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明智从容地美餐了一顿。他不担心饭菜有毒,对方若有杀意,早趁他熟睡之际动手了。他边用餐边静观周遭,其中一面墙边立着一个大书架,排满了书脊上烫着金字的书。旁边的墙上挂着西洋小丑面具等装饰品,另一边角落的花瓶里,则随意插满野菊花。此处房间豪华,有书可看,餐点精致,没有任何不合意之处。与其说是遭受监禁,待遇更像座上宾,除了不自由外备受礼遇。

用餐后,似乎有人正监视着他,门再度打开,刚才的姑娘进来撤走托盘,顺道留下雪茄盒,招待可谓无微不至。

“我总算明白现在的处境了。话说回来,你真是体贴入微,莫非这里有监视孔吗?”明智顺势抓住正要离开的姑娘的手腕,故意语出轻浮。

“没有那种机关。”姑娘轻轻挥开明智的手,笑容可掬地答道。

“我想去洗手间。”

其实明智并无迫切需要。他不过借此试探,这种情况下,姑娘会怎么处理锁链。

于是,姑娘默默蹲在他脚下,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小钥匙,解开他踝上的铁环。

“这下我自由了。只要我想逃,就逃得掉。”明智得意地笑。

“啊!”姑娘似乎真吓了一大跳,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转身从背后抽出一把小枪,颤抖着瞄准他。

“不许逃。您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请不要为难我。求求您、求求您。”

姑娘神情哀伤地恳求着,看起来不像在演戏。明智虽觉得有些不寻常,却无暇顾及太多。“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怎么会逃?”明智露出微笑,趁姑娘放松警戒的瞬间,一个飞扑,迅速夺走她手中的枪。

“啊,您什么都不知道。别这样,不行!”

姑娘冲上前,明智倏地甩开她,奔出门外。可惜走廊上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犹豫之际,背后突然顶上来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双手举高,扔下手枪,否则你背上会多一个窟窿。”

由此判断,抵在身后的是一把枪。黯黑的走廊上,始终埋伏着一名蒙面巨汉。

败下阵来的明智再次沦为动物园里的熊,足踝被重新套上铁环。“监视确实十分严密,接下来可不能贸然行事。”他暗忖,绷紧了神经。

“别再浪费我们的气力,乖乖躺着。”蒙面巨汉扔下这些话,便带着姑娘离开了房间。

明智无可奈何地躺回沙发。只是,恐怕对他越是监视得紧,即将降临在福田得二郎身上的阴谋就越深不可测。他不由得坐立难安起来。

不久,明智决定假装熟睡,等到夜里再想办法切断脚上的锁链。三十分钟后,屋里响起明智震天的鼾声,同时他迅速找来一张纸堵住门口的钥匙孔,竖耳倾听室外的动静,接着取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开始割起锁链来。明天早上,他只要假装脚上仍套着铁环,利用姑娘送来早餐的空隙,看准时机逃出房间就好了。

这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明智耗费了四五个小时,总算成功切断直径约三分的锁链,而后把锯断的一端藏在身下,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料,仿佛一直等的就是他切断锁链的那一刻,门不期然打开了,两位蒙面巨汉一人拿着手枪,另一人拿着长麻绳走了进来,像哑巴似的不发一语,把躺在沙发上的明智连同沙发一圈又一圈地捆绑在一起,确认他完全动弹不得后,才默默退了出去。

明智自前一刻起就怀疑被人偷窥,可能会落得这样的下场,这下终于确定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设有监视用的洞孔。

只是到底在哪儿?明智只能转动头部扫视四周,可惜根本找不到类似的缝隙,而门上的钥匙孔也被一张纸塞得严严实实的。

没有窗户的古怪房间,摇摇摆摆让人眩晕的空间。此时明智又发现,尽管毫无缝隙,却有种无时无刻不受到监视的感觉。一切可谓扑朔迷离,他自责错判情势,心情复杂得难以名状。

连堂堂明智小五郎也如坠五里雾,想不出接下来应对的办法,只能茫然盯着正前方的墙壁。

正巧,他目光所及的墙上挂着一个装饰面具。那是个土制的西洋小丑面具,纯白的脸颊,额上涂着可笑的红圈,突兀的黑线垂直画过眯起的眼,头戴一顶红白相间的尖帽。

明智漫不经心地盯着那只面具,半晌,神色丕变。迷惘的双眼顿时熠熠生辉,松弛的嘴角也扬了起来。

“哈哈,喂,国王、鬼牌,还是小丑?你竟能一动不动,不无聊吗?哈哈,不行,你眨眼了。喏,嘴也歪了。够啦,我看透了你是真人。”

接着,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挂在墙上的自制面具陡然睁大双眼,双唇动了动,说起话来:

“你总算发现了,不过以名侦探明智小五郎来说,反应会不会太慢了些?”

那面墙上原先是挂着真正的自制小丑面具,可是歹徒勾画了一个与假面具完全一致的脸谱,时常用自己的面具替代墙上的自制面具,再探出面孔监视姑娘送餐的情况,或在暗中观察明智独处时的一举一动。

由此可知,小丑面具恐怕就是歹徒首领假扮的,而方才那两名蒙面巨汉,应是冒充成司机和助手、在上野车站绑架明智的共犯吧。

“你们限制我的自由,究竟想做什么?”横躺在沙发上的明智问。

“想做什么?你应该问我们做了什么才对吧!”墙上的小丑面具应道,这真是答非所问,但姿态迥异的两个人,对话中却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咦,不会吧……”明智忍不住惊叫,“你已经下了毒手?”

“下毒手?你是说干掉福田那老头吗?”

“呃,你把福田怎么了?”

“不过是让他身首异处……但我的计划不仅于此。我背负着世代传承的重大使命出生、接受教育,四十年来历尽千辛万苦,尝遍各种辛酸。没想到即将完成使命的前一刻杀出你这程咬金。就算必须与全世界为敌,我也无所畏惧,因为我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岂料遇上你这怪物。警察、法院及大众我全不放在眼里,只有你让我头疼。我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也很清楚一旦你出手可能会妨碍我的计划,其中的问题不在权力、武器,也非人数,而是智慧。这的确相当令人遗憾,我畏惧你的智慧。尽管我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也不曾与你结下仇恨,但我还是必须把你监禁在这里。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不是杀人魔鬼,不会滥杀无辜。只要你乖乖待着,我会尽全力款待你,只要忍耐一阵。算我求你,请您安心住下吧。”

小丑面具下的面孔青筋暴露,即使透过那层厚厚的白粉,仍能瞧出他因激动而涨得通红的面孔,可见他没有说谎。

“我得待到何时?”明智冷冷地反问。

“一个月,最多也就一个月。这段期间,请老实待在这里。”

“你说什么?一个月?那除了福田外,你还打算……”

“没错,不止福田。因此拜托你了,请让我完成使命吧。”

“恕难从命!”明智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吼了一声,“无论那个使命对你而言多么正当,但现在的法律不允许滥用私刑。不,不,实际上我真正在意的是你的本领。我想和你正面较量,看看你策划四十多年的阴谋碰上我正义的智慧,到底谁技高一筹。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离开这里。绳索算什么?门锁算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些东西并不能把我怎么样吗?”

“混账!”小丑扯着喉咙嘶吼,“你是说,即便我如此恳求,你也不肯答应?你是在逼我杀了你,难道你就这么不要命?明智啊,不再考虑一下吗?为达成使命,取你性命我也在所不惜。然而,滥杀无辜不仅会影响我的心情,也委实愧对先人的遗愿。拜托你了。”

大概是由于煤气灯光线的缘故,明智压根儿没看到面具上厚重的白粉逐渐融化,整张脸布满点点汗珠。

明智不清楚恶魔所谓的使命究竟意味着什么,唯一清楚的是,除了福田外,他还打算夺走数条人命。不管出于何种理由,这都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无论如何,明智都不打算助纣为虐,接下来他郑重地宣告:

“若你想把我留在这里,方法只有一个。”

“什么?”

“放弃你的重大使命。”

“混账!别这么大言不惭。好,我就依你的期望,即刻送你上西天!”

话声刚落,人肉面具倏地消失,紧接着真正的小丑面具嵌回墙面。

不久,房门打开了,四个人一拥而上,那个小丑,脸上不仅画着小丑的面具,连身上穿的都是色彩斑斓的小丑装,后面跟着两名蒙面巨汉以及刚才那位美丽的姑娘,只有她以真面目示人。

小丑拿着可怕的针筒,两名蒙面巨汉各自举着手枪,一副只要明智挣扎便立即开枪的架势,而姑娘不知为何一脸苍白,显得十分悲伤。

“放心,不会让你受苦的。我不希望房间沾上血迹,何况我与你无冤无仇,就借这支针筒让你在极乐中上西天吧。有没有什么遗言?想不想回心转意,请求饶命?”

这是恶贼最后的通牒,情况可谓千钧一发。绳索从上到下缚了一圈又一圈,又有两把手枪对准胸口,明智小五郎即使有通天的本领,又怎么顺利逃离这山穷水尽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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