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霍皙被许怀勐接回了北京,就安置在自己之前住过的总后大院里。

一个当爹的,给闺女在外头置办一套她自己的房子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为什么让她住在这儿,许怀勐有他自己的考虑和安排。

第一,院里和霍皙同龄的孩子多,心地也都不坏,她初来乍到,性子偏偏又是那样,没什么朋友,住在这儿,能认识些人,也好打成一片,时间久了,自然就形成了自己的朋友圈子。

第二就是,许怀勐忌惮着自己那个无法无天又没下限的儿子,许善宇。他心里一直对自己在外头有个女儿的事情耿耿于怀,何况亲妈又没了,难免不把恨加之在霍皙身上,他怕哪天这孩子脑子一热,趁自己不留神欺负了霍皙。

那时候院里热闹,远没有现在这么冷清,谁家出了什么事儿人传人马上就都能知道,霍皙搬来第一天,就在这不大不小的地方炸开了。

那时候这里女孩子少,来了个漂亮姑娘自是引起一番轰动的,陶蓓蓓欣喜拉着霍皙的手,跟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姐姐,你多大了?在不在上学?”

“姐姐,你从哪儿来呀?”

“姐姐,我叫陶蓓蓓,是老陶的女儿,我上高一。”

“姐姐,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呀……”

陶蓓蓓蹲在许怀勐给霍皙安排的老房子里,愁眉苦脸的望着她。那时候陶蓓蓓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她心性单纯,见霍皙不理自己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觉着奇怪。

就蹲在地上那么瞅着霍皙,眼神直勾勾的。

难不成,是个哑巴?

陶蓓蓓凑上去,不说话,开始用手比划,这时候,一直坐在梳妆台前的霍皙忽然开口了。

“我叫霍皙。”

陶蓓蓓吓了一跳。

霍皙终于看着陶蓓蓓有了浅浅笑意,她弯腰,大眼睛瞅着她,生疏问:“叫你蓓蓓好吗?”

蓓蕾,始华也。万物生长,含苞待放,生机勃勃。

陶蓓蓓一阵狂点头,有人理她,她话匣子就开了:“我小名儿叫桃子,家里的几个哥哥都这么叫我,但是小诚哥斯亮哥他们就叫我蓓蓓,说这么叫着亲。”

霍皙听不懂她说的那些人名,她伸手拉她起来:“别在地上,坐在床上。”

那时候霍皙因为长期自我封闭导致不愿意与陌生人交流,一直是她患上忧郁症以来,最让医生和许怀勐头疼的地方。

屋外胡仲带着阿姨在收拾卫生,听见屋里有动静,胡仲高兴,进屋拍了拍蓓蓓的脑袋瓜:“蓓蓓?”

“啥?”

“以后你霍皙姐可就交给你了,白天上学,胡叔不难为你,晚上放了学,周六周日,多跟着你武杨哥小诚哥带着她出去玩玩,吃点好吃的,回来胡叔给你报销。”

陶蓓蓓也不客气,问胡仲:“干啥都给报销?”

胡仲痛快:“吃啥报啥!”

“成!”

陶蓓蓓带霍皙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周二食堂的香酥鸡和红烧猪肘,这菜在食堂往往八一节庆祝的时候才有,很难得,俩姑娘,捧着不锈钢的饭盒,低头吃饭,也不言语,吃着吃着,俩人对视,噗嗤一声,就乐了。

陶蓓蓓打排球,正是长身体发育的时候,饭量很大,吃饭吃的特别香,偏偏霍皙也是个不挑食的肉食动物,纵观食堂,像她俩这么能吃的女孩子,还真少见。

霍皙抿嘴乐,伸手去给陶蓓蓓擦她脸上的酱汁,陶蓓蓓不好意思,用手背抹了一下,也咯咯笑,这一笑,两个姑娘的友谊就此打下了牢固的基础,开始形影不离。

晚上,陶蓓蓓坐在武杨的吉普车头上,被几个男孩围着瞎打听。陶蓓蓓不乐意看他们见着女孩就献殷勤的劲儿,鼓着腮帮子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大家觉着没意思散了,武杨和宁小诚凑上去。

“怎么着了?”

陶蓓蓓想了想:“挺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每天都得吃药才能睡着。”

宁小诚扯了扯嘴角:“听说有忧郁症,在南边治过一段时间。”

武杨撇嘴:“蓓蓓,知道人为啥会睡不着觉吗?”

“为啥?”

“因为闲的。”

“我呸!”

武杨爬上车头,搂着她耐心跟她胡说八道:“你看啊,忧郁忧郁,就是因为身边没人说话,自己一人儿又太寂寞,容易胡思乱想,这一胡思乱想,就给自己弄抑郁了。”

陶蓓蓓不吭声,觉得有道理。

武杨继续对她谆谆教诲:“她每天一人儿关在屋里,也不上学,可不就是闲的吗,你看看我,看看你小诚哥,哪有时间抑郁?因为我们忙啊!”

“我每天训练,进修,你小诚哥呢,天天忙着算计他兜儿里那几个钱,你呢,白天打球,晚上还得担心数学打了十九分儿的卷子被你妈发现,自身都难保,所以啊,哪还有闲心胡思乱想,这一忙一累,回去沾枕头就能睡着。”

陶蓓蓓眼睛一亮,下了武杨的套:“那我每天晚上带她出来打球吧!她有事儿干,出一身汗,回去就能好好睡觉,就不用吃药啦?”

武杨夸她:“还是我们蓓蓓心眼儿好。”

陶蓓蓓从车上跳下去,兴冲冲就往霍皙家里跑。

陶蓓蓓走了,宁小诚斜眼瞪武杨,武杨发毛:“看我干什么?”

宁小诚呸他:“用绕那些弯子吗?想看人家就直说呗,让蓓蓓给骗出来,真孙子。”

武杨挠挠头:“甭骂我,你就不想看看长什么样儿?”

宁小诚摸摸鼻子:“……想。”

…………

事实证明,武杨出的主意,还真管用。

陶蓓蓓每天放了学,吃了晚饭,就拉着霍皙去体育场打排球,连着打了一个月,硬是把霍皙教成了业余种子选手,人也变得开朗起来。

她愿意主动和人说话,主动和人谈笑,有时候,还能时不时冒出几个冷笑话。

那天她依旧和陶蓓蓓一起在外头练球,打的正热,从远处走过来几个人,宁小诚,武杨,沈斯亮仨人慢悠悠走过来,武杨指着那道身影献宝似的:“怎么样?漂亮吧?没骗你吧?”

沈斯亮噙着笑,不说话。

武杨招手喊:“二朵儿!蓓蓓!”

俩姑娘回头,然后一起朝这边跑过来,沈斯亮问:“怎么叫二朵儿?小名啊?”

宁小诚答:“大名叫霍皙,这小名听蓓蓓说是她爹给起的,叫着顺口。”

说完,两个姑娘跑过来,脸颊红扑扑的跟宁小诚和武杨打招呼,霍皙脸上挂着还未散的笑意,弯弯的眼睛,看到沈斯亮时一愣。

武杨给她介绍,一个多月,彼此也都算熟了:“二朵儿,这个是沈斯亮,你得叫一声斯亮哥,比你大,跟咱们一样,也是一起长大的。”

对于这次见面,霍皙,其实是惊喜的。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跟他打招呼,毫不扭捏,清脆叫他:“斯亮哥。”

沈斯亮点头应,俩人一对视,电光火石,虽然都笑着,但是那脸上藏着的,心里藏着的,全都从眼睛里泄露了出来。

……

那时候,他们一群人是真好啊。

他们疼霍皙,跟疼蓓蓓一样,甚至比对蓓蓓还要好。

霍皙第一次来北京,大家吵着带她去逛景点,去故宫,去长城,去北海,沈斯亮说暑假人多,遍地都是游客,没意思。霍皙问,那什么时候去?沈斯亮说冬天吧,冬天我带你去。

他说话算话,十二月份北京,下了大雪,冷的要命。

霍皙第一次在北方过冬,不比南方下雨湿冷,晚上九点半,她从学校后门出来,下了晚自习,沈斯亮开车在路边等她。

他等她的时候从来不坐在车里,就站在外头,裹着军大衣靠在车门上,让她一眼就能看见自己。

钻进副驾驶,他把暖风开到最大,又给她绑安全带,霍皙缩在围巾里,鼻尖冻得通红:“斯亮哥,咱们去哪儿啊?”

他发动车,说:“带你去故宫。”

这都几点了?霍皙偷偷看表,不说话,也不问,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她向来是相信他的。

沈斯亮这人神出鬼没,不住在大院,有时候能十天半个月都看不见他,偶尔出现一回,往往又让你惊喜万分。

他带她去了景山公园。

而且不走门,只爬墙。

霍皙踩着他肩膀,攀到墙头上,吓的脸都白了:“斯亮哥,我不敢。”

他站在墙根儿底下,两三步就蹿上去,坏事儿干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他说,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肯定摔不着。

霍皙缩脖子,被人发现怎么办呀?

他说不怕,多少年前我们带着蓓蓓也来过,那时候她比你还小,晚上公园打更的大爷睡得早,大冬天没人巡逻,你快下来。

霍皙怕摔,他把身上厚厚的棉大衣脱下来给她裹着,在下头催,二朵儿,我跟你保证肯定没事儿。

霍皙跳下去,他搂着她,俩人悄无声息的往里走,期间碰上公园里打着手电的保安,他捂着她嘴躲到假山石后头,大气儿不敢出。霍皙觉得刺激又兴奋,用手掐他的腰,你不是说没人吗!!他疼的呲牙咧嘴,用眼睛瞪她,差不多得了啊。

霍皙笑,笑的憨头憨脑,保安听见动静手电照过来,他给她扑倒,压在雪地里,保安走了,霍皙睁着眼睛推他,起来呀。

他嬉皮笑脸的说,你看咱俩,像不像来这儿偷情的?

景山公园里的景山,曾经是北京全城的制高点。他带着她呼哧带喘的爬山顶的亭子,茫茫黑夜,沈斯亮站在寂静山顶,寒风呼啸着从他身后涌来,他说,二朵儿,你往下看。

她脚下,是故宫全景,俯瞰整个城市的中轴线,隔着漫天大雪,灯火辉煌,苍茫一片,无比壮观。

霍皙趴在栏杆上,裹着他的军大衣,眼里被脚下灯火映的璀璨,那时候她才十八岁,是一个女孩中一生最好的时光。

……

不远处有人喊沈斯亮进来,示意他批示的文件可以拿走,他回神,立刻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沈斯亮还想,以后像这样的地方,真得少来。

那些陈年旧情啊,一想起来,太他妈耽误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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