就是二百六十钱。”罗用详细将这枣子的价格算与众人听。

“这可如何使得?算作二百五十文便好。”还是陽大郎反应快,当其他汉子还在被这些个数字弄得云里雾里的时候,他连忙就说了。

“对对,算作二百五十钱便足够了。”王当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连忙就说了。

他的算术不大好,但他们收这些枣子的时候,总共就花了二百钱不到,这个他是很清楚的,兄弟几个路上还吃了些,这会儿自家那个布口袋里头还装着好些呢,专给他媳妇儿女留的。

他们六个汉子,回程这一路走了不到四天,单凭这些枣子,每人每天就能净赚两文多钱,那便很足够了。

枣子毕竟还是小头,装在车里又轻,一路运过来也不吃力,从离石县运往定胡县的那些货才是大头呢,他们这回可是实实在在赚了一笔。

因王当等人坚持,最后这一批枣子便算作了二百五十文钱,比罗用在县里买的自是要便宜一些,王当几人自觉也得了实惠,这买卖做得既爽快又有赚头,总体来说,双方都很满意。

上回罗用赊给王当几人的货款,却并不止这么多,这时候王当便从车上一个布包里拎出一包铜钱来,当场把剩下的货款点给了罗用。

付完了货款,弟兄几人推着车子回他们那边院子,只要一想到布包里头还剩下的那么多钱币,一个个俱是精神振作。

顾不上满身的风尘仆仆蓬头垢面,一回院子就先分钱,也不计算,直接就你几个我几个的,一圈一圈发下去,发到最后剩下来那几个,不够他们一人发一个的,顺手就给了王老大那几个娃娃,叫他们拿去买零嘴儿,看来王当这老大当的,到底还是有点福利啊。

“赶紧的,快去洗洗吧,各屋炕头都给你们烧上了,釜里都烧着水呢。”

王当媳妇这时候正往木桶里头,一瓢一瓢地舀着热水,不用说,这些热水自然是给王当准备的,他们一家子目前就住在这个屋子里。

“哎,辛苦嫂子了。”众人知他夫妻二人要叙话,嘻嘻哈哈地便出了这屋,各自找了一间屋子洗澡去了。

“你们回来得正好,三郎明日应是要杀猪。”

“刚好,咱也能挣些肉吃。”

“洗完了吃些饭食,便早点歇下吧。”

“哎。”

“我看看你分了多少钱。”

“你数数看吧。”

“咱耶娘可有说什么?”

“就说无需挂怀家中,叫我们顾好自己便好。”

“待我这身子也好些了,便也跟你们一起跑货,时常也能回去看看。”

“冬日里便算了,待到来年开春再说吧。”

王当媳妇说着话,将桌面上的铜钱五个五个一堆分出来,复又两两一堆拢到一处,拢完了低头一看,只这不到十日的工夫,竟就挣了四十多文!

“早前在那边卖完了那批货,我和那些弟兄一人就先分了二十文钱,都各自拿回家里去了。”王当这时候又对她说道。

“当真!”那这么合算下来,一日岂不是能挣六文钱还不止?

难怪王当几人前两年就想着要自己运货卖,这自己运货,着实是比给人当脚夫要挣得多多了。

不过上回却是没去对地方,叫人给害了,这回便只在这离石县与定胡县之间往来,应是稳妥的。

·

次日便是除夕日,王当等人也不接活计,只帮罗三郎杀了一头猪,得了些下水,自己又掏钱再买了一些,另又与村中一户人家买了好些羊肉,辛苦了这么些日子,也是该好好补一补。

罗家这边,几个屋子的炕头上都煮起了东坡肉,他们要赶在年前把这头猪给煮了,年初那几日便不用再干这个活。

他们这里过年也没多少花哨,就是家家户户都要燃个炮竹,再做些好吃食,元旦之后,便要歇息几日。

说是要守岁,小孩儿哪里守得住,吃饱了肚子,约莫还不到八/九点钟,脑袋就一点一点的想要睡,罗用便叫他们各自睡觉去了。

他自己却是点着油灯,温了一壶浊酒,从空间里拿了一本书出来,坐在炕头上慢慢看,从前觉得枯燥的内容,如今经竟也看得津津有味,只因这里的精神生活着实贫瘠。

到了子时,村子里陆陆续续传来烧炮竹的声音,罗用也跑到院子里去烧竹枝。

那铁竹子硬得很,大个的竹节可不敢烧,当心把自家屋子给炸了,只敢拣那细嫩些的竹枝,一把一把放到火堆上去烧。

先是燃起了火堆,复又腾起了青烟。

“砰!砰砰!”这石竹子烧出来的声音,半点都不像后世那些鞭炮的响声,那砰砰的炸响,倒像是罗用在自家院子里点了炸药包一般。

“砰砰砰!砰砰!”村子里的炮竹声都歇了,就罗家院子还响着呢。

“阿兄,怎的还在响?”五郎被吵醒,裹个兔皮袄子,揉着眼睛从他和六郎那屋里头出来。

“倒是阿兄放多了竹子,你先进去睡,马上就好了。”罗用安抚道。

五郎听他的话,很快又进屋睡觉去了。

罗用看着他进屋的背影,心中不禁便生出几分遗憾,这大过年的,自己也就能给他买些吃食。若是在二十一世纪,那还不是电脑游戏机随便玩,好吃好玩的可劲买,还能带他们去海洋馆游乐场……

一想到这个游乐场,罗用倒是又想起一样东西来了,放完炮竹回到自己房间,他就拿出纸笔在炕桌上画了起来。

此物若是做成,于这交通一事上,定能有所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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