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天的电视,也不和编辑部的人说话,有人买来了报纸,她就一张一张地看,看完之后才去换个频道找新闻节目,她连饭都不吃了。

从第二天开始,她就根本不看电视了。她请同事们在了解到找到由美子的遗书或者纲川浩一接受调查以及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消息时,一定要告诉她,然后她就坐到了自己的桌子前。她觉得很累,趴在桌上,盖着一条放在桌子底下的毛毯睡着了。

从离开家之后,滋子就一直住在这里,一直在这里生活。

《日本文献》编辑部为她准备了一张桌子,晚上她就睡在平时休息用的沙发上。当她告诉手屿社长自己已经离开家并和昭二分手,目前还没有去处,在没有找到房子前想住在编辑部的时候,手屿社长并没有显得十分惊奇,他只说了一句,睡袋之类的东西你要自己买。编辑部的作家和记者们多少有点好奇,但并没有人向滋子打听她的事情。

因此,滋子是在《日本文献》编辑部里得知由美子的死讯的,然后开始观察纲川浩一,他好像因为由美子的死而动摇了,至少看得出他在回避记者的采访。这是自他出场以后第一次拒绝媒体的采访。他在发给各电视台的传真中说,等由美子的葬礼之后他将举行记者招待会,请大家少安毋躁,自己现在正受着最严重的打击,请大家多多理解。这对他而言,是非常难得的低调声明。

无懈可击——滋子觉得很滑稽。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一个人无论多么出名,当他失去了“高井由美子的白马王子”这块招牌后,马上也会站不住脚。至少在栗桥高井一案正式结束前,纲川是想以由美子的保护人的身份而活动的。但由美子死了,他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是的,纲川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是他一个很大的失误,但滋子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还是滋子过高地估计了纲川浩一的头脑?他毕竟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要想帮助生活态度极为消极的由美子活下去,是不是有点力不从心?

——我,实在搞不明白。

由美子又能明白些什么呢?和纲川的关系?他的真心?还是相信事情的真相?还是想说自己对哥哥高井和明不是真正的罪犯的说法产生怀疑呢?

那时,自己为什么没有马上去由美子的住处找她呢?觉得没有太大的意义。滋子认为自己仍然没有原谅不相信自己的意见而跟着纲川的由美子。

是的,我一直在生气。滋子终于想明白了。由美子成了纲川的招牌,有时看上去像个悲剧女人,每想到这些,滋子就很生气。滋子在心里谴责着由美子,你根本就不是牺牲品,真正的牺牲品是古川鞠子她们那些被害的人,你不要搞错了。

因此,她也不想去帮助由美子。

因此,当她听了录音电话里由美子的留言后,虽然觉得她的情绪不稳定,但还是没有和她联系,而是把她放在了一边。当然,滋子自己也面临着离婚的危机,时机也不对,她没有时间。这是她的解释。滋子不太想管由美子,所以也就没有理睬她。

但她还是回避不了,虽然说了很多理由,但还是脱不了干系。在别人指责自己之前,她已经在自责。当这种时候到来之时,她将受到足够的惩罚。

但现在还不到那种时候,现在滋子还有应该做的事情,她要查清楚纲川浩一的过去,要查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项工作虽然进展不是太大,但一直还在进行之中。调查他的日常生活,虽然要费点事,但并不困难。让滋子奇怪的是,为什么到现在,从来没有人做过这件事情。

因为这是个盲点。他的主张、他的存在本身就非常引人注目,所以没有人会关心他出名之前的情况,而且他出现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这起案件的被害人比较多,案情严重,所以大家容易产生错觉,其实这起案件从发现到现在,既不到一年,更不到半年。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大川公园事件开始的,那是去年的9月12日。11月5日,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因车祸死于赤井山“绿色公路”。而纲川出现在这起案件中是在今年的1月22日,他参加HBS的电视节目是一个开始,第二天,《另一位杀人犯》这本书在书店发行。

今天是3月6日,离纲川上电视,其实也就才四十天左右。他是一个刚刚出名的明星,不会在四十天里就消失的。在四十天里,还无法发现他过去的丑闻。

但警察又是怎么做的呢?也许搜查本部也在调查纲川的情况。警方的调查虽然是严密而有组织的,但他们只能悄悄地进行,也不会把调查的情况公布于众。滋子要做的事情警方可能已经全都做过了,如果继续做下去可能什么也发现不了,只不过是重复别人做过的事情,最后也许不会有任何结果。

滋子自己对此非常清楚,因此,在必须面对由美子自杀这一事实的时候,滋子不得不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只是在浪费时间。这样一来,她就失去了力量,虽然坐在桌前,虽然打着电话,但她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开,找个地方藏起来。

“你在干什么?抱着个脑袋。”

滋子抬起头。手屿社长开玩笑似地看着这边。

“我找到了你想要的旧电话本。”

他把厚厚的电话簿扔了过来,滋子没有接住,电话簿掉到了地上。滋子苦笑着捡了起来。这是一本昭和五十一年版的二十三个区的按行业划分的电话簿。太好了,有了这本电话簿,我就可以接着往下调查了。

滋子现在要找的是昭和五十一年负责管理纲川和他母亲一起居住的出租公寓的不动产公司的联系地址,那个时候的纲川还在上小学。现在这座公寓还是继续租赁中,但在八年前,现在的管理公司接替了原来的公司负责中介管理,他们根本不了解当时纲川母子在这里居住的情况,而且也没有任何记录。前任公司叫城东房地产有限公司,但现在已经找不到它了。而后一家公司也没有关于当时城东房地产公司的文件,当时都作为废品处理了,他们连公司董事长的名字也记不清楚了。“城东房地产公司确实已经关门了,所以才把自己的业务让给了其他公司,他们的董事长当时已经六十多岁了,可能是打算引退吧。你要了解什么情况?”

滋子想知道当年纲川母子入住这座公寓时,谁是他们的保证人。如果滋子的判断没错的话,那一定是一个叫天谷英雄的人。

纲川浩一于昭和四十二年四月生于千叶县市川市,是纲川启介和纲川圣美的长子,他没有兄弟姐妹。而且纲川夫妇是在他出生前仅五个月才结婚上户口的,他出生后一年,父母就离了婚。

离婚时,浩一被判给了母亲,他上了母亲的户口。圣美没有改回原来的姓,仍然姓纲川。因为她的原籍是东京,所以他们母子两人的新户口也就放在了东京。

但是,两年后,也就是纲川浩一三岁的时候,纲川圣美突然过继给了住在东京都世田谷区的一个叫天谷英雄的人,做了他的养女,而且还改姓天谷。一般情况下,纲川浩一作为圣美的亲生儿子,他应该入天谷的户口并和他的母亲一样改姓天谷,但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的纲川又回到了他的父亲也就是纲川启介的户口上。纲川启介也已经又结婚了,他和现在的妻子有了一个女儿,所以,浩一和继母及同父异母的妹妹在同一个户口簿上。

但这也只是户口上的变化,实际上,纲川浩一一直和母亲一起生活。当时圣美和浩一的户口登记和天谷英雄的居住地是一样的。圣美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后来他搬到了由城东房地产公司负责管理的公寓里,并把户口也迁到了那里。当然,浩一也和她一起迁了过来。这样一来,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才会遇到作为转校生的纲川浩一。

这非常有意思——我为什么要调查这些问题呢。滋子想。

天谷英雄生于昭和二年九月,从年龄上看,他都可以做圣美的父亲了。他和妻子生有三男二女,共五个孩子,这些孩子的年龄也都和圣美差不多大。因此,他把圣美收为养女的理由决不会是想找一个接班人或是老了以后有人照顾。像他这个年龄的人,有五个孩子的人也不是很多。

天谷是个资本家,新闻上介绍他的时候,最适合他的称呼应该是“房地产租赁业者”。他在东京有许多不动产,事实上,他光靠这一项的收入就足以安闲度日。

他在世田谷的住宅占地二百坪,在一座相当大的院子里有三座大小不同的住宅。从滋子了解的情况看,其中一座住的是天谷夫妇,一座住的是大儿子两口子,最小的一座住的是佣人。除了大儿子,其余几个孩子也都结婚单过了,但住在这里的父亲所有的财产,以父亲名义建造的房产,总之,谁也别想从父亲那里拿走任何东西。

但“养女”圣美却是个例外。

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这肯定不是单纯的养子关系,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圣美是天谷英雄的情人。有钱的男人为了能给不受法律保护的情人留下财产,通常使用过继这种方法。她虽然没有成为他妻子,但却要作为女儿来对待。

所以,还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纲川浩一是圣美和天谷英雄的儿子——滋子想。纲川启介和圣美之间奇怪的短暂婚姻只能让人这么想。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家庭环境,纲川浩一在成长过程中,他的母亲会告诉他亲生父亲是谁吗?

是纲川启介?还是天谷英雄?

对了,还有一个现实问题,那就是可能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如果她同时和天谷及纲川两个男人交往的话,那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不管怎么样,圣美怀孕了——这是谁的孩子?她怎么和那两个男人说?天谷是有妻子的人,他不可能马上承担起责任来。而另一个男人纲川启介会怎么办呢?如果他不知道还有一个叫天谷的男人而且又很爱圣美的话,如果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他,或者是他发现了圣美身体的变化,他反而会高兴的?

然后,两个人就结婚了,生下了浩一,达到了幸福的顶峰。但圣美真的和天谷彻底断绝关系了吗?天谷也想和圣美断绝来往吗?所以,浩一还有可能是天谷的孩子。

事态的发展不会不可收拾——一年后,纲川启介和圣美离了婚。从这个时候到圣美成为天谷家养女前的不到两年时间,可能也是天谷家纠纷的调整期。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这期间,天谷和浩一做了亲子鉴定。

最后圣美成了天谷的养女,浩一又回到了纲川启介的户口上。这个事实又该如何解释呢?如果浩一确实是天谷和圣美的孩子,但因为天谷夫人和孩子们的坚决反对,最后天谷做了妥协,那就是不把他们母子两人的户口都迁过来,只把圣美一个人过继为养女——不管怎么样,圣美从天谷那里继承的遗产可以给自己的孩子浩一——这是一种解释。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圣美为了能成为天谷的养女,让天谷和浩一做了亲子鉴定,但滑稽的是,浩一是启介的儿子。但天谷非要圣美不可,所以把她放到自己能够保护的地方,把不是自己儿子的浩一赶到他的亲生父亲那里去了……

那么启介一定也很困惑,因为他是一个自己曾经以为不是自己儿子的孩子。而且他现在已经又结婚了,他非常爱现在的妻子和女儿,准备开始新的人生,而浩一则会逼着他想起过去,他真的会喜欢浩一吗?他会有做父亲的感觉并去爱浩一吗?这么要求他确实有点过分了,结果浩一只能留在母亲的身边,不久,他们母子两人就从天谷家搬了出来。

但是,如果没有天谷英雄的资助,他们母子就无法生活。也许城东房地产公司的董事长和职员会知道这个情况的。因为公司本身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反而比较容易讲出过去的事情吧。

因为不是小说家,所以即使是想象力太充分了也没有办法。滋子摇着头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无论经过是什么样子,只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从幼儿期到少年期,纲川浩一很难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住处。甚至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孩子,还有人生气,还有人希望他不存在。确实是这样的。

纲川浩一的户口本上,至今还是和父亲、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妹妹在一起。如果以前滋子只是对纲川浩一的私生活感兴趣的话,即使有调查他的家庭关系的记者,但只是看一下他的户口本,是不可能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的。噢,他的父亲再婚,现在他的母亲还和他保持着母子关系,仅此而已,而且这种事情现在也不少见。但如果再深入一步进行调查,当发现浩一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叫天谷圣美的女人时,才能开始看出这种奇怪的关系。

他是一个生下来就没有住处、去哪里都会打扰别人的孩子,这才是纲川浩一。这个总是笑眯眯的外号叫豌豆的少年其实是生活在一个极不稳定的家庭环境中,他所谓的朋友只有他那无依无靠的母亲。

纲川浩一的那种渴望被人关注、渴望引起轰动、渴望爱情是不是他的另一面呢?只靠整

天笑眯眯的,这在成人社会是行不通的。要想成为有本事的人,成为一个特别的人,自己必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住处。

滋子翻着电话簿,自言自语。不能这么容易就同情他,不能像是了解他似的。不动产业者的电话非常多,而且还有许多广告,她的眼睛都看花了。在这里面,以“城东”开头的公司共有八家,其中有两家叫“城东房地产公司”的。她把这两家公司的地址都记了下来,并按照号码打起了电话。马上就通了,这是一家目前还在经营的公司,但该公司没有滋子想了解的公寓租赁中介管理业务。电话挂断之后,滋子又打另一家公司的电话。如果她想找的公司就是它的话,但如果已经关门了,那电话肯定不会接通的——

“喂,喂!”一位老人的声音。

滋子赶紧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她边说边在脑子里想,如果不是想找的“城东房地产公司”的话,它会不会叫“城东建筑”或“城东不动产”呢。

就在这时,老人在电话里说。

“啊,我想起来了,是天谷先生。他是我的公司关门之前,接待的——最后一位客人。”

“你向天谷先生介绍租赁的公寓是不是在昭和五十一年?所以,他不应该是最后一个吧?你可是在八年前才关门的。”

老人笑了:“啊,是的是的。我说的不是中介,是他让我办的其他业务。”

滋子把电话拿到一边,看了看:“对不起,请问您是当时公司的董事长吗?”

“是的。”

“虽然公司关门了,但你还用着原来的电话吗?”

“这是我家里的电话,因为我的公司很小,是一个家庭企业。”

“是吗?天谷先生——我想问一下天谷圣美和她孩子的事情,打扰您了。”

“没关系,如果你想见天谷先生的夫人,你可以直接去找她的。”

“他们住在哪里?”

“冰川高原。”

在这一刹那间,滋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您说什么?”

那天夜里——晚上九点五分,前烟滋子来到了冰川高原车站。

从站台上乘电梯下来,出了检票口之后,她在一家快要打烊的书报亭买了一张冰川高原一带的地图,然后向出租车场走去。城东房地产公司的江崎董事长把地址告诉她了,她说了一下这个地址,一位年龄比较大的出租车司机马上开车出发了。

“请问……这里是别墅区吗?”

司机很和善地点点头:“冰川高原最早就是作为别墅区进行开发的,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啊。”她有气无力地回答了一句。滋子一直在抖,她叹了口气。这里确实就是冰川高原,江崎董事长告诉她的别墅区和地址确确实实都存在,但她还是不敢相信,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美梦。

从离开东京到现在,她的心跳一直很厉害,控制不住,有时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随着汽车的晃动,现在她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可能是太兴奋了,她的眼睛也觉得刺得慌。

纲川浩一的母亲天谷圣美八年前就从既是她的养父又是情人的天谷英雄那里,得到了位于冰川高原北部别墅区的一座山庄。冰川高原正是木村庄司被绑架和杀害的地方,搜查本部也认为这里极有可能就是栗桥高井的藏身之处。

江崎董事长对滋子突然打电话询问并不感到奇怪,他把从天谷英雄到天谷圣美、这座山庄户主的变化情况全都告诉了滋子。

“天谷先生一直是我的老客户,但遗憾的是,我的糖尿病非常严重,他还能和我继续做生意,这让我非常感动。”

他的口气很轻松。他为什么能如此悠闲呢?他难道不知道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吗?一讲起来好像就止不住了。

“稍等一下,董事长先生,您知道天谷先生和圣美之间有个儿子吗?”

“当然知道。把山庄户主的名字改了,就是为了把财产分给这个孩子。另外像股票和债券,他都是尽量按不交遗产税的方式进行分配的,天谷先生分了很多东西。”

“那个孩子——天谷先生的孩子——现在一定是是个有出息的人了,您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吗?”

“啊,这我就不太清楚了。自从我不做生意后,和天谷先生之间也就是寄张明信片问候一下,去年我大病了一声,差点都不行了。”

“您知道圣美最近的情况吗?”

“应该还是住在冰川高原的山庄里吧,在改户主的时候,她曾经说过自己不喜欢城市生活,想在空气新鲜的冰川高原定居,但不知道后来有没有变化?”

如果天谷圣美还住在山庄的话,如果即使没有定居但有时会去暂住的话,想到这里,滋子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蹿上来,一直蹿到背上。也许山庄就是他们作为藏身之处而使用的地方。天谷圣美会不会有机会知道他们这一系列的犯罪行为呢?她知道却装着不知道吗?人会变得如此邪恶吗?

不,现在她已经不再吃惊了。也许纲川浩一自己就是真凶X,如果承认天地都可能倒过来的话,那就不得不承认各种可能性,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滋子让电话暂停一下——江崎董事长似乎特别想说话,他对让他等着表示出不高兴。——滋子赶快写了张字条放在手屿的桌上。特急!调查天谷圣美现在的住址。看完字条,手屿社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滋子不由得笑了。她觉得自己刚才的表情一定也是这个样子。

“江崎先生,谢谢你告诉我的这些情况。但八年前的财产分割是怎么回事啊?天谷先生在活着的时候就决定办理这些手续了吗?”

直到这时,江崎董事长好像才开始怀疑在电话里对自己提问的对方的身份:“你说你是杂志社的记者,你想了解什么?”

“这个我不好说。”

“天谷先生在银座有一座楼,在松坂屋旁边,你说的是这件事吧。”

好像资本家的天谷还另有隐情似的。滋子的回答很恰当。江崎董事长也理解了。

“对这件事情,我倒是不太清楚,那座楼和圣美没有关系。”

“是吗?但圣美不是已经过继给了天谷先生了吗?所以,在天谷家中,她当然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继承遗产的。”

“正因为这样,所以才有所不同。”董事长予以否定,他显得很高兴,“为了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天谷先生的妻子和孩子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所以在八年前就把财产先分给了圣美,然后让圣美写下保证,她不再有其他任何要求了。”

“啊,是这样的啊。但他们两个人的孩子的那份呢?”

“这个,正是最难办的地方。”

天谷英雄说过,如果真是他儿子的话,他会把圣美和纲川浩一同时收为他的养子的。

“圣美认为对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天谷先生承认他,但天谷先生的妻子绝对不会同意的。无奈之下,天谷先生想到了把两个人都认为养子的办法。”

就在这时,天谷和纲川浩一去做了亲子鉴定,这好像也是天谷的妻子和孩子强烈要求他们这样做的。

“但是,滑稽的是鉴定的结果,非常让人遗憾。”

鉴定结果显示,浩一是天谷的儿子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二十不到。“圣美那时已经结婚了,所以,是她丈夫的。”

“是的,是这样的。那个孩子已经不可能成为天谷的养子了。但天谷先生非常迷恋圣美,认为浩一即使不是自己的儿子也无所谓。当然周围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后来,圣美正式过继给了天谷,住在他家,又搬了出来;分了一点财产后又放弃继承遗产。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孩子不是天谷的儿子,但作为圣美而言,她又不可能把孩子扔掉。”

“但在户籍上,她已经把孩子抛弃了,因为孩子又回到他父亲的户口上了。”

“啊,是吗?”

“原来,圣美一直和孩子一起生活,孩子也顺利地在东京上了学,但我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所以,你们想打听圣美现在的住址。”

“是的。董事长先生,您还能记得天谷先生和圣美两人儿子的名字吗?”

江崎董事长想了好长时间回答说:“非常好的几个字。”滋子向他表示感谢,并说以后可能还会和他联系。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江崎表示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他,他好像很高兴。但如果全日本的媒体都去找他,他还会这样笑眯眯的吗?他的糖尿病会不会更严重呢?滋子有点担心。

手屿社长就站在她的身后:“天谷圣美在三年前把居民证迁到了冰川高原。”

滋子站了起来:“我得去一趟。”

“带上手电筒。”手屿说。关于纲川启介和他的妻子女儿,由我们来调查他们的近况。……

进入山路后,出租车摇晃得更厉害了。滋子紧紧抱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提包,里面有大型手电筒、手机、照相机、笔记本和小型录音机。现在这个包就够重的了,但回来的时候,这个包里会装满了更重的东西,那是确凿的证据。

“按地址走吧——应该是这上面的人家吧。”

出租车只能靠前灯照明,行驶在这寒冬漆黑的森林里。司机为难地抬头看着这漆黑的夜空。

“我们也很少到这里来。”

“从最下面的两三栋别墅旁边开过去之后,几乎就不再有人家了。”

“是的。你真的要去这一带吗?”

司机担心地回过头看着滋子。就在这时,滋子正好从森林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个三角形房顶的影子,所以她没有回答。

就是这里,就是这座山庄。

“就是这栋别墅,请你在附近停车。”滋子拿起了手电筒。

黑乎乎的,到处是漆黑一片,而且天气也特别得冷。冰川高原作为避暑胜地是非常受人欢迎的,但到了冬天,这里就非常寂静,可能这也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吧。可是,滋子想得太简单了。她虽然穿了一双便于走路的旅游鞋,但脚下还是很滑,非常危险。滋子每次摇摇晃晃快要摔跤的时候,那只大手电发出的刺眼的黄色光圈就像精神十足的幽灵在阴暗的树丛中跳来跳去。

山庄确实是在这里,越往前走,就能看到它整个的轮廓了。非常漂亮的三角形屋顶,有两根烟囱,百叶窗紧紧地关着。屋顶的顶部安装着卫星天线,这足以证明这座房子现在还是有人居住的。如果没有这个的话,那这里简直就像是在山中忽隐忽现的山庄的幽灵。

没有灯,没有一间屋子亮着灯。房子旁边的停车场上也没有一辆汽车。

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寒冷的北风像是要把滋子的耳朵刮掉,虽然戴着皮手套,但她的手指也已经冻僵了。

滋子慢慢地向房子的大门口走去,突然,她好像听到有另外的脚步声。滋子一下子站住了,寒风从耳边刮过,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滋子穿着厚厚的外套的身体像是整个被一颗大大的心脏同化了,不时地跳动着。

她振作起精神又开始往前走,但没走出几步,她又感觉到好像有人。这一次她的整个身体都好像要挣开了,头发也竖了起来。可是,没有一个人。

她的呼吸很急促,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兴奋,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连接山庄的入口有四级台阶,旅游鞋的鞋底发出的声音,像是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当,当,当。滋子站在大门的门口前,这是一扇一边开的门,但很高,而且很重,也很结实。她伸手抓住了钩型的把手摇了起来,当然,门是锁着的。

门的右侧有一扇镶着磨砂玻璃的被钉死了的窗户,宽约五十厘米,高一米左右,非常漂亮的一个窗户。宽五十厘米——如果脱掉上衣,也许能爬进去。这个时候可是越瘦越好。滋子一个人吐出白色的气息笑了。虽然天气寒冷,但她的血液像是沸腾了一样在催促着滋子。

好,进去吧。滋子看了看脚下,有一个空花盆倒在台阶旁边。滋子弯下腰捡起花盆,然后站起身,用力地向那扇镶着磨砂玻璃的窗户砸去。

突然,她的胳膊被人抓住了。

“吓了我一跳。”

一个胖乎乎的警察在滋子的旁边说。

滋子曾经听别人讲过,警察在让嫌疑犯坐在他们的搜查车上的时候,一定会让他坐在后面的座位上,嫌疑犯坐在中间,两边是警察看着,也有的是把嫌犯挤到最里面,但不管什么情况,警车后面的门从里面是不能随意打开的,这是为了让坐在车里的嫌犯不能有可乘之机。

滋子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处于这种状态之中。那位自称叫秋津的警官不仅个子很高,而且长得很壮,像只熊。用他的身体,完全可以从对面把窗户堵得死死的。

他们的车是到处可见的白色的面包车,停在从纲川浩一母亲别墅下

坡的一片树林里,好像还有一辆车,那是一辆接近于黑色的灰色面包车。

他们共有五个人,一位年龄比较大,头发也都白了,像是这里的负责人;还有一位和这位负责人年龄差不多大,干瘦的男警官;还有那位秋津和一位看起来比他年轻的同事;最后一位好像是当地警察署的警官,从他所负责的事情可以看出他在当地警署的地位。但是,就是他说话最有礼貌,说他有礼貌,倒不如说是点头哈腰。

是秋津在别墅前抓住了滋子的胳膊,滋子吓得心跳都快要停止了,但他却露出淡淡的笑意。跟在他后面的年轻警官,他大吃一惊的表情就像小时候的那样,既有趣,又很奇怪。看到他的这种表情,滋子体会到了母亲经常说的一句话——脸上就剩下眼睛和嘴巴了。

他们可能比滋子要早一些到达这里,看上去像是要撤回去了。因为滋子乘坐的出租车是从远处往这里行驶的,所以他们就关了所有的车灯,观察她的情况。当出租车停在前往别墅的坡道前时,滋子下了车,开始往前走。这时,秋津他们就一直跟着她,抓了一个滋子擅闯住宅的现行。

警察把她带到这里下车之后马上就搞清楚她的身份了,但滋子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和到这里来干什么的。可他们一直追问她到这里来的原因和来这里到底要干什么的。警察做事总是这样,只是质问,没有回答。

大家都不吭声,冻得够呛的秋津说话了。滋子也没打算固执下去,没有意思。事实上,她对他们的行动也感到惊讶,要想让他们告诉自己,那她首先得说清楚自己到这里来的原因。

于是,他们又让滋子坐进了车里,只留一名年轻的警察看着她,别人都到另一辆车前去了,开始了激烈的争论。那两位年龄较大的警官坐在车里,秋津的一只脚踏在开着的车门上,正在着急地争吵着什么。那位像是负责人的年龄稍大一些的警官正在用无线电话进行联络。从他们嘴里吐出的哈气,遇到冷空气变得白白的。因为秋津正在抽烟,所以滋子也特别想抽一支,她问年轻警官烟灰缸在哪里,但他说这辆车里不准抽烟。

就这样,大概过了有三十分钟吧,秋津终于又回到这里了。他让年轻警官下来,他自己坐在了滋子的旁边。过了一会儿,那位白头发的像个负责人的警官也过来了,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那位被赶下车的年轻警官又坐到了驾驶座上。

情况就是这样。

“这是?”滋子说,她看了看车里的目视镜。但从那里看不到任何人,也许应该调整它的角度了。

“你说什么?”秋津反问了一句。从开始到现在,他看上去是最冷静的,而且还觉得他很有意思,这可能是滋子的心理作用吧。

“我,怎么了?你们要把我作为擅闯他们住宅未遂的现行犯而逮捕吗?”

秋津用他的那双大手摸了摸脸,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包。但里面是空的,他咂了咂嘴。

“我有烟,但那位年轻警官说这里不准抽烟。”

秋津笑了:“把窗户开开没有关系的,是不是?”他在逗那位年轻的同事,这位年轻人有点不高兴了。

“你和我现在都是非常没有面子的烟鬼。”秋津对滋子说,他说话像是在唱歌,“你要是给我支烟,我会给你点上火。”

“秋津,”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位上司在责备他,“不要再开玩笑了。”

“好的,好的。”秋津的回答也像是唱歌,很有节奏。

这家伙是什么样的人——滋子也在想,但她马上就发现了。这些警察和她一样,都很惊讶,也很兴奋。

滋子拿出烟,秋津给她点上了火,她没有说话,就这么一口一口地抽着。

就在这时,那位上司开始和滋子说话了:“前烟,我想我们必须好好谈一谈了。”

滋子看着他,但只能看到他的脖子和后脑勺。啊,从刚才还什么也看不见的目视镜里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了,简直像是在变魔术。警察这么做,可能是为了给嫌疑人一个下马威吧。

“你说要和我谈一谈,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是警察,但是你的级别和态度,甚至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也不会告诉我你们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除了秋津一个人,这些人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除了知道他们的身份是警察。但就算让她看警察名单,在这种黑黑的树林里,她一次连五个也记不下来。

也许是有人说过,如果让滋子知道了他们的姓名、级别以及在搜查本部的职务,滋子可能会把他们作为消息来源写进文章中的。所以,他们对她持有戒心。“啊,这个嘛。”秋津含着烟咕哝了一句,“你当然认识我,你曾经要求采访我,但被我拒绝了。”

滋子想了想,确实她提出过申请,但搜查本部的一个人回答说时间太短,不能见她。拒绝她的那个男人的声音——虽然是在电话里,但确实就是他的声音。

“所以,我想问你,秋津先生。”滋子把头转向了那个胖警察,“你们到底要谈什么?”

他把烟掐灭了,把烟头放进了烟灰缸里,有点舍不得似地长长地吸了口气,然后把烟吐了出来。

“你知道这里是纲川浩一母亲的别墅,前来调查,是不是这样的?”

“是的,但你说的会是实话吗?”

“是的,我们确实说的是实话,所以,也请你诚实地回答我们的问题。是谁让你来调查这件事情的?”

滋子看着他:“不是别人让我来的,而是我自己要来调查的。”

“是为了写文章吗?在那本杂志上连载吗?”

“你看过吗?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我们都没有看过,只是我们的编辑把它们做成了文件。”秋津说,“但是从上个星期,连载是不是停下来了?遇到麻烦了吗?”

滋子没有回答。

“还是你又有了新发现,你决定搞清楚之后再写?”

滋子感觉到了他那探询的口气,但她还是没有吭声。

“我们和你一样,”秋津继续说,“我们是知道纲川浩一的母亲拥有一栋她自己名字的别墅,所以才过来调查的。”

滋子的身子一抖,不是因为天气寒冷,车里的暖气非常好。

有了大收获——现在她有了这种感觉。

“我们的上司,也就是搜查本部的最高负责人是高血压,”秋津笑了笑,“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脑袋里的血管差一点就裂开了,那个时候他还量了量血压,血压一下子就升高了。”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位上司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只有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位年轻人还保持着一副严肃的面孔。

“他说,马上去现场,看看别墅是不是确实在那里,看是不是只是一座废弃的房子还是被火烧过了,还真的就是这座别墅,或者看一下它不会是书中写的海市蜃楼吧。我们就来这里了,特意请冰川警察署的署长当我们的向导。”

是这样的吗?

“过了一会儿,你来了。那位高血压的领导听完报告后,差一点又要倒下了。他说如果你现在来这里,他都想把你的脖子拧断。是一位记者?而且还是一位女的?你这种人最可恨了,如果不把你的脖子拧下的话,你是不会保持沉默的。”

滋子也笑出声来,秋津也哈哈大笑。

“所以我对他说,警部,请你保持冷静。还好,我们先来了,她在我们后面,你不要再考虑如果顺序相反时的事情了。”

“然后呢?”

“他还在生气骂你是个混蛋,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滋子和秋津一起放声大笑,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位上司已经不笑了。

笑着笑着,滋子竟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了。这个亲手调查的事实让滋子的心安静下来了。

滋子不紧不慢地说:“我不是记者。”

秋津突然眨了眨眼睛。

“我不是真正的记者,但写过报告文学,写这种文章和成为记者是完全不同的事情。我不是个真记者而是个假记者,我犯了许多真正的记者都不会犯的错误,也许我会成为真正的记者——这是我的一个梦想,当然不会有错。”

这是她想说的真正的心里话,没有一点虚伪的成分,是滋子的真心话。

“那你想写什么?今天是来调查什么情况的?”

“这个嘛,”滋子耸了耸肩膀,“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但肯定是一个非常大的失败。”

“你的话太有诗意了。”

“不,这完全不是诗意,这只是我的一种表达方式。”

滋子觉得很累,可能是放松的缘故吧。这一下,她终于明白了还有自己办不了的事情。车里的暖气太热,她甚至有点想睡觉了。

“请你放心吧,我们说好了,这件事你不能和任何人讲。”

滋子点点头,她觉得重要的是对自己确认这件事。她说。

“我从来不做干扰警察调查工作的事,原来我只想把这个地方调查清楚,在这之前,我什么事情也没做。”

“但你确实够勇敢的,你打算闯进别墅吗?”

“当然。”

“你想找出确凿的证据,”秋津像是要证实什么似地说,“你想找出纲川浩一和这一系列案件有关系的物证,像被害人的遗物啦,或者照片……”

“秋津!”那位上司又在责备他,但这一次好像是在警告他不要再说了。

“是的,就是你说的那样,我想找到那些东西。从过去的情况分析,这里很有可能会留下点什么,我想把它们找出来——”

“找出来?”

“我想不明白,你没想过去找警察吗?也没想过和电视台联系一下,搞一个直播吗?”

秋津长长出了口气,“不错,真不错。和美国比起来,日本法院对证据采信的标准还不算高。如果你在我们前面进入别墅,并找出了一些东西,当然这座别墅里的所有东西都可以作为证据被采用,但这将给警方造成极大的障碍。因为我们必须从拿到搜查这座别墅的搜查令开始。”

滋子想了想又说:“如果我这么做了,纲川浩一可能会进行反击的,他会把所有能找到的遗物或能成为证据的东西全都处理掉,然后装成一副被前烟滋子陷害的样子。”

秋津没有说话,大家都没有说话,只听到暖气机运转的声音回荡在深夜的树林里。过了一会儿,秋津小声问:“他会坚持说别墅的事是你故意安排的?”

“那个人不会说吗?就他那个水平。”

“嗯。”不知是谁回答了一句。也许是秋津,或者是那位上司。

“我和你们约好了,我一定保持沉默。”滋子说,“但是得有一个条件。”

“条件?”

“现在,请你们回答我的问题。当然,我也知道警察是不能向普通人泄露调查内容的,所以,你们也可以什么都不说,由我来说,如果我说的没有错,你们就不要说话。如果说错的话,你们只要告诉我这个错了。这样可以吗?”

谁也没有说话,大概是表示同意了吧。

滋子第三次看了看目视镜,但那里面只照出了车厢里面的一个座位。

“纲川浩一是真凶X。”

没有人回答。

“警方之所以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这里有她母亲的别墅?或者是有了其他怀疑的原因?”

秋津咳嗽了一声。

“那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这一次没有人出声。

“这么说来,对他的调查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只是你们不想公开这件事。”

没有人回答。

“我明白了,谢谢。”

滋子说完,闭上了眼睛。

“请逮捕他吧,但已经来不及去帮由美子了,可是真相到任何时候都会大白于天下的,请逮捕他吧。请你们赶快找出证据来,彻底揭穿他的抵赖、他冠冕堂皇的解释,然后把他抓起来。”

拜托了。滋子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弯下腰低着头,但她已经直不起腰来了。

过了一会儿,秋津用手轻轻地拍着滋子的背。

“回去吧。”

汽车发动了。

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后来,秋津说:“那座别墅也被列入了我们寻找罪犯藏身之处的地毯式作战的计划中,但在它之前还有二十多座别墅,如果没有其他情况的话,我们早晚会查到这里的。”

“纲川浩一确实很会处理事情,对我们也一样。凭他以前做过的事情,绝对不会想到他就是真凶X。至少这不符合我们一直以来的常识,所以这也成了我们的疏漏之处。譬如,在出现其他事实让我们对他产生怀疑之前,我们根本没有想到对他进行声音鉴定。像电视台等,到现在可能都

还不会想到去做这件事。大家都觉得有这个必要吗?如果为了查清真凶X,全日本的男人都要进行调查的话,那纲川浩一会被第一个排除嫌疑。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都是这么想的。这也无可厚非。因为大家都认为真正的罪犯一定会躲起来的,他决不会自己站到如此引人注目的地方。

“但纲川浩一就是一个不能用过去的常识来判断的人,这是因为他的犯罪动机可能也不是凭我们过去的感觉就能判断出来的。说实在的,到现在我还有想不明白的地方。纲川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一位上司解释说这家伙只是想演一场规模极大的戏剧,但我还是不懂。我所明白的就是纲川在撒谎,撒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可怕的谎。

“但是,前烟,谎言的有效期是很短的,谎言越高明时间越短。他第一次出现是在1月22日,到今天才过了几天?整整四十天,已经很长时间了,已经到头了,该结束了。”

因为滋子没有任何反应,秋津偷偷看了看她的脸。滋子已经睡着了,靠在窗户上,像个孩子似地睡着了。

时间过得太慢了,天亮了又黑了,然后又亮了,再黑了,简直像蜗牛在爬。

滋子晚上也睡不着觉,她在考虑什么时候新闻才会参与进来的问题。因为她不想让同事中有人看出她的不正常,所以她在编辑部附近的商业旅馆租了间房,一直待在那里。她也不打电话,就算被解雇了也无所谓,反正报告文学已经结束了,作为作家的前烟滋子也已经结束了,她不会再在意什么了。

每一天每一天,她都急着去战斗。因为太着急的缘故,她的胃烧着疼,她甚至想到了如果胃没了底,到处跳来跳去,身体里的东西会不会全都掉到她的脚底下。滋子吃不下,睡不香。

搜查本部还没有公布吗?到什么时候他们才采取行动啊。在这个过程中,也许有人会和滋子的想法一样,去调查纲川浩一身世。这个人可能不会保持沉默,也许会把这件事告诉纲川浩一。即使他是为了和纲川浩一对簿公堂,但也会像秋津说的那样,这将给调查工作带来非常大的妨碍。不能让纲川知道他已经被怀疑了,不能让他有时间去毁灭证据或订立攻守同盟。要像秘密工作者那样行动,包围纲川,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制服。否则,他一定会找机会逃跑的。

整整四天,滋子一直咬着牙坚持下来了。但到了第五天,她有点坚持不住了,就在她要给搜查本部的秋津打电话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是手屿社长打来的。

“你现在在哪里?”他的问话非常简短。

“在旅馆里,你有什么事情吗?”

“如果你一个人想罢工的话,怎么样都无所谓,因为自由职业者的罢工就等于让他自己饿死,对我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滋子没有想回答,不,还是有想说的话。她想把所有的事情、自己所发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手屿社长。可是,自己和警察都说好了,要保持沉默。

“电视台想请你去做节目,是HBS的特别节目,你想不想去?”

滋子愣了一下:“什么事情?”

“据他们讲,是想对以前的事情做个总结。”

“那叫我去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纲川好像也要参加这个节目,这是自高井由美子自杀以来,他第一次在电视上亮相。”

滋子重新拿了拿电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想干什么?”

“这个嘛,我可不知道,但是我能想象得出在这种时候,他一定会把自己所考虑好的想法带到电视台的。”

“你说说看。”

“自从高井由美子自杀以来,他的处境非常不好,”手屿社长继续说,“这是当然的了,因为他应该保护的‘招牌’死了。原以为他会马上召开记者招待会的,但这个家伙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如此关注,他想让这种温度降一降。这是不是太让你称奇了?”

滋子点点头。

“因此可以说,他这次参加电视节目是为了扭转这种对他不利的形势。”

“他想怎么扭转呢?”

“他会说,没有保护好高井由美子,实在太遗憾了,但高井由美子的死不是他的原因。”

“怎么说那是他的自由,但会有人相信吗?”

“他要演得好,会有人相信的。这非常简单,找个罪魁祸首就行了。”

滋子来到窗边往下看。从早上开始,天气就阴沉沉的,关东北部已经下雪了,据天气预报说,东京可能会从傍晚开始下雪。

“罪魁祸首?”会是谁?能确定吗?那一定会是抛弃由美子的人,是不听由美子倾诉并不相信她的说法的人。

“是的。”

“那应该是我。”滋子说,“所以他也想让我参加这次的电视节目。”

“当然啦。如果我是纲川,我也会这么做的,但我并不认为这是个高明的办法。”

这句话让滋子觉得很意外。“为什么?”

“现在,纲川除了低着头对高井由美子的死表示哀悼之外,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能找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例如,对方真的负有责任,他就可以指责对方,并以此来逃避自己的责任。绝对是这样的。如果连这点事情都想不到,那纲川的火候也太差了点。但装模作样也只能蒙混一时。”

滋子仔细琢磨着手屿社长的话。“但是他想这么做。”

“是的,他想这么做。你没有做过什么让他能抓住把柄的事情吧,像写信指责由美子啦,或者是打电话指责她?”

“没有,至少到她自杀前没有。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疏远。”滋子说,但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她居然笑了,“社长,我觉得没有必要去,因为他又想编假话。我只做需要做的事情,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

手屿社长沉默了一会儿,他可能从滋子的话里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意思:“你是不是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

滋子微微一笑,不能让手屿社长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他是一个甚至能从电话里发现什么的人,如果要是面对面的说话,他一定会发现的。他在引诱滋子,想让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什么时候?”

“节目吗?是今天晚上,七点开始,他们说最迟要在下午四点前进入直播间。”

“我如果去了,一定会被众人围攻的。”

“可能吧,是HBS让他出了名,当然和他是一伙的,纲川也很清楚这一点。”

“那如果不去呢?”

“他会说你在逃避,对你进行缺席判决。从这个意义上讲,你现在是左右为难。”

手屿说,虽然今天的直播节目再三邀请你参加,我知道你会拒绝的,但我还是要打电话告诉你。

“这么说来,我去与不去,结果都是一样的。”

“是的。”

“如果我参加了这次节目,那会不会也有很多观众看了电视之后,也会想到手屿社长刚才说的话呢?”

“这个我不知道,但是,肯定会有这样的人,大家还都不至于太愚蠢。”

滋子猛地咬住了嘴唇,回答说:“我,去,请你告诉他们我去。”

可能是太意外了吧,手屿吓了一跳。因为这是在电话里,所以这也只是滋子的感觉,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他的犹豫。

“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想为社长所说的话去赌一次。”

说是这么说,其实她是在和搜查本部赌一下。就算今天晚上滋子被人打了也无所谓,无论怎么指责她都可以,只要能查清事实,只要能证实纲川浩一欺骗了由美子,只有他才是最冷酷的“主犯”。今天晚上的节目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作用,那就是还能揭穿这位叫纲川浩一的人的真面孔,并将它公布于众。

“我知道了,我会答复他们的。”

“那拜托你了。”

“前烟。”

“什么事?”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手屿社长又有点犹豫,好像在考虑该说什么。

滋子在等着他。

“小心一点。”

“我会的,谢谢。”

打完电话之后,滋子一直在考虑问题。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会儿跳上床,一会儿又跳下来,照着镜子,挠着头发。

好啦,我就老老实实去挨打吧,你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面孔,所以我无所谓,你怎么做都无所谓。

但是,她还是有一种控制不住的愤怒,如果就这么下去,她一定会变得不正常的。到了这种时候,纲川还想利用由美子,还想利用由美子的遗体,她不会同意的,只有这件事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要想进行反击也非常简单,滋子可以这么问他。纲川君,你的母亲在冰川高原别墅区有一栋房子,你去过那里吗?你的名字和你母亲不一样,所以如果不调查是不会知道的,那真是你母亲名下的别墅吗?你去过吗?

但她不能这么说,因为和警方有过约定。滋子不是真正的记者,独家新闻啦,调查报道啦,这些东西都不会送到她这里来的。遵守和秋津警官之间的约定是滋子的义务。

可是,如果就这么下去的话,这种愤怒和悔恨会爆发出来的。一旦见了纲川,她的眼睛里一定会有这种感情的,也许纲川能看出点什么来。

尽管这样,但她还是想回击他,哪怕只有一下。这不是通过所有调查清楚的问题,而是自己的这双手。她想给他一巴掌,让他大眼瞪小眼。

说实在的,他确实不简单,他所做的事情是前所未有和空前绝后的。自己是个凶残的杀人犯,把罪名转嫁给别人,而且还能和认为此人是无实之罪的亲人成为朋友。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谁能想象得出来?正因如此,他才能隐藏至今。他制定了一个超出人们想象的计划,编好了故事情节,然后按计划演出。这是非常高明的手段。

他一定非常得意,因为他既是作家,又是导演,还演主角。从来不会有如此具有独创性的故事情节,但他创作出来了,不是模仿别人的,具有完全的独创性。

突然,滋子的脑海里闪过不知和谁进行的一次对话。

——人都是在模仿别人的,滋子。

滋子停了下来。

是的,是说过这句话,是和谁说的呢?那位作家同事。对,他是这么问的——栗桥和高井喜欢动画片和漫画吗?他们会不会从这些东西里面学一些干坏事的方法呢?

——不会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谁都可以找出可以模仿的作品,引起人们的紧张。

是的,就是这样的。

纲川浩一的犯罪是没有范例的,所有的内容都是他的独创,绝对是他崭新的自编自演。

啊,他的内心可能也会有觉得遗憾的地方。时至今日,所有事情的发展并不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这是很让人着急的事情,他肯定想说出来,他所做的如此高明的事情。他的心里话当然是想把事实全都说出来,让大家都大吃一惊。

但是,所有的事情都会这样的,不久的将来会是这样的。如果他被逮捕了,大家都会惊讶的,全日本的人都会大吃一惊的。所有都是纲川浩一创作、导演并主演的戏剧。

也许他也明白这些事吧,也许他没有意识到。但在他的心里,这可能也是故事的最后结局吧。即使被逮捕了,纲川浩一也打败了所有的日本人,这个“成果”是不会改变的,他做了一件没有人能想象得到的事情。

滋子的两只手放在脸上,不知不觉中,脸上已经全是汗了。

如果这个“成果”被破坏了呢?

如果在全国的观众面前,说他的戏或他演的东西不过是模仿别人的呢?

即使是谎话也无所谓,留下的是说过的话。这是纲川干的好事,说话的人赢了。无论有多快,无论多么有说服力,能把自己相信的事情告诉给更多的人吗?这一点是最重要的,而不是事实或真相。他一直非常注意这一关键点,今天晚上也会这样做的,所以让滋子也出现在电视节目中。

如果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会是什么效果呢?

滋子再一次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这一次她已经决定了应该考虑的问题了,是手段、方法和材料。想到这里,滋子开始打起了电话。打到第三个电话,她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那个人。

“喂,喂!山田君吗?好久不见了,实在不好意思,突然给你打电话。哎,真的好久没和你联系了,我有点急事想请你帮忙。你现在是不是还在收集外国的推理小说和报告文学?噢,你一直在收集还没有被翻译成日语的作品,对了对了,你是能看懂原文的,真了不起。我想向你借一本书,什么样的内容都行,大家不了解的

旧的书也可以……”

HBS把滋子作为重要人物来接待,她刚到电视台就被带到一间单独的休息室,见到了导演。导演介绍了一下节目的流程,只说了一些座位和介绍顺序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还说:“根据谈话内容的深入,你可以随便谈,虽然有主持人,但他是不会作引导的。”滋子老老实实地都同意了。但她只提出一条,那就是为了不把案件的细节搞错,她想把一份文件带进直播间。导演同意了,他也没有问文件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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