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浴室待了半小时,淋浴的水热到我能忍受的极限。真是漫长的一夜,我仅有的睡眠是在比恩鲍姆莱西的椅子上打了个盹。我差点就被干掉了,结果我却杀了那个想干掉我的人。那个万宝路人,约翰·迈克尔·隆格伦。下个月满三十一岁。我曾猜他更年轻些,大概二十六岁左右。当然,因为我从未在正常的光线下看他。

他的死没怎么困扰我。他曾经想杀我,而且似乎很乐于看到结果。他杀了“陀螺”,看样子他以前也杀过别人。他也许不是职业杀手,但似乎很喜欢这种事。他显然偏好用刀,而偏好用刀的人通常对他们的武器有一种类似性暴力的快感。锋利的武器比枪更像阴茎。

我怀疑他是否对“陀螺”也动了刀。那不是不可能,法医也会有失误的时候。不久前就有一个案子,他们从哈德逊河中捞起一具当时身份不明的浮尸,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头颅上有一颗子弹,就把她草草埋葬了。他们会发现是因为埋葬前要修饰她的头,这时他们才发现了子弹,并由牙齿记录查出那个女人是几个月前在泽西城的家失踪的。

我让思绪在这件事情上打转,因为我不愿去想其他的事情。半小时后,我关掉莲蓬头,拿毛巾擦干身体,打电话给前台,叫他们帮我挡电话并在一点整叫醒我,然后把自己扔到床上。

其实我不需要人打电话叫醒我,我知道自己一定无法入睡。我所能做的就是瘫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着亨利·普拉格以及我是怎么害死他的。

亨利·普拉格。

约翰·隆格伦死了,是我杀的,还打断他的脖子,那一点也不困扰我,因为他做了许多导致自己灭亡的事。贝弗利·伊斯瑞奇正受到警察的严厉拷问,他们很可能挖出足够的证据而关她好几年。她也可能打赢官司,因为那些证据可能不足以构成一个案子,但不管怎样都不重要了,因为“陀螺”已经达到复仇目的。而她可以忘了她的婚姻、她的社会地位,以及皮埃尔饭店的鸡尾酒。她可以忘了她生命过去的大部分,而那也不会困扰我,因为没有什么是她不应得的。

但亨利·普拉格没杀过任何人,我却逼得他打穿脑袋自杀,这一点使我无法平衡。当我以为他犯谋杀罪时就觉得困扰,现在我知道他是无辜的就更感到不安。

还有些事可以使这件事合理一点。他的生意失败了,他最近财务状况很差,他处处碰壁,并且已经到了有自杀倾向的躁郁症边缘。而那还不够,我施加的额外的压力,是导致他整个崩溃的最后一个因素。这还是不能使我的行为合理化,太过巧合了,他选择我去他办公室拜访的时候把枪放进嘴里扣动扳机。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喝一杯。非常想。

但还不行。我有个约会,要去告诉一个喜欢鸡奸小男孩的人,他不必付我十万块了,而且只要他能在足够长的时间里骗过足够多的人,就可能一路顺风当上州长。

在跟他谈话时,我感觉到他不会是个坏州长。他可能在我坐在他对面的刹那,就知道我要说的事情对他有利,只是毫不插嘴地倾听。我以为他会说这件事令他十分惊讶,但他只是坐着全神贯注地听,不时点点头,好像为我的叙述加标点符号一样。我告诉他他已经不在钩子上了,其实他从来没有被钩住,那只是用来诱出凶手的计划,这么做才不会把其他人的龌龊事摊在大众面前。我花这些时间告诉他,是因为我想拿他的反应做个试验。

当我说完了,他靠回椅子上,望着天花板。然后他把眼睛转向我,说出第一个词。

“很意外。”

“我必须给你施加压力,就像我对其他人一样,”我说,“我不喜欢这样,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噢,我从未感受到那么大的压力,斯卡德先生。我看得出你是一个讲理的人,问题只是在筹钱罢了,虽是苦差事但不是不可能。”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说,“一时之间我很难理清这一切。你曾是个十分完美的勒索者,你知道。而现在看来,你一点也不像。被骗的感觉当然不好。还有,那、那些照片——”

“已经全部销毁了。”

“我会相信你的话,我相信。但这是不是很可笑?我仍然认为你是个勒索者,这很荒谬。如果你是个勒索者,我就只能相信你说你没保留那些照片的拷贝,通常事情到此为止。但是既然你没从我这儿敲诈钱,我就可以不用担心你将来会这么做,我可以吗?”

“我考虑过把照片带来给你。但又恐怕我可能在来这里的路上被公车撞死,或把它遗忘在出租车上。”“陀螺”和我都担心过被公车撞死。“烧掉它们似乎简单多了。”

“你说得对,我也不想看到它们。我只要知道它们已经不存在,就好过多了。”他的眼睛试探地望着我。“你经历了一次可怕的危机,不是吗?你差点被杀了。”

“几乎。两次。”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危险。”

“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明白。这么说吧,我是帮朋友一个忙。”

“朋友?”

“‘陀螺’雅布隆。”

“被你当朋友的这个人有点畸形,你不觉得吗?”

我耸耸肩。

“好了,我不去深究你的动机,但你的作为让人敬佩。”我可没那么确定。

“你第一次说你有办法弄到那些照片给我的时候,你用‘报酬’暗示勒索。事实上是很好的暗示。”他微笑着说,“无论如何,我认为你值得拿报酬。也许不是十万块,应该说是一些实在的东西。现在我手边没有多少现金——”

“一张支票也不错。”

“哦?”他看了我一下,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一本支票簿;是那种大型的、每页有三张支票的本于。他拔开笔套,填上日期,然后看着我。

“你说个数目。”

“一万块。”我说。

“你不多花点时间想想?”

“这是你本来要付给勒索人的十分之一。应该是个合理的数字。”

“没什么不合理,对我来说是便宜了。你要兑现还是存进你个人帐户?”

“都不是。”

“请原谅,你说什么?”

原谅他可不是我的职责范围。我说:“我要钱不是为了自己。‘陀螺’雇我时已付足了钱。”

“那么——”

“抬头写‘少年之家’吧。弗拉纳根神父的‘少年之家’,在内布拉斯加对吧?”

他放下笔,看着我,脸色微红。然后也许他看出这话的幽默之处,也许是他政客本能成据了上风,他向后靠并大笑起来。笑得真开心,我不知他是否也这么认为,但笑声听起来相当真实。

他把支票写好递给我,说我有极佳的诗意的正义感。我把支票摺好放进口袋里。

他说:“‘少年之家’。你知道,斯卡德,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照片的主题。那是个弱点,一种很无力又不幸的弱点,但那些都过去了。”

“你说了算,”

“事实上,即使被欲念冲昏了头,心中也有部分魔鬼会被驱逐出去。就算不是这样,我仍然会尽我所能去抗拒冲动,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业不能随便冒险。这几个月来,我真正了解到危难的意义。”

我什么都没说。他站起来踱了一会儿,并告诉我他为伟大的纽约州所做的一切计划。我没注意听,只听到他的音调,我想我相信他是很认真的。他真的想当州长,一直都很明显,但他似乎得有合理的理由才能当州长。

“好了,”他终于说,“我好像找到了一个发表演说的机会,不是吗?我能得到你的一票吗?”

“不能。”

“哦?我以为刚才那是一篇动人的演说。”

“我也不会投票反对你。我不投票。”

“那是你做公民的义务,斯卡德先生。”

“我是个堕落的公民。”

他咧开嘴笑了,好避开这个尴尬。“知道吗?”他说,“我喜欢你的调调。就算你带给我压力时,我仍然喜欢你的调调。甚至在我知道你的勒索动作只是个游戏之前也喜欢。”他压低了嗓门神秘的说:“我可以为你这样的人在我的机构里找一个好位置。”

“我对机构都没兴趣。我已经在一个机构待了十五年。”

“警察局吗?”

“也许我说得不够清楚。你不必隶属于一个机构,你可以为我工作。”

“我不喜欢为别人工作。”

“你满足于目前这种生活?”

“不特别喜欢。”

“但是你不想改变?”

“不想。”

“那是你自己的生活,”他说,“虽然我很惊讶。你有自己的深度,但我以为你会想为世界做更多的事。我曾认为你有更大的野心,就算不是为了个人的前途,你的潜在能力也能够为这个世界做好事。”

“我说过我是个堕落的公民。”

“因为你不运用你的投票权。但我想——好吧,如果你改变主意,斯卡德先生,那个位置等着你。”

我要走了。他站起来并伸出手。我不想跟他握手,但没有理由拒绝。他握得有力而肯定,那对他是个好预兆。如果他想赢得选举,他将要握不计其数的手。

我怀疑他是否真的对年轻男孩失去兴趣。对我来说那无所谓。那些照片使我反胃,但我不知道那是否是我对他的道德谴责。那个男人所做的事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毫无疑问的,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喜欢和他握手,而且永远不会找他一块喝酒,但我想他在阿尔巴尼干得不会太差——相对于其他想要得到那个位置的混球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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