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梦境

容屿今天凌晨三点半醒过来,坐在书架前读《梦的解析》读到天亮,没敢再回去睡觉。

他怕再梦见倪歌。

哪怕在梦里,他依然希望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一头禽兽。

可今天大清早一进门,就看见一群人站在里头,兴高采烈地讨论昨天的事。

而他的小姑娘抱着两摞卷子茫然地站在门口,尴尬得不知道该退该近。

他积压了一夜的火山,在这一秒天雷地火,轰然爆发。

“你是不是闲得慌?

啊?”

容屿语气很重,男生被凶得不敢吱声,在心里求大佬饶命。

“离高考还有几天?

你现在考多少分?

离重本线有多远?”

容屿沉声冷笑,“不做题,不学习,智商全用在以讹传讹上?

你他妈亲眼看见了吗你就敢传?

年纪轻轻,脑子里哪儿来这么多黄色废料?

!”

电线杆:“……”

容屿背脊笔直,眉峰微聚,吼:“说话!”

门内一片死寂。

门外的倪歌已经看蒙了。

今天之前,她从没见过容屿凶别人。

容家也是世代武将,他骂起人来格外有气势,让她想起父亲训练新兵的场景。

这么一对比……

她突然觉得。

他对自己,好、好像还挺温柔的?

“对不起……”半晌,电线杆嗫嚅出一句话,“我确实,确实没亲眼看见……”

吃瓜群众发出一阵嘘声。

容屿看也不看他,直指门口,冷声:“去道歉。”

一群人转过头,才看见教室门口站着个姑娘。

也不知道在那儿杵多久了。

倪歌见他们突然望过来,被吓了一跳。

电线杆倒很大方,大步走过去:“对不起,学妹,我不该造谣。”

倪歌还沉浸在刚才容屿凶巴巴的训话里,没回过神来:“没……没关系。”

她本来是来送卷子的,结果在这儿围观了这么久。

有点儿不好意思。

倪歌放下卷子,从前门退出去,打算离开。

垂着脑袋慢吞吞挪到后门,又被人堵住去路。

少年身形挺拔,清晨的亮光从他背后倾泻下来,他的影子颜色很淡,还是将她笼罩进去。

没来由地,倪歌耳根突然红了:“容屿。”

“嗯。”

容屿轻应了一声,垂眼看她,她穿着校服,短发毛茸茸的,走路速度很慢,像一只行动迟缓的小动物。

他低声,“不高兴?”

“没。”

倪歌思维有些迟缓,“我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

容屿松了口气:“他们高三闲得慌,作业布置少了,我叫老师多给弄点儿作业就好了。”

“这样。”

倪歌想了想,“那你跟他们说清楚,我们昨天,昨天……没……”

她难以启齿。

“没事,你回去吧。”

容屿轻声,“我会解释。”

她点点头,打算走。

擦肩时,又被叫住:“倪歌。”

晨雾飘散,教室内已经开始早读,走廊上书声琅琅。

他声音很轻,倪歌停下脚步。

“像你昨天说的那样……”他顿了一下,有些别扭地,轻声说,“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吧。”

……

送走倪歌,上课铃响了。

容屿在一大群吃瓜群众默不作声的偷窥里,面无表情地走回教室。

翻开他那本厚厚的书。

宋又川鸡贼地凑过来,小声问:“屿哥,我替人民群众问一句,你确实是喜欢倪歌,没错吧?”

“别胡说。”

“我靠,不喜欢你还生那么大气?”

宋又川根本不信,嘟嘟囔囔,“你不是从七年前起就积德行善,发誓修身养性不发火了么。”

容屿没说话,唇抿成一条线。

见他默然,宋又川又不死心地探头探脑:“大佬,看什么呢?”

容屿一言不发地翻过来给他看了眼封面,上面四个大字:梦的解析。

“怎么突然开始看这个了?

这个我也看过。”

宋又川清清嗓子,学着老人家的语气,神经兮兮地复述道,“弗洛伊德说,人的意识分为显意识和潜意识,潜意识是人们不能认知或没有认知到的部分,所以我们往往很难懂得自己的真实想法——而梦境,恰恰是沟通显意识和潜意识的桥梁。”

容屿还没看到这里,但他的确十分好奇后续。

于是他默不作声地,听宋又川逼逼。

“所以弗洛伊德有句名言,叫做,‘梦是欲望的满足’。

人们有强烈的愿望,不能在现实中实现,就寄托于梦境。”

容屿:“……”

所以他做春梦,是因为,他喜欢倪歌,但在现实里,却实现不了?

容屿微笑。

这不可能。

“但是呢,人的显意识和潜意识之间,还有一道保护机制,能帮你掩护那些你不想面对或不愿意承认、但它又确确实实存在的想法——俗称,自欺欺人。”

“……”

容屿感觉有一道箭,“嗖”地一声插到他膝盖上。

令他跪地不起。

“这个保护机制吧,它可神奇了,它会欺骗显意识,让你意识不到你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么说可能有点儿抽象,我打个比方呗?”

宋又川循循善诱,开始钓鱼,“你以为你不喜欢人家,但其实你的潜意识早就跑得比野马都快了,这种情况下,你半夜就可能会梦见:你跟她一起约会啊,看电影啊,接吻啊,还有……哎上着课呢,你打我干什么?

……还打!这是弗洛伊德说的,又不是我说的,你激动什么!”

容屿信了他的邪,当下心如死灰。

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本厚厚的书,一语不发地,开始思考人生。

宋又川见他中邪似的,翻个白眼,转回去继续记笔记。

下一秒,听见“嗤喇——”一声。

宋又川:“……?”

他转回来。

见容屿面无表情,正在一页一页地撕《梦的解析》。

宋又川:“……”

嗤喇嗤喇声不绝于耳,半晌,大佬慢悠悠地开口:“弗洛伊德?

哈。”

“……?”

“精神分析?

哈。”

“……?”

“都是放屁。”

“……”

昨天下了雨,今天也没有放晴,天空很阴翳,教室里开着灯。

撕完书,容屿决定静下心,开始听课。

然而没听两分钟,就如坐针毡地,难受地皱起眉:“川子。”

“嗯?”

宋又川觉得他这个基友可真他妈太烦了,一天到晚跟个小姑娘似的磨磨唧唧当断不断,就不能干脆点儿!

容屿问:“你热不热?”

“……”

宋又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班上开空调了?”

容屿一边嘟囔,一边皱着眉松领口,“躁得慌。”

宋又川幻灭极了,低头看看手机。

天气预报头条大红字,醒目地写着:

——今日三十年一遇的寒流南下抵达,北城正式入冬,将迎来本月温度最低的一天!

宋又川:“……”

你怕不是失了智。

“不行。”

容屿愈发口干舌燥,“你去跟他们说一声,空调关小点。”

“……没开空调,而且窗户都大敞着呢。”

“是吗?”

容屿诧异极了,“那你热不热?”

宋又川:“……”

宋又川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虚伪地应和道:“……热,我也热。”

在这种地狱般的,令人难耐的,迫切想要得到疏解的,青春期燥热里。

容屿脑子里像复读机似的,回旋着同一道问答题。

——你是不是喜欢倪歌?

——承认吧,你喜欢倪歌。

……

“阿嚏!”

倪歌打出了今天的第四个喷嚏。

“你羽绒服真没找回来?”

孟媛听她打喷嚏,有点儿心疼,“那衣服看着还挺贵的,没再回去找找?”

“还没,等明天吧。”

其实她还真不缺那一件衣服……但倪歌没说。

她鼻子有点儿不通气,转身去背包里拿纸,“我明天去调监控看看。”

“也不知道是谁,干这种事太缺德了吧……”

孟媛小声嘟囔着,倪歌笑笑,刚想开口,背包里的唇膏被手帕纸带出来,“啪”地一声掉到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去好远。

停在一个人脚边。

她追了两步,对方先她一步躬身,捡起来:“给你。”

倪歌身形微顿,听对方笑道:“我们又见面了,倪歌。”

她立刻想起来,她今天早上刚刚见过这个男生。

高三的,戴眼镜,夸她跳舞好看,其他记忆点……没了。

倪歌接过来:“谢谢你。”

然后转身就打算走。

“哎,倪歌!”

眼镜兄立刻追上来,与两个女孩同行,“你们去哪儿?”

“去教务处拿东西。”

孟媛笑着抢话,“学长该不会说,你也顺路吧?”

这一句话,就堵死了他接下来的话。

那男生有些尴尬,只好说:“没,我不去教务处。”

倪歌立刻接茬:“那学长再见。”

“我……”一想到这次分开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眼镜兄一咬牙,拉住她,喊道,“倪歌,我喜欢你!”

倪歌愣住。

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是连接教学楼和行政楼的廊桥,人流量并不大,因此周围没其他人。

但她突如其来地被人告白,仍然感到十分震惊。

“我……从校庆的时候,见到你第一眼,就……”眼镜兄耳根发红,结结巴巴,“就觉得你很好看……”

倪歌没说话。

“我、我觉得,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眼镜兄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能不能请你,请你接受我的心意?”

幸好现在身边没有其他围观群众。

——倪歌忍不住想。

这样即使拒绝了他,也不会太伤害他的自尊心。

“我……”

她仔细思考了一下,正打算开口。

“她不能接受。”

突然插进来一个清冷的男声,声线低沉,语气生硬,不大能听出情绪。

三个人均是一愣,继而转头望去。

容屿正从楼梯口走上来,面色阴郁,长款的黑色大衣穿在校服外,迎面涌来一股黑道大佬的气息。

大佬走到跟前,语气严肃:“她不能早恋。”

“但是……”眼镜男还没说完。

“还有。”

容屿打断他,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将倪歌的手从那个人手中拽出来,圈进自己掌心:“以后别他妈随随便便,碰别人的手。”

……

倪歌被容屿牵着,有点儿晕乎乎的。

她其实特别喜欢被他牵手,他的手很大,掌心永远温暖干燥,冬天握着超级暖和。

只不过……重逢之后,他就很少再主动牵她。

“怎么又去教务处?”

容屿心里紧张得快炸了,脸上故作镇静,若无其事地捏着她的手不放,“你们班上哪儿来那么多事?”

“没。”

倪歌解释,“孙老师今天下午要开会,让我们去门口接一下竞赛的讲座老师,怕我们认不出人,就让我们路过教务处的时候,顺路打一份带照片的资料。”

“嗤。”

容屿轻哼,“总共也就来一个人,搞得这么麻烦。”

他跟着她们,走到教务处。

“去吧。”

容屿的动作全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假装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不自然,“我在这儿等你们。”

倪歌点点头。

然后……

五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她还没出来。

容屿:“……”

奇了,打印一张纸而已,用得了这么久?

他想进去一探究竟,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压低的谈话声:

“可是……为什么看到名字就不想去了啊?

你认识那个老师吗?”

“我……”倪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说来话长……”

而且,她不太愿意讲。

容屿当机立断,推门进去:“怎么了?”

“学长。”

孟媛有些迷茫,“倪倪看到老师资料,突然跟我说她不想去接老师了,青年文学赛也想退掉,要帮我联系别人……而且我问来问去,她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

容屿眉梢微动,看了倪歌一眼,没说话,从孟媛手中抽出资料纸,“我看看。”

只一眼,就乐了:“哎哟,老熟人呀。”

倪歌垂着脑袋,眼睫在眼睛下方打下小小的阴影,一句话都不说,像一只被打湿的猫。

她也觉得不该这样,但她实在不想见自己的小学老师,只是看到名字,就生理性反感。

所以她一动不动。

等着容屿用老父亲的语气骂她任性。

然而下一秒,头顶突然传来轻微的暖意。

倪歌一愣。

容屿暗示性地拍拍她的脑袋,语气慵懒地道:“既然这次是她自己撞上来的,那就干她啊。”

他觉得,一个老师而已,根本不足为惧,他和她都长大了,不该再被无关的人牵绊住。

倪歌还没回过神。

他又低声说:“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不能早恋。”

倪歌垂着眼,眼睫在脸上打出小小的阴影,表情有些纠结,还是未发一语。

室内静寂两秒,容屿心里咯噔一声。

他突然慌了,握住她的肩膀,声音也不自觉地跟着一沉:“你听见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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