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巷子里走了一会儿,突然前方迎面而来一辆脚踏车,我反射性地跳到一旁。

我心想,该不会是刚才那个跟踪我的人绕到前面,弄了一辆脚踏车想从正面攻击我吧。我愚蠢地叫出声。

“哥,你在做什么啊。”一阵短促的煞车声,脚踏车停了下来。

“润也?”我看了看对方,原来是润也。“你才这里做什么呢。”

“因为那么晚了你还没回来,所以我想你该不会忘记把车借给我而正在找脚踏车吧。”润也跳下脚踏车。

“所以你来接我吗?”还好我们凑巧碰到了,如果没有的话,他打算怎么办?

“我本来没想到的,在家里吃完晚餐后,诗织睡到一半突然醒了过来,觉得有不好的预感吧。因为你最近怪怪的,让我有点担心。”

“我怪怪的吗?”

“很怪啊,太奇怪了。像完全无法理解的读唇术,还有自从上次游乐园的意外之后,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的。”

“你想太多了。”

“而且你的脸色也不好看,黑眼圈都跑出来了。是血液循环不好吗?”

“可能是累了吧。”我选择了一个暧昧却很有说服力的答案。

“拜托你保重喔,哥。”润也伸出了右手,放在我的背上。把因为胆怯而蜷曲着身体的我往前推。“回去吧。”

我和牵着脚踏车的润也并肩向前走去。在昏暗的路灯照射下,和弟弟走在深夜街道上的感觉很不可思议,既感到难为情又十分怀念。

夜晚的道路向前延伸,我不太确定前方的路况,只能在死寂的路上担心地走着。夜幕低垂,我们走在昏暗的柏油路上,两旁住宅里延展出的树枝在我们掌上罩上了阴影,我不经意地想着,这就像人生在世走过的路啊。

自从高速公路的交通意外之后,我就在润也的身旁,每天摸索着不明确的未来,一边向前走去。有时还会受到润也分不清是帮助还是揶揄的插手。我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只因为前方有路,所以我拉着润也一路往前走。

润也或许也想着相同的事吧。不,这或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不久润也开口说:

“哥。”

“什么?”

“拜托你喔。”

“拜托我什么?”

“拜托你不要突然消失喔。”

“什么意思啊?”我反问。

“都是因为有你,我才有今天。如果你突然消失了,我会很害怕,会听到不安。”

“你已经有诗织了,没什么好怕吧。而且我能去哪里?”

“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润也似乎不是指某个特定的,如“美国”、“美语补习班”之类的地点,而是更笼统的“某个地方”。比较接近我十几岁时每次和朋友出去时的牢骚。像是“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啊”中的“什么”;或是“好想去什么地方喔”的“什么地方”。

“哥你很聪明,结果什么事都想太多了。想太多的哥哥,有点可怕。”

“真正聪明的人,是不会想太多的。”

“因为有哥,我才能顺利长这么大。”这是润也第一次对我说这种话。“也因为有哥,我才能这么心灵平静地怀念老爸和老妈。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因为担心、不安和孤独而暴毙的,暴毙喔。”

“哪有人会因为担心而暴毙的。”

“反正啊。哥,你要向我保证不会有一天突然丢下我们消失。”

“什么保证,太恶心了吧。”我说,“好,我向你保证。”接着我向润也承诺:“要打赌也可以。”

“要赌什么呀。”润也苦笑着说,“如果没有自信,可千万不要和人打赌喔。”脚下的道路开始变成了和缓的上坡。

“如果那么爱烦恼,不如多想些身边的事情吧。”爬上斜坡后道路恢复平坦时,润也突然改变了语气。

“身边的事情是指什么?”对我来说,身边的事情指的就是形体不明的灰暗心情、岛朗诵的宫泽贤治的诗、犬养的支持率,但对润也来说或许并非如此。

“这个嘛,像是……”润也歪着头想了一下。“像是那只虫怎么样,哥。”

“那只虫是什么?”

“张牙舞爪、荒野一匹狼。”

“啊,”我说,“非得聊蟑螂不可吗?”

润也小时候很讨厌“蟑螂”这个名称,当然对蟑螂本身也莫名地厌恶,于是他选择了用“张牙舞爪、荒野一匹狼”这样的说法来取代原本的名称。把这最前面和最后两个字合起来就是“蟑螂”了。

“其实很有趣喔,虽然令人不舒服,但却是很有趣的生物。”

“是吗?”

“哥你知道为什么那种昆虫那么惹人嫌吗?”

“为什么?”

“多想想这种问题吧,马盖先。这才是比较贴近身边的事情,也实际多了。”

我心想,真是个无聊的话题,但我知道润也这么说都是为了不让我想太多。“那是因为它的动作太快了,所以大家才会那么讨厌它。”

“动作太快?真的假的?”润也笑了。

“真的啦。如果它的动作像乌龟那么慢,就不会那么惹人嫌了。你不觉得吗?”我边想象着蟑螂的模样。一只浅褐色、躯体扁平的昆虫,慢慢地在墙壁上爬行。就算靠近它也不会跑走,只是神泰自如地慢慢贴着墙壁。“想一想,你不觉得很可悲吗?一定是它那神速的动作让大家觉得害怕。因为看到那种全能的样子,所以人才会吓得发抖。”

“的确,那个速度真的很吓人。但是啊,我还是觉得是它的名字不好。”

“名字吗?”

“当然啊。因为它的名字又是蟑、又是螂的,感觉让人很讨厌啊。如果是像‘溪流声’或是‘更科’这种优美的名称,就不会这么糟了。”

“说到这个,蟑螂的英文叫cockroach。念起来或许很可爱,不过外国人还是讨厌它吧。”

“这种昆虫在英语系国家也惹人嫌吗?”

“我没听说过,不过应该也是惹人嫌吧。”

“看吧,你也不知道。说不定在cockroach圈里,他们还满受喜爱的。”

“不可能,”我说。润也的右手放开龙头,抓了抓鼻头说:“那就是那个了,它们不是会飞吗?会向着人飞过来,所以才惹人嫌。”

这一点我同意。“会飞的确很恐怖,但是独角仙、蝴蝶也会飞啊。而且独角仙的名字也没有多好听。”

“这么说是没错啦,那会不会是?因为蟑螂总是鬼鬼祟祟的,这个很讨厌。”

“这不是和我刚才说的‘动作太快’一样吗?”我开玩笑地说。

润也“啊!”的叫了一声,皱起了眉头,“还有那个啊,它们不是很顽强吗?听说只靠水也能活几个月耶,只要吃些灰尘之类的。”

“听说它们还会吃同类喔。”

“真是太厉害了,我佩服它们。”润也动了动身体。仿佛要把寒意甩开似的。脚踏车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这实在不像兄弟在深夜里并肩行走时应该聊的话题。

“哎,哥。”过了一会儿润也闭口了。

“嗯?”

“像这样聊些愚蠢的话题,不是快乐多了吗?不要老是皱着眉头想些困难的事嘛。”

“你是叫我没事就想想蟑螂吗?”

“是溪流声吧。”

“这么快就取好新名字了啊?”我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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