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厄并不愿意隐瞒殷寒江自己的计划,而是他不确定是否能够成功。

破而后立不是谁都能做到的,闻人厄虽然对幽冥血海中的情形有一点猜测,但他也只有三五成的把握。

两本书对闻人厄结局的描述,皆是死在幽冥血海,他这一次兵行险招,主动来到死地,等同逆天而行,与命数争夺自己的命。

他若是必死结局,闻人厄绝不会瞒着殷寒江,殷寒江知晓后,愿意为他死或是活下去,皆是殷寒江的选择,闻人厄不会强求。他要是成功活下来,那倒是皆大欢喜。

可是生与死,需要一个等待的时间,闻人厄不确定这段时间殷寒江会做什么,也担心他会在自己不知生死的情况下进入幽冥血海。闻人厄深知,自己在幽冥血海中尚有一丝生机,殷寒江却绝无生路。

于是他想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引殷寒江去对付袁坛主。

殷寒江的实力与袁坛主在伯仲之间,就算袁坛主利用第二卷拿到一些机缘,法力稍胜殷寒江一筹,有舒艳艳相助,他也不会输,闻人厄了解舒艳艳,右护法这个时候绝对会选择好看的人那一边。

殷寒江与袁坛主一战后,必定会身受重伤,这个伤短期内是难以痊愈的。闻人厄已经请以救百里轻淼为交换,请钟离谦前往玄渊宗,在殷寒江昏迷时劝住他,告知他闻人厄的目的,请他耐心等待。

届时,等殷寒江伤愈也需要数年,数年后闻人厄不管是活着抑或是死去都有了定论。

到那时,闻人厄若是回不来,殷寒江依旧愿意随尊主入幽冥血海,钟离谦是不会阻止的。

闻人厄万万没想到的是,殷寒江竟以远超袁坛主的力量碾压式胜利,并且几乎是瞬息便赶到幽冥血海。殷寒江不善遁光,平日里他就是全速御剑飞行也起码要一整日才能到,谁知此刻他竟可以瞬息万里,跨越整个九州大陆的距离,他只用了不到半刻钟。

闻人厄听到最后的声音是殷寒江绝望的嘶吼,他落入海中时想,这真是最糟糕的结局。

似乎闻人厄身死,殷寒江发疯的结局是定数,不能改不能变。

殷寒江看到闻人厄掉进血海里,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就那样仿佛整个身躯被吞没融化般消失了,此时此刻,他再也无法压制体内的魔性,他想跟进去,但是尊上不允。

他抓紧身上黑底金纹的法袍,猩红色的眼睛扫向周围九位高手以及还在同裘丛雪争抢百里轻淼的贺闻朝,口腔中满是血腥味,他缓缓开口:“正道,死!”

说话间,一道银光划过,破军刺直接刺入南郭世家长老体内,他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重伤。

不过这种武器造成的肉体外伤是很容易痊愈,南郭长老服下一颗丹药,运转真元,要逼出腹部内的武器。

谁知就在此时,三棱刺三道锋利的棱角忽然释放出三道凌厉的剑光,瞬间将南郭长老的身体分为三份,肉身顿时死亡。

他的神魂刚逃出去,就见天空出现一面巨大的鼓,殷寒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鼓上,手掌用力拍击鼓面。

“咚!”鼓声之下,仙魔二气荡开,南郭长老元神在焚天鼓的音波攻击下,瞬间四分五裂,残魂被焚天鼓吸收。

“这是仙器,竟然有人能在修真界驱使仙器!快退!”上清派掌门见多识广,当机立断道,“天劫将至,有天劫阻挡,我们还有时间退!”

他话音刚落,天上雷云便轰鸣着向殷寒江袭来,在修真界使用仙器,已经违背三界法则,天道必会惩罚殷寒江。

“可是师妹还在魔宗的人手上!”贺闻朝焦急对师父道。

“管不了了,快走!”掌门一把抓住贺闻朝,带着他回山门,上清派有仙器守护,护山大阵轻易不会破。

还活着的八位高手与贺闻朝分成八个方向退走,殷寒江已经记住这九个人的脸,他的第一目标便是上清派贺闻朝。

天劫在殷寒江头顶,他却不闪不避,操纵焚天鼓硬生生挡下第一道天劫。他伸手一招,破军刺回到手上,殷寒江紧紧追着两人冲向上清派。

“他为何如此快,他不怕天雷吗?”上清派掌门震惊道。

就在殷寒江即将追上落后半步的贺闻朝时,第二道足有数十米粗的天雷从天而降,阻隔住他的脚步。

殷寒江仿佛不会痛一般立于天雷之中,他仰头看天,劫云越来越厚,不解决这天劫,根本不可能追上他们。

他张开双手,无尽天地灵气涌入他双掌之中,掌心渐渐出现两道旋转的气流,正是两个鼓槌的形状。他松开手,以灵诀控制鼓槌敲击焚天鼓。

“咚咚咚咚咚!”急促的鼓声中,焚天鼓燃起金红色的火焰。

火焰闪着纯粹的金色光芒,这不是人间之火,而是藏于焚天鼓中数十万年之久的仙界圣火。火焰化作一道金色巨龙迎着天雷冲上云霄,刺目的光芒闪过,一道道金色波纹层层荡开,雷云竟是被这条火龙一击溃散,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火龙回到焚天鼓中,殷寒江只觉得五脏六腑皆已乱成一团,以大乘期的实力强行使用焚天鼓,他每一招都在透支自己的体力。

还不够,他擦掉下巴上的血迹,直直地向上清派反向追去,焚天鼓遁光极快,很快便赶上二人,上清派掌门见殷寒江追上来,忙拉着贺闻朝冲进护山阵法中。

阵法在殷寒江赶到前关闭,拦住了他的脚步。

殷寒江双目赤红,隔着阵法望着贺闻朝与上清派掌门。他知道策划杀害尊上的真凶,就在贺闻朝体内,正是那血魔老祖。

他手指贺闻朝道:“出来。”

贺闻朝持剑道:“殷寒江,闻人厄是血魔,魔会毁掉整个修真界,这不是正道一道之事,杀了他对魔道也有好处,你……”

“闭嘴!”殷寒江手掐灵诀,焚天鼓巨响,生生震人心魂,一道道音波冲击上清派护山大阵,阵法竟是摇摇欲坠,眼看便要崩溃。

“当!”浑厚的钟声传来,是上清派护山大阵的守护仙器荡月钟。

清越长老见势不妙,催动荡月钟抵御焚天鼓,同是顶级仙器,焚天鼓的力量其实比荡月钟强,但使用者殷寒江已经无力再催动焚天鼓。

“咚!”第十声鼓声被荡月钟的钟声抵消,殷寒江油尽灯枯,再无力施展绝招。

他戴着鬼面,凶狠地盯着贺闻朝,抱紧闻人厄的法袍。

仇人太多了,来日方长。

殷寒江手持破军刺,指着上清派掌门与贺闻朝道:“我要此二人的性命,今日你们躲在阵法中,我奈何不了你们,但我就不信你们一辈子藏在这里龟缩不出,我殷寒江,必要用你们的尸身炼油,为我尊上点燃一盏长明灯!”

说罢,破军刺泄愤般地狠狠刺向护山阵法,又被荡月钟挡住。

殷寒江收起焚天鼓,化作一道遁光离去,见他远去,上清派掌门方才松口气,他脸色难看地说道:“刚除掉一个闻人厄,竟又出了个殷寒江,此子神魂涣散,已有入魔之相。”

他缓了下,忽然想到一件事,忙道:“快去看看清越师弟!”

他带着贺闻朝及几位还能动的弟子跑向荡月钟,只见清越半跪在钟前,白发苍苍,显然已经是真力耗尽。

清越抬起头,原本年轻的面容此时已经满是皱纹,他喃喃道:“还好天佑上清,若是他再敲击一下,我真的无力催动荡月钟了。”

“师弟!”掌扶起清越长老,看着他苍老的脸,知道师弟的根基已经被毁,再也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实力了。

这殷寒江究竟是何人,为何实力如此强,正魔大战时也未见他展现实力啊!

遁光离去的殷寒江本想赶往幽冥血海,飞到半路就没了力气,他也不知这是哪里,自半空中落下,重重地摔进雪堆中。

殷寒江自雪堆中起身,摘下面具,方才激烈交战,这普通的鬼面具早已经满是裂痕。

他看着面具,苦笑一下,尊上不在,他不必再戴面具了。

戴面具是压抑不住情绪时,用它掩盖自己的表情,现在想隐瞒的人不在了,他用不到了。

将面具放回储物腰带中,殷寒江坐在白雪中,呆呆地望着四周一片苍茫。

“是万里冰原啊……”殷寒江认出了此处。

三十年后的现在,被闻人厄折腾了两次的万里冰原此时已不再是万里,只有百里之地在冬季会被白雪覆盖,第二年春季冰雪消融,又会春暖花开。

放眼望去,到处是一望无际的白。殷寒江在白茫茫的大地中仿佛看到一个人影在对他招手,走近一看,竟是尊上。

尊上露出手腕,划出一道伤痕,递到殷寒江面前,声音冷却温和地说道:“你体寒,在万里冰原会受不住,喝下我的血,能撑一段时日。”

殷寒江呆了呆,顺从地低下头,张口去含住那伤口,却灌了满口风雪。

方才还对他温柔关怀的闻人厄消失了。

是幻象。

殷寒江捂住自己的脸,又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这是雪中焰,你吸收它,就可以驱散体内的阴气。”

他放下手看向四周,似乎每一片雪花都变成了闻人厄的样子,将他团团围住。他伸手探去,这些身影又会变成雪花,被风吹走。

假的,全是他的心魔幻象。

只有这个是真的。殷寒江抱住那件法袍,蜷缩在雪中,闭上眼不去看,捂住耳不去听。

他不敢睁眼,否则到处都是尊上。他只能将自己缩在雪中,冻在冰里,一点点吸收天地灵气,恢复伤势。

也不知在雪中睡了多久,久到冰雪消融,春日花开。

殷寒江自解封的冰湖中醒来,没走出千米,就见一株杏树颤巍巍地开了花。

他看到闻人厄仿佛坐在树上向他伸出手,殷寒江也抬起手,用力一抓,没有什么尊上,他只摘下一朵杏花。

“假的。”殷寒江攥起拳头,稚嫩的花朵于他掌心碾碎。

殷寒江摊开手,碎花被风吹走,纷飞的花瓣中他又好像看到闻人厄正在离他而去。

“还是假的。”殷寒江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听,这一切都是他的心魔幻象,不能相信。

他还有事没有做完,不能被心魔击倒。

殷寒江一步步走出被春日温暖的万里冰原,这里早已不是他和尊上当年来时的模样,尊上也不在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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