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斯亮要被调走的事情,很快就被传开了,而且这件事,还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跟上头申请,主动去最远,最苦的地方。

领导听了,推推眼镜:“还没睡醒呢吧?”

沈斯亮站在办公室,很严肃:“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还希望领导和组织能批准。”说完,他啪的在屋里打了个立正:“我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领导啧了一声,吓一跳:“上回去济南,那边确实需要人才交流,但是名额给出去了,咱那小杜,家就在济南,这两年一直跟媳妇两地分居,申请打了好几回,你要是想去锻炼锻炼,我可告诉你,做好心理准备。”

“啥准备都做好了。”

“啥苦都能吃?”

沈斯亮:“都能!”

“西南那边倒是来要过几次人,因为缺外语人才,年末在俄罗斯有一次大比武,挺重要一个奖,各大队都忙着组织集训,他们又是参赛重中之重,你要是去,得有个心理建设,那地方海拔高,也吃苦,身体素质心理素质对人都是个磨炼。”

“我一个人也没法定,得上报,经过考核。”

沈斯亮痛快答应:“行,回去我就打报告。”

刘卫江缓不过劲儿来:“我一直以为你结婚报告得比这个先打,怎么忽然就改主意了呢?”

沈斯亮蛮苦涩,强打笑脸:“媳妇不跟我结婚,没辙了呗。”

报告打上去,经过正规流程和审核,调职通知很快就下来了,沈斯亮沈大丫头同志即将远行的消息也很快被传开了。

好多朋友纷纷致电表示慰问,可更多的,是对他和霍皙的试探。

“你走了霍皙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

“黄了?”

“啊。”

“真散伙了?为什么啊?”

“你爸和你妈当初离婚的时候,你问过为什么吗?”

对方被沈斯亮绕进去:“哎你别说……我还真没问……”

“好像是……我妈外头有人了,不对,是我爸?你让我想想啊。”

沈斯亮歪着笑一笑,随手挂了电话。

他半躺在沙发里发呆,然后起身去卧室收拾东西,站起来的时候脚不小心踢着什么了,大脚趾头钻心的疼。

捡起来一看,是那台银光闪闪的Ipad。沈斯亮气的呀,抬腿又踢了一下。

这个月月末就得走了,而且不是飞机,是火车,两天两宿的硬卧,还是上铺。临走的时候,沈斯亮回家看了看他爹。

他爹老沈正在一个人下围棋,沈斯亮回来,跟家里勤务大姐说:“今天我做饭吧。”

大姐说:“你行吗?”

沈斯亮洗手:“大姐,咱哪儿不行,做饭都行。”

大姐都五十岁了,看沈斯亮跟看儿子似的,嗔怪:“大小伙子也不收敛收敛,啥都说!”

沈斯亮笑:“您回去休息吧,这两天我快走了,在家陪着我爸。”

大姐交代了一些冰箱里的东西,收拾收拾,回家了。

沈钟岐爱吃鱼,沈斯亮做了个红烧鱼,两面煎的微微发黄,料酒去腥,烹上糖醋汁子,焖一会儿,又炒了两个菜。

都清淡,沈钟岐今年体检查出高血脂,人老了,注意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父子两个沉默吃饭,沈钟岐咳嗽两声,打破僵局:“要走了?”

沈斯亮:“啊,月末就走了。”

沈钟岐夹了块鱼肉,停了停,送入口中:“走多长时间?”

沈斯亮闷头吃饭,略一摇头:“不知道,看表现。”

“那就好好表现,去了别丢人,什么事儿都抢前一点,多吃苦。边防的兵都不容易。”说完沈钟岐不是滋味儿,长长叹气,放下筷子。“你跟霍皙,真断了?”

沈斯亮说:“断了。”

之前一直反对两个孩子在一起,沈钟岐一直很排斥霍皙,可是现在听沈斯亮这么说,心里又不落忍。

老爷子想了又想:“其实……那丫头也挺可怜……”

沈斯亮啪的一声摔了筷子。

“爸,您现在跟我说这些,有意义吗。”沈斯亮烦躁摸了把头发:“是她把你儿子甩了,人家是死是活都不跟我。”

沈钟岐心里矛盾,不敢再提,赶紧转移话题:“断了也好,断了也好。”

“俩人这缘分啊,天注定,你俩不合适,等你出去历练一番,回来可能就想的更明白了。”

想的明白?想不明白!

一餐饭吃完,沈斯亮收拾桌子,缓和说道:“爸,我走了以后,小诚武杨他们能帮我照看着,有什么事儿您就跟他们说。”

“家里有重活儿,也别逞能,留着让他们干。”

沈钟岐把报纸举高了点,挡住脸:“知道了。”

沈斯亮洗了碗从厨房出来,抽了两张纸巾擦手:“爸。”

“嗯?”

“小航的事儿,找着凶手了。”

沈钟岐长久没说话,拿着报纸的手微微颤抖。

沈斯亮偏头深吸口气,不想说,可又不想瞒着:“当初改装他车的那俩人抓着了,也交代了,但是谁是主谋,谁给钱让他们这么干的,还没证据,我还得找。”

沈钟岐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很疲惫:“算了吧。”

“斯亮啊……小航已经走了……”

沈斯亮一下就愤怒了,他眼睛通红,咬着牙问:“凭什么?”

“凭什么当初你对霍皙那么不依不饶,现在露出事情真相,您反倒退缩了?这样对霍皙公平吗?”

“那你现在这么做了?霍皙就能回来了?”沈钟岐反问。

“不管她回不回来,至少对小航,对我,对她,都是个交代。。”

“斯亮啊……你怎么这个么……”沈钟岐恨他拗不过来这个弯儿,语重心长:“我是不想让你把事儿做太绝……”

“你心疼别人丧子?别人心疼过你吗?”沈斯亮接住沈钟岐下头的话,不在意笑笑:“爸,我不年轻了,我也没当年那么冲动了,你放心,小航没了,我得替他养你老,我也得对得起我妈。”

沈钟岐颤抖着从桌上拿起一根烟,点着,抽了两口。

“去吧。”

“你去吧。”

……

沈斯亮要走,自然朋友和兄弟是要送行的,这次没有去那些高档精致的馆子,去了前门那家以前常去的便宜实惠的小饭馆。

老板夫妇见到他们,还吃了一惊:“有两年没来了!”

大厅人都坐满了,沈斯亮跟老板打了声招呼:“生意兴隆啊。”

“托您的福。”老板从吧台后头拿出菜单,笑着让服务员接待:“大厅乱,去包房吧。”

“不用,就这儿,挺好。”沈斯亮瞅了眼,用手指:“在那儿给我们加张桌吧,五六个人,别那么麻烦了。”

“行,行。”老板欣然答应,宁小诚看着老板娘笑:“大姐,重新装修了?”

老板娘跟着老板走南闯北,人很爽朗,说话也直:“嗨!上回让你们打那一架都给报销的差不多了,可不换新的吗!”

老板也跟着乐:“上回是真给我们两口子吓坏了,东西摔了是小,你们人要是真出点事儿,我们也担不起这责啊!”

宁小诚笑着搂沈斯亮的膀子:“这小子属海龟的,命长,死不了。”

“得,快坐,我让后厨给你们弄水爆肚,这师傅是新来的!你们嘴刁,给尝尝,要说行,就一准行!”

落座以后,武杨看了看程聪:“聪儿,你是头一回来吧?”

程聪脸色苍白,点点头,强打精神:“第一回。”

武杨往后一仰,懒懒的:“这地方好,我们以前总来吃,后来你斯亮哥跟你霍皙姐她哥在这儿打了一架,再也没脸来了。”

“霍皙姐她哥?为什么啊?”程聪茫然的问。问完,在座的都低头笑了,笑的意味深长,程聪缩了缩脖子,心里明白过来,不再说话了。

席间上了几个菜,酒是烈性的二锅头,也不多喝,每个人倒了浅浅一点儿,宁小诚说了两句话:“怎么说斯亮也要走了,可能再回来,哥几个不定变成什么样了,从小……除了上学,还真没分开过。”

沈斯亮端着酒杯,咧开嘴:“甭煽情,我还没死呢。”

程聪问:“哥,你走了……还回来吗?”

沈斯亮看着他:“不知道。”

“来来来,快喝,喝完了好吃饭。”武杨嚷嚷了一嗓子,大家互相碰了碰。

程聪这回见,明显比上回瘦了不少,也没精神,但是能看出来一直试图在饭桌上找话题,不冷场,但是每次都是寥寥数语,就不再说了。

谁都能看出他有心事儿。

可谁都不提。

有人故意提:“劳显回南京了吧?”

“早回了。”

“听说他这回可把萧骏收拾的够呛,公司都进行破产清算了,他爹一气之下还说要断绝父子关系,由着他自生自灭呢。”

大家幸灾乐祸,又很惋惜:“萧骏这人……忒没人性,家里就那么几支旁系亲戚,都让他利用个遍,借他周转的钱,最后都石沉大海,连个毛都看不见,像谁欠着似的。”

“哎,程聪,你是南京人,在那边,听过萧骏的名号吗?”

程聪眼睛看向别处:“听说过。”

沈斯亮咳嗽一声,打断他们:“早点吃,吃完赶紧回家睡觉。”

程聪抓起桌上的二锅头给自己倒了满,忽然站起来,仰头干了。一伙人都看愣了。

喝完,原本苍白的脸有些泛红,程聪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哥。”

沈斯亮慢慢敛了表情,一瞬不瞬盯着他:“程聪,你这声儿是叫我,还是叫萧骏。”

程聪表情痛苦,闭上眼睛:“哥,我说,我都说。”

“当年你弟弟那事儿,就是萧骏指使的。”

……

程聪永远也忘不了那天。

自己跟着家里的堂哥第一次来北京办事儿,席间有朋友邀请一起吃饭,聊起个程聪从来没听过的人。

“萧骏,你那腿怎么样了?现在刮风下雨还疼吗?”

像是戳到痛处,萧骏阴郁:“疼,怎么不疼啊。”

那人笑着出坏主意:“当初那俩小子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南边那个不操心,你守着家里随便怎么收拾,北边这个,就没想过动一动?”

萧骏不动声色:“怎么动”

对方挠挠头,装作很不在意:“我听说他有个弟弟,回来有几年了,特喜欢玩儿车,我朋友有个修理铺,给他干过几次活,那孩子特单纯,沈斯亮也特看重。”

“那孩子不常回家,学校在郊外,过几天他在后山有场接力赛,神不知鬼不觉动点手脚,不死也得弄残废。”

萧骏这人虽然阴,但是从来没想过要人命,一时不言语了。

“再说吧。”

“再说什么啊!”对方不依不饶:“都说男人三条腿,缺一不可,你这一条已经不灵光了,让他们遭点罪怎么了?而且你放心,这事儿一点风险都没有,常玩车的,改动的地方也多,出了事儿就那两秒,没人追究去刨根问底。”

萧骏看了一眼旁边的程聪,低低道:“改天再说,我是来带着弟弟办事儿的。”

程聪那时候虽然听不明白,但也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对。

那时候他爸爸的酒厂被萧骏压制的厉害,每个月光抽成就要拿走不少,程聪虽然表面臣服这个哥哥,但是也留了一手。

那天他去萧骏房间,卧室的门虚掩,里头有男人小声交谈。

程聪蹑手蹑脚靠近,听了一会儿。

“这是五万,事儿成以后再给五万,让他们干完就走,别多墨迹。”

“行行行,记住了。”

“你等会儿,我说给你的,你都记住了吗?”

程聪一身冷汗,默默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调成了录音。

“记住了,去沈斯航学校,下手要轻,一定要在没人的时候,别给人弄死,差不多就行。”

“嗯,走吧。”

“但是我可不能跟你保证啊,车我们可以动手脚动的轻一点,但是要是真开起来,谁也不能说是什么后果。”

“你们记住我的话就行了,至于什么后果,那得看命。”

“走了。”

程聪闻声快步离开,躲在走廊边缘,待门里人出来,程聪出来,整理整理衣服笑着迎上去:“堂哥……”

萧骏看到他时不觉其他,皱眉道:“快点,拖拖拉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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