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水边的草地上,看着摩天楼无数窗户的灯光和倒映在“池塘”的月亮。突然听到有人踩着草皮靠近的脚步声。是警察吗?我想着。我一点想警戒的心情也没有,反正我已经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了。除了剩下的这条命外,我没有什么可以被偷的东西了。不过,如果有人要取走这条命,我也乐意奉送。

“嗨,兄弟。”

这个声音从上而下,听声音好像是个黑人。我的心里虽然觉得这个家伙打扰别人很没礼貌,可是却没有生气的力气,所以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

“介意黑人坐在你旁边吗?”他说。

我摇摇头,“我在欧洲和黑人并肩作战,有时还一起睡在狭小的战壕里,没有什么好介意的。”

听到我这么说,黑人便坐在我的旁边。

“月亮很美呀!”他说。

我没有点头,只说:“是的。但我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不管是白人还是黑人。”

于是他也沉默了。不过没有多久,他就压着嗓门笑了,然后说:“请原谅我的失礼。”

黑人的语气变得很恭敬。

“不是因为瞧不起你,才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有些黑人对你们白人有潜在性的敬意,我就是这样的黑人。”

我回头看他,他的眼睛很大,看起来是一个善良的人。不过,从他说话的方式听来,让我觉得他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凉爽的晚风从水面上吹过来。

“我不在意这种事。”我说。“也没有兴趣了解。”

“是吗?那就好。这个地方黑人愈来愈多了。”他说。

“我知道。因为战争的关系,这里严重缺乏劳动力。你也是从南方来的吗?”我问。

“嗯。”他点头回答。

“住在这个公园的北边吗?”

“不是。”他说。

可是,除了公园的北边之外,这个城市并没有别的黑人居住的地方了。我觉得奇怪,却因为觉得麻烦,所以不想多问。

“你参战了吗?”黑人反过来问我。

“嗯。”我说。

“很辛苦吧?”

“嗯,语言无法形容的辛苦,非常非常惨。连续好几个月住在战壕里不说,冬天时只有踩在泥泞里脚才会觉得温暖,其他时候都好像是结冻的冰柱,因为都睡在冰上。”

“真的非常辛苦。”

“那是人间地狱。白天的时候要对付敌人的子弹,耳边经常听到同伴中弹的声音,也常被炸弹的爆风弹得飞起来,几乎每天都过着那样的日子,也每天在担心自己的脑袋会不会被炸掉,总是生活在恐惧之中。虽然听得到炸弹掉下来的声音,却不知道炸弹会掉落在哪里。”

“那样的日子的确很像生活在地狱里。”

“那样的日子有好几个月呀!不少人因此变成了废人,整天都缩着身体,不断地痉挛,也无法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那是炮弹休克症。我的耳朵有一边听不见了,是大炮和寒冷造成的。但那不是战争,只是无聊的劳力考验……不,不能说是考验,而是在试验胆量,与男人的勇气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过,现在是夏天了。兄弟。”

“嗯,是夏天了。和那边比起来,这里就是天堂。美好的月亮、凉爽的风,摩天楼的灯火也很美丽。这里是天堂。”

“今天晚上你想睡这里吗?兄弟。”

“参战以后,我从来没有在屋檐下睡过觉。屋外最好了。”

“你有家吗?”

“我没有那种东西。”

“食物呢?”

“食物?明天会去找一个可以让流浪汉用餐的救济所填肚子。”

“钱呢?”

我笑了,“你很啰嗦。这和你无关吧?”我说。

于是黑人耸耸肩,说:“确实,我太失礼了。”

时代改变了,这个时代让黑人也会担心钱包内的事情。

“我没有那种东西。”我说。

黑人缓缓地转头看着我,然后说:“不需要吗?”

我摇摇头。

“你不要钱吗?”他又说。

“你要给我钱吗?”我说。

然后我们两个都沉默了,只是并肩看着月亮。

“你要的只是这样的风景吗?”黑人又开口问。

我默默地点了头。

“我知道比这里更漂亮的风景。”他说。

可是我没有回应。这个世界是否有比这里更漂亮的风景,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除了我的眼睛可以看到的东西以外,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就算坐了几天的火车,可以去一个像天堂一样的地方,也和我没有关系。

“如果你想去看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他说。

我笑了,然后说:“坐火车去吗?我只对现在可以马上看到的东西有兴趣。”

“就在附近。”他说。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说:“就在附近?在哪里?”

“你能保密吗?”他说。

我觉得厌烦了。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太夸张了吧?不过是个看风景的地方。而且,这附近有比这里更好的月色吗?在水库湖畔吗?没有什么差别吧!月亮一样倒映在水面上,只是那里的水面比这里稍微大了一点而已。还是乌龟池塘(TurtlePond)边?那里的话,可以看到远景岩(VistaRock)和了望台城堡(BelvedereCastle),应该也可以看到美丽的月亮吧!但是,这些我都可以想像得到。如果你还要继续说这些无聊事情的话,请让我一个人安静好吗?”

可是,看不出他有要离开的意思。

“兄弟,你是一个聪明人。”

“唔?”

“我知道你不想被打扰。不过,我说的不是月亮。”

“不是月亮吗?”

“对。月亮会有什么样的景色,你已经很明白了,不是吗?”黑人指着天上的月亮说:“我说的是几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色。你读过大学吧?”

“读过,但大学一点意义也没有。面对杀人的战争时,学问是毫无意义的。即使拿到了学位,学位也挡不了子弹,无法在炮弹的碎片和寒冷中保护我的耳朵,也不能为我留下萝拉。”

“萝拉?你结过婚吗?”

“嗯。”

“但是离婚了?”

我笑了笑,反正已经不在乎了,便告诉他:“在战场上的时候,有些人会藉着慰安妇逃避现实,但是我不会那么做,因为把女人当成泄欲的对象这种事,会让我讨厌自己,而且我已经有萝拉了。在上欧洲战场以前,我们片刻也不曾分开过。可是有一天,在战场上的我收到萝拉寄来的信,她说她在一个宴会中认识了一位海军中尉,并且与他陷入恋爱之中,希望我答应和她离婚,还说都是因为我不好,因为我没有在她的身边陪伴她。”

“太过分了。”

我在黑暗的夜色中摇摇头,说:“那就是女人,什么事都怪罪到别人的头上。我能怎么办呢?只好答应她离婚了。”

“幸好你活着回来了。”

“当我身在有如地狱般的战场时,支持着我的人就是萝拉。所以失去了她之后,我根本不想回来。只是,我虽然等待子弹打到我的身上,子弹却自动避开了我。”

“你恨这个国家的政府吗?”黑人问。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说:“唔,不能说不恨。但是又能怎样?”

结果,他说了一句让我很意外的话:“像你这样的人,正是我想寻找的对象。”

“哦?是吗?”我带着自暴自弃的心情说。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看穿他的计谋了。

“你终于找到了吗?可是,我并不想加入什么黑帮的组织。虽然我懂武器,可是我已经受够砍砍杀杀的事了。”

“兄弟,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他说。

“不是想叫我加入黑帮吗?”

“当然不是。”

“那么,对你来说,我应该是个没有用处的男人。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命而已。”

他听了我说的话,先是嘿嘿地小声笑着,接着便哈哈哈地大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问。

他一边笑一边说:“抱歉,兄弟。因为半年前,我也说过相同的话。我想起了让我说出相同话的家伙。”

我默默听着。

他继续说:“那时的我和现在的你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的身边还有女人。我忘了身边的女人,对那个家伙说,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命而已。于是那个家伙便说,那么,这个女人就是我的了。所以我决定以从中国人那里学来的拳法,对付那个家伙。我抬起右脚,才要踢出去的时候,那家伙手中的刀就挥砍下来,从我的脚后跟划破我的小腿。”

“啊,结果呢?怎么样了?”

“艾美当场发出惨烈的尖叫声,那个家伙便逃走了。她如果早点尖叫就好了。接着,我才被艾美和路过的黑人扶到一一〇街,向医生求救。因为我浑身是血,所以没有车子愿意载我,我们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路,才到医生那里。候诊室里满是等待看诊的穷人,我在那里等了六个小时,轮到我的时候,我的脚已经肿起来,没有办法缝合,只能用几根铁丝堵住伤口。”

“好惨。”

“嗯,好像在处理沙发的裂缝一样。并不是只有你经历过战争呀!”

“唔,这和你说的好风景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说的是真正漂亮的风景,不是英国式的夸张措辞。那真的是美好的景色。”

“眼前的景色已经让我感动,让我感叹这个世界上竟有这么好的景色了。你所说的地方真的比这里更美?”

“是的,兄弟,我可以保证。而且,那里还提供睡觉的地方。”

“你该不会是要我去你的公寓吧?”

“那里不是公寓那种小家子气的地方,是更好的地方,像梦境一样的地方。那里没有贵贱之分,没有人种的问题,也没有贫富的问题,大家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是有钱人。那里有丰富的食物,而且都是最好的货色,有新鲜的肉、柔软的面包和水果,还有酒。”

“还有酒?”

“对,有酒,而且是一等一的好酒。”

“在禁酒令的这个时代里,会有好酒吗?”

“我可以带你去看。那里也有女人,也有像女神一样的美女。不过,女人或许会让你厌烦。”

“带我去那里的话,对你有什么好处?”我问。

“我是一个社会主义者。”他说:“我想实现梦想中的世界,想改变这个一无是处的世界。”

“那个像梦境一样的天国,就在这附近?”

“对,就在这附近。”

我笑了。说:“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么那个天国迟早会被警方发现。”

男人摇摇头说:“绝对不会被发现,也不可能被发现的。那里是永远都不会被人找到的地方。”

“你说就在这附近?”

“是的,兄弟,就在这里的附近。”

我又笑了。然后说:“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有你说的那种天国?”

于是他压低声音笑着,并说:“世纪变了,这个世界也变了,这是很明显的,你出生的时候,那时的人能够想像这个世界会有摩天楼这种东西吗?”

“嗯。”

“那时的人知道这个世界会发生世界大战这种事吗?”

“唔。”

“这个世界上有你完全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就在这个城市里。”

“如果真的有像梦境一样的好地方,每个人都会想去。可是,现在是很有多人饿死在路旁的时代。”

“所以已经有上千人住在那里了。”

“上千人?”

“是的。”

“那就是一个小城市了。已经住了上千人的地方,竟然还不被人知道?”

“是的,兄弟。你要去看看吗?就在附近。”

“而且,那里还是一个比这里更漂亮的地方?”

“是的。你想看看吗?”

“在哪里?”

“你能保守秘密吗?”

“可以,我当然可以。就算我想说出秘密,也没有对象可以让我说。”

“就是这里。”

黑人的食指往下,指着自己正坐着的草地。

“这里?中央公园?”

我笑了,觉得这个人恐怕是脑袋有问题。这个公园根本没有他说的那种地方。

“够了,我知道了。”我说:“我不能相信你开玩笑的话。”

“兄弟,我不是在开玩笑。那个地方就在这里的下面。”

“下面?你是说地底下吗?”

“是的。”

“这里的地底下会有什么?”

“有一个地下都市。兄弟,这个公园的下面,有一个巨大的地下都市,那是一个分了好几层的都市。不能让人知道那个地方,尤其不能让警察知道。不过,已经有上千个人住在那里了。那是谁也不知道的梦境之国。”

“你在编故事吗?兄弟。”

“请你用自己的眼睛确认吧!”

“那里既然是地底下,一定很暗吧?”

“比这里亮多了。”

“有电灯?”

“有很多。”

“有饮用水?”

“地底下会涌出无尽的饮用水。走吧!兄弟,不用担心,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我不是凶暴之徒。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随时可以离开。不过,你必须保守秘密。”

黑人站起来。

“我的名字叫沃桑姆。你呢?兄弟。”

“杰西。”我说。

“你好,杰西。”

我们伸出手来。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握手。

一边看着左手边的盖普史托桥,一边走过了步道,看到右手边的动物园后,再往北走一点点,很快就到了林荫道(TheMall)的最前面。

“这里有莎士比亚的雕像吧?”沃桑姆抬头看着雕像说。

“有。”我说。

“他是远在大西洋彼岸的伟大兄弟。那边是毕士达露台的方向。”

“我知道。”

“前面可以看到沃尔特·史考特爵士的雕像,朝着那座雕像走五步,一、二、三、四、五……现在看看你的脚下,看到什么了吗?兄弟。”

“排水沟。”

“杰西,那不是排水沟,拿掉那上面的盖子吧!现在周围有人吗?”

“没有。”我一边转头看着四周,一边回答。

当我的视线回到原点时,看到沃桑姆已经蹲下来,拿起一个金属制的开口盖,放在旁边的地上。

“兄弟,我先下去,你再下来。”

接着,他很窘迫似的从脚开始,把自己的身体挤进狭窄的排水沟。当他连头也进入排水沟后,不久便有光线从下面泄出来,接着就听到他大声说话的声音。我觉得好像嗅到一点点汽油的气味。

“好了,火把已经点燃了。你快点下来吧!”

于是我便学沃桑姆的动作,把脚伸进四方形的洞里。沃桑姆从下面伸出手,把我的脚放在墙壁的梯子上,这样我就可以顺利下去了。

当我的脚踩到地底下的地面后,觉得有些意外,因为地面坚硬而干燥。不过我的身体无法完全直立,必须有点向前弯曲,所以不太舒服。

原本扶着我的沃桑姆的手离开我的身体,然后把另一只手中的火把递给我,叫我拿着,然后自己又爬上梯子,把刚才的开口盖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上,封住洞口。

“不盖好的话,万一有人从那里掉下来,可是会跌断腿的。好了,兄弟,我们走吧!”他说,然后弯着腰,在我的前面带路。

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是建在地下水通道旁边的狭窄小路。这里的水比较没有味道,我想和火把的气味已经消失了也有关系。

“这支火把是哪里来的?”

“每个有需要火把的地方,都会放着火把。”沃桑姆回答。

走了一会儿后,地下水的水流消失在右手边的黑暗中,我们的前面是一条水管形成的路。因为脚底下有泥巴,所以走起来滑滑的。

来到壁面有裂缝的地方后,沃桑姆停下脚步,说:“我们要从这个裂缝进去。兄弟,跟好我。”

我点头,紧紧跟着他走进裂缝中。一通过裂缝,就看到一条像被两块大岩石夹在中间的走廊。

“这是什么?自然形成的洞穴吗?”我下意识地问。

“不是,是黑色火药炸出来的。因为火药的用量不对,所以变成了这样的洞穴。”

“火药的用量不对?”

“嗯,这里有很多这样的洞穴。”

“你刚才说黑色火药?”

“是的,兄弟。曼哈顿岛是由巨大的花岗岩形成的,当年在这里建造城镇时,为了有平坦的地面,进行了多次的爆破工程。”

“这个我知道。但是……”

“那时瑞典的诺贝尔还没有发明炸药。”沃桑姆说:“跟我来。”

在他的引导下,我们又进入岩石间的缝隙。一穿过缝隙,眼前又是令我感到惊讶的景象,我看到了地下铁的轨道,听到电车接近的轰隆声。接着,电车像一阵风一样,卷起尘埃,留下火花,很快地通过脚下。

“地下有各种道路。”沃桑姆说,并指着前方,“这是简易吊桥。我们现在要经过这条吊桥,桥有点窄,你没有问题吧?”

所谓的桥,就是一根大约只有十英寸宽、横跨到对岸的铁柱。

“战场上也有这样的地方吧?兄弟,我要提醒你一下,万一你掉到下面的铁轨,千万不要去碰触第三轨道,会被弹飞起来的,或许还会弹飞到这里。”

“哦?真的吗?”

“真的,因为第三轨道是高压电通过的地方。我曾经看过有人碰触到第三轨道,结果身体就像橡皮筋一样被弹飞起来,头也飞了出去。人类是很脆弱的。”

“从这里掉下去的吗?”

“不是。地下王国有许多不同的入口,前面地下铁第五大道车站的月台那边也有一个入口。从月台下来到轨道上,只要走几步,就有一个位在墙壁上的入口。我就是从那个入口进来时看到的。好了,不谈这个话题了。兄弟,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沃桑姆举着火把,开始慢慢地过桥。我和他保持着些微的距离,随后跟进。只要小心脚步,要走过这样的窄桥应该没有问题。果然,我们很顺利地通过铁桥。

接着要通过的是狭窄的水管,必须弯着上半身才能在水管上行走。才前进了一点点,就又来到裂缝的地方;穿过裂缝,就看到架设在墙壁上、往下走的梯子。就这样,爬一段水管,下一段梯子,反覆了好几次,不断地深入地底。

终于来到管子比较粗的地方了,这里可以伸直身体站立,走路也变得比较轻松了,可是这里仍然有不知通往哪里的路,让我惊叹。

“这到底是什么管子?为什么会有这些管子?”我问。

沃桑姆回答:“这是废弃的蒸气管。”

“蒸气管?已经废弃的?”

“对。兄弟,现在已经是一九二一年了,这个城市已经开始变老,到处都在逐渐老化当中,所以上面的地面不断增建新的大楼。汰旧换新是必要的,破坏旧事物的同时,新的事物也会被建立起来。不过,地底下的情形不一样。地面上的旧东西会被弃置,这些管子就是被弃置的东西。他们弃置旧的管子,然后在旁边埋入新管子。”

“是那样的吗?”

“是的。所以这里有许多被遗忘,或被丢弃的东西。有资源材料,也有工具用品、电灯泡之类的东西。从盘子、刀叉到收音机、留声机等等都有,有时候甚至还会有尸体掉下来。”

“真的吗?”

“嗯。我们经常来这里打扫。总之,地面上被丢弃了的旧东西到哪里去了呢?这里!统统到这里来了。”

“被掩埋起来了?”

“是的,所以这里什么都有。兄弟,你现在明白了吗?好吧!我就告诉你纽约这个都市的构造吧!这个城市的地面上,正在竞争建造数十层楼的摩天楼,因此每个人的眼睛都只往上看,然而,这个城市真正有趣的地方,是在地底下。从地表往下,先是约四英寸厚的柏油路面,接着是十二英寸厚的混凝土层。

“办公室或一般家庭,以及马路上的信号灯、警报装置用的电线和电话线,则被装在管子里,埋在混凝土的下面。电线和电话线这两种管子,像网眼一样地爬在混凝土的下面。然后是瓦斯管,再往下十尺左右就是自来水管,水管层的下面就是这样的蒸气管;下水道和下水道隧道在同样深度的地方。”

“有到那么深的地方?”

“还有更深的,大约有十八层楼那么深。地下水就在那么深的地方流动。因为在这样的地底下,所以不管是用电还是饮用水,都不成问题。只要在旁边打洞——小小的一个洞就可以了,如此一来随时都可以取得蒸气,因此即使是冬天,这里也如同夏天一样温暖。”

我点头表示明白。

“来看看吧!兄弟,这里就是乐园的入口,你要有心理准备,不要吓着了。”他一边说,一边打开由管子形成的墙面。

墙的后面是一个大洞穴,洞穴里有往下延伸的梯子。沃桑姆领先顺着梯子往下,到了下面之后,我们走进一条狭窄的通道。在通道里的时候,我听到女人的笑声,接着,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空间。

细浪缓缓拍打着水岸,这是地上铺着白色瓷砖、地面缓缓往下倾斜的奇妙水岸,瓷砖上有非常细小的贝壳和贝壳碎片。小女孩们一边欢呼,一边捡拾小贝壳。

那是一望无际的宽广水面。离岸边几码的地方,有一个仿巨大贝壳形状的喷水池,水源源不绝地从喷水口喷出来。靠墙的水面旁,竖立着无数的火把,墙壁上贴着和游泳池一样的瓷砖,瓷砖上画着狮子的图像。另一面墙壁上,还有一幅湿壁画,画的是拿着水瓶的女人们的姿态。

水面上有一些岩石,美人鱼们坐在岩石上。在水中的女孩子们,相互笑着玩着丢球的游戏。火把照着她们打起来的波浪,摇曳的金色波浪映在墙壁的蓝色瓷砖上。

我茫然地站着,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

“嘿,兄弟,怎么了?”

沃桑姆出声问我,但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果然如我说的吧?”

我点头。

“真是让人无法相信呀!”我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这里是哪里?那是真的人鱼吗?”

“兄弟,那是不可能的事!”黑人嘿嘿笑地说:“那是穿着人鱼装的人类。”

空间里弥漫薄薄的水气,一直盯着眼前的景物看,竟然产生了晕眩的感觉。

“这是现实吗?这里应该是地底呀!在这么深的地底下,为什么会有这种像梦境一样的地方吗?”

“很惊讶吧?可是,这里只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这是谁建造的世界?你们吗?那些女孩是谁?”

“是这个世界的人建造的。你还要问是谁吗?总之不是我们。走吧,兄弟,我要介绍国王给你认识。”

“国王?”

“对。这个王国的首领,我们的领导者。”

一跟着沃桑姆往前走,就听到钢琴的声音。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前进之后,不久便走到一个又让我惊讶不已的地方,那是一个辉煌灿烂的石造大厅。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数一数二豪华的大厅,在我的记忆里,即使是在欧洲也没有这么豪华的大厅。就像全盛时期的古罗马市民大厅一样,地板是磨得十分光亮的大理石,但上面一个人也没有,好像从来没有人在那两色石头所拼凑出来的精细图案上踩踏过一样,让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墙边并排竖立着上端装饰有雕刻的希腊式圆柱,圆柱与圆柱之间则排放着观叶植物。最让人感到讶异的,就是从天花板垂吊下来的巨大枝形水晶灯。这座水晶灯不仅一尘不染,还放出灿烂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这里是哪里?我久久不动地站着。这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大剧场的大厅。可是,这里是曼哈顿的地底下,而且应该是最深的地方,听不到路面的车流声,任何嘈杂的声音似乎都传不进这里。这里像无人的墓地,是死人的领土,只有钢琴的声音在没有其他杂音的地底下回荡着。

在听不到脚步声、连一点点轻微的咳嗽声也没有、仿佛黄泉国度的空间里,我们小心地不发出脚步声,蹑足走过地板。然后,一个坐在大钢琴前面、正在专心演奏乐曲的男子,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好像发现了接近他的我们,便停下正在键盘上移动的手指。

“国王。”沃桑姆呼唤,并必恭必敬地行礼之后,说:“我把新人带来了。他是读过大学的知识分子,参加过欧洲大战……”

“和我一样。”国王以男中音般的声音说道:“可以连接欧洲和这里的音乐,非十九号乐曲莫属,你不觉得吗?除了十九号小夜曲外,没有别的了。请你等我弹完好吗?”

国王说完,用他精湛的指法又开始演奏起来。

真是了不起的演奏技巧!因为以前我只透过唱片听过萧邦的音乐,从来没有听过现场的演奏,所以眼前的演奏

让我非常感动。

“你看到地面上的月亮了吗?”弹完后,男人问我。

“看到了。”

他散发出自然的威严气势,让我毫不反抗地回答他。

“连接地面上的月亮与这个地下王国的,是二十号乐曲,他的音乐总是带着浓浓的华沙城市气息,不过二十号乐曲感觉比较淡,是他小夜曲的遗作,也是杰作。”

接着,他开始平静地弹奏起二十号小夜曲。虽然我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但是听了音乐之后,竟然觉得好像可以感受地面上的月亮光芒了。现实的世界渐渐从我的感觉中消失,我觉得自己徘徊在梦境里。

演奏结束后,我和沃桑姆都情不自禁地拍手鼓掌。我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演奏家。

他站起来接受我们的掌声,我才看到他穿着合身的燕尾服。他是高大、英俊的人物,他的眼睛部位虽然覆盖着肉色的面罩,但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出他有着十分端正的五官。

他动作潇洒地来和我握手,并问我:“我是国王。你叫什么名字?”

“杰西。”我回答。

“杰西,欢迎你来到我的地下王国,我要大大地欢迎你。请到那边的喝茶室吧!”

他伸手指示了方向。

沃桑姆走在前头,经过大理石的地板,他好像非常清楚这里。

一绕过圆柱的转角,又是一个让人屏息的画面。那是一个像巨大的银色箱子般的房间,好像法国人建造的新型飞机,有着漂亮线条的流线型空间。从入口进去以后,便听到低低的音乐声,还看到了铺着深红色天鹅绒的长椅子。擦得光亮的橡木墙壁上挂着各种装饰品,地上还摆放有雕刻品。一张好像是桃花心木做的桌子旁放有长椅,国王让我坐在长椅上,桃花心木的桌子上面有水果篮。

“喝咖啡好吗?”他问我。

看到我点头了,便又问我是不是饿了,我也点头了。于是他便指示从旁边经过、梳着百老汇风格发型的女孩,要她送三明治和咖啡来。沃桑姆坐在我的旁边。

“你参加了欧洲战争?”国王问我。

他右手的食指靠在嘴唇上,好像在观察什么似的注视着我。他的鼻梁高耸,脸颊瘦削,从面罩上的洞可以看到他炯炯有神的褐色瞳孔,而他黑色的头发在发蜡的帮助下,完整而服帖地梳向脑后。

“是的。”我回答。

“在德国吗?”

“是的。”

“因为壕沟战而受伤了?”

“没错。我左耳听不见了。”

“你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吧?请吃三明治。”

我发现女孩已经把放有三明治的盘子端过来了。

国王把装着水果的盒子推过来,说:“还有这些水果。”

“竟然有这样的世界……”我自言自语地说,然后专心吃起三明治。

女孩把装了咖啡的杯子放在我的面前时,我对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继续吃东西。

吃了一会儿后,我才说:“好像在做梦,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坐在这样的地方吃东西。因为没有多久以前,我还躺在中央公园的草地上。”

国王的嘴唇离开咖啡杯,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个像梦一样的王国,是你建造的吗?”

国王摇摇头,说不是。

“大家都不知道自己的脚下有这样的世界。其实,世界上的每一个大都市都有地下世界,法国人的地下城市可以追溯到高卢人的时代。从很久的史前时代起,就有住在地面上的人因为遭受迫害而躲到地面下居住的情形。地面下既安全又温暖,土耳其、罗马、中国、柏林等地都有这样的地方。”

我点头表示了解。

“以地球上的生物来说,居住在地表上的其实是少数。大多数的生物都居住在地表下,因为地表下的环境比较安定,冬暖夏凉,不会下雨也不会下雪。选择在地表上生活,是很愚蠢的行为。”

“可是,我们的身体需要阳光。”

“没错,有适度的阳光,才能养育下一代。这个世界也有充满阳光的平台,为了孩子们的健康,我们把学校建在那样的地方。”

“噢!这样的话就能让人放心了。”

我这么一说,国王和坐在我旁边的沃桑姆一起点点头。

沃桑姆说:“说到曼哈顿,大家都只想到摩天楼,然而曼哈顿的地表下,还有一个完全不输给摩天楼的地下王国。这个地下王国一直在持续扩建当中,不久之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庞大的帝国。兄弟,这个庞大的帝国,才是真正的曼哈顿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荷兰人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有这个地底下的世界了。”

“是吗?”

“是的。这个地底下的居住设备,是印地安人建造的。当然了,当时的规模是非常小的。地面上的世界充满了矛盾,尤其是美国这个国家,这里有严重的种族歧视和贫富差距。财富被极少数的人独占了,大多数人沦为那些少数富人的奴隶。”

国王继续说。

“老百姓日夜辛苦工作之后,所得的正当报酬却被富人压榨掉了,这种情形将来会愈来愈严重。每个人应该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例如思索哲学、沉思、读书、写诗、作画,人类生来就有从艺术里获得乐趣的能力。我们不是动物,并不是为了上紧发条,每天做重复性的机械工作而诞生的。我们拥有享受高度精神世界的能力,所以,我们有也有使用这种能力的权利。这种能力和权利,都是老天赋予我们的。

“可是,很多人却牺牲了自己正当的权利,每天孜孜不倦地做着乏味的工作,浪费了自己的一生之后,仍然一无所有。有人说劳动是一种道德。不,这句话根本是资本家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所创造出来的诡计。孜孜不倦工作着的人们,最后就像已经阅读过的报纸,被丢进垃圾桶里。许许多多的人为了资本家、或那些为利益而结合的政客、军人或俗物,牺牲了自己的美好生活,没日没夜地扩展摩天楼的高度。”

国王指着天说。

“奴隶们被贱价买走他们的生命与人生,并像动物一样地被奴役着,很多人得了精神上的疾病,更有人身心都得了无法痊愈的重病。过着像动物般生活的人们,现在竟然连一杯酒也喝不到,像破布似的被丢弃在废墟之中。愚蠢的资本家们显而易见的野心,却没有被一般人识破。

“所以,我们不要再被资本家们欺骗了,我们要把力量用在自己的身上,不要再往天空发展,要往地下延伸。现在,我就告诉你地面上的俗物们有多愚蠢吧!你知道这间喝茶室是什么地方吗?”

国王问我,我摇摇头。

“这是历史性的遗迹呀,杰西!是政治的愚蠢成果,也是可恶的浪费之地。看看这个房间,长度很长吧?这是一八七〇年制造的,纽约市最古老的地下铁。”

“哦。”我说:“是吗?”

“这个地下铁拥有划时代的机械构造,路线两端的送风机可以压缩空气,以气送管的方式推动车厢。这个令人惊讶的地下运输系统,可以很合理地在地下运行。设计出这个地下铁的人是艾尔弗瑞德·依莱·比奇(AlfredElyBeach),他也是科学人杂志的创刊者,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发明家。这个地下电车便是艾尔弗瑞德·依莱·比奇最大的杰作。

“刚才你看到的豪华水晶吊灯,和有着大钢琴的大厅,便是为了这个地下铁而建造的车站。然而,这个车站只用了两、三个星期,便被弃置了。这一切都是那个恶名昭彰的政治恶棍‘特威德老大’害的。

“那已经是距今五十年前的事了,纽约人早就忘了这个地下铁的存在,就像义大利人忘记他们的脚下存在着庞贝古城一样。现在的纽约市民,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地底下,埋藏着这么贵重的车厢和车站。这是花费了庞大预算所建造出来的伟大发明,竟然没有人想把它放进博物馆。

“花了大笔金钱,现在却被遗忘在地底深处的初期都市运输系统还有很多,这实在是可笑的浪费!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形呢?这就是民主的恶果。选举制度和肮脏的政治意识,造就了这种愚蠢的浪费行为。一个政府花费庞大的预算所完成的建设,在经过一次选举后,原有的政府被取代了,新的政府如果不想让前一个政府的政绩留名历史,就会隐藏旧政府的建设,把旧政府的建设埋入土中。

“资本主义是骗人的东西、是腐化的灵魂。为了自己的名誉和利益,将大把的金钱丢弃到水沟里,还装成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允许这种堕落行为的就是民主。被丢弃到水沟里的钱是谁的?是额头冒汗、辛勤工作的人们的钱,并不是政客们为了收买名誉,而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来的钱。”

国王白皙的脸上泛着激动的红潮,滔滔不绝地说着。

大概是发现自己太激动了吧,他有点难为情地笑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

“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因为这个国家的丑陋,政治人物像猪一样的愚蠢,政治系统不够成熟,只有高中生的选举水准,是只要有钱就能办到的事情。这种情况一定要尽早改善,一定要成长。好了,杰西,如果你已经吃完三明治,就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这个王国的心脏,我们的王宫。”

“王宫?”我说:“你说王宫?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当然有。跟我来。”

国王站起来,带我走出一八七〇年制作的车厢。他伸直背脊,走向地下的通道。我和沃桑姆并肩跟在他的后面走着。

“这里的电是从哪里来的?”我问旁边的沃桑姆。

“偷来的。”他回答。

“沃桑姆,不要说这种让人听了不愉快的话。”国王回头笑着说:“电是不属于任何人的物品。生命与生活最不可以缺少的东西,就是水、食物、电和医疗,这些东西都不应该抬高价钱,因为它们原本就是人民的。不管你有没有工作,这些都应该是随手可得的物品,人不应该为了获得上面所说的那些东西而工作,那些东西应当都是免费的。我们即将创造出一个新的社会,我不想让那些东西变成必须用金钱交换的物品。”

他继续向前走,并边走边说:“如今地面上的世界已经开始压榨人民,愚蠢的资本家与政客们就要显露出他们的本性了。那样一来,众多被压迫的人们,就会逃进这个地底下的世界。为了那个时候,我们一定要积极准备。因为万一必须发动战争时,是少不了庞大的军事预算与武器的。不过,我们很幸运,真的是太幸运了,地面上的愚蠢人们,已经给我们获得军事预算与武器的手段了。来,进来吧!”

国王打开眼前的一扇木门,伸手指示我们进入。我稍微弯腰地走进木门。当我抬起头,看到木门内的情景时,忍不住张大眼睛,发出惊讶的欢呼声。

和刚才所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眼前是一间木造的大厅。因为是由木板铺成的房间,所以装置在墙壁上的照明设备不是火把,而是发射出橘红色光芒的电灯泡。不管是墙壁还是梯子下的天花板,都装置了无数的电灯泡。

墙壁上还挂着许多抽象画和动物的标本,地板上则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雕刻作品和观叶植物。另外,其中一部分的墙壁上——就是楼梯的那一部分,还以漂亮的雕刻装饰着。擦得亮晶晶的宽阔木质地板上,有一部分被波斯地毯覆盖着,地毯上摆着洛可可风的桌子,桌子上有插着花束的花瓶。桌子旁边的架子里,有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许多人偶或装饰品。

我抬头看天花板,天花板很高,大约有三层楼的高度,还装饰着辉煌华丽的彩绘玻璃。玻璃里面应该有电灯吧?藉着灯光的照射,很清楚地可以看到玻璃上是圣母玛利亚抱着耶稣基督的图案。其中还有环绕着这个宽阔空间的四周、缓缓地往上升的楼梯。

“这里确实像王宫。可是,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问。

“是这个都市的城市大厅。很讶异吗?这里也是我的私宅。”国王说。

“为什么在这么深的地底下,建造出这样的地方呢?”

“跟我来,我带你进去里面看看。”国王说,并且引我走到楼梯的地方。楼梯上铺着红色的地毯。

我们踩着地毯,来到二楼。国王打开右手的门,说:“这里是图书室,杰西。建设新世界所需要的书,这里全部有了。以后你也可以来这里看书。这里是开启新世界之门的钥匙。”

这个大房间的墙面全做成了书架,架子里摆了满满的书。轻轻地关上图书室的门后,国王接着打开了隔壁的门。

“这里是用来收藏我所收集的物品的房间,大多是骨董与艺术品。你知道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什么吗?这个东西叫钢片琴,是一种乐器。演奏柴可夫斯基的芭蕾音乐时会用到的乐器。这里原本还有演奏室内管弦乐的演奏室

。上面就是我的卧室。如果你留在这个国家,变成这里的重要人物,这里也会为你准备一个房间。只有对我们这个王国有影响力的重要人物,才能住在这里。好了,我们下去吧!”

国王转身下楼。

“那个门的后面有一个大餐厅,也兼作会议室,以后再看那里吧!”当我们通过一楼时,他一边下楼梯,一边指着远远的地方说。

我们来到有点阴暗的地下大厅。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把钥匙插入尽头一扇门的钥匙洞里,转动了一下,门开了。打开电灯之后,我看到无数个叠在一起的木头箱子。国王走到那些箱子旁边,打开最靠近他的一只箱子,他把手伸进箱子里,做出捞取的动作。我听到哗啦哗啦的金属声音。

“这是钱币,全部都是美国发行的,是可以换回等量金子的货币。我不相信纸币,也不相信银行,纸币和银行都是政客们的骗人道具。只要你的思想不被政府允许,你在银行里的存款随时都可能被政府冻结,所以只有傻瓜才会把钱放在银行里。纸币也一样,如今世界正朝向通货膨胀之路,纸钞早晚会失去面额上的价值。这也是政客想出来的显而易见的骗局。印刷在纸上的数字,代表着数字所显示的价值,这只是一种口头上的约定罢了。万一有人不遵守约定的话,随时都可以大量印制。到这边来。”

国王继续往里面走。接着,他打开了一个比较大的箱子,箱子里装着许多种火器。

“这里有最新式的机关枪、重型机关枪,也有足够的子弹,当然也有盾牌和剑。我们也储备了许多粮食。如今我们最需要的,就是能够操纵这些火器的人才。这个王国有许多有教养的人,也有足够的技术人员,目前最需求的人才是参谋与医生——拥有最新医疗设备、医术高明的医生。因为一旦发生战争,就会有人受伤。你已经厌烦战争那种事了吧?我也是。可是,处在这个被扭曲的世界的我们,还是无法避免战争的危险。”

在国王的催促下,我们来到大厅。他关上房间的门,像刚才一样地把钥匙插入钥匙洞,很谨慎地把门锁起来。

“这个国家没有警察,也没有邮局、税务单位和货币,因为那些都不是人类生活中的必需品。你想知道这个市政大厅原本是什么吗?”

我点头。

“听到后,你一定会感到吃惊的。这个大厅原本是十九世纪时航行于大西洋上的大型帆船。它已经没有了桅杆和帆,但是甲板还在。你一定会想问船为什么会在地底下吧?因为这艘船被丢弃了。上一个世纪的时候,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垃圾洞。这艘船变成废弃船以后,就从海上被运送到陆地上的这里丢弃、掩埋。这件事不仅被遗忘了,也没有留下纪录。

“杰西,或许你还想问为什么会这样?告诉你,理由很简单,因为这样做比较便宜。如果是铁做的船,只要把船沉到海底就行了,可是木头制造的船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必须解体才能丢弃,那样要花许多钱,金额大概和建造一艘船的价格差不多。那时地上的都市还没有开发,有许多空地,还有巨大的垃圾洞,所以这艘船便被丢弃在这里了。船的体积虽然很庞大,但是仍然被当成像坏掉的马车或家具一样的垃圾。

“将这么巨大的船掩埋在这里的那些人的子孙,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先人曾经做过这件事。很难想像吧?但,这就是曼哈顿!这个都市有巨大的生产,也有巨大的消费。和世界上其他的城市比起来,曼哈顿的城市发展起步虽然晚了一千年,却已经快速地追上其他的城市,因此这个城市的地底下,才会有现在我们生活的这种地方。”

国王走出市政大厅,拿下旁边墙壁上的火把,举着火把,往地下道走去。地下道里没有电灯。

我们弯着腰走了一会儿后,不久,就来到天花板比较高的地方。伸直了腰,又向前走了一下子,便看到前方有亮光。那是由一颗电灯泡发出来的光芒,光芒的下面整齐地排列着简陋的木箱,木箱的外形很像是大型狗的狗屋。

“这里是王国的村子。”国王说:“在地面上面临死亡的人来到这个地下王国后,就住在这里。”

“因为寒冬和饥饿,所以逃到地底下。”沃桑姆也说。

“这里有水,也有食物和药。我们的王国里,到处是这样的村子。”国王一边说,一边前进。下了几个台阶后,又说:“杰西,你看!这就是我的王国的心脏。”

他指着位于岩石场下面、灯火通明的宽敞大空间。那里排列着巨大的桶子和蒸馏设备般的器具,很多人默默地在那里工作着。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他问。

“在酿酒吗?”我回答。因为我闻到从那里散发出来的特殊气味。

“你说对了,杰西。确实是酒。我们在这里酿造了许多酒,有白兰地、威士忌、发泡酒等等。因为禁酒令的关系,这里酿造的酒根本供不应求。你看到堆积在那里的许多木箱了吗?明天那些木箱就会不见了。因为不论我们开出什么样的价钱,还是有些人想买也买不到。虽然已经排到好几个月以后才能交货了,订货单还是一直在增加当中。根本来不及计算我们到底赚了多少。总之,我们想赚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国王洋洋得意地说。

“这样下去的话,不用几年,我们也可以在地面上盖一栋摩天楼了。可是,我并不想那么做。我们要组织军队,因为或许会被迫发动独立战争。我们能够以这种方式赚钱,完全是法律的帮忙。因为这条法律,我们才能让许多饥饿的人获得食物,这个王国也才能愈来愈完备。我们一定要在这条法律被废止以前,努力扩充我们的资金,发展我们的王国。

“不过,我要声明一件事。这里酿造的酒虽然是私酒,却和一般粗制滥造的酒不一样,而是和禁酒令施行以前,街上专门卖酒的店铺里一样的酒。在纽约地区里的私酒中,我们的品质是最好的,所以还可以拿来帮助人。我们这里的酒,绝对不会让人喝了之后变成废人。”国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并且自信满满地说。

他慢慢转动上半身,将身体靠在岩石上,再重新面对着我。

“杰西,你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这个王国的一小部分。不过,只要你继续待在这里,就可以更了解这里的事情。你知道这些装着酒的箱子是怎么运送出去的吗?用船。把箱子放在船上,从地下水道出去。如果你也一起坐在船上的话,就可以看到那种令人雀跃的情形了。那一定是非常愉快的冒险吧!怎么样?杰西,你想不想在这里工作?想不想和我一起为理想奋斗?”

他放慢语气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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