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楚千寻发现自己正在参加一个婚礼，许多人围坐在篝火边上，大家凑了一些简陋的食物，混在一起，乱炖在一个巨大的铁锅内，算是为篝火边那一对相拥在一起的新人庆祝。

在黑暗的时代里，这样热闹的场面十分难得。

但楚千寻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因为在她的记忆中，身边的这些正在谈笑中的人，大多早就已经死去。

新娘的名字叫兰泽，是一位能力高强的女性圣徒，也是他们这支小队的队长，她是一位温柔的强者，平日里对包括楚千寻在内的众人都十分照顾。此刻的她正笑得甜美又幸福，昂起头吻自己的新郎。

新郎的面目在楚千寻的眼中却是模糊的，她已经不记得这个男人的模样了，只看得见他抱着新娘的手指上戴着一枚银白色的戒指。

坐在楚千寻身边的女孩，看着在篝火的光辉中拥吻的新人，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

“真好，在这个时候还能找到自己心爱的人。”她挽住了楚千寻的手臂，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们什么时候也能遇到这样的男孩就好了。你说是不是，千寻？”

楚千寻转头看她，这位脸上微微长着雀斑的女孩令她觉得十分熟悉，她记得这是自己的一位好朋友，名字叫秋月。

但就在不久之后，自己会亲手把她的头颅砍下来。

画面转变，眼前变成刚刚结束的战场，魔物的残肢和同伴的尸体零落在营地四处，还没来得及吃完的珍贵食物翻倒在地上，和血污脓液混杂，已经不能食用了。

魔物攻击的时候是不会管你们在举行婚礼还是在吃饭。人类似乎也对这样的战斗习以为常，存活下来的人沉默地打扫战场，埋葬战友的遗体，收捡可用的物资，只要人还活着，生活总要继续。

楚千寻伸手分开一簇灌木丛。

不远处，一棵挂着冰凌的柏树下坐着一个男人，不，应该说是一具男人的尸体。

那具尸体静静地背靠着树干坐着，低垂着头，他的下半身全不见了，整个人坐在一片血污中，唯一稍微干净的左手垂落在土地上，手指上戴着一枚显眼的银白色戒指。

柏树的枝条轻轻一动，一篷半融化的冰雪掉落在树下之人的头上，湿湿哒哒的雪水顺着他死去的脸颊流下，宛如正在哭泣一般。

“千寻，发现了什么？”

楚千寻的身后传来兰泽温和的声音。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挡住自己这位队长的视线，但已经来不及了。

兰泽推开了她，这位不久之前还沉浸的幸福中的新娘冲上前去，跪在血泊中，一把抱住了自己爱人那半截残缺的身体，浑身颤抖，哭都哭不出来。

在这种时候，还结什么婚，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付出浓烈的感情，分别的时候不是更加的悲惨吗？

楚千寻眼睁睁看着这剧无声的人间惨剧，有一种隔离在外的旁观者的冷漠。

新郎的脑袋垂落在兰泽的臂弯里，楚千寻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冰冷，苍白，毫无生机，

那张脸慢慢变化成了叶裴天的面孔。

楚千寻猛得从梦境中醒来，她一下从床上坐起身，伸手捂住额头，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得厉害。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屋内一片寂静。

叶裴天好好的躺在她的身边，睡得正香，一点点晨曦透过蓝色的窗帘，零零星星洒在他漂亮的锁骨和光洁的肩头，引人遐想万千。

楚千寻伸出手，顺着他的肩膀摸到他的脖颈，感受到那里有搏动的血管和温热的体温，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蹑手蹑脚地下床，穿好衣服，走出屋外，轻轻关上了门。

在门外碰上了正巧要出门的高燕。

高燕看见大清早从叶裴天房间内出来的楚千寻，做了个了然的表情，挨着楚千寻往楼下走，边走边悄悄咬耳朵，

“你这就把小叶给吃下去了？”

楚千寻无奈地笑了笑。

“干嘛这副表情？”高燕奇怪地问，“小叶的味道不好吗？”

“不，他非常好，所以我一不小心就做得过分了些。”楚千寻有些自责。

高燕啧啧了两声，鄙视地看着她：“也是，你也太不会心疼人了，小叶他这才刚刚复活呢。”

楚千寻停住了脚步。

“燕姐。”她说，“你知不知道，那时候，当他在我怀里停止了呼吸。我突然就觉得有些怕。”

“我心中有一股疯狂的念头，想要杀人，想把傅莹玉那个女人大卸八块，想把鹅城那些混蛋通通剁成肉酱。我当时想着，只要他醒来我就立刻就占有他，让他从此只属于我。”楚千寻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里已经沾满鲜血，“燕姐，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心泡在污水里太久了，也许只要给我一个借口，我就会成为和傅莹玉一样的人。”

高燕揽过楚千寻肩，抱住了她。

“千寻，你不能这么说自己。”高燕的声音响起，“你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人，等下次再见到那些个混蛋，我帮你一起把她的翅膀拆下来，把他们全都砍成七八块。”

楚千寻的脑袋被高燕搁在肩膀上，一双柔软的手臂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的宽慰声在她耳畔响着，填充在她心中的那一点暴戾和不安就逐渐融化，消失于无形。

楚千寻眨了眨眼，有些不太习惯，她从高燕怀中挣脱开。

“我没事了，燕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突然就软弱了一下。”

“有什么关系？偶尔软弱一下，才像一个正常人呀。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们这么多朋友，没必要把自己时时刻刻武装得密不透风。”高燕拉着楚千寻的手，“走，我们去逛逛集市，散散心。”

早市已经开张，街边热热闹闹地摆着各种货物。

鹭岛是一座超级大型的要塞，人口众多，因而集市当然也就分外繁华，商品繁多，种类齐全，各种能用不能用的生活物资，基本都能在这里找到。

“千寻，买点这个。”高燕在一个摊位上停了下来。

楚千寻瞥了她一眼。

“干什么呀？”高燕推她一把，“快点挑，多买点，这如今可是紧俏货。”

“千寻姐，高燕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蹲在摊位上挑捡的二人听见了屠亦白的声音。

楚千寻和高燕迅速把手中长方形的小纸盒别到身后，转过身来，看着屠亦白不能视物的眼睛，双双松了口气。

高燕咳嗽了一声，掩饰了一下尴尬，“我们就随便逛逛，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雪从屠亦白身后跟上来。

“听说冯婆婆和永春摆了个摊子，卖他们种植出来的蔬菜，就在前面不远，我和亦白打算去看看。”

“啊，那好，我们也去看看。”楚千寻摸摸鼻子，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被朋友撞到真的好尴尬。

四人结伴向前走去。

刚刚拐过一个人口众多的街角，屠亦白突然伸手拦住了大家的脚步。

“是那个人。”他空洞的双眼看着前方密集的人群。“那个刺客。”

“那天千寻姐和裴天哥对付四阶魔物时，突然出现又逃跑了的那个刺客。”屠亦白指着前方，“我记住了她能量的形状，不会弄错，她就在那个位置。”

楚千寻一行人隐蔽在墙角，小心向着前方望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沿着泥泞的街道走动，没有人留意墙角的阴暗处，坐个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那女孩衣裳破旧，骨瘦如柴，身上缠绕着密密的绷带，她抱着膝盖坐在墙角，凌乱的短发遮盖了大半边眉眼，只露出一只冷漠的眼睛。

她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一动不动地看着往来穿行的人群。

没有人会在乎这样的一个孩子。

如今在岛内各个阴暗的角落，像这样失去父母，孤零零坐在路边的小孩随处可见，末日前她们可能都还是父母捧在手心千娇百宠的宝贝，如今年纪幼小的他们只能成年人一样混迹在这样秩序崩坏的社会中，自生自灭，艰难求生。

冯婆婆和戚永春的摊位就摆在女孩对面不远处。

过了没多久，人高马大围着个围兜的戚永春从摊位后面转出来，他穿过了马路，把手中一截煮熟了的玉米棒递给了坐在地上的刺客。

“靠！永春那个白痴！”

正躲在暗处观察的楚千寻忍不住暗骂了一声，

严雪哗啦端起枪，瞄准了那个年幼的杀手。

“小妹妹，我看你从昨天起就一直蹲在这里，是不是肚子饿了？”戚永春庞大的身躯蹲在那个小小的女孩面前，笑眯眯地递上食物，“拿着吃吧。”

女孩撇开了眼，不搭理他，视线在他手中热腾腾的玉米棒上溜了过去，没有接。

在她身边的一颗绿色的小草突然摇动了起来，瞬间长出花苞，开出一朵白色的小花。

戚永春把那朵小花摘下来，递在她的面前。

“喏，别怕，这个花给你。”

女孩的眼睛转了过来，默默凝视着那些在风中微微颤动的白色花瓣，片刻之后她伸出绑满绷带的手指，把花接了过来，捻在手中看了一会，小心地放入自己衣服的口袋中。

戚永春再把玉米棒递上前的时候，她就伸手接了，一声不吭地侧过身去，蹲在角落里吃了起来。

戚永春好像做了什么好事一般，高高兴兴地站起身，穿过街道，回到自己的摊位背后，还和冯婆婆低头交谈了几句，浑然不知自己刚刚面对的是一位多么恐怖的杀手。

暗处的众人松了口气，把绷紧的肌肉放松了。

就在这时，一群穿着制服，步履一致，身姿挺拔的男人们从街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街边的行人纷纷避让。不少人恭敬地打着招呼。

领头是一位四十几许，面目威严的男子，正是整个基地的领导者傅建国，他的身边跟着不少护卫的高手，身后走的是楚千寻的学长傅国旭。

“她动了。”守在暗处的严雪说。

墙角的少女已经站了起来，她看似毫不经意的顺着街道向街道向前走，却在慢慢靠近傅国旭一行人，她那双隐藏在乱发底下的双眼透出了和年纪完全不相称的森冷杀意，被在身后的手掌抓着一柄锋利的短刀。

“原来她这次的目标，是学长的伯父，基地的领头人。”楚千寻握住了手中的刀柄，“管她目标是谁，这一次不能让她跑了，我们活捉她，找出她背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