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
1
石崎神社东侧的一处树林中,发现了须田武志的尸体。发现者是自称每天早上在这附近散步的一个老太太。
尸体腹部被刺,可以判断这恐怕就是致命伤。死者因痛苦而翻滚的痕迹清晰地残留在了地面上。
然而尸体给人的惨烈印象,却并不是来自腹部的伤口。
“真过分!”侦查员自言自语道。
武志的右臂被从肩部切断了,身体周围有大量血迹。
“刺伤腹部这种作案手法跟北冈明那个案子一样。是同一个凶手吧?”小野俯视着尸体,嗫嚅道。
“这个还不知道。”高间小声回答,“同是腹部被刺,但北冈的手臂并没有被切断。”
“取而代之的是狗被杀了。”
“是啊……”
“狗和右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高间小声嘟囔着。他凑到了法医身边,询问凶器是什么。
四十多岁的法医村山推了推高度数的眼镜。“应该跟上次那个少年的案子一样,”他答道,“是一种薄片小刀之类的东西,不是菜刀或登山刀一类。”
这么说,凶手果然是同一个人?
“手臂是被砍掉的吗?”
“不,用那种刀很难办到。”
“那是用的什么?”
“可能是锯子。”
“锯子……”
“是的。虽然我觉得这很费时。”
听到这里,高间咽了一口唾沫。在人迹罕至的神社旁的树林里,凶手用锯子将尸体的手臂锯下来,根本无法想象这是正常世界里的光景。
“死亡时间推定是……”
“应该是昨天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详细情况要看解剖结果。”
与北冈的案子属于同一时间段,高间心想。正当他在思考的时候,传来了小野唤他的声音。小野正和鉴定人员一起蹲在尸体旁边。
待高间走近,小野说道:“上面写了些字。”
“字?”
“在这里。”小野指着离尸体很近的右侧的地面。仔细一看,地面上的确用小树枝之类的东西写了四个字,似乎是用片假名写的。
“アキコウ……对吗?”
“嗯。”
正如小野所说,那些字读作“akikou”。可完全不懂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不明白。”高间陷入了沉思。
“我也不懂。不像是人的名字。”
高间口中反复念着“akikou,akikou……”
“如果这是须田武志留下的,这也是与北冈明一案的不同点。北冈并没有留下这样的信息。”
“是啊。”不知为何,高间似乎置若罔闻似的离开了。然而他的脚步立刻就停住了。北冈也留下了信息!高间转身回去,重新看了一遍那些文字。他的心猛地一跳。“小野,这不是アキコウ。这个不是ア而是マ,这也不是コ而是ユ。マキュウ……这写的是魔球。”
须田母子被安排在石崎神社的社务所内等候,因为同时负责北冈明一案的关系,高间等人将对他们进行问话。真是让人提不起干劲的差事,高间心想。
在辖区警察局警察的看护下,须田志摩子和勇树正坐在狭窄的社务所里冷冰冰的榻榻米上等待。二人面前摆放着沏好的茶,但没有被喝过的迹象,而是跟这间房间里的空气一样凉了下来。
据说,确认是武志的尸体时,志摩子几乎处于半疯状态,现在似乎稍微冷静了下来,用手帕按着双眼。
勇树紧闭着土色的嘴唇,一直把头垂得很低,坐在那里。他的脸颊上残存着泪痕,为了忍住悲伤,他双手紧紧抓住膝盖。让高间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指甲剪得很整洁。
“这真是……”高间看着二人说道。他本想说一句更加周全的话,但一时间想不出来。他老是想着该对死者家属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
“那就开门见山吧,武志失踪是在什么时候?”
高间问完,志摩子把手帕从眼前拿开,握在了手中。“是昨天晚上。他说去训练,出了门就没再回来,我可担心了。”
“准确时间是?”
“大概是七点半。”勇树在一旁答道,“我哥出门的时候,妈妈还没下班回来。”
说起来,前几天自己去的时候志摩子也不在家,高间回想了起来。
“你哥哥在出门的时候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
“我觉得没有。”勇树摇摇头,面无血色地回答道。
对于高间此后的提问,二人的回答如下:
七点半左右出门的武志,直到十点多,志摩子回家准备吃已经很晚的晚饭时仍没有回来。本以为他是沉浸在训练中了,但一个小时之后他仍未回家。于是勇树一路找到神社,却没有发现武志的身影,不过勇树寻找的只是神社里面,并没有到树林中。
此后,勇树骑着自行车又到武志可能慢跑的地方转了一圈,但到处都没有武志的身影。他放弃寻找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
“本来昨晚就打算报警的,却总觉得他可能就要回来了,于是等到了今天早上。”
志摩子又把手帕按在了眼睛上。她的眼睛一片血红,一定是在得知儿子的死讯前,因为睡眠不足而造成了充血。
接着,高间问二人关于武志的死有什么线索。志摩子和勇树均断言没有半点线索。关于右臂被锯断也是同样的回答。这又让志摩子不禁流下了眼泪。
“那么……”一阵犹豫之后,高间问二人对魔球这个词有没有什么线索。如他所料,二人也都回答说想不出来。
高间向二人道过谢,把剩下的事交给小野,便回到了现场。尸体已经被处理,组长本桥正在一旁对年轻的刑警做出指示。
“发现什么了吗?”高间问道。
“没有。”本桥脸色阴沉,“刺进腹部的凶器和锯断手臂所用的锯子都没发现。”
“脚印呢?”
附近的地面比较柔软,留下足迹也是可能的。
“倒是有一些,但怎么看都是武志的。地面上到处都有被抹擦的痕迹,看来凶手已经把自己的脚印擦掉了。”
“指纹也采集不到吗?”
“现在看来希望渺茫。而且……”本桥凑到高间的耳边说,“右臂也没有找到。”
高间皱起了眉。“凶器被带走是可以理解的,但右臂都不见了,这有点异常啊。”
“不是有点,是相当异常。真搞不懂,凶手究竟为什么非得做这么残忍的事不可?有个家伙说什么这可能是被须田武志弄得手忙脚乱的其他学校的棒球队队员所为,让我好好训斥了一番。”
本桥厌恶性质恶劣的玩笑,但内心又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果说是怨恨,那可是怀恨相当深的人了。居然还准备了锯子,这就表明他杀人之前就打算把手臂锯下来。”
“有没有对须田武志怀有如此仇恨的人?有吗?对了,他家人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问过一些话了……”高间整理了一下须田母子的话,告诉了本桥。
因为没什么可成为线索的东西,本桥那副阴沉的脸孔一点没变。
找到目击者的消息传来时,高间他们正准备撤回。目击者是附近一家商店的女老板,她说昨天晚上看见了武志,时间是八点左右,武志当时正在使用公用电话。
“听她说,须田的那通电话打了三分钟左右。至于往哪里打,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向她询问的年轻侦查员这样向本桥报告。
“哪怕是通话的片断也好,那个女老板还记得吗?”
“这个我也问过了,她却生气地说她不会做偷听顾客通话的事。只是听她说,她记得武志放下听筒时好像说了句‘那我等着’。”
“‘那我等着’……”
“也可能是‘我恭候’,并不是很清楚。”
“嗯。”
听完报告,本桥看着高间说:“这会是往哪儿打的电话?”
“目前找不到头绪。”高间摇着头说道,“但可以确定武志是在等对方,就在这座神社里。”
“而他和对方见面了,这一点应该也可以确定。还有,那个人是带着小刀和锯子过去的。”
“看来是这样。”高间点头道。
返回的途中,高间决定到那家商店去看看。穿过石崎神社的鸟居,从石阶上下来,一段坡度较缓的下坡道从正面延伸开来。直走到头是个丁字路口,拐角的地方就是那家商店了。高间一边在细长的坡道上走着,一边环视四周。道路的两边都是土墙围起的老房子。高间想起一个侦查员说过,这一带的居民因为要务农,晚上睡得很早。据他说,这里过了八点就行人寥寥,到了九点房子里的灯火基本就会全部熄灭,变得一片漆黑了。附近唯一还亮着的地方是石崎神社的神殿前。听说是因为一直不能根绝盗窃香资的人,才想出了彻夜点灯的对策。也多亏那盏灯,须田才能在那里训练。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丁字路口处,往右边一拐就是那家商店。店里摆了几样食品,香烟占了大部分位置。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女人正一脸睡意地照看着店面。前面的台子上摆着一部红色的电话。
高间走过去买了两包喜力香烟。接着他自报身份,问那个女人昨天晚上有一个男生用的是不是这部红色电话。那个女人有些不耐烦地回答说是的。
“那个男生拨号的时候,你看见旁边有便条一类的东西吗?”
“便条?啊,要这么说的话,我还真看见了一张纸条似的的东西。他好像是看着那个拨号的。”
这就是说武志并没有记住对方的电话号码,因此必须把号码记在一张纸上。那张纸没有在尸体身上发现,可能是被凶手处理掉了。
从武志没有记住电话号码这一情况来看,想要以此缩小嫌疑人范围也就变得很困难了。因为武志家中并没有电话,他也没有打电话的习惯。高间又问打电话的男生有没有异常的表现,女人回答说并没注意。
离开商店,高间一边走一边思考起来。武志昨天晚上究竟见了谁?为什么要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会面?难道对方就是杀害北冈明的凶手?这些想法马上闯入了高间的脑海。武志认识凶手,所以昨晚才将其叫出来吗?但武志也被杀了。如果是这样,武志是怎么知道凶手是谁的?而他又为什么一直隐瞒这件事?
还有一个谜团:凶手为什么要把武志的右臂锯下来?杀掉一个人本来就要花费不少精力,而锯尸体这种行为更加困难。对凶手而言,在现场长时间逗留是危险的,冒着这个危险还必须把右臂锯下来,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还有那个死亡信息“魔球”……高间当然没有忘记这个词,反倒应该说,他的心里一直挂念着这个词。
上次看到是在北冈的相册中。在那张摄于甲子园的照片下面,写着“我看到了魔球”这句说明。
高间确信这绝非偶然。两个人留下了同一个词作为死亡信息——魔球——他们留下这一遗言究竟是想传达什么信息?
2
田岛刚一进门,右手突然被人用力抓住了。回头一看,只见佐藤正盯着他,扬起下巴示意他跟过去。似乎是被佐藤认真的眼神拉住了,田岛一言不发地改变了方向。
媒体的人好像还没有来,其他学生似乎也还不知道。上学的途中,田岛碰到了几个朋友,但谁都没有提这个话题。佐藤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他望着佐藤沾满灰尘的校服背影思忖。
棒球部的活动室里,以宫本为首,直井和泽本等三年级学生已经等在那里。从表情来看,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案情。
“好像全都到了啊。”突然从背后传来了说话声。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森川的声音。“我想大家都已经知道那件事了。今天一大早警察那边就来了消息,关于那件事,他们想今天在学校询问情况。我不知道他们会问什么,但我能确定的是,你们恐怕会被问到棒球部内部的事情。特别是须田和北冈都是三年级的,终归这话题会波及你们。所以我先把你们召集过来了。”森川依次看着每个人的脸,叮嘱般地说明道。
森川大概是委托佐藤做联系人,因此佐藤最先知道了那件事。
“警察是觉得凶手在我们之中吗?”直井低着头,声音低沉。
“他们大概觉得有这种可能吧。”森川的话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不过目前这些事与你们无关。现在我们必须要做的是老实交代事实。所以我现在想问问你们,有关北冈和须田被杀的事,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森川又依次看起了他们的脸,这次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大家都慢慢地摇了摇头。
“好的,我明白了,接下来交给我吧。你们不用担心什么,只是训练暂时要停止了。况且这种状态下你们也投入不进去,对吧?”森川说完,打开活动室的门,准备出去。
“请等一下。”有人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是直井。
“什么事?”森川问。
“领队,您觉得呢?您认为凶手就在我们之中吗?”
田岛惊异地看着直井。他好像并非有意要说不合时宜的话,只是盯着森川等待回答。
不久,森川沉闷地开了口:“我无能为力,就和比赛时一样。无论何时我都只能信赖你们,虽然我的信任对你们来说不能变成力量。”说完,森川就走出了活动室。门被关上的声音回响了好一阵子。
剩下的五个人沉默无言,浑浊的空气似乎正在沉淀。
“我可是,”最先开口的是佐藤,“昨天晚上一步也没离开家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直井用针刺般的目光盯着佐藤。
佐藤微微避开这目光,接着说道:“这是事实。领队也说过了,现在的事是把事实供述出来。明白无误的事就该明白无误地弄清楚。”
“你是想说,凶手是除了你之外的人?”直井飞快地站在了佐藤面前,猛地揪住他的衣领。
佐藤一边奋力挣脱,一边重复道:“这是事实。我说的只是事实。”
“住手!”高个子的宫本挤到两个人中间,终于直井也松开了手。“我们为什么要杀须田?警察可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宫本安抚道。
“明摆着的嘛!”佐藤发泄般地说,“他们可能觉得我们忌妒须田和北冈。不光是警察,学校里的人可能都这么认为。”
“然后只有你有不在场证明,是吗?”
直井差点再次跟佐藤争执起来,宫本用手势制止了他。
田岛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看着他们的动作。因队友的死而造成的反目,和北冈被杀的时候相比,一点也没有改变,那时他们最关心的事是谁会当下一任队长。不,至少还稍微说了说对故友的怀念,那时的他们还是有救的。
田岛确信凶手并不在这几个人之中。天才须田不会因为这些家伙而丢了性命。
这时,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泽本嘟囔了一句:“我们都成了嫌疑人,都要被调查不在场证明,这是确定的吧?”大家朝他看去。他羞赧地低下头说:“侦查的第一步就是从怀疑开始的。”他的声音意外地清晰。
“虽说是不在场证明,但也不会问这么详细吧?大致说一下就行吧?”可能是因为从来都很老实的泽本说话了,宫本感到有些害怕。
“我不知道。或许我们必须把时间都准确地说清楚。”
“这就难办了,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宫本看上去着实担心了起来。
“我可是在家的,也有证人。”佐藤再度说道。
但这次直井什么也没说,只是直勾勾地瞪着佐藤。
我干了些什么呢?
田岛刹那间思考起来。而似乎哪怕瞬间的思考也是件惭愧的事,他低下了头。就这样,为了不看见大家的脸,他走出了活动室。
3
这一日将近晌午,高间和小野来到了开阳高中的接待室。窗外的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女生正在打排球。她们应该也已经得知了武志被杀的事。
一阵敲门声响过,森川走了进来。他打完招呼,沉默地坐到了沙发上,双手搓了搓脸。
“校长现在应该很慌张吧?”高间问道。
森川一脸疲惫地点点头。“我被狠狠地骂了一通,说是我监管不力。我真想对他说,我不过是个棒球队的领队罢了。”
“队员们的反应如何?”
“他们都很惊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有很多事想问。”
“问我吗?还是问队员们?”
“两者都问。你最后一次见到须田武志是什么时候?”
森川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在北冈葬礼那天。那之后我有些忙,没有参加棒球部里的训练。在课上也没和他打过照面。”
“须田对北冈被杀的事说过什么吗?”
“没有,”森川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谈过这件事。我一对他说以后可不好办了,他就只是回答我说总会有办法的。”
总会有办法的——他究竟打算干什么?高间思索着。随后他问道:“须田的右臂被锯断一事,你也知道了吧?”
森川皱起眉头。“这是为什么?凶手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关于这个,你能想到些什么吗?”
“痛恨须田右臂的人太多了,但这是另一码事。”
高间回想起有个侦查员说过同样的话。
“你的房间里有锯子吗?”
“锯子?有倒是有……”说着,森川不快地皱起眉头,“你是怀疑我用那把锯子把须田的手臂锯了下来吗?”
“哎,别生气。我是为了调查,今晚我想去你家把锯子借来。”
森川一脸不悦地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放在了高间的面前。“这是我公寓的钥匙,进了玄关,鞋柜上放着一个工具箱。你随便检查吧。”
高间的目光落在那串钥匙上半晌。“对不起。”他拿起钥匙,递给了一旁的小野,“钥匙马上就还给你。”
“队员们的家里也去了其他刑警吧?为了借锯子。”
高间没有回答,但确如森川所言。锯下须田武志右臂的那把锯子,只要看鲁米诺反应马上就能知晓。
“我换一个问题。”高间说,“魔球这个词能让你联想起来什么吗?恶魔的魔,棒球的球。”
“魔球?”或许是突然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词,森川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这个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高间向他说起了死亡信息的事,森川还是吃了一惊的样子,说对魔球这个词没什么联想。对于须田武志和北冈明用过这个词,他也表示完全没有记忆。
“为什么他们要留下这个词呢?”森川也疑惑起来。
接着高间又问了他昨天晚上是否在场。
似乎预料到了这个问题,森川脸上没有半点意外。“昨晚我一个人在公寓。”他说道,“这次是千真万确的一个人,所以没有证人。”
“你给谁打了电话,或者有谁给你打过电话吗?”
“昨天晚上没有。”
“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比较奇怪。你公寓的电话号码,队员们都知道吗?”
“应该都知道,因为怕有要紧的事。但如果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他们一般会直接到我的公寓来,就跟北冈明一样。”
“到目前为止,你都没有给须田武志打过电话吗?”高间一边注意着森川的表情,一边试探。但森川的表情基本上没什么变化。
“没有。他家应该没有电话,而且想象不出他会找我商量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高间点了点头。可即便如此,这也不意味着昨天晚上武志打电话找的人不是森川。
“我想向棒球部的成员问话,可以吗?”
“嗯,已经和他们说过了。我去叫他们过来。”森川说完便走出了房间。房门关上,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这个老师所处的立场很艰难啊。”刚才还一直沉默的小野小声嘀咕道,“他跟那个女老师之间的关系好像也成了问题。我们没有公开出去,但人言可畏啊。”
“怎么成了问题?”
“这在教育领域是不能令人接受的,确实如此吧?据说其中一人可能会被调到其他地方去。”
“嗯……”
地方小,流言自然就传播得快。至于流言产生的原因,自然还是高间他们的调查行动。
然而即便没有传闻,如果他们结婚,也总有一方不得不离开学校。而高间做的只是必要的侦查工作。
但就算这样,不知怎么,他的心里总残存着一些东西,挥之不去。
因为有森川的协助,高间得以对三年级的棒球部成员一一问话。然而对这四个人——佐藤、宫本、直井、泽本——的询问,很遗憾没能得到任何线索。他们家中都有电话,但都说须田一次也没打来过。对须田可能打电话找的人,他们也回答说没有头绪。
当问到不在场证明时,他们全都说在家里。佐藤称和他父亲的朋友在一起,其他人则除了家人之外没有别的证人。
所有人都说对于案件没有任何线索。成员们虽然对杀人案有兴趣,但似乎都很厌恶被牵涉进去。
最后约见的是一个姓田岛的棒球部成员,听说是替补投手。他给高间留下了与之前见到的成员稍微不同的印象。至少,田岛对侦查工作还是尽力提供帮助的,他对武志的死也抱有遗憾。
虽然他持合作的态度,但并不等于能起到作用。因为他对武志的事也知之甚少。
“这么一盘散沙居然还能打进甲子园啊。”
高间无意间说漏了嘴,但田岛并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所以再也打不进去了。”他略显落寞地说道。
有关电话一事,他的回答和其他人一样,昨天晚上他也在自己家里和家人在一起。高中生晚上的不在场证明,大抵都是这样的。
高间问田岛对魔球这个词能联想到什么。对这个问题,先前的四个人似乎连想都没想,就回答说什么也联想不到。那个胆怯的棒球部成员泽本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须田的球本身就是魔球。”
这是对此唯一的看法了。大概是说武志的球厉害到了这个地步的意思。
到了田岛恭平——
“魔球就是说很厉害的变化球吧。”他判断道,“这跟须田的风格不符啊。”说完便歪头思考起来。他还说,须田的投球风格是靠快球拿下三振。
“其实,北冈的相册里也出现了同样的词。”高间说道,“相册里贴着一张在甲子园拍的照片,下面写着‘我看到了魔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单纯地去解释,就是北冈在甲子园里看见了那种被称作魔球的东西,对吧?怎么样,你还是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其他成员都是简单地回答一句“没有”,但即便到了这个问题,田岛看上去还是在认真地思考。接着,他口中重复着:“在甲子园看到了魔球……”
“怎么样?”高间嗒嗒地敲着接待室的桌子问道。
或许是回想起了甲子园的事,田岛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但看他的表情,好像又被问话声拉回了现实。
“怎么样?”高间又一次问道。
“能让我稍微想想吗?”田岛说,“我想仔细回想一下那次比赛。”
“嗯……”
高间看着他说。究竟有没有线索,他无法判断,但目前还是不要催促为好。
“我知道了。如果你想起什么,请立即联系我们。”
高间说完,田岛露出稍微安心的表情,点了点头。
送走田岛之后,高间二人与在场的森川一同走出了接待室。
“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我总觉得有些邪门。”高间一边走,一边坦率地表达他对见过棒球部成员们之后的感想,“我强烈地感觉哪里不太正常。”
“并非不正常。”森川痛苦地皱起眉头,“对他们而言,和须田在一起的棒球部生活就跟做梦一样,这也包括了在甲子园的那次出场。他们还记得这个梦,又直面着十分陈腐的现实,正在对其中的落差感到迷茫。”
“你也是吗?”高间问道。
“是的,我也是。”森川毫不迟疑地答道。
与森川道过别,高间二人走向接待处致谢。负责接待的女子正在打电话,从她接电话的情形来看,似乎是报社打来咨询有关须田武志一事的。今天中午,各家媒体应该就会蜂拥而至了。
等待的时候,高间环视四周,目光停在了窗边挂着的职员牌上。出勤者是黑色的,亮出正面;缺勤者则是红色的,背面朝外。高间若无其事地任视线游走,他看见写着“手冢麻衣子”的牌子翻到了背面。
是休假吗?
仔细一看,她并不是缺勤,因为那块牌子上面还挂着一块更小的牌子,上面写着“早退”两个小字。
早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间正觉得可疑,接待处的事务员挂断了电话。高间向她告知询问已经结束,随即离开了开阳高中。
4
高间得知须田武志并非志摩子的亲生儿子,是在这一日回到搜查本部之后。本桥一本正经地叫住他,告诉了他这个情况。这是负责调查武志家庭状况的侦查员听志摩子亲口说的。志摩子说并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至今未有机会说出实情。
以下是当时谈话的内容:
武志的亲生母亲须田明代,是志摩子的丈夫须田正树的妹妹。明代是个在邮政局工作的平凡女子。在她二十岁时,不知与哪个男子发生了关系,怀了身孕。
当时还健在的明代的母亲以及正树向她询问男子的姓名,他们完全猜不到是谁,并认为如果是相互喜欢,那就要尽快登记结婚。
但不知为何,明代坚决不说那个男子的名字,声称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即便强行追问,她也只是从头哭到尾。
正树他们正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时,有一天,她离家出走了。她的去向无人知晓。因为没有带大件行李,想来应是跟那个男子在一起。可她却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也就是说,他们私奔了。”本桥说道,“据志摩子小姐说,有流言说对方是个年纪很大的男子,究竟真相如何却不清楚。他们彻底隐藏了起来,总之就是这样,两个人消失了。”
“消失了?后来呢?”高间问道。
“一时间杳无音信,消息传来是五年之后的事了。那年正树家收到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希望他前去接回他妹妹。”
“请速来接回令妹”——明信片上只写着这么一句。正树急忙出了门。明信片上的住址是房总半岛顶端的一个小渔村。因为仅靠渔业无法生存,这个渔村的人还要靠制作竹制品补贴家用。
明代就在那个村子里。
正树赶到的时候,看到明代睡在脏兮兮的被子里,身体消瘦。附近的一个女人照顾着她。据这个女人说,明代这阵子身体一直不好,除了水和粥之外什么也吃不下去。而正树收到的明信片,正是这个女人寄出的。
明代见了正树,瘦长的脸上绽出喜色,正树要她和自己一起回家,她流着泪点了点头。但问起那个男子在什么地方,她始终没有回答。
住在附近的女人悄悄跟正树说起了那个男子的事。男子先是一周只回来一次,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大约从两年前开始,他就不怎么来了。明代只得靠编制竹笼之类的副业维持着生计。屋子里确实散乱地放着做到一半的竹笼和工具。但几年来的生活并不是暗无天日。明代的孩子已经四岁了,是个男孩,瘦弱但很活泼,正树来这里的时候,他还在附近的河边扔石子玩。
“那孩子就是武志吧?”高间问道。
“正是。明代和武志被正树带了回去。因为正树的家中本来就有了志摩子和勇树,这一下就变成了一个大家庭。而能够出去劳动的只有正树一个人,明代又病了。虽然只是一小段时间,过的却是颇为拮据的生活。”
“只是一小段时间……这是……”
“很快明代就死了,是自杀。”
“……”
“她留下一封遗书,嘱托他们照顾武志,随后割腕而死。”
“于是正树就收养了武志?”
“正是如此。然而两年之后,正树也因事故去世了,只能说他们太可怜了。”
高间缓缓摇了摇头,本想抒发一下感想,脑子里却浮现不出恰当的话语。
“武志和勇树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是知道的。听说志摩子哭着说,即便是亲兄弟也难得如此亲密。”
高间回忆起兄弟俩的脸庞,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勇树的时候,他说过他们长得真像。然而他们相像并非因为他们是亲兄弟,而是表兄弟,那时候的勇树看上去很高兴。
“怎么样?”本桥向高间问道,“这段身世与这个案子,或许会有什么关系吧?”
“不知道。”高间低下了头,接着说,“这是我的个人意见,我不希望会有什么关联。这太让人沮丧了。”
“我也有同感。”本桥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可是……高间心想,即便是与案子没有直接关系,或许也无法避开这段插曲。原因就在于,正是这样的境遇,才造就了天才须田武志。
5
翌日下午,小野收集了一些有关魔球的资料。这应该是从他的熟人、一个直到去年夏天都在东京做体育记者的男子那里得到的。
“说起魔球,现在无论怎么说,好像都是指小山的曲线球。”小野鼻孔微张。
“你说的小山,是阪神队的吧?他不是个快速直球投手吗?”高间还记得,前年阪神队凭借小山的强速球获得了冠军。
“小山今年起转到了奥利安队。当然他投出的球速度还是很快,只是大概从去年开始,他也投曲线球了。第一次投曲线球据说是在昭和三十三年跟红雀队的比赛上。这种球速度快,控球又很稳,还是曲线球。今年他们赢了三十场比赛。”
“嗯。”
“然后是阪神队的外国投手巴奇的蝴蝶球,球速很快,而且无法预测球路。他的手指很长,五指被人说成是五条蛇。他今年打得也很不错。接下来应该是村山的叉球了吧,不过说起叉球,首先该说杉下,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请打住。”高间挠着头说道,“你现在说的好像跟杀人案没什么关系吧,虽然听起来很有趣。”
“啊……真对不起。”小野低下头,视线集中在了记事本的纸页上,“我也问了一下高中棒球界的情况,最近好像没有出现魔球之类的话题。”
“是吗……”高间一只手托着下巴,在桌子上的纸上写下了“魔球”。
其实侦查会议中出现了一个问题:“マキュウ”这几个字是谁写的。至今为止侦查员们都认为这是须田武志所写。有说法指出,这不一定是事实。
首先,如果是武志所写,那就有一个疑问:究竟是什么时候写的?如果是腹部被刺伤之后写下的,又存在疑问:那个时候凶手在干什么?如果武志在地面上写了东西,凶手理所应当会阻止武志或把字擦掉,至少不会坐视不管。
也不能设想武志是在凶手离开之后写下的。因为凶手离开是在锯断武志的手臂之后,那个时候武志应该已经死亡。
这样一来,如果字是武志所写,那就是在凶手出现之前写的。他为什么要写这个?难道他预感到自己会被杀,事先就留下死亡信息?很难想象会是这样。
通过以上分析,“魔球”的字迹,恐怕是凶手留下的——这一看法变得非常具有说服力。凶手的目的还不明确,有人指出,这或许代表凶手憎恨须田武志。或许就是这样。
如果是凶手写的,那即便是追究这个词,也不会找到真相。因为凶手不会留下给自己带来危险的信息。
高间看着纸上写的“魔球”,用铅笔尖嗒嗒地敲着,他困惑是否要对这个词追查到底。
这天晚上,高间接到了森川的电话。棒球部的成员田岛来了,说是有话想对高间说。
“有什么事要跟我说?”高间问话的时候已经抓起了上衣。
“我还没有问他。总之说是关于魔球的事。”
“我马上到。”高间胡乱挂上电话,飞奔出了屋子。
高间来到森川的公寓,田岛恭平正一脸严肃地等着他。见到他,田岛急忙低下了头。
“锯子的事情查清了吗?”森川一面给他让出坐垫,一面问道,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嘲讽。
“没有,什么线索也没发现。给你添麻烦了。”高间坦承。
他们从森川和棒球部成员们家里借来了锯子,却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现在搜查本部里更令人信服的看法是,凶手使用的锯子并非现成的,而是为了实施犯罪购买的。就这一点,已经有几个侦查员对附近的刀具店进行了调查。
“那么,要跟我说什么?”高间问道。
田岛舔了舔嘴唇。“嗯……也不是很大的事情。有可能是我完全看走眼了。”
“没关系。如果切中了要害,案子马上就可以解决了。”高间特意用轻柔的语气问他,“听说是魔球的事?”
“嗯。昨天被您问过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您说过北冈的相册里出现‘我看到了魔球’这句话。其实,我当时想起了一些东西,但因为不够确信,昨天没有说出来。”
“不论是什么,请尽管说。”高间的表情也温和起来。
“其实,我记得那天须田投出了一个奇怪的球,仅此一个。”
“奇怪的球?”
“就是那场比赛的最后一球。”田岛说。
“是那记暴投吗?”森川在一旁插嘴道。
高间也想了起来。
“是的。”田岛点点头,“其实比赛之后我问过须田最后一球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控球能力那么好,在那种局面下居然会出那样的事,我实在无法相信。须田的回答是,那只是手不听使唤罢了。但我不能认同,虽然我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那个球好像在本垒板前突然就落下去了。须田可从来都没投过这种球。”
“你的意思是,那个球是须田新学会的,这可能就意味着魔球?”
“是的。”田岛答道。
高间似乎在征求意见一般,看着森川。
森川稍事思考。“可能是这样。”他说道,“那次比赛之后,我也向北冈问起过。我问他当时须田向他示意了什么,但北冈没有明确回答。我又不敢因他的失败而责备他,就没有再问了。但这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对当时那一球含糊其词。”
“或许是须田一直在练他的新球技,而在那场比赛中试投了一次。他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田岛问道。
“那么,陪他练习的就是北冈?”森川问道。
“不,应该不是。”高间否定道,“北冈的相册里,在选拔赛的照片下写的是‘我看到了魔球’。从这句话来看,北冈第一次见识到这个球,应该也是那个时候。”
“是吗……这样一来,须田就是在独自练习那种球技了?”
“不,不是这样。”田岛用充满自信的语气说道,“我听说须田一直在神社里和北冈进行秘密训练。他们肯定也练过那种变化球。”
“他们确实在神社里训练过,但那是在选拔赛以后。”高间说道,“在那之前,须田都是独自在练习。北冈的母亲和须田本人都是这么说的。”
须田武志在选拔赛上第一次试验了那种变化球,而看见这球的北冈在相册里记下了“我看到了魔球”。自那之后,两个人决定一起练习魔球——看来就是这样,高间在脑中架构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田岛却是一副无法赞同的样子,低下了头。“确实不是那样。”他断言道,“佐藤跟我说过,在一个下雪天里,他看见须田在石崎神社里训练。选拔赛之后一直没下雪吧?而且当时还有接球的声音,从这点来看,他不正是和北冈在一起吗?”
“哦?”森川疑惑地看着高间,“这是怎么回事?”
“佐藤说了须田的训练搭档是北冈吗?”高间向田岛问道。
田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摇摇头,说:“他没这么说过……可除了北冈也想不出其他人了吧?”
高间看着森川。
森川耸了耸肩,答道:“我也想不到其他线索。”
“佐藤家离这里远吗?”
“没多远。”
“给我画一下路线。”高间撕下一页纸,放到了森川面前。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如果不是北冈,究竟是谁在接武志的球?
6
武志的尸体被发现两天后,须田家附近的集会所里为他举办了葬礼。因为费用方面的关系,葬礼很简单,然而参加的人很多。
勇树站在集会所的门口,对前来祭奠的人低头行礼。武志的同学自不必说,勇树的朋友也来了许多。他向这些人逐一诚挚地致意:“谢谢了。”
由森川带头,好几个老师也来了,手冢麻衣子的身影也在其中。麻衣子穿着黑色的连衣裙,看上去有几分紧张。她和森川的关系现在成了开阳高中里的一大话题,还有传言说好几个学生家长都向校长表示过不满。她昨天缺勤,前天又早退,好像净是些说她在职员室里被嘲弄了的传闻。
勇树看着她从面前走过,燃上香,然后合上白皙的手掌。她合掌的时间似乎比别人长了一些。当她走过勇树面前要出门时,勇树再次对她说道:“谢谢您!”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葬礼结束后,高间不知从何处出现了,对勇树说有些事想问他。勇树回答说,只要时间别太长就行。于是高间把他带到了一条避开众人视线的狭窄小路上。
“这盒子里是什么?”高间首先问起勇树手中拿着的木盒子。
“这是我哥的宝贝。”勇树回答道。
“能让我看看吗?”
“可以。”勇树打开了盖子。里面有一个护身符和一个用竹子做成的人偶,还放着一个钳子一样的东西。
“这是我哥亲生母亲的遗物。”勇树解释道,“我想让他在天国的妈妈也来参加他的葬礼,所以拿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高间挠了挠鼻尖。
“您要问我的问题是什么?”勇树盖上木盒的盖子,问道。
“嗯……我想问问有关你哥哥每晚去神社训练的事。有跟他一起训练的搭档吗?”高间问道。
“搭档不就是北冈学长吗?”
勇树之前曾听这个刑警跟武志谈过话,好像说的就是这件事。
“不,北冈除外。我说的是在选拔赛之前。”
勇树摇了摇头。“我之前也说过,关于棒球训练的事,我哥什么都不跟我说。”
“哦……果然是这样。”高间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您要问这个呢?难道除了北冈学长,我哥还跟别人训练?”
被这么一问,高间脸上明显掠过一丝不快。“不,我只是问问。”他含糊其词,又说道,“我再问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行吗?”
“可以啊。”勇树说道。
“最近,你哥哥有没有说起过变化球?”
“嗯?”
“我是说变化球,投手投出的一种曲线球。”
“真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啊。”
“所以我一开始就打过招呼了。怎么样呢?”
勇树不得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我哥基本上不跟我谈棒球的事。”
高间满脸失望却又无可奈何。武志的棒球生活是怎样度过的,勇树全然不知,现在却是再也无从知晓了。
“是魔球的事吗?”
高间对勇树的提问点头回应。“我们目前的推理是,或许你哥哥在练习某种新球技,把它称作魔球。至于这之间有什么关联,现在还不明确。”
“嗯……”勇树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说道,“我哥居然会练习变化球,真难以置信。”
高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哥打算靠快速直球打入职业棒球界。他曾说,高中生要跻身职棒,不会投变化球也没关系,还说以勉强能打曲线球的水平,蹩脚地去学其他球技而忽略了基本的投球姿势,那才叫愚蠢。而且,球探们好像也说过,高中时期只要好好投直线球就行了。”
“球探?”高间的眼睛睁圆了。从他的表情看,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你说的球探,是职业俱乐部的吗?”
“是的。”勇树答道。
大概从武志上高二的时候开始,某个驻东京的职业棒球俱乐部的球探就经常造访须田家。他很早之前就看中武志了。他并没有劝武志加入,只是说说职业棒球的运作机制之类的事就回去。那个时候他给了武志一些建议。
“请您对这件事情保密。虽然我不清楚会怎样,但如果大家知道我哥和职业棒球界的人接触过,可能会招致许多问题。”
“这个我知道,这可能是违反业余运动规定的。那么,你哥哥打算加入那个俱乐部吗?”
“我不知道,因为他总是说,只要是职业棒球俱乐部,哪个都无所谓。”
在勇树的记忆里,武志从来没有为某个特定的俱乐部加油助威过。在棒球上赌上青春的武志却没有喜欢的球队,这也是件怪事。看来对武志来说,职业棒球界是他的就业目标,而球队之间的差别,他或许只认为与同一公司里部门间的差别类似。
“那个人多长时间来一次?”高间问道。
“大概三到四个月吧。今年二月来了一次。”
“嗯……你还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吗?”
“我记得姓山下,身材特别高大。”
“可能以前是个棒球运动员吧。”
高间的问题到此为止。在分别前,他突然醒悟般说道:“你哥哥真是个为做棒球运动员而生的人啊。”
“的确如此。”勇树回答说,“我哥就是为做棒球运动员而生的。”
高间点了两三下头,慢慢踱步离开了。而接着刚才的那句话,勇树在心中喊着——是的,我哥就是为做棒球运动员而生的,不是为了惨死在树林之中!
我要知道真相,无论如何都要!勇树强烈地期望着。
7
时隔多天,勇树和志摩子终于在一起慢慢吃了一顿晚饭。自从武志死后,他们就没有安稳下来的时候。
吃到一半,志摩子停下了筷子,呆滞地看着隔壁的房间。
“怎么了?”勇树问她,也朝那边看了过去。
志摩子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保持这个姿势待了半晌。“我在想,那件球衣,已经没有必要再洗了……”她拢起微微散乱的头发说道。
武志那件洗好的球衣挂在隔壁的房间。背面是“开阳高中队1号”,膝盖的部位已经磨得有些薄了。
我会自己洗的——武志老是这么说。说什么呢,有这个时间你肯定去训练了——这是志摩子对此必答的一句话。
“妈妈,”勇树唤道,“哥哥对你一直很感激。”
志摩子略带迷茫地移开了视线,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低下了头。“傻孩子。”她低声说道。不知她说的是勇树还是武志。“我只是想一家人和和睦睦,开心地活下去就够啦……”她又问勇树:“你一直都不快乐吗?”
“快乐呀。”勇树答道。
“是嘛。妈妈也很快乐……”志摩子说着,目光又低垂了下去,用手边的布手巾按住了眼角。
吃过晚饭,玄关处的门上响起了叩击的声音。刚收拾完餐具,正用抹布擦矮桌的勇树,跟站在厨房的志摩子对视了一下。这个时候应该是不会有访客的。
勇树马上想到了山濑。那个死皮赖脸的男人这种时候来要账也不是不可能。山濑不知为何不敢跟武志打交道,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碍事的人了。
“来了。请问是谁?”志摩子不安地问道。她大概也觉得会是山濑。
“这么晚了实在不好意思,”是个男人的声音,却不是山濑。“我姓竹中,有样东西务必要交给您,打扰了。”
志摩子朝勇树看去,眼神示意他是否认识。勇树摇了摇头,竹中这个姓他听都没听过。
她打开玄关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着丧服的男子,大概五十多岁,体格健壮,脊背绷得直直的,头发斑白,面庞轮廓深邃,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突然造访实在抱歉。”说完,男子低下了头。他行礼的姿势十分标准,身板依旧挺得笔直。“我以前跟须田正树先生一起工作过,受了他很多照顾。其实我本想更早就来拜访的,只是因为尊府乔迁,一时失去了联系。”
“那您是电气工程公司的?”
“是的。”竹中回答道。
“啊,这样啊……”志摩子明白过来,“您请进。不好意思,这里实在狭小。”她招呼竹中进来。
竹中脱下鞋走到屋里,面对角落里放着的武志的骨灰正坐下来。“我是从报纸上得知这件事的,而我同时也知道了尊府的地址。”竹中解释完,又低下头说道,“真是意想不到,还请节哀。”
志摩子和勇树也正襟危坐着回礼。
接着,竹中得到志摩子的许可,给武志上了线香。对着武志的骨灰,他双手合十许久。勇树看见他正口中念念有词地低语些什么,但听不见。
上完香,他又面向志摩子,从怀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我从须田先生那里得到过好几次金钱上的帮助。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必须回报这份恩情。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收下这些。”
“不,我们素未谋面,受此大礼实在……”
志摩子意欲退回,竹中却摇着头递过信封。“这只是归还我借来的东西罢了。我想哪怕是能当作武志的奠仪也好。”
“可是……”
“请不必介意。”竹中接着大略环视了一下屋内,便站了起来,“那我这就回去了。”
“茶都已经泡好了。”志摩子慌忙伸出手说道,好像要阻止他。
“不了,接下来还有件事不得不办,今天晚上我就先告辞了。”
“那能不能告诉我们您的联系方式?”
志摩子说完,竹中稍事思考后说:“好吧。”他拿出了一个记事本,在上面写下了联系方式递了过来,字写得十分漂亮。“那我就告辞了。”
竹中在玄关前面再度低头行礼,脚步声渐渐远去。
待脚步声消失,母子二人再次相对而视,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那个男子究竟是什么人?
勇树把信封拿到面前,看了看里面的东西。他想,这会不会是一场恶作剧呢?
然而,看到里面的现金,他吃了一惊。“妈妈,不得了啊!这里面有三十万。”
“什么?不会吧?”志摩子凑到了旁边。一万日元的钞票,一共三十张,一点没错。“勇树,你快追上刚才那个人,再仔细问问。”
“知道了。”勇树飞奔出家门,朝那个男子离开的方向跑去。再怎么蒙受照顾,三十万也给得太多了。
但勇树没能追上那个男子,或许他是坐车来的。勇树折返回家。
“这该怎么办呢?”看着钱,志摩子露出迷茫的神色,“还是明天跟这个人联系一下吧。这么多钱,我们可不能收。”
“收了应该也没关系吧,”勇树说道,“有了这些,我们不是可以还清欠山濑的钱了吗?这样一来,我们也不用想着这些讨厌的事了。”
他们从山濑那里借了十万日元。让勇树感到厌恶的是,山濑以欠款为借口,对志摩子垂涎三尺。在志摩子不上班的日子里,勇树从学校回到家,好几次都看到他堂而皇之地走进家门。
“道理倒是这样。”志摩子的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
“总之,先把山濑那浑蛋的钱给还了吧。接下来的事,以后再考虑也行。我这就去还钱。不早点的话,那浑蛋一定又会来的,他准会想反正哥哥已经不在了。从今以后就该由我来保护妈妈。”勇树把手搭在志摩子的肩上说。
“谢谢。我没事的。”说完,志摩子又低下头看着信封,“那个人究竟为什么……”
8
从勇树那里得知职业俱乐部球探一事的次日一早,高间来到了那个棒球俱乐部事务所的接待室。因为对方十分忙,本来以为不会马上就见到,但高间打电话预约时,对方一听是有关须田武志的事情,立刻就答应了。
高间取出一支喜力香烟吸了一口,环视着室内,墙壁上贴的是运动员的挂历和日程表一类的东西。
石崎神社里跟武志训练的搭档,除了北冈还有一个人,应该是确有其事。佐藤看见武志训练是在选拔赛之前,而与武志练球的搭档是不是北冈尚未可知。而且,从下着雪这个情况来看,虽不能确定那一天的具体日期,但据北冈的母亲说,那一夜北冈应该是在家里。
那么,须田武志究竟是在与谁搭档训练呢?
如果这个训练与魔球有关,那练球的搭档一定非常重要。
只是,勇树说武志这个时候不可能会练变化球。这个看法也耐人寻味,而且这是球探的建议。为了询问此事,高间来到了这里。
高间吸完第一支烟的时候,门打开了,随即眼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身躯。
男子一身灰色西装,躬身致歉道:“对不起,我来晚了。”这声音能让人感觉到他的肺活量之大。高间站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与对方交换名片。从名片上得知,这个男子名叫山下和义。
山下近九十公斤的身躯往沙发上一沉,说:“听说是须田的事情?”他目光严肃地看了过来。从这双眼睛里,似乎能够窥见他对须田武志的追忆。
“我从须田勇树那里听说了你的事,”高间说道,“他是武志的弟弟。”
“我知道,看上去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或许因为身形庞大,移动起来容易出汗,山下取出手帕在太阳穴附近擦拭着。他的鼻尖上也渗出了汗水,给人留下精力充沛的印象。
“案子的事呢?”高间试着问道。
“当然已经知道了。我还想,自己或许能见到警察呢。”山下双臂环抱,像是在晃动般摇着头说道,“真是让人震惊啊。我都无法相信,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你和须田的交情如何?”
山下听了,目光唰地移开,仿佛沉浸于冥想之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须田武志,本来可以是日本棒球史上屈指可数的天才。我见过许多著名的投手,现在也正为寻找优异的投手在国内奔走。但拥有那样完美能力的运动员可不多见。差不多可以说,二十年才能出现一个。他的球速和控球能力自不必说,那种球感,还有冷静的性格和强韧的精神力量,都说明他简直就是金蛋。”说到这里,山下睁开了眼,看向高间,“说实话,我在他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我想着非挖到他不可。对我们的球队来说,像他那样的人是十分必要的。于是大概从去年夏天开始,我开始跟他秘密地进行接触。如果公开了肯定会招来麻烦,所以我做得很小心。”
“你说的接触,具体是什么?”
“并没有做什么很特别的事情,只是见个面说说话而已,因为比这进一步的事是不允许的。可是就我而言,让他在脑中稍稍记一下我们球队的名字应该是可以的吧。许多孩子都希望能加入巨人队,所以我们也不能无动于衷。优秀的运动员可都在巨人队!”
“哦,巨人队吗?”
“巨人、大鹏、煎蛋卷”,高间想起了这个说法。但是从勇树的话中得知,武志并没有特别喜欢的俱乐部。高间说了这个情况,山下点了点头。
“正是这样,须田原本就有十分强烈的加入职业球队的志向,给人的感觉是,只要是能给他很高评价的俱乐部,去哪儿都成。虽然那些说非巨人不去的人让我很头疼,但像他这样去哪儿都无所谓的也让我左右为难。与其他俱乐部之间的争夺是可以预见的,从这个层面来看,我便想时不时出现一下,或许可以多挣几个筹码。”
每年到了秋天,那些活跃在业余棒球界的运动员的去向都会令人瞩目。有关哪个运动员在哪个俱乐部里崭露头角,职业棒球的球迷也跟着一起有喜有忧。
“那么他的想法是怎样的?有倾心你们俱乐部的意思吗?”高间问道。
山下仿佛陷入了沉思,伸手托住下巴。“不清楚,”他低下了头,“他什么也没说。”
“也就是说,你没能得到什么积极的回应?”
“倒不如说,归根结底他的想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明确得多。他并不是单纯的憧憬,而是想把这个当成将来的职业。”
山下又说了一件小事:最后一次见到武志的时候,他还被武志拉着做了一笔交易。
“你说的交易,是钱方面的吗?”
高间还记得,他也在报纸上读到过这样的事:在职业棒球俱乐部对有前景的新人的争夺战中,新人入会的契约金会水涨船高。今年的红人,除了死去的须田武志之外,还有庆应大学的渡边和下关高等商业学校的池永,据说如果包含好处费在内,每个运动员拿到的钱都应该不低于三千万日元。这是高间想都想不到的数目。
“也跟钱有关。他要求拿到与今年新人入会最高金额相同的数目。不过,我只是有些意外他连这种事也要确定,倒也没有特别惊讶。对我们来说,这笔钱不说出口我们也是打算出的。只是他问我们,能不能现在就确定这个包括金钱条件在内的假想契约。”
“假想契约?”
“它也算具有法律效力。这是很仓促的。这种时候接触他本身就违反了规定,所以书面上的东西是不可能的。于是我对他说不用担心,我们本来就打算要他,契约金也会按照他所希望的金额给他。”
“他怎么说?”
“他说,这样的口头约定不可靠。如果到时候出现了比他更好的运动员,或许我们就不会这么希望他加入了,这样一来,契约金自然要降下来。”山下叹了口气,“我本来就没有天真地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来看,但还是吃了一惊。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露了好几回脸,结果却没有拉拢他的心。别说拉拢了,就连碰都没碰到……”
果然是个不得了的少年,高间再次叹服。能投出精彩的球已经很出色了,在精神方面的顽强劲头也不在等闲。很难想象他与近来那些随处可见的孱弱的年轻人是同一代人。或许正是他不幸的成长经历铸成了这样的韧劲。
“那我问个奇怪的问题吧。”高间问山下有没有听说武志练习过什么新的变化球。
“没有,从来没听说过。”山下马上就否定了,“我对他说过,要他目前还是以自然的姿势投球,循序渐进。投球要么是直线球,要么是曲线球,二者只要择一就行。我告诫过他,那些依靠手指投球的技巧绝对不能练。”
这就是说,武志擅自绕开了山下,练会了魔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并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想拓展一下投球的种类吗?
之后,高间又问山下能不能想到什么有关案件的线索。山下的回答不出所料:“这倒是没有。”不过高间在起身时他又说道:“须田给我留下的最深的印象,是他孤独的背影。当我得知案情的时候,最先浮现出来的就是那个背影。到头来,他还是背负了这样的命运啊。哎,这不过是些无益的感伤罢了。”
“我们会参考的。”高间说道。
出了俱乐部的事务所,高间往搜查本部打电话,本桥接了起来。高间被问起调查进展,便回答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听到了一些值得玩味的事。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
“是吗?可能是这样吧。先不说这些,我打听到了两个信息。一个是关于锯子的,在樱井町的刀具店里,二十三号晚上有人买了一把折叠式的锯子。”
“哎?”
二十三号正是武志被杀的前一天。
“可惜店主并没有记住顾客的相貌。另一个是有人看到过武志在神社练球时的搭档。”
“什么?真的吗?”高间情不自禁地在声音里掺进了几分力气。
“真的。从目击的时间在二月份来看,那个人一定不是北冈。”
“那会是谁?”
“还不清楚,”本桥说道,“不过根据目击者的话,即便从年龄上来看也不会是北冈,而且还有一条有力的线索。”
“什么?”
“武志的搭档拄着拐杖。他只有一条腿。”
“一条腿……”
“我们正在核实县内与棒球相关的人,你也赶紧回来。”
“我知道了。”高间猛地挂上了听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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