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郎顺着昏暗的楼道向上爬,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禁不住心中一凛,握紧了绑在腰间的手枪。

虽是大白天,但这是走在人人闻之色变的幽灵塔里。楼梯昏暗曲折,头顶数字表盘的后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复杂的机械室,里头多的是能藏人的角落。莫非,数字表盘上贴的纸条是恶徒设下的圈套?是不是借着塔内昏暗的光线,打算伺机下手杀害受了纸条诱惑而爬上来的牺牲者?

一郎是个不服输的人,从不害怕任何威胁,因此他并没有原路返回。他把手枪紧紧端在胸前,每走上一阶便环视一周,一步一步谨慎地往上走。

来了吗?来了吗?一郎准备好了迎接敌人的偷袭,没想到却平安到达最顶上的机械室。

机械室规模颇大,称得上是一间小型工厂。巨大的齿轮组“咯咯”作响,互相咬合着,这里面有钟表的心脏——铁箱子,里面有各种最重要的发条机关,还有铁柱、铁横杆、铁轴以及这些复杂器械形成的阴影。头上是直径三尺的钟摆,笨重地左右摇摆着,发出金属倾轧的声响。

一郎站在机械室的角落里,屏息竖耳倾听。他预料怪物会像子弹一样弹出来,丝毫不敢懈怠或放松紧握着枪的手,没想到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一郎的视线紧紧围绕机械搜索了一圈,细看了各个角落,都没找到可疑的东西。

他不禁为上了幽灵塔以来的草木皆兵苦笑不已,也为过度谨慎的防备态势感到惭愧。他苦笑着将手枪收进口袋里,走近数字表盘背面。

在他头顶附近,横亘着一根粗得惊人的时钟针轴(其实说是机轴更恰当),齐胸高的地方盘着两个俗称幽灵塔之眼的大洞。这两个洞仿造成普通钟表上发条的孔穴的模样,并无特殊用途,具备一定的装饰作用,还兼具采光功能。

一郎隐隐记得纸条恰好贴在从表盘后面看正好位于左边圆孔的正下方。于是,他探出头确定纸张的位置,使劲探出身子、伸出右手试着撕下来。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儿够不着。他回头迅速搜寻整个机械室,想找个木棍之类的东西,一时半刻却也找不到合适的。

一郎茫然伫立了好一会儿,盘算着该如何是好。突然,他脸色大变,仿佛看到了什么极端骇人的东西,绷紧了身体,圆瞪的双目直瞅着空气里的某一点。他集中全力侧耳倾听,似乎听见了奇怪的声响。

不是大钟摆的倾轧声。毫无疑问,又是笛声,是总在怪物行凶时响起的那曲哀伤的旋律。

不好,怪物又要动手夺取一条无辜的性命。但到底是在哪里?对谁下毒手?这不可能,家里不会再有人爬上屋顶了。此刻,一郎看不到任何一个牺牲者。尽管如此,笛声显然是从塔外的屋顶上传来的。

为了找到吹笛的人,一郎不假思索地再一次探出数字表盘的洞孔,向底下洋房的屋顶望去,仍没看到半个人影,怪物恐怕躲在钟塔后面吧。借着长笛的乐声可以判断出来,那家伙似乎在屋顶上四处走动,或许不久就会出现在数字表盘这一侧。无论如何,一郎都想亲眼瞧瞧怪物的真面目,于是伸长着脖子耐心等着。

而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前所未见的滑稽事,令人哑然失笑。

自前一刻起,一郎便觉得后颈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只是他全神贯注在屋顶上,根本没工夫思考那意味着什么。然而,那压迫感一点儿一点儿加重,逐渐化成无法忍受的钝痛,他终于受不了了。

最初一郎只觉得莫名其妙,猜想是怪物趁他疏忽大意时从上方偷袭,顿时惊恐不已。下一瞬间,他察觉抵在后颈上的似乎是一种机械。

不用说,一郎反射性地缩头,无奈为时已晚。受看不见物体的压迫,他的下巴卡在洞缘,怎么挣扎都无法顺利把头缩回室内。

颈部的疼痛不断加剧,一郎总算意识到折磨他的究竟是什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世上真有这么荒谬的事吗?压住脖子的,是大时钟的指针啊。说是指针,但那形同长一间、宽一尺的钢剑,楔形尖端正缓缓嵌入他后颈项的肉里了。一郎不断使劲,企图以颈项的力量顶起指针。然而,发条的机械力量格外强劲,指针纹丝不动。他越是用力挣脱,颈项越是痛得像要裂开似的。

眼前的景象实在愚蠢,叫人想捧腹大笑。太可悲了,可怜人类那点儿力气实在微不足道,根本控制不住巨大的机械力量。

实在太狼狈了,有失尊严,所以一郎踌躇再三,不愿放声求救。犹疑不定之际,大钟摆又摇摆了一次,指针毫不留情地再往下压了一点儿。疼痛已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一郎按捺不住,大声呼救起来。一位三十岁留洋归来的青年绅士,被指针卡住脖子,纵声惨叫。只是,就算他使尽了全身的力量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家里没人知道他爬上了钟塔,即使这来自半空的哀号传到地面,谁又猜得到有人在这种地方痛苦挣扎?

一郎只能眺望遥远的空无一人的地面。前后大门倒是有警卫,但是屋顶挡住了视线,从这个角度完全看不见。围墙外方圆两三町内则是杳无人烟的丘陵。

侧耳一听,诡异的笛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止了。原来乐声只是引诱他从圆洞里探出头的圈套,恶贼早料到了这一切。目的达到后,便消失无踪了。

啊啊,大钟上的断头台。这主意多么奇特难解,多么符合魔术师的思维风格啊!钢铁质地的剑无心无情,也不会突发恻隐慈悲,指针坚定地、一分一秒、不折不扣地转动着,并不因为下面有一颗有血有肉的头颅而停下。

一郎不停地惨叫,颈动脉被压得越来越紧,他的面孔涨红、扭曲,丑陋无比。他头发倒竖着,充血的双眸瞪到极致,眼珠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

这时,颈骨“咔嚓咔嚓”作响,由于气管受到强烈的挤压,一郎呼吸益发困难了,连呼叫的力气都流失殆尽,再过几秒死神就要夺去他的性命。

性命攸关之际,一郎暴突的瞳孔瞥到贴在表盘上的纸条,上面写着:

午后一时二十一分

哦,这是多么可笑的讽刺,恶贼居然在那张纸条上写下了牺牲者丧命的精确时间,长针经过圆洞时刚好是二十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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