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晚上,我加班了四个小时才离开公司。因为傍晚收到一个客户申诉,提到“公司内部系统的速度变慢了”。为了分析和撰写报告,所以花了一些时间。据说我们公司的进货系统会发生点选后却无法出现下一页的问题。对方非常愤怒地说:“我已经按了几百万次了,还是没有反应。”我实在很想告诉他,其实你按了几百万次才是故障的原因吧。

依照平常的处理方式,只要马上派负责的工程师过去处理就好了。但是今天工程师却凑巧请假,真是麻烦。于是满智子便自愿举手说:“我现在没事。可以过去。”

我们隶属于管理部门,照理说几乎不需要到客户端去的。不过满智子本来就挺适合工程师的工作,所以只要有时间、有机会,她其实很想试试。

“好像是他们的员工擅自连接局域网络,造成服务器负荷过大。”满智子七点多打电话回公司来报告。

“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可说是‘贵公司的员工管理不当’吧。”

“起初打电话来的时候,一副错都在我们身上的口气。”

“不这样说的话就下不了台吧,你就不要跟他们计较了。”

“世界上最昂贵的娱乐,就是原谅他人。”

“那是谁的名言?”

“Nobody Good Man。”

“他是谁?”

“从前在美国因为杀死二十个人而被判处死刑的男人。”

“只有这家伙不可原谅。”

挂上电话后,我将报告书整理好、放在课长的桌上后才离开公司。我直接走向地下铁车站,搭上了驶进月台的电车。当我坐在靠后方的座位上的同时,听到右边有人跟我打招呼。“这还真是太凑巧了。所谓的偶然,一旦开始之后就会不停发生啊。”我嘴了一跳,发现岛坐在我的右边,腿上放着一本文库本。

“喔,是你啊。”我毫不掩饰惊讶,指着地铁行进的方向说:“我家就在终点站啊。”

“我今天有事要到终点的前一站。”

“不是回家啊?”

“这个嘛,”岛含蓄地说:“有点私事。”

“看来是好的私事喔。”我观察着他泛起微笑的表情。“你今天加班吗?”

“发生一点问题。”也因此我根本没时间思考腹语术的事情。

“发生问题啊?念书的时候,所谓的问题也只是学分或女孩子而已啊,上班族口中的问题却净是些麻烦事。啊,对了!你搬家了?”

“当然啊,怎么可能一直住在大学时住的地方?”

“我以为你一定还住在那里,上次分手之后,我还跑去找你。”

“不会吧?都不事先联络的唷?”

“大学时不都是这样的吗?”

“大学时你不是还留着长发?”

“也是啦。”岛开口说:“是这样没错啦。”然后摇了摇头。

“下次打电话给我。”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他。我看着岛把号码记下,注意到了他腿上盖着的文库本。

“安藤,你前一阵子有没有看电视?”或许是发现我看着他的书,岛开口问我。“电视?”

“深夜时段的电视,犬养上了节目唷。”

“就是‘五年内景气没有变好的话就砍头’那个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岛咧着嘴说:“真是笑死人了。不过啊,如果态度不那么斩钉截铁的话,大家也不会想投票给他吧。”

“没有投过票的人,说得跟真的一样。”

“所以才说这次要去投票啊。”岛满不在乎,抬头挺胸堂堂地说。“犬养不是在节目里提到宫泽贤治吗?”

“是啊。”我的心拉起了警报。“《要求特别多的餐厅》之类的。”

“就是这个。”说完岛便把文库本的封套拆掉,原来包在书店封套下的书名正是《要求特别多的餐厅》。

“你读过吗?”

“读是读过。”

“我是第一次读,还满有趣的。”

“两个带着猎枪的绅士在深山里,走进一家餐厅的故事。”

“‘山猫轩’,真好的店名。”不知道什么事这么好笑,岛噗哧地笑了出来。

我回想着故事大纲说:“里面应该写到欢迎胖子吧。在走廊上一面往前走,一面接受指示放下猎枪、脱掉帽子和外套、取下金属饰品。”

“因为要求特别多嘛。”岛看起来很开心。

“最后还被要求在身上涂满奶油,一直到最后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对对对,实在太好笑了。原本我以为犬养是个更知识分子还是什么假道学的人,所以听到他说喜欢宫泽贤治的作品时,让我对他有了好感。”

“你对宫泽贤治有好感吗?。”我回想着犬养在电视画面中的表情。记得这位看起来很具威严的在野党党主席回答“像是《要求特别多的餐厅》”之后,立刻看着镜头,露出带有挑战性的眼神。难道那个眼神是试探电视机前的观众,尤其是我?

用用你的脑啊,马盖先。我思量着这个问题,说:“其实啊,”

“什么?”

“我想那个童话真正想要表达的,是愚昧的绅士完全依照餐厅的指示去做吧。”

“是没错啦。即使他们在当下觉得这些奇怪的指示很诡异,不过还是说服了自己,慢慢走进店里去了。”

一点也没错。我突然回想起这个十多年前读过的故事。两个男子看到“请将猎枪放置在此。”的指示牌时,虽然起初觉得狐疑,但却马上一厢情愿地解释成“因为没有人吃饭的时候带着猎枪,而且说不定有很多大人物也会来嘛。”接着当被要求“取下领带夹”的时候。仍然告诉自已说“对呀,一定是因为食物需要用电烹调,所以金属物品很危险。”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时我突然领悟到:“这一点和不知不觉被法西斯主义吞噬的人民简直没有两样。”

“咦?”岛注意到了我的自言自语,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说不定你正在读的这本《要求特别多的餐厅》里蕴含着某些暗示。”

“什么暗示?”

“犬养的意图。”

岛发出爆笑,担心地看着我说;“安藤,你真的对犬养太敏感了。这么可爱的童话故事里,哪里蕴含了犬养的意图啊?”

“所有的人民都完全依照犬养的意思。不用任何说明,只要解释得当、简单明了,大家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引导到出人意表的地方去了。就在大家觉得还无关紧要的时候,就已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局面。应该就是在暗示这点吧。”

“引导?你该不会又在想墨索里尼的事吧?”

我脸不红、气不喘、神闲气定地点了点头。“墨索里尼原本立志成为一个教育家,而犬养曾经立志从事教职一事也广为人知。”

“也不能因此就把犬养和墨索里尼混为一谈吧,你太神经质了。”

“墨索里尼很喜欢但丁的《神曲》,还能背诵出特别喜爱的章节。而犬养也一样。”

“你该不会想说宫泽贤治吧。但丁和富泽贤治不一样啊。”

没什么不一样,我想。墨索里尼醉心于但丁,宣称自己“从但丁身上学习到了意大利民族的伟大”。若想了解日本的深远和伟大,提出宫泽贤治应该不夸张吧。不,我反而认为非常合适。

“安藤,不管什么时候你总是想太多。我只是单纯觉得犬养很有趣,而且也不用把世界上其它人都拖下水吧。”

“嗯。”虽然如此,我还是存有疑虑,并且对这个想法抱持着恐怖、畏惧和警戒。

群众开始活动时,应该不是经过全体协议,而是大家分别依照自己的判断踏出步伐,使这些步伐在偶然中成为巨大的活动。难道不是这样吗?无意识的动作衍生出波纹,造成激流。所谓有能力的煽动者,不正是那些擅长创造潮流、风潮、社会风气,而本人却不自知吗?

“不过,”我说:“最初意大利人应该也想象不到,有一天罗马的每个角落的墙壁上都写着‘墨索里尼说的话都是正确的’。”

“你说到哪里去了?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人类是有学习能力的,而且如今也己经是个资讯流通的社会了,独裁国家怎么会有什么搞头?”

“二次大战刚结束的时候,也没有人想象得到终战纪念日会有被人民遗忘的一天。”

“没有人忘记啊。”

“现在的年轻人就不记得。应该说,他们根本不曾记得,更遑论八月六日和九日、十二月八日也是一样。”

“用七九四黄莺鸟这类口诀来背诵的话,很容易就背起来了。”

“是吗?”听到岛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回答,我不禁笑了。

“难得见一次面,怎么觉得好像都在听你说教。”

“不好意思。”我打从心里觉得不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倒很令人怀念。就某种层面来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乳臭未干。”

“是吗?原来我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就好的层面来说啦。”

岛在终点站的前一站下了车。临别之际,我问他说:“对了,你结婚了吗?”岛回答说:“还没。”接着他又说:“安藤,你知道那个谚语吗?”

“谚语?”

“有一句外国谚语说:‘急着结婚,事后慢慢后悔。’我要倒着学这句话,不急着结婚。”

“这样总比倒过来慢慢结婚,事后急着后悔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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