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成熟的身体,再也不是当初青春期的少年,还有胸口和臂膀健硕的肌肉,线条分明的腰腹部,粗糙的皮肤和老茧,说明他从事过艰苦的体力劳动。从2000年到2010年,多么漫长的十年,作为一个法律上已经死亡的人,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又究竟受过怎样的磨难呢?无法想象他经历过的风风雨雨,但现在田小麦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都不用说了,他还明白无误地活在眼前,或许就一直活在自己身边?她却把他遗忘了那么多年,遗忘成一个幻觉——此刻,她却可以摸到他的脸庞,摸到他的鼻梁与嘴唇,摸到他扎人的下巴。

他却无动于衷地站着,任由她的双手抓住自己的后背,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脸颊。

终于,他摘下轻摩头盔,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看着他颤抖的嘴唇,小麦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也这么想过。”

秋收说得并没有错,他永远是一个乡下孩子,即使扎根在这座城市,也不过披上一件农民工的外衣。

她苦笑了一声:“怪不得,今晚魔女不在线。”

他却像尊雕塑一样,沉默了好几分钟,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发出低沉的声音:“小麦,我也一直想你。”

“看来,你还是没有全部回忆起来。”

“不行,让我看看!”

“我,我不知道。”

“为什么?恨我还要救我?”

原本白净清秀的脸庞,已黝黑粗犷了许多;单薄瘦弱的身体,宽阔结实了不少;就连少年脸颊上,都爬满了黑色胡茬;唯一不曾改变过的,是明亮忧郁的眼睛,睫毛覆盖出一片阴影,藏着闪烁滚动的目光。

“因为这个吗?”

“没关系。”他淡淡地一笑,赤裸在寒冷的空气中,“小麦,你找对老公了!他是个非常好的结婚对象,你和他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祝你们幸福!”

秋收开始有些惊讶,很快就以更猛烈的吻来回报她。

“是。”

像进了山洞什么都看不清,脚下不时绊到一些东西,比如拖把纸箱废报纸之类。踏上一道水泥楼梯,才亮起昏暗的灯泡,照出墙上无数歪歪扭扭的手机号码,不过是些常见的垃圾小广告。他带着她来到三楼,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她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

“回答我的问题!”

“不,我们可以改变的!”

“我都记起来了啊,直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莘庄地铁站前的广场。”

“我也是,十八岁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幽灵。”

秋收却后退了半步,冷冷地回答:“你不知道?”

就是他。

他与她,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这对她而言并不重要,若说他在十年的飘零中,没有过别的女人的话,那才是不正常呢。

他却皱起双眉摇头,踌躇许久才说:“可是,我恨你。”

这句话让小麦心底一凉,他还在怨恨什么?恨她没有和他一起逃走?恨她没有对学校对父亲抗拒到底?这究竟是谁的错呢?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曾经以为,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就可以跨越我们之间的深沟。”

关上门,打开灯,照亮乱七八糟的房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

“什么?还有发生过什么事?”她痛苦地摇着头,确信记忆并没有错误,“我不知道啊!”

两个人都沉默片刻,田小麦这才想起来:“你的肩膀还疼吗?”

真实的幻觉。

偶然在春天的小路上遇到也好

“可惜,那只是一个幻觉,真实的幻觉。”

她再次深深地抱紧他,无所顾及地亲吻他的嘴唇。她也毫不理会自己光滑的脸颊,被男人坚硬的胡子火辣辣地扎痛。

十年生死两茫茫的他。

看来秋收想要转移话题,指着她手上的钻戒说:“你要嫁给那个人了?”

“当我全部回忆起来——才发现,对我来说——十八岁,生命就已经结束了。”

“秋收,那么多年来,你一定有过别的女人吧?”

小麦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在说谎。

“你……你……为什么……”她边哭边吐出模糊的音节,“为什么……走了……我等得你……好苦……好苦……”

她强行剥下他的外套,又脱掉他的毛衣,还有里面的衬衫与内衣。每脱下一件衣服,他都想要反抗,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最终却暴露出整个上半身。小麦打开空调,抚摸他肩上的伤口,鲜血也早已凝固结疤,仍需清洁和包扎处理。这个房间就像个大仓库,几乎什么都可以找到,她很快翻出药水和绷带,仔细地处理伤口,小心翼翼地包扎起来。

轻摩的速度渐渐降下来,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小麦趴在他的肩上,浅黄色的路灯下,看到密集的居民楼的黑影。接着转过好几道弯,才停在一栋破楼门口。他把车子在楼下锁好,抓起她的颤抖的手,往漆黑的楼道走去。

越是说得这么大方,就越让她心底疼痛难忍,不禁瞪大眼睛问:“那么,我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吗?”

他。

“谢谢你救了我——今晚,你一直在楼下守着我,是不是?”

秋收轻抚她的头发,仍是十年前习惯性的动作。

她闻到了他的气味,听到了他的心跳,摸到了他的脉搏,嗅到了他的血液。

等待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他的这句话,田小麦趴在他肩头失声痛哭,就像当年高考结束后去找他,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时那样。

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千悲万痛,她早已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太多太多的话憋着,却又不知道该选择哪一句话?

“秋收,就算你是个幽灵,就算你真的已经死了,我也不会再把你放走了!”

他的这句话说得悲伤至极,小麦用手指封住了他的嘴:“什么都别说了!”

是他?

在这寒冷干燥的冬夜,孤独简陋的破房子里,她吻到了一团火焰,黑暗地底燃烧的火焰,同时烧着了自己的身体,与这个男人一起化为灰烬……

“对不起,我也不想再回忆这些,每次想起都是钻心地疼!”秋收回过头来,露出十年前那副表情,“为什么要寻死?”

“当然,从我们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而且——到死都不会改变。”

她,抱紧了他。

“只是……只是……有时候……我还会想起你……”

“没事,这样的外伤,我受过好几次了。”

“秋……秋收……对不起……十年了……我……好想你……”

他失望地叹息了一句,来到晾着几件男式衣服的窗前。

她无语了,低头用右手盖住左手,不再让这枚戒指刺激他。

眼泪,眼泪不是幻觉,这是她自己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滴落下来。

不思量,自难忘。

可是,他不是早已死去了吗?难道真是恶灵骑士?穿梭在城市的黑夜,只待拯救她的时刻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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