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月牙湖畔的独门别墅孤零零地亮着微弱的灯火,屋里与屋外的温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层薄薄的冰霜糊在窗户玻璃上,暖烘烘的壁炉将整个房间烘烤得舒适自在,于明辉在调试收音机的旋钮,经过一阵捣鼓,收音机里传出国民党新闻电台的广播:“……国民党陆军中将、260师师长王清翰,曾在1942年投降日伪,罪大恶极。抗战胜利后主动投诚党国,但之后仍不思悔改,与共党秘密联络,实为高级间谍。日前被公开逮捕,按通共罪处以死刑,今天上午10点整,押赴雨花台行刑……”

于明辉听着,神色凝重起来。

此时的罗美慧却是心情大好,正身穿笔挺的军礼服精神抖擞地坐在国防部会议室里。

门外终于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罗美慧整了整军帽,挺直腰身,向门外望去。只见卫兵开门,国防部秘书处贺处长迈步走进。卫兵给贺处长敬礼后,转身走出。罗美慧连忙迎上去,敬了个很有力度的军礼。贺处长笑眯眯地握住罗美慧的手:“罗处长久等了。何部长本来要亲自来,可军务缠身,实在走不开,特意让我跟你解释一下。”

罗美慧一面请贺处长坐下,一面感动不已地说道:“烦劳何部长挂念,卑职感激涕零。”

贺处长满脸笑容,铿锵有力地说道:“我谨代表国防部、代表何部长,向你表示祝贺。保密局行动处最近剿谍有功,委座也很满意,很快就会出台嘉奖。”

罗美慧立正回应:“党国的利益至高无上,卑职理应鞠躬尽瘁!”

贺处长继续说道:“最近的几次行动,你指挥有方,何部长心里很清楚。毛局长对你也是赞不绝口,你没有给你父亲丢脸。”

罗美慧脸微微涨红:“贺处长言重了,我受之有愧。”

“妄自菲薄是毛局长的风格,你们就不要延续了嘛。”

没等罗美慧开口,贺处长接着道:“党国之命运,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何部长希望你们能再接再厉,发扬军统的优良传统,为党国分忧。”

罗美慧语气坚定地道:“请何部长放心,卑职必尽全力!”

贺处长用欣赏的目光看着罗美慧,说道:“最近这几件事,给共党的威慑力很大。这是好事。但也不能否认,眼下,在我们周围,很多人都在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敷衍了事。保密局是面旗帜,可不能受消极影响,跟着他们倒下去。好好干。”

罗美慧渐渐放松下来,朗声道:“毛局长一直教育我们,在其位谋其政,保密局上下,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到底的准备。”

贺处长看看时间,站起身拍拍罗美慧的肩膀:“毛局长也是公务繁忙。等他从上海回来,你转告他,何部长要见他,当面表彰。”

江北华野总部的夜晚也不平静。王司令员正神色严峻地和陆明交流着近来接连发生的不幸事件。王司令眉头紧皱着说:“现在外面在流传一种说法,谁和共产党走得近,谁就倒大霉。这样一来,那些本来想起义的人,就算有投诚的想法,也没那个胆量了。”

一旁的陆明叹口气:“王师长出事,谁都没有想到。”

“为什么没想到?国民党怎么就能想到?他们比你们多长了两个脑袋?我看还是你们的工作不到位!”

陆明垂下眼帘:“是。我承担全部责任。请司令给我处分。”

“处分自然会给,这个不用你说。”

王司令换了一个话题:“毛人凤起草了一份暗杀名单,上边都是亲共人士,王师长是第一位。除了他,还有哪些人?”

陆明沉吟着说:“我们正在设法获取这份黑名单。”

王司令提高嗓门:“这事必须重视起来。于明辉和火鱼怎么样?他俩可是南京的关键人物。”

“于明辉应该没有暴露。名单刚出现的时候火鱼已经通知他设法获得名单。”

王司令用食指敲敲桌子:“只有拿到名单,我们才能保护党的地下组织。否则就只能坐以待毙!但愿于明辉能完成这个任务!”

次日清晨,罗美慧刚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王松山和乔三民便赶了过来。王松山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赶紧报告:“处座,韩湘怡昨天晚上十点又走了一批货。”

一旁的乔三民也唯恐落后似的说:“康大光的副官也在场,要塞那边已经成了个烂摊子,表面上是铁桶阵,背地里早就成筛子了。”

王松山强调说:“要是没有康大光的人在场,我们硬扣,也是扣得下来的。”

刚刚受到国防部表彰、心情很好的罗美慧顿时又火了:“这帮蛀虫!党国的败类!”

王松山给罗美慧倒了杯水,接着道:“汤恩伯应该也知道康大光的为人,只不过是装傻,什么都不管不问。”

乔三民不以为然,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说:“他肯定也吃得满肚子油水,还管个屁。说到底还是不能查,咱们跟康大光也不是没撕破过脸,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船照开,货照走。”

罗美慧咬着牙说:“不管那么多了,下次直接扣船扣人。”

王松山不无担忧地道:“那姓康的肯定又给咱们栽赃,抓人来换。”

罗美慧冷笑一声:“谭公达不愿意唱红脸,我们保密局来唱。康大光走私捞钱也就罢了,我们还得防着他通共。龙啸声是出了名的亲共,他三姨太很有可能就是共产党!你们要密切监视韩湘怡。”

王松山和乔三民附和着点头。罗美慧突然问道:“走船的事于明阳没有参与吧?”

王松山看了乔三民一眼,缓缓答道:“那倒没有,不过全南京的人都知道于明阳和康大光走得很近,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罗美慧不说话了,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阳光明媚。于明辉以散步为名再次来到中山门外古城墙,期望能收到火鱼的信息,可是他再次落空了,第六块砖洞里空空如也。他深深叹口气,无奈地离开。火鱼生死不明,老赵无法营救,越来越多的同志被捕被杀,韩露把自己当作仇人,兵力部署修改导致之前的工作前功尽弃。这些残酷的现实构成了一面又一面的墙,齐刷刷向他压来。

于明辉前脚离开别墅,康大光后脚就来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康大光无聊地坐在客厅喝茶。副官和张小龙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半个小时过去了,康大光有些不耐烦地问张小龙:“散个步,怎么这么半天也不回来?”

张小龙诚惶诚恐地答道:“于参谋长每天都有出去散步的习惯……”

“你怎么不跟着?”

康大光没好气地打断:“再出了问题,你脖子上那颗脑袋,兜得住吗?蠢货!”

张小龙吓得连忙站直身子,委屈地申辩:“于参谋长喜欢散步的时候想事,不愿意有人打扰,我提过好几次他都拒绝了。”

康大光看看表,霍地站起身说:“他在哪散步?我出去找他!”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于明辉推门走进,看到康大光一愣,然后说:“司令,你怎么来前也不打个电话,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当然了!”

康大光把一卷纸扔给于明辉,“你看看吧,保密局的车祸调查报告!”

于明辉拿起报告看,看完后不满地说:“保密局费劲巴拉调查半天,结论不还是刹车线被剪断了吗?我想知道的是谁剪的线,不是这个。”

康大光道:“这是技术结果。要是知道是谁干的,这东西也就没意义了。”

于明辉扔下报告,气愤地道:“还不是打个马虎眼,撇清自己。”

康大光喝口茶,慢悠悠地说:“其实上次出事以后,我就想问你一句话。”

于明辉爽快地说:“您说。”

康大光眼珠转了几转,突然凑近于明辉身边,一字一句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共产党?”

于明辉一怔,随即表情严肃起来,紧皱着眉头说:“大哥,你这是什么话?莫名其妙嘛!”

康大光晃晃脑袋又问道:“那你最近,是不是跟共产党走得近了点?”

于明辉腾地站起:“司令,明阳的为人,别人不知道,您是最了解的……”

“坐下说。”

康大光摆摆手:“咱俩之间,不必这样。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来,坐下。”

于明辉气咻咻地坐下。

康大光继续说道:“换句话说,就算你跟共产党有交易,只要别过分,别出格,我都不计较。说句自私一点的话,出了问题,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在我这儿,属下的私生活,我不会多干涉。”

于明辉不由得糊涂了,弄不明白康大光到底唱的哪出戏,于是试探着问:“您的意思是?”

康大光叹口气:“我一直想不明白,保密局的人为什么会对你下手?”

于明辉耸耸肩:“我也想不通——您是说,刹车线是保密局的人剪的?”

“不是她们剪的,难道是我康某人剪的?”

康大光重新倚躺回沙发:“世道太乱,我提醒你一句,小心点。毕竟我跟你同在一条船上。”

于明辉这才明白康大光的意思,会意地点点头说:“司令,明阳虽然不通人情事故,但有一条您放心,要真有您担心的那天,我决不会连累您。”

康大光叹口气道:“我是一直担心,他们拿你开刀,其实最终的目标是我。”

“干掉我,削弱您的力量?”

于明辉眼里闪出一丝疑惑,猜测道。

“他们连冯参谋都盯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康大光愤愤地拍了下沙发扶手。

于明辉也跟着骂道:“这帮混蛋也太损了。”

康大光目光殷切地看着于明辉说:“你要多留个心眼。保密局现在风头很盛,中共在北平的地下电台站都被她们连锅端了,光保定绥靖公署就被揪出来五个将校级军官。委员长也对他们很满意,一旦他们撕破脸,我说话也不一定好使。”

康大光的一席话说得于明辉满脸惊愕,他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康大光并不是他想象的只是个贪财的蠹虫。

紫金山庄。韩露在公寓里坐立不安。不一会儿,门开了。春兰走了进来。韩露赶紧迎上去问:“见着人没有?”

春兰摇头说:“没有。在教堂等了一个多小时,他都没来。”

韩露满脸失望,忧心忡忡地说:“情况越来越复杂了。火鱼同志没有消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春兰皱着眉想了想说:“以后教堂不能再去了。”

她见韩露有些不解,继续说道:“火鱼的身份我们不确定,但他既然是南京地下党的联络人,肯定靠得住。如果他暴露了,敌人不一定会从他嘴里挖出东西来,但跟踪他的路线还是可能的。”

韩露突然问:“那于明阳那边呢?”

春兰没想到韩露这时还想着于明阳,果断地说:“不能轻易出手了。我们要马上回上海。”

“回上海?现在?”

韩露惊讶无比。

“对。先回去,等组织的安排。”

春兰斩钉截铁地说。

……

第二天早晨,韩露一身阔太太打扮走在街上。春兰陪在身边,一副丫鬟样子。穿过一条街道,春兰的鞋带开了,她蹲下边系鞋带边偷偷窥视四周。韩露装作不耐烦地看看她。春兰系完鞋带快走几步靠近韩露,小声地说:“有狗。”

韩露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春兰看看前面,突然说道:“进那个商店。”

二人漫不经心地向前走去。在她们身后,一个戴帽子的特务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是一个卖绸缎的商店。老板在帮一个客人量尺寸。店里有两个妇女在看货。韩露和春兰走进来。老板手不停地招呼:“二位随便看啊。”

韩露笑着点头,径直走到一个货架前。春兰凑过去,手捏着绸缎,悄声说:“狗在外面。”

韩露有些烦躁,小声建议道:“不如直接去康大光家。”

春兰一听这是个好主意,马上点头同意。

不大一会,韩露已经坐在了康大光家的沙发上。她很是委屈地向康大光抱怨着刚才的不愉快。康大光听完,恼怒地拍着桌子大骂:“这帮军统真是属猪的,记吃不记打,阴魂不散。”

韩露显得很不情愿地说:“最近的局势这么乱,啸声有些不放心,叫我回上海避避。”

康大光听完大惊,连忙道:“这怎么可以!要是因为安全问题回去,龙先生会觉得康某人能力不够,我脸上无光啊!”

“康大哥别这么说,时局动乱,这是人人都看到的大环境。小妹来南京这么久,要是没有您照顾,我早就不知道被关到哪个大牢里了。”

说完很是无助地看着康大光。

这一下

让康大光更不好意思了,他连连摆手:“惭愧啊惭愧!”

韩露无奈地叹口气:“啸声说,等这阵风头过了,让我再来。咱们的合作,才刚刚开始。”

康大光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你来南京也有阵子了,先回去团聚团聚。什么时候合适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派人去上海接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急?”

韩露看康大光一脸意外,赶紧解释道:“夜长梦多。军统见人就抓,全国都在传,还传得特别邪乎,说实话,我也有点害怕。”

康大光气愤地道:“民心不稳,全是那帮人害的。”

韩露担忧地看着康大光:“别的倒没什么,关键是……”

看见康大光死死看着自己,继续说道:“罗美慧找我喝茶那次,话里话外,透着些我跟你有交易的影子,我是怕她在这上面做文章。”

康大光很感激韩露在关键时刻还想着自己,愤然道:“这是谭公达要搞我,借保密局下手。太阴了。”

韩露皱皱眉头:“他们怎么会搞到一起去?”

康大光不以为然地说道:“人人屁股底下都有本儿见不得人的小账,这还不明白,俩人串着算盘珠呢。”

“您以前也没跟我说过。”

见韩露话里透着一丝抱怨,康大光笑笑:“多说无用,我和谭公达毕竟还没撕破脸,还在桌子底下较劲嘛!”

韩露点点头:“啸声也是这个意思。担心我出了问题,把您给连累了。”

康大光安慰道:“现在是打太极,我还不至于落了下风。你回去跟龙先生说,请他放心。我老康为党国卖了小三十年的命,功劳簿虽说不厚,也不是他们说撕就能撕烂的。”

韩露又忍不住叹口气:“长江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我还说咱们能抓紧时间做一些合作,这下,又得拖一阵子了,唉!”

康大光大手一挥:“这阵风不会刮很久的。南京上下,谁身上没点唾沫星子?毛人凤他们这么搞,万一撞上哪颗雷,沉的第一艘船肯定是他们自己。”

韩露有些紧张:“话是这么说,您也要小心点。”

康大光嘴一撇:“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一个小小的保密局,还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笑话!”

韩露这时从包里拿出一张便条递给康大光:“这是啸声的一点小意思,我拿过来不方便,都存在这个地址上了,您回头安排人去取一趟吧,就说是我的娘家亲戚,他们就会给您的。”

康大光大感意外,感激不已地说:“你都要回上海了,还留这些东西。龙先生这也太仗义了。”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过不了多久,咱们就又能见面了。这就当是咱们下次合作的订金了。”

韩露豪爽地说。康大光大笑起来:“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可就等着你回来了!”

韩露关切道:“大哥,您也多保重。长江边上天天听炮声,一天比一天近,谁知道哪天就落在咱们身边了。”

“唉,说的是啊。”

康大光跟着感慨。

韩露起身告退:“那我先回去了,得抓紧收拾一下,明天一早上船。”

康大光点头,转头冲外面喊副官。副官进来后,康大光吩咐道:“送龙太太回去。路上要有人跟梢,直接开枪。打倒人再看身份。还有,明天你替我送龙太太上渡口。船开了你再走。”

黄昏之际,罗美慧正要出门,乔三民进来了,躬躬身说:“处座,不打扰您吧。”

罗美慧不耐烦地说道:“你抓紧说,我得出去一趟。”

乔三民一脸神秘地说道:“韩湘怡要走。”

罗美慧一惊,顿时提起了精神,忙问:“什么时候?”

乔三民压低嗓门:“已经在打包东西了,估计就这一两天。”

罗美慧若有所思,揣测道:“我们还没动她,她倒先动了。这么敏感,肯定是心里有鬼,绝对不能放她走。传我的话,盯紧车站和码头,不能让她离开南京。”

乔三民点点头:“已经安排下去了。”

正说着,王松山拿着一份材料走了进来,看见罗美慧和乔三民正在说话,连忙停步,笑了笑:“处座,我一会儿再过来。”

“没什么,说吧。”

罗美慧不以为意地挥挥手。

王松山看了乔三民一眼,开口道:“杭州盯的那个人落网了。”

罗美慧很是欣慰,说道:“很好。招了没有?”

王松山有些沮丧地说:“什么都没说。杭州站的人急了点,他咬了自己的舌头。”

罗美慧眉头一皱:“保得住吗?”

王松山如实回答:“医生的意思,够呛。”

罗美慧轻哼一声:“不能说,就让他把知道的东西写出来。天网计划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委座已传出口谕,党国的成败,在此一举,我们不能出任何差错。”

王松山啪地立正,大声说是,欲转身退下。罗美慧突然想起什么,叫住王松山道:“乔队长要去码头。保险起见,你也一起去。”

王松山小心翼翼地问:“有人要跑?”

罗美慧点点头:“嗯,龙啸声那个姨太太。”

王松山看看旁边的乔三民,不无疑惑地说:“我们要……?”

罗美慧斩钉截铁地说:“只要她走,就地拘捕!”

乔三民犹豫半天还是问道:“那康大光那边儿呢?”

罗美慧笑了:“只要你们手里揪紧了狐狸的尾巴,就是汤恩伯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次日一大早,繁忙的浦口码头人流如潮,熙熙攘攘。登船的人拥挤在检票口。康大光的副官和韩露走在前面,春兰和另一个卫兵各拎着一只皮箱,跟在后面。一行人穿过人群,往入口处走。由于人多,副官不断呵斥,为韩露开道。这时,疤脸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走过来,和韩露擦肩而过,两个人挤了一下,韩露没在意。疤脸快步走到何光面前,小声地:“妥了。”

何光点头,急步走向渡口。康大光副官和韩露等人穿过人群,来到渡口处。他们没有意识到危险正慢慢逼近。看见船来了,检票的人大喊着:“船来了,大家排队,按顺序上船。”

人们挤着排队。副官和韩露站在第一排。检票口打开。韩露把船票递过去:“两个人。”

没想到检票员看完,又把票还给了她。这时,一只手拦住了她。她惊愕地回头看,是何光。一旁的副官拔枪出来,急了:“干什么?”

周围人群一片哗然,纷乱逃窜。王松山从后面过来,笑着说道:“小心走火。”

副官一回头,倒吸了一口冷气:“王队长?”

王松山无奈地耸耸肩:“上面安排的工作,希望支持。”

副官冷冷说道:“我奉的也是上级的命令,送龙太太上船。你们有事,直接去找康司令吧。”

说着把何光拨开,对韩露一摆头:“龙太太,上船。”

乔三民这时一摇三晃地走了过来,拦住韩露,眼一斜说:“对不起,今天不查,兄弟回去没法交差。”

副官拉枪栓,枪口对准乔三民:“让开!”

特务们涌了上来。副官带着的卫兵也亮出枪来。双方持枪对峙,剑拔弩张。韩露心里暗叫不好,张口问道:“你们要查什么?”

王松山笑着说:“从即日起,上船的每个人都要看看包。没有问题的,在下给您道歉。公务在身,望您理解。”

副官咬牙瞪着王松山,吼道:“王松山,你们别太过分了!”

韩露拍了拍副官的肩膀,然后转身叫春兰过来,把自己的坤包放到皮箱上,坦然地说道:“查吧,抓紧点时间,这么多人都等着呢!”

王松山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谢谢龙太太成全。”

说罢对乔三民一挥手。乔三民上前翻包。王松山抽出支烟,递给副官:“不好意思。”

副官皱眉冷冷地拒绝:“不会。”

王松山并不在意,给自己点上。春兰有些忐忑地看着韩露,韩露不动声色。

片刻,乔三民突然大叫:“王队长,有可疑物品!”

王松山过去看。只见韩露的坤包里放着一封信和一张纸。纸打开,是一张手绘地图。

王松山冷笑着看副官。副官惊愕地看看地图又看看韩露,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最意外的莫过于韩露,她吃惊地呼喊道:“这东西不是我的!”

春兰叹了口气,提醒韩露:“太太,刚才撞您的那个人……”

王松山眯着眼自顾自地抽烟。乔三民上来痞里痞气地说道:“龙太太,得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了。”

副官只能无奈地眼睁睁看着韩露被特务们押走。

保密局看守所楼道里,韩露和春兰走在前面,几个特务在后面跟着。乔三民在最前面带路。一行人从赵教导员所在的号房门前经过。号房里的赵教导员一眼看到被抓的韩露,顿时惊呆了。

韩露被独自软禁在隔离室。这里比号房的环境要好很多,有沙发,有窗帘,还有小桌和茶杯。床看上去也挺整洁。韩露气急败坏地拍门嚷叫:“人呢?有没有人?人都哪儿去了?”

门突然开了。韩露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只见罗美慧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她和蔼地喊了声韩妹妹。韩露看看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坐下,气咻咻地直喘粗气。罗美慧没有在意,柔声细语地说:“你别生气,今天请你来……”

“什么都别问我,有事问康司令去。”

韩露翻了她一眼不客气地打断。

罗美慧冷眼看着韩露,幽幽说道:“有些事,康司令不一定知道。”

韩露拍着桌子提高嗓门:“那个地图是有人放进我包里的,画的是房子还是地窖我都不知道。你们栽我的赃。我要见康司令!”

罗美慧往椅子后背上一靠:“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了,可我真不知道这个事,人也不是我派的。”

韩露杏眼一瞪,怒冲冲地反问:“不是你派的,难道是龙啸声派的不成?”

罗美慧拍拍韩露的手:“龙先生是党国的朋友,我心里有数。我跟上面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关照的。”

韩露厌恶地抽出手:“你们把我那个佣女弄哪儿去了?”

“在另一间房里,你放心,没我的话,底下人不会擅自为难她的。”

罗美慧和颜悦色地说。过了一会,韩露又道:“我的东西都在她那儿,你让她给我送过来。”

罗美慧爽快答应:“行,一会儿我就安排。”

韩露捉摸不透罗美慧的心思,冷漠地说了一声:“谢谢。”

罗美慧接着不无歉疚地说道:“妹妹,我来看望你,是瞒着有关方面的。你也知道,上面的命令,我没办法不遵从。”

韩露冷笑:“我知道。下次你来,尽管公事公办好了。”

罗美慧突然收起了笑容:“我理解你。这事,换了谁都会生气。可你是千金之体,别气坏了身子。”

“我要回家!”

韩露忍不住尖叫:“我要回家,你们给我放信、放地图,把我抓来,不让我走,不让我回家,还不让我生气?”

罗美慧等她发泄完,站起身道:“不会很久的,等我们问完,要是没事,马上送你回上海。”

韩露怒气冲冲转过脸去,不再理她。罗美慧给她倒水:“这里的条件有限,这间算是最好的了。多担待点,有事就喊我,我这几天都会在这儿。”

说罢转身走出门去。

此时的康大光还不知道韩露被抓,正在江防司令部开会。谭公达主持会议,康大光坐在旁边。李长维和于明辉坐在下首。

谭公达首先起身说道:“上峰嫌我们进度太慢,那我们今天就开个会,帮助作战处和技术处分析分析兵力部署的问题和难点到底在哪里,早日解决,以便尽快确定。康司令,您说呢?”

康大光冷着一张脸:“我无话可说,一切听谭司令指挥。”

谭公达皮笑肉不笑,话里有话地说道:“康司令这话说的,我还是想多听听您的意见。咱们这个地方,出彩不容易,但有个小错就够喝一壶的。您看我们是不是应该多互相沟通沟通?”

康大光听了微微一笑:“老谭,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什么时候没沟通过?我可是一直唯你马首是瞻。”

谭公达没想到康大光今天脾气这么大,讷讷地说道:“康司令多心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没说完,李长维突然站起来,打断道:“谭司令,康司令。”

众人一愣。

“你干什么?坐下。”

谭公达斥道。

李长维没听谭公达的,径自说道:“咱们能不能直切主

题?那些客套话,你们会后再说行不行啊?”

谭公达脸上有些挂不住:“李处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康大光反而笑了,对谭公达挤眉弄眼:“你这位李处长脾气和我一样,直肠子,哈,好!”

李长维旁若无人地说:“兵力部署进度慢的原因大家都知道,本来我们重点定了,可草案一报上去就有人说泄了密。真的假的也不知道。反正上峰让改我也不得不改。但是原来的设计我自认为已经很好了,现在要放弃那个想法另起炉灶,可没那么容易。”

于明辉想让李长维说具体点,于是开口道:“难虽然是难了些,但我相信李处长已经有新想法了,能否具体说说看?”

李长维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学艺不精,就兵力部署的架构而言,拿不出比上次方案更好的想法来。不过再怎么改,重点还是应该在长江下游,即京沪地区。但应同时兼顾芜湖以上至湖口的漫长防线,所以我现在的想法是……安庆、芜湖、马鞍山作为重点。”

“那兵力调整呢?”

于明辉装糊涂,进一步套李长维的话。李长维不明就里,还以为找到一个支持自己的人,忙说:“于参谋长,您这个问题提得好!这就是现在困扰我的问题。如果加强这几个重点位置的兵力,必须从东线至少调集15万人马。”

技术处处长段振国突然插话:“从西线现有的兵力来调剂呢?”

李长维不看段振国,但回答了他的问题:“这根本不可能。西线从南京到武汉仅有25万兵力,已经是捉襟见肘。但东线从湖口到上海有75万兵力。”

说罢转头问冯参谋:“是75万吧?”

冯参谋纠正道:“70万。”

于明辉显得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就算是70万,调15万兵力去西线也应该没有问题。”

没想到李长维阴阳怪气起来:“可汤总司令肯放吗?于参谋长,要是你,你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把于明辉问住了,他脑子里其实根本没有答案,但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一咬牙说道:“……兵力部署的调整和修改,关系到南京、上海乃至党国的生死存亡,必须尽快确定。……其实……兵力从来就不是问题,我们有两百万军队可以调动。关键是……上峰能不能放下派系观念,精诚合作。这仗怎么打怎么防是靠咱们来设计,可归根结底不是咱们去打。咱们在这里研究东线西线均衡部署,所谓以点带面,一呼百应,海军空军陆军协同作战,一切根据江防需要而定,可上峰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我认为唯有坦诚相见,谁也不保留想法,长江才能守得住!”

谭公达连连点头:“说的是呀,别人不说,首先汤总司令与顾总长的意见就难以统一。”

于明辉突然有了灵感:“就像前年整编第74师被围困孟良崮,张灵甫为什么舍近求远去向外围的第八军和整11师求援?派系斗争的牺牲品啊!李天霞的整83师就在旁边却不全力解围,整25师和桂系第七军也是出工不出力。可怜远水解不了近渴,74师的覆没就这样成为了定局。”

李长维挠头,烦躁起来:“说来说去,还是一团粥!到底问题怎么解决?”

于明辉敲了敲桌子:“兵力分布不均,人心不齐,取胜,难!”

正说着,门忽然被推开,康大光的副官急匆匆走进来,走到康大光旁边耳语了几句。

“我干他的老娘!”

康大光听完拍案而起,咆哮起来。骂完,猛地起身,也不和众人打招呼,推开椅子,大步走出门去。副官跟上。众人惊愕不已。

关押韩露的隔离室靠审讯室最近,从隔离室的窗口,可以看到审讯室的一切,这显然是罗美慧特意安排的。赵教导员被黑布蒙着头,带进了审讯室。疤脸将他铐在椅子上,摘走黑布头套。赵教导员的头露了出来,强烈的灯光刺得他眯上双眼。

何光阴阳怪气地说道:“赵先生,白吃白喝这么久,也该出出声了。”

赵教导员大笑起来:“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吃你们点窝头就这么舍不得,国民党也忒小气了!”

何光狠狠踹了赵教导员一脚:“你要是耍贫嘴上瘾,我们奉陪到底!”

韩露有些紧张地出现在窗口处,探头,想看的更仔细一点。

赵教导员眼睛看不清东西,嘴巴依旧不饶人:“你们就是把我晃瞎了,嘴还是能吃饭的。”

话音刚落,疤脸过来,把一把碎玻璃倒进牛皮手套中。疤脸抓紧赵教导员的手,塞进手套里,手腕处用绳子绑紧,再将手垫到一个凳面上。

赵教导员强忍疼痛,神态自若地说:“你们的处长呢?她不来给我送报纸了?”

疤脸不理会他,对何光点头示意。何光过来摁住手套上方,往下用力揉搓。赵教导员闷哼一声,发出痛苦的低吼。躲在暗处的乔三民偷偷注意韩露的反应。窗口处,可以看到韩露内心痛苦,表面强做镇定。看了一会她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楼道突然响起康大光粗犷的喊声:“罗美慧!罗美慧在哪?!”

韩露一听赶紧从窗口消失,耳朵却高高竖起,不愿错过一丝细节。顷刻,先是开门的声音,接着是罗美慧温柔的声音:“康司令——”

康大光没有理会,上来就怒气冲冲:“我没工夫陪你玩。你明白地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罗美慧故做无辜状:“康司令,跟您我不敢撒谎。命令是毛局长下的,条子现在还在我的抽屉里,不是我……”

“少来这套。”

康大光不客气地打断:“康大光从穿军装那天起,到今年夏天整整26年,这些鬼话听了没有一筐,也有两斗。咱们来点直接的,你想要什么?目的如果是金条、字画、首饰,你列个单子给我,你先放人,东西回头你收不到,我给。要消息,我知道的,全告诉你。再说那些虚头八脑的话,别怪我跟你翻脸。”

罗美慧想了想,掏出手枪,放到康大光面前,一脸凛然地说:“司令,你要是不相信,就一枪打死我吧!”

康大光被噎得直瞪眼,半晌才问:“毛人凤在哪?”

“前几天去了杭州。”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我确实不清楚。局长每次出门的信息,都是保密的。”

康大光见罗美慧滴水不漏,顿了顿道:“渡口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见见在场的人。”

罗美慧点点头转身喊道:“来人。”

乔三民推门进来。罗美慧吩咐道:“叫王队长来一趟。”

何光出门后,罗美慧又无奈地说道:“司令,龙先生不光是您的朋友,他在抗日期间对党国的无私支援,局长心里也是有数的。我们很快就能调查清楚,不会拖延太久。您放心。”

康大光无计可施,只好换了态度:“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理解。不要紧,我是个粗人,可原则性的东西,我是知道轻重的。如果真的有问题,损了党国的利益,别说是韩湘怡,就是龙啸声自己,也要公事公办。”

罗美慧陪笑道:“康司令公私分明,体恤属下,美慧实在是感激不尽……”

康大光摆摆手问道:“龙太太有什么问题?”

罗美慧忙答:“在她包里发现一封信,和一份地图。”

康大光皱皱眉头:“对过笔迹了吗?”

罗美慧早就想好了答案:“是别人写给她的。上面说,希望她能够提供渡口周围的地图。”

康大光不屑地说道:“别人要地图,包里就有地图,这龙太太也太能了。”

罗美慧顿了顿又道:“另外,于参谋长上次出事,刹车线被剪,明显是共党所为。这个事情,我们也想了解一下。”

康大光眼睛直瞪罗美慧:“你怀疑韩湘怡是共党?”

罗美慧微微一笑:“不不不,只是排查一下。”

康大光哼了一声,不无揶揄地说道:“排查,好!下一步就该轮到我康某人了吧?”

罗美慧陪着笑脸:“司令说笑了,怎么会呢!”

康大光冷冷看着罗美慧,突然问道:“要审查多长时间?”

罗美慧愣了一下,随口回答:“不会很久的,我们抓紧……”

康大光猛地提高声音打断她:“我给你一周时间,审不出来,就给我放人。”

罗美慧有些犯难地说:“这……”

康大光不再理会罗美慧,拍着桌子说道:“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龙啸声把他的夫人托我照顾,我也是要脸的。还有,这次如果查不出毛病,你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罗美慧收起笑容,表情又恢复了原来的严肃,郑重其事地说:“地图和信笺,毕竟都是真的。”

康大光咆哮起来:“一封信造个假有什么难的?我一晚上可以给你写一百封!”

说话间,王松山喊报告,推门进来,问罗美慧:“处长,您找我?”

罗美慧偷偷丢了个眼色道:“康司令想了解一下今天渡口的情况。”

康大光起身,走到王松山面前,平静地问:“今天是你抓的人?”

王松山点点头:“是。康司令,今天韩小姐的包里……”

还没说完,康大光就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光,然后冷冷地说一句:“滚吧。”

罗美慧不动声色地看着。王松山错愕地捂着脸,一脸无辜地出门。康大光走到沙发边上,坐下,依旧平静地说道:“你审的时候,我要在场。你所说的当事人,我也会给你找来。”

傍晚,康大光的轿车停在月牙湖畔别墅的门口。吉普车开过来停下,张小龙和于明辉先后从车里出来。一个卫兵跑过来报告:“参座,康司令等你很久了。”

于明辉瞪了卫兵一眼,赶紧往康大光的轿车处走。康大光打开车门下车,表情严肃。于明辉走到跟前,见康大光扳着脸,有些意外,连忙问:“司令,您找我有事?”

康大光一指自己的副官和张小龙:“你们,都在外头等着。”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去。于明辉不明就里赶紧跟上。直到走进于明辉的卧室,康大光才停步,疲惫不堪地坐到沙发里。于明辉关好门,检查完门窗后,走过来坐下。他还没坐稳,就听见康大光吐出一句:“龙太太让罗美慧抓了。”

于明辉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康大光有气无力地回答:“今天早上。”

于明辉明显有些惊慌:“他们要干什么?”

康大光看了于明辉一眼:“你不用紧张,冲我的。”

于明辉有些懵:“那……咱们怎么办?”

康大光叹口气:“这里头也有你的事情。”

这话让于明辉更加吃惊了:“关我什么事?”

康大光挠挠头:“你的吉普车的事,但这只是她们的借口。刹车线保不齐就是她们自己剪的,还想给龙太太脑袋上扣屎盆子。”

于明辉疑惑地眯起眼睛:“您的意思是?”

“有你的事情,你就得站出来说话。”

康大光直勾勾地看着于明辉道。

“您吩咐吧,学生在所不辞。”

于明辉语气坚决地说。康大光感激地点点头:“很好。罗美慧要审龙太太,我要参加。你也要去。”

于明辉不无担心地道:“她们不会有意见吧?”

“有个鸟意见。要不是给毛人凤面子,今天我就带兵围了保密局。龙啸声是谁?蒋宋孔陈见了都得迈步握手的人,军统那帮人是想立功想疯了。”

于明辉暗自松了一口气:“有您这话,我就踏实了。咱们什么时候去?”

康大光想了想说道:“换件衣服,现在就走。”

于明辉连忙起身换军装。康大光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骂开了:“我说怎么今天谭公达拉我开会搞团结,原来是给姓罗的打掩护,下三滥伎俩!”

号房里,被严刑拷打一个下午的赵教导员手虽然被层层绷带包着,仍有血迹渗出。他沉默不语地靠墙坐着。冷眼看着眼前的罗美慧。罗美慧语调柔和地说道:“今天进来的韩湘怡,龙啸声的三姨太,跟你是老相识了。”

赵教导员鼻子里哼了一下:“你说的是哪位?”

罗美慧不动声色地说:“白天从这里路过的那位女士,你应该见到了。今天本来要废你的两只手,因为她的求情,给你留一只。”

赵教导员觉得很好笑:“给我求情?那应该是我的三姨太才对吧?”

罗美慧咬咬牙,凑近:“赵钢铁,她都说了,你还何必硬挺着?”

赵教导员不以为意地说道:“说了就应该让她来这儿告诉我,都说了些什么,免得我什么都不清楚,还得给你编。”

罗美慧冷冷地看了他一

眼:“等她上完刑,我自然会让你们见面的。”

赵教导员哈哈大笑起来:“不是都说了吗?还上刑啊?顺序是不是搞错了。”

罗美慧没想到被赵教导员捅破了漏洞,恶狠狠地说道:“你的事儿是说完了,还有别人的事。不着急,慢慢问呢!”

赵教导员朗声道:“好,什么时候问完了,你把她叫过来,我看看我还记不记得我有一位这么仗义的太太。”

“你可以尽管笑。等她来了,有你哭的时候。”

罗美慧狠狠扔下这句话后,转身出门。她没有留意到赵教导员的表情一点点僵硬严峻起来。

夜幕降临,康大光大踏步走进保密局行动处的院子,副官和于明辉跟在后面。康大光扭头吩咐副官:“都安排好了?”

副官点点头:“四十个人,四十条枪,马上就到。”

康大光没有吱声继续往里走。于明辉快走几步赶到康大光身边小声问道:“咱们要抢人?”

康大光看了一眼于明辉担忧的表情,笑了:“那是土匪。”

于明辉仿佛有些明白,喃喃自语道:“哦,那就是震慑。”

康大光阴着脸和于明辉走进处长室。罗美慧连忙起身招呼:“康司令,于参谋长,欢迎欢迎!”

于明辉点头回应道:“罗处长你好,打扰了!”

康大光瞪了于明辉一眼:“寒暄够了没有?够了就赶紧办正事!”

“您请!”

罗美慧说着做个礼让手势。康大光看都不看罗美慧一眼,边往外走边讥讽道:“我来之前,你们没给龙太太上课吧?”

罗美慧陪着笑:“您不来,我连这个门都没敢出。”

康大光鼻子一哼,懒得再理这个让他厌恶透顶的女人,抬头挺胸离开。

不远处的隔离室里,多加了三把椅子。康大光和罗美慧居中。于明辉坐在离他们稍远的一侧。韩露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神色平静。

康大光抱歉地说道:“龙太太,罗处长要问你几句话,有什么你就说什么,不要害怕。我提前说一句,真有问题,我保不了你。但要是有人给你乱扣帽子,我会替你做主。”

韩露感激地看了康大光一眼:“谢谢康司令。还得麻烦您替我给龙先生发个电报,叫他别担心。”

康大光点点头:“你放心,龙先生下午已经给汤司令打过电话了。”

罗美慧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言来语往,突然问:“可以开始了吗?”

康大光扬起脸:“请便。”

罗美慧又看于明辉:“于参谋长,你说呢?”

于明辉回看了一眼罗美慧:“可以,可以开始了。”

罗美慧转身直视韩露:“龙太太,你到南京来,主要是干什么?”

“不问信和地图的事了?”

还没等韩露张口,康大光先插嘴道。

罗美慧毫不退让:“我可以等一会再问吗?”

于明辉忙打圆场:“二位不必介意前后,该问的都要问问清楚才是。”

韩露翻了于明辉一眼,不得不回答道:“做生意。”

罗美慧追问:“什么生意?”

韩露掸掸衣服上的灰尘:“家里的生意。”

说着看向于明辉,“你的人和这位长官,上次不是已经查过了吗?这位长官当时就在场,我们做的什么生意,他应该很清楚。”

于明辉点头:“仓库我们都查过了……”

康大光敲敲桌沿:“我看还是问地图的事吧。”

罗美慧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康司令既然这么着急,就先说这个。那封信,是谁写给你的?”

韩露气愤地尖叫起来:“我不知道。这是再明白不过的栽赃!”

罗美慧语调平静地说:“这样东西,毕竟是在你的包里,我只能问我看到的东西。”

韩露情绪激动地站起来喊道:“康司令,你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去绘制地图?我又不是卖地图的!”

康大光有了精神:“罗处长,我可以说句公道话,龙太太是不太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罗美慧冷冷一笑:“每个嫌疑人都说他们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撒谎是天性。”

韩露气急败坏:“罗处长,我怎么得罪你了,我给你赔礼道歉行不行?你为什么要这么陷害我?”

罗美慧冷眼看着韩露,语气也是冷冰冰的:“韩女士,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个事情我从始至终都不知情。我坐在这里,是工作,不掺杂任何个人的东西。”

韩露拍着沙发嚷:“我不知道那封破信和地图是哪儿来的!我不知道!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

康大光向韩露递个眼神,故意用劝慰的口气给她打气:“龙太太,别激动。你如果是清白的,没人会把你抹黑。”

“康司令,要是一直这么唱双簧,就没法问了。”

听完康大光的话,罗美慧皱起眉头说。康大光“哟”了一声,然后撇起嘴:“你们保密局审讯,说话都不允许啊?都成了哑吧,还问个屁!”

罗美慧气得眉毛直颤:“你这是搅局!”

看到两人针锋相对,一直没有吭气的于明辉出声了:“罗处长,康司令也是好意,龙太太情绪很激动,让她平静一下也是好的。”

韩露索性撒泼到底,她伸手把桌子上的茶壶通通扔到地上:“我平静不了!平什么静!你们快放我走!这是冤狱!”

罗美慧拉下脸:“康司令,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

康大光挑衅地看着罗美慧:“不是还有刹车线的事吗?问完了都踏实。”

罗美慧看着地上一片狼藉,一甩长发:“我没法问了。”

“什么刹车线?”

韩露委屈地尖叫:“怎么又出来刹车线了?你们要搞什么?”

康大光朝于明辉努努嘴:“明阳,你是当事人,你来问。”

于明辉有些犹豫:“这,合适吗?”

康大光大咧咧一挥手:“有什么不合适的!罗处长,你看呢?”

罗美慧强忍着心中怒火,料定康大光就是来搅局的,但又没有办法,闷声闷气地吐出两个字:“随便。”

康大光给于明辉使个眼色,不无得意地眯起眼睛。于明辉装作为难的样子,使劲搓着手:“我……我不知道问什么。”

“百无禁忌,想起什么问什么。”

康大光往椅背上一靠说。

韩露愤愤不平:“问什么?怎么这么多人来问我?”

康大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龙太太,你先安静,听他说。”

韩露渐渐平静下来。于明辉环顾一下周围:“那我就瞎问了。”

罗美慧面无表情,康大光颔首以示鼓励。

于明辉咳嗽了一声问:“你是共党。”

韩露摇摇头:“我不是。”

于明辉想了想又问道:“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韩露硬梆梆地回答:“不知道!”

于明辉挠挠头转而问道:“祖籍哪里人?叫什么?”

“山东临沂——”还没说完,罗美慧就打断:“名字大家都知道,这叫什么问题。”

于明辉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赶鸭子上架,不好意思。”

康大光摇着二郎腿:“没事,你接着问。”

于明辉注视着韩露:“临沂什么地方?家里有几个人?”

“临沂费县南新庄。家里没人了。”

于明辉用不经意的口气问:“我听说,临沂叫凤凰城,是吗?”

韩露一怔,说不出话来。康大光看见都不说话了,赶紧圆场:“龙太太,于参谋长的专业是军事防御,不是问讯,难免不专业。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于明辉汗颜:“司令,不好意思。”

说罢伸手擦擦脑门的汗珠。韩露努力恢复平静:“我出来得早,没听说过。”

于明辉凑近韩露,恶狠狠地问道:“怕死吗?”

“怕。”

韩露瞳孔放大,话音不禁颤抖起来。一旁的罗美慧笑了:“这都是什么问题?”

康大光也忍不住了:“明阳,问点别的。”

于明辉“哎哎”两声,想了想,又问:“我那辆吉普车的刹车线,是不是你剪的?”

韩露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于明辉又重复刚才的问题:“你老家是临沂什么地方的?”

韩露心中激动,脸上却做出不耐烦的样子:“临沂费县南新庄。”

于明辉装出一副糊涂的模样:“噢,对不起,刚才问过了。”

韩露和于明辉对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和柔情。其实在这次特殊的“三堂会审”之前,韩露一直不能接受,眼前这个和于明辉一模一样的人,居然是他的亲哥哥,是杀死自己心上人的凶手。等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问题从这个美国军事专家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韩露的心都要融化了。她的爱人没有死,而且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周围处处都是敌人,眼前却出现了能让自己最信赖的人。这是韩露这一生中最激动的时刻了。她看向于明辉的那不经意的一眼,包含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语言。这种语言是无声的,也是最幸福的。

清晨,天色大亮。于明辉和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韩露,折腾半天,仍然睡不着。他烦躁地起来,把窗帘拉开。

敲门声后,张小龙推门走进:“参座,睡不着的话,要不先吃点早餐?”

于明辉捂着腮帮子:“不吃。”

张小龙关切地问道:“您怎么了?”

于明辉吸着凉气说道:“牙疼。”

张小龙顿了顿,小声地建议道:“要不要找医生看看?”

于明辉叹口气:“从美国疼回南京,老毛病了,看了也没用。”

张小龙把一封信放在茶几上:“您的信。什么时候饿了,您就喊我。”

说完默默出门。于明辉把门关好后走过去拿起信,不出所料,又是邱曼丽的。他把信扔到茶几上,往沙发上一坐,揉着太阳穴,烦躁不堪。

康大光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当然同样也是因为韩露。龙啸声在电话里虽然依然是客客气气,但话里话外都透着对他的失望,尤其是最后那句“如果您有难处,啸声就去面禀汤总司令”的话比扇他几个耳光还难受。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这位财神爷的信任。可面对罗美慧这个女煞星,他又一点招数没有,只能去找于明辉商量。

在去要塞上班的路上,于明辉和康大光坐在车后排。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康大光不停地抽烟。于明辉小心翼翼地问道:“龙先生给你施加压力了?”

康大光狠狠吸口烟:“是呀!我已经上下打点过了,七天后保密局要是还没结果,我就去要人。无论如何,龙太太不能在我这里出事。”

于明辉不无担忧地说道:“如果罗美慧坚持不放呢?”

康大光眨眨眼恨恨地说:“那就来硬的,大不了兵戎相见!”

于明辉叹口气:“可是罗美慧性格太过倔强,遇强则更强。这次她敢动龙太太,就说明她不怕跟你彻底撕破脸。要做最坏的打算呀康司令!不能轻敌,更不能鲁莽,万一她给龙太太动了刑,这事可就闹大了!”

康大光使劲将烟头掐灭:“那你说咋办?咱总不能让姓罗的臭婆娘骑在脖子上拉尿吧?”

于明辉道:“我觉得还是让汤总司令出面最稳妥,这事多拖一天,龙太太就多一份凶险,拔出萝卜带出泥,就怕到时候大哥你也脱不了干系!”

康大光听得额上沁出了冷汗,马上说:“我这就给汤总打电话!”

于明辉焦灼的心稍稍缓和下来。

罗美慧这边一样焦躁不已。处长室里,她站在窗前沉默不语地发着呆。王松山皱着眉头坐在沙发上向她建议道:“要不,给她动动刑?郑三有一套东西,对付女人特别管用。去年青岛站转过来那个女共党,在青岛的时候熬了一个月,一个字都没抠出来。到了南京,不到两个小时就全招了。”

罗美慧摇头:“韩湘怡这个人不比寻常,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上刑。”

王松山替罗美慧鸣不平:“人都抓回来了,耳光我也挨了,送佛送到西,您要是不方便,我可以把戏唱到底。”

罗美慧还是摇头:“龙啸声的能量不能小觑。听说汤恩伯的秘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来了又能怎么样,有毛局长顶着呢。”

罗美慧定定地看了看王松山,苦笑一下:“那也不能让他太难做人。抓紧时间,想想别的办法,看能不能套点东西出来。”

王松山想了想:“要不,安排她和那个佣女见见面?”

罗美慧点头:“可以。现在的问题是她嘴里没东西,哪怕只有一句有价值的话,我们就能硬起来。”

王松山心领神会地说:“明白,监听的线路都是现成的。”

罗美慧又郑重地交待:“总之,这个事你要盯好。我下午得去一趟浙江,明天才能回来。”

王松山随口问:“有大任务?”

罗美慧神秘兮兮地说道:“有一个重要人物的情报。这单要是做成了,保密局也算是脸上有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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