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不已的罗美慧大踏步走向保密局关押室。不期而至的好消息使她脸上浮现出一层少有的红晕,秀美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扫视周围,披肩的长发随风微微飘动。吴先生的变节让她看到了破获共谍组织的希望,她没有理由不抖擞起精神,紧紧抓住这条线索深挖下去,网住大鱼。她走进黑色的铁门,透过关押室小小的窗口望向里边,看到吴先生的妻子蓬头垢面,坐在一把破椅上,怀里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她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旁边毕恭毕敬站着的何光:“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朋友的?”

何光赶紧诺诺点头:“我马上给她换个地方。”

罗美慧吩咐:“找个女特勤来,帮吴太太洗洗脸,换身衣服。”

何光忙不迭地答应:“是!”

罗美慧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还有,这条线你要单独跟下去,对别的任何人,都封锁消息,以免出问题。明白吗?”

何光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挺胸抬头,“啪”地立正,面色凝重的回答:“卑职明白!”

月夜迷人,虽然已是冬天,但夜晚的玄武湖仍有一种别具风情的美,柔和的月光倾洒在被白雪覆盖的湖面上,一派静谧祥和,宛如人间仙境。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独特美景的存在,所以旁边的绿岛酒楼生意也格外红火。

从门外络绎不绝走进的宾客中,穿着考究的赵教导员相当有老板范儿,他不经意地看了眼左右,弹了弹帽子上的飘雪,登上楼径直走向雅座。甫一进门,他就看见背对门口坐着的“火鱼”正品茗抽烟,神情显得十分悠闲自在。他在火鱼对面坐下,故意粗喉大嗓地说:“久等啦,抱歉抱歉!”

紧接着压低嗓门凑近问:“一切正常吗?”

火鱼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看了看周围,然后轻声说:“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提醒你,电台信号已经被查觉了,保密局的侦测车已将大行宫一带列为监测重点,你要格外当心。近期尽量不要再收发报,一旦被他们探测到信号源,你就危险了。一切以安全为前提,这一点,你是有经验的,我就不用多说了。”

赵教导员听说有探测车,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可是如果老关闭电台,就无法接收上级的指示,这边的情报也传递不过去,我在这儿,还有什么价值?”

火鱼有些无奈:“不管怎么样,现在必须小心。侦测车天天在大行宫区域转悠,一不小心就被他们抓住信号,到时候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赵教导员也点起一支烟,深深地抽了一口说:“听说保密局的电台侦测车全是最新科技的美国货,比狗鼻子还灵。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火鱼沉吟了一下说:“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缩短收发报时间,打时间差。但是一定要在万无一失的前提下进行。最近保密局的手伸得很长,我的压力也很大。”

就在赵教导员和火鱼窃窃密语间,于明辉也来到了酒楼门外。谁能想到事情竟然是如此的巧合,康大光亦是选择在这儿宴请于明辉。

于明辉掀开门帘迈步走进,踩着木制楼梯上楼。他沿着雅座中间的甬道往里走,无意中一抬眼,看到坐在一侧雅座里的赵教导员,不由得一愣。赵教导员也同时看到了于明辉,同样怔了怔。

于明辉向赵教导员和火鱼这边走来。

赵教导员赶忙对火鱼悄悄说了声“红鲤。”

火鱼闻之迅速扯扯礼帽遮住脸,起身匆匆离开。

于明辉走到赵教导员面前打招呼:“咦,这不是赵老板吗?这么巧啊!”

赵教导员也热情地回应:“是于先生呀!您也来吃饭?”

于明辉大声说:“是呀,京沪杭警备司令部的康主任请我吃饭……”

突然压低声音,“刚才那位就是火鱼吧?”

脸上出现不满的表情,“怎么就不能让我看看真面目呢?”

边说边在火鱼坐的位置上坐下。

赵教导员白了于明辉一眼:“亏你还是侦察队长,早就跟你说过我们分别是单线联系,你不会连这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吧?”

于明辉忍不住抱怨:“行了,行了,能不能别再跟我说规矩?我这一天到晚的咬文嚼字束手束脚,规矩得我心里都长了毛啦!”

赵教导员严肃起来:“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受苦吗?!现在整个江北都没闲着。为了配合你的工作,上级专门成立了军事组和情报组,好几十个人围着你转!”

于明辉一听脑袋就大了,苦着脸:“好了好了我的赵老板!我这个硬上架的鸭子很难成凤凰,你们可别抱太大的希望……”

赵教导员和于明辉是老搭档,枪林弹雨里结下的战友情自然非同一般,于是不客气地打断于明辉的话:“你说什么?你小子想临阵退缩?没门!这条路是你选择的,不走出个门道来可是无颜见江北的兄弟呀!你自己好好惦量惦量吧!”

于明辉不得不认真起来:“好好,我的赵大教导员,你一做思想工作我就头疼!言归正传,请你记下我需要的资料,一是我哥读西点军校时期的所有经历,包括一些生活上的事情、同学的情况等等,细节越多越好;其次是他在十年前到军统特训班授课的情况,他教过的学员有哪些,这些情况让家里尽快提供!”

赵教导员闭眼默记,然后说:“记下了,还要什么?”

于明辉想了想继续说:“还有最重要的,我要军事防御和武器装备的资料,越多越好,越详细越好!江防司令部有个李长维,特别喜欢跟我在军事技术方面讨论,偏偏这人技术过硬,是真正的专家,我在他面前已经好几次说外行话了!”

赵教导员郑重地说:“好,我马上就请南京地下党组织提供!”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于明辉,“这是上级的最新指示。”

于明辉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迅速取得炮位部署情况……”

他看完后问:“拿到炮位部署情况我就可以回去了吧?”

赵教导员摇摇头:“不能!你的任务是取得国民党的江防部署图,准确地说是江防部署方案,包括炮位部署、兵力部署和后勤补给路线三大部分。”

于明辉吃惊地说:“三……三部分!老赵,你可害了我了!这事儿这么复杂呀!”

赵教导员喝了口茶,根本不理他,继续说:“上级要求你第一步先取得炮位部署情况,就是要看国民党的主要火力如何分布。有了这份情报,我军渡江时就可以选择薄弱环节作为突破口,以最小的伤亡博取最大的胜利。否则,咱们的兄弟就得用血肉之躯面对敌人的钢枪火炮了!伤亡会是多么的惨重,你是上过战场的,不用我说了吧?”

于明辉神情严肃地站起来,故意提高嗓门,一语双关:“好,我会尽快回复你。楼上包房还有客人,就不打扰赵老板了。”

说罢起身,快步离去。

三楼的豪华包厢里,候在餐桌旁的康大光看见于明辉推门走进连忙起身迎上。于明辉不无歉意地说:“晚生因事迟来一步,让康老师久等,抱歉抱歉!”

康大光把于明辉拉坐在身旁的椅子上,热烈无比地说:“明阳,你别总是老师长老师短的,我可是一直把你当作亲兄弟看待的,以后就喊我大哥吧!”

于明辉故做不好意思状:“那怎么成!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

康大光连忙摆手打断:“俗!我有这么老吗?明阳你不会是嫌弃老朽吧?”

“哪里哪里!如康老师愿认我这个弟弟,我只有荣幸的份儿!”

于明辉只好顺水推舟。

康大光咧开大嘴笑了,递给于明辉菜单:“我点了几道菜,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客居美国后,也不知口味变了没有,你看看!”

于明辉扫了一眼菜单,装出感激的样子说:“谢谢康老师,还记得晚生口味,真是太令晚生感动了!”

康大光嗔于明辉一眼:“错了不是,应该喊大哥!”

“是是,大哥!”

于明辉赶紧改口。

“对对,这就对了!”

康大光抚掌欢颜,转脸对着门外大声喊:“上菜!”

服务员应声而进,问康大光:“请问先生,上什么酒?”

康大光从桌下提起一瓶茅台,往桌上一放得意地说:“这是我存了二十年的国酒,今天咱哥俩要开怀畅饮!”

说罢吩咐服务员:“来,开瓶斟上!”

服务员忙不迭地接过酒瓶。

康大光与于明辉你来我往,频频举杯,已喝得满面赤红,双目迷离。于明辉脸上也微微泛红,不停地灌康大光酒。康大光举着杯对于明辉结结巴巴说:“明阳啊,早年咱们做师生的时候,为兄我对你那个弟弟有些事做得是过分了些,还望你不计前嫌……”

于明辉打断:“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弟弟他不走正途,您为师长,管教他是尽职尽责。”

康大光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你能理解哥哥就好!实不相瞒,为兄我这个江门要塞司令的事,还得弟弟再助一臂之力呀!”

于明辉诧异道:“我前些日子已经举荐大哥,怎么?这事难道还有枝节?”

康大光苦笑道:“经你举荐,上峰的确有意让为兄担任,可……可是谭公达那王八蛋非横插一杠子,提议让李长维担任。你……你老弟是了解我老康能力的,那……那李长维怎能相比,你说是不是……”

“是是,康老师无论是攻是守,皆精熟于胸,军事才华盖世,是党国栋梁之材,担任要塞司令一职,最为合适。”

于明辉忙恭维道。

康大光咧嘴笑了,直勾勾地看着于明辉,动情地说:“知我者,明阳弟也,看来……看来我没认错你这个学生,不………不,是兄弟!”

于明辉做出诚恳状:“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尽管说!”

康大光放下酒杯,郑重其事地说:“据……据听说,要塞司令的人选只有……只有我和李长维,已报送老蒋那里,他发话说……此事要征询江防专家的意见。你……你是从国外回来的专家,跟……跟军事当局内部没有丝毫瓜葛,意见最为重要。所以……所以……可以说是一言九鼎!此时老弟若能再支持哥哥一把,那我就稳操胜券了!”

说着摸摸自己的头,“委座这个老秃猴……哪里知道咱哥俩的深情厚谊,哈哈!”

说着不由得乐了。于明辉也被康大光逗得大笑起来。

这边于明辉和康大光把酒言欢,气氛甚是融洽,而在另一边的江防司令部谭公达办公室里,气氛却显得有些沉闷。

雪白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图表,房间中央是一个长方形的实景沙盘。此时谭公达正面向正中墙上的大挂图,用米尺仔细地丈量。李长维没有敲门就快步推门走进,摘下大沿帽,狠狠地掼在桌上,一脸怒气。谭公达被响声惊动,回过身来,有些诧异地问:“怎么了?”

李长维愤愤骂道:“这些个党国的败类,三民主义大业毁就毁在他们手上!”

谭公达放下手中的米尺安抚道:“别动不动就来气,好好说话,到底谁又招惹你了?”

“还不是姓汤的那帮无能之徒!”

李长维平定一下情绪,顿坐在椅子上:“江门要塞是长江防线的咽喉,地位举足轻重,执掌这里的人,上面非要派一个草包充任,怎么防?让我怎么配合?”

谭公达微微皱眉:“康大光只是备选,事情还没有定论呢。”

李长维怒气未平:“要塞司令我可干不了。你要推举我,我就辞职。可让康大光上,这事我不能配合。”

谭公达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安抚李长维:“会上何长官已决定将此事上报委座,由老头子圈定。委座明察秋毫,应该有一个明智准确的选择。”

李长维冷笑一声:“老头子要是能举贤不避亲疏,党国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谭公达有些生气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李长维大眼一瞪,不屑地哼了一声:“这话走哪儿我都敢说。”

说罢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心烦意乱的不只有谭公达和李长维,还有刚从审讯室回到自己家的吴先生。漆黑的夜里,房间里只有一根小小的蜡烛,跳跃的火苗将吴先生的身影晃动得变了形。他枯坐在桌子的一边,心神不宁地不住抬眼看墙上的挂钟,除了钟表滴答滴答走着,屋内一片寂静。他抽出一支烟,抖着手点着,深吸一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门被推开了,一阵风吹进,将蜡烛的火苗吹得一阵抖动。妻子抱着孩子进来。吴先生猛地站起,迎过去。妻子一把抱住他,痛哭失声。吴先生紧紧抱着妻儿,泪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门口,表情诡秘的何光悄然出现,走过来,带着微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幽幽说:“吴

老板,恭喜团聚。”

吴先生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何光不以为意,笑着继续说道:“我不打扰了,你们早点休息。吴老板别忘了咱们的生意,回见。”

说完,转身离去。

吴先生紧皱眉头,目送着何光走出,然后掩上门。

分别许久的妻子和孩子哭成一团,吴先生收回目光,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絮絮叨叨聊了好久,直到儿子打起瞌睡,吴先生才催促妻儿去睡觉。待一切安顿好以后,看着妻儿安详的神情,吴先生重新坐回饭桌旁,独斟独饮。一壶酒,几个小菜,已经喝到微醺的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看上去心力交瘁。

妻子轻轻从里面走出,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握住他的手。陷入沉思的吴先生被吓得一颤,看到是妻子才缓过神来。妻子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轻轻开口:“老吴……”

吴先生做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多说话,把她拉到另一边,上下看了看墙壁和窗格的情况,压低声音提醒说:“他们给那边安了窃听器。”

妻子担忧地看看四周,靠在丈夫身边,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轻声道:“当初我嫁了你,图的是你老实,本分,能过日子。这几天发生的事,你跟我说实话也好,不说也好,我只想告诉你,我相信你,我不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和孩子都不会离开你的。”

吴先生用手抚摸着妻子的头发,感动地说:“跟着我,你受苦了。”

说完眼圈一红,咬紧嘴唇,把妻子搂在怀里。

于明辉和康大光直喝到月下西天才结束酒宴。康大光坚持用自己的车把于明辉送回住处。已有些醉意的于明辉揉着头坐在卧室沙发上休息。张小龙殷勤地沏好茶,递过来,放好,又跑到一边给他收拾刚脱下来的外套。于明辉醉眼惺忪地晃晃脑袋,看着张小龙在收拾自己的衣服,忽然想起什么,喊了声:“小龙——”

张小龙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

于明辉摆摆手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衣服就放那儿,不用管了。”

张小龙以为于明辉和自己客气,笑笑说:“没事儿,马上就好。”

说着又去整理衣服。

于明辉起身过去,接过衣服,自己挂到衣架上:“你也累一天了,休息吧。”

张小龙不想错过献殷勤的机会,关心地问:“您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于明辉摇摇头:“不用了,谢谢你小龙。我头有些痛,想一个人待会儿。”

张小龙连忙礼貌地躬躬身道:“是!那我先出去了,需要什么您就喊我。”

于明辉点点头。张小龙迈步走出卧室,轻轻把门带上。等门锁吧嗒一声关好,于明辉马上转身,摘下衣服,翻里面的兜,但他什么都没找到,酒顿时醒了大半。他凝神想了想,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各个衣兜,仍然什么都没有。原来赵教导员给他写的小条不见了。他愣住了,苦苦思索。突然他想到,自己刚才坐在车里,在取手绢擦脸的时候,可能顺带着将纸条带了出来,掉在了车座上。他额上刷地就冒出了冷汗,一面自责怎么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一面苦苦地想着对策。眼下已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他迅速走到床头里侧的矮柜旁,打开抽屉,拿出手枪,检查了一遍子弹,将枪塞进皮靴里,把外套穿好,然后对着外面喊道:“小龙,备车!”

此时的康大光正一脸严肃地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盯着司机送来的那张纸条,只见有些褶皱的纸条上面赫然显出一行字:“迅速取得炮位部署情况。”

康大光仔细地看着,起身走到窗边,久久陷入沉思中,许久才向司机发问:“这事还有谁知道?”

司机老实回答说:“没有其他人了。”

听到这话,康大光望着窗外,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的笑容,吩咐司机:“此事不准向任何人透露,否则格杀勿论!去吧,我那个学生马上就会再次来拜访的!”

司机唯唯诺诺退出门去。

康大光猜得果然没错,不大一会儿就听到了于明辉求见的报告声。他心里甚是得意,但仍装着一副宿酒未醒的样子,打着哈哈慢慢走到门口,拉住于明辉的手眯着眼说:“这么晚了过来,折腾你大哥,是不是还没喝够啊?”

于明辉尴尬地笑笑:“今天的酒喝得太多了,睡不着,想过来跟大哥聊聊。”

康大光马上假模假样地做出欢欣状:“好啊!我也正想着你呢,哈哈!”

说罢拉着于明辉进屋,让座泡茶。于明辉见康大光背对着他站在柜子前泡茶,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军靴。

康大光像没事一样,把茶杯放在于明辉面前,热情地说:“来来,喝茶。”

于明辉不得不缩回手,端起茶杯,换上笑容说:“谢谢大哥。”

康大光抿了一口茶,似醉非醉地盯着于明辉道:“兄弟,据我所知,一般睡不着的人,都有心事。你的心事,说出来给大哥听听?”

于明辉端着的茶杯在嘴边定住。

他顿了顿,放下茶杯,开门见山地说:“大哥,小弟确有心事。”

康大光很感兴趣的样子往前探了探身:“愿闻其详。”

于明辉直视康大光的双眼,缓缓地说:“我丢了一样东西。”

康大光故做惊讶:“哦?”

于明辉试探说:“这样东西,想来在大哥这里。”

康大光左右看看:“是什么?”

于明辉直截了当说:“大哥,既然我今天来了,就不打算瞒着您。”

康大光用玩味的目光看着于明辉,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

于明辉继续道:“今天我把一个纸条落在了车上,那张纸条上的字,是我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

康大光摇头晃脑:“生意上的朋友还会关心火炮的位置?”

于明辉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于是道:“我有个对军火感兴趣的朋友,他是家族生意,十年了,一直做的就是火炮的锻造零件。”

“重新编排一次,他的活儿可就多一倍,是吧?”

康大光恍然有悟。

于明辉尴尬地挠挠头:“这事,我不能瞒着您。可有些话……我不能说。”

康大光熄灭烟头,悠悠道:“你来找我,不怕我说出去吗?”

于明辉直视着康大光:“您是我大哥,我没有理由不信任您。”

顷刻,康大光脸上笑意渐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

笑罢起身,过去挨着于明辉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是亲兄弟啦。”

于明辉终于放下心来,不由得动情地喊了声大哥。

康大光一挥手:“不要说啦!我对你和你朋友做的事情不感兴趣,我只告诉你一条,你大哥我恨日本人,恨共产党,恨那些脑子比朽木还愚钝的一根筋,平生最喜欢结交的,就是生意人。”

于明辉闻听此言,不由得心中一动,试探说:“以后如有机会,我可以把这位朋友介绍给大哥认识。”

康大光摆摆手说:“君子岂能夺人所爱,你发了财大哥这兜里也就鼓了不是?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今天我喝醉了,脑袋很痛啊,咱们刚才说的话,明天一早,我可什么都记不住。还有,我那个司机啊,最近身体不太好,我已经给了他一笔钱,打发他回老家带孩子去啦。”

于明辉不好意思:“大哥,司机的钱,我来付。”

康大光打断他,压低声音:“这点小钱大哥还是出得起的。放心,只要咱哥俩能在一起共事,以后赚钱的机会多着呢。”

于明辉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信誓旦旦地说道:“大哥的事,就是兄弟我的事。”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满脸憔悴的吴先生走出门外,看看左右没人,将一串红色的干辣椒,斜着挂到了门口。挂完,转身回屋。

不出一个时辰,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子出现在吴先生家门外的街道,他看到红色的干辣椒,停车下来,将自行车支好,过去敲门,按照之前约定的信号,四长两短。不一会门开了,男子左右看看没人注意,便走了进去。谁知刚进去,马上就被两个潜伏的特务摁倒在地。

位于黄埔路尽头的保密局像往常一样,神秘而又忙碌。这里是让所有南京人都心惊胆战的地方。宽敞的楼道里悄无声息,人人都是行色匆匆,即便路上碰见,点个头就擦肩而过,连象征性的微笑都没有。这里的人心里都明白,虚伪的客气在这里丝毫不起任何作用。每个人都各为其主,谁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也许有一天不分青红皂白抓你进监狱的人不定就是天天相见的人,所以,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情味可言。

在保密局行动处处长室里,罗美慧正拿着一份任职命令,仔细阅读:“经委座审定,兹任命康大光为江门要塞司令官,于明阳为参谋长兼总工程师,授少将衔。要塞隶属江防指挥部。望诸同仁精诚团结,共谋江防大计,奋力抵御共军的侵犯,为党国大业、三民主义而努力奋斗!”

她看罢往桌上一摔,嘴里吐出两个字:“荒唐!”

站在一旁的王松山跟着附和:“卑职最感奇怪的是竟然让康大光去担任司令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罗美慧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要塞隶属江防指挥部,康大光怎么会听谭公达的话?他仗着有汤总司令庇护平地高升,军事上又直接受汤总司令指挥,谭公达这个顶头上司怕是要沦为摆设了。”

王松山也跟着骂道:“国防部那帮官僚不是脑子进水了,就是老头子犯了糊涂!”

罗美慧没有理会王松山,自顾自地说:“这次康大光能够晋升,于明阳可是出了大力。据说老头子很看重军事专家的意见。明知不妥,偏偏极力举荐……”

说到这儿顿住。

王松山试探着问:“处座的意思是于明阳别有所图?”

罗美慧点点头:“不错,这正是本座忧虑所在!”

王松山想了想,说:“可前提必须是于先生有共党嫌疑,从我们试探考察的情况看,他似乎没有反常之处。”

罗美慧不以为然:“我们之前所查,他的确没有反常之处,可他如此竭力举荐康大光,不得不令人怀疑。他身为军事专家,应该明白要塞的重要性!”

王松山看了一眼罗美慧,小心翼翼地说:“据卑职所查,于先生曾是康大光的学生,应该是私情所致。”

罗美慧点上一根烟,悠悠吸着说:“正因为他是康大光的学生,才更让人怀疑。你想想,作为学生,他不会不了解康大光的能力吧!”

王松山点头:“嗯,处座如此分析,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我们在他身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并无斩获,如果他真的是共谍分子,我等不能不佩服他的伪装能力。”

罗美慧沉吟片刻,压低声音说:“这个人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据听说他在美国有一女友,名叫邱曼丽,近日已有信函往来,必须格外关注!”

王松山顿时提起了精神:“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审查途径,卑职马上就以此为线索展开工作!”

罗美慧摇摇头:“这件事倒不必劳你费心了,我自有安排。你眼下首要的任务就是专注于捕捉共谍的电台,务必切断共党组织之间的联系,让他们成为瞎子聋子,把他们逼出洞穴,跳到台上来,我们才好一网打尽。你去抓紧时间安排吧。”

王松山立马脚跟一并:“是,卑职谨记处座训示!”

说罢,转身走出门去。

王松山刚离开,何光就带着一身军服的张小龙出现在门口。何光向罗美慧敬礼:“处座,有人找。”

罗美慧抬头看见跟在何光身后的张小龙,客气地起身招呼说:“张副官,今天得闲,到我这里串门来了?”

张小龙颔首道:“罗处长,卑职有要务需要协调,麻烦您啦。”

罗美慧笑笑:“都是自己人,我肯定大力配合。请坐!”

转头吩咐何光:“你出去吧。”

何光听命退出。

何光一出门,罗美慧立即扳起了脸,正色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小龙见罗美慧脸上变了颜色,有些意外,怯怯地说:“美慧,我……”

罗美慧甚是恼怒:“什么美慧?请叫我罗处长!张副官,你还记不记得你的任务是什么?”

张小龙低下头嗫嚅着:“监视于明阳。”

罗美慧依然是冷冷的语调:“既然明白自己的身份,还来这里干什么?故意暴露?”

张小龙被罗美慧训得很是沮丧,一时间哑口无语。

罗美慧看看垂眉低目的张小龙,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于是走到他面前,语气缓和下来:“好了,以后注意一些,毕竟任务特殊。”

说着给他整了整军服的衣领,“这几天情况怎么样?”

张小龙抬头看向罗美慧,那是对心仪的异性才会有的柔情眼神。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都挺正常的。”

罗美慧和他的眼神一相接,马上挪开,转身去倒水:“坐下说吧。”

张小龙呆呆地看着她,仿佛没有听见罗美慧的声音,就一直在那呆呆地看着,一副永远看不够的样子。

谭公达参加了国防部对康大光、于明辉的任命会议。他担心李长维知道这个宣布会想不开,于是会议一结束就匆匆离开前去江边寻找他。

果不其然,李长维此时正神情沮丧地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垂钓。他的身后隐约可见修筑工事的士兵们。阳光将江面照耀得波光闪闪,微风吹起朵朵浪花。李长维忧郁惆怅的眼神呆呆地凝视着随波浪起浮不定的钓线浮子,偶尔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谭公达从远处快步走来。他走到李长维身后,轻轻咳嗽一声。李长维充耳不闻,聚精会神垂钓。谭公达在李长维身边坐下,尽量让语调轻松地说:“每次来,你都忙于工事的测量修筑,今天倒挺让人意外,竟然有闲情逸致和小鱼玩起了游戏!”

李长维幽幽地说:“报国无门。李某才疏学浅,岂敢再对修筑工事指手划脚,只配在这逗逗鱼虾,玩玩水仗。”

谭公达无奈道:“怪只怪谭某人微言轻,无法阻止这种荒唐的任命,你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吧!”

李长维抖一下鱼杆,叹息一声:“此事跟你有何干系?我早就说过,老头子在选择要塞司令时,重的是亲疏好恶,而绝不会是长江防线和党国之安危,现在应验了吧?”

谭公达皱起眉头:“长维老弟,你这说法未免有些偏激,委座还不至于如此昏庸,都是那个汤恩伯捣鬼,再加上姓于的小子竭力推荐,才终成此等结果。”

李长维满心郁闷无法排解,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谭总,你怎么还如此糊涂!其实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党国的用人之道并不在真才实学,第一位的永远都是关系裙带,当然还有内部派系之间的争斗,这是不争的事实!”

谭公达也不由得加重了语气:“那靠你钓鱼就能钓出个明清世界来?愈是如此,我们愈要努力与之斗争,为了党国的前途,民之福祉,为了彻底消灭共产党这个最大的敌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长维翻翻眼,嘟嚷说:“对不起谭总!壮士即便再有雄心大志,一身武艺,被人捆住手脚,也无法施展!还是随波逐流考虑好自己的后路吧!”

谭公达听到于明辉有退缩之意,不觉有些愠恼:“皮之不存,毛将附焉?党国毁于一旦,我等还有何后路可言?越是在这多灾多难之时,我们越要为党国分忧排难,不能太为自己的得失斤斤计较!”

李长维看谭公达仍赤胆忠心,忍不住讽刺道:“李某没有谭总如此之高的境界。实不相瞒,我已写好辞职卸甲的申请,正准备交给谭总,转呈国防部。”

这下谭公达彻底火了,腾地站起,咬牙切齿:“你敢!”

说着一把夺下李长维手中的钓鱼杆,三两下折断,揪住李长维的衣领将其提溜起来:“只要我谭公达在,你李长维就别想临阵脱逃!你别忘了,你还是我的作战处长!面对党国的蛀虫,我们不应该是软弱退缩,而是要把他们清除灭杀!只要你还头顶着青天白日,就要做个挺起腰杆的爷们,委座终有一天会明鉴我们的忠心赤胆!”

参加完庆祝晚宴的康大光仍然难抑激动,拉着于明辉要去江防要塞转转。言下之意自然是先去视察一番自己的领地。

容光焕发的康大光坐在福特牌小轿车里颠着屁股道:“鸟枪换炮,这美国的洋玩意坐着就是舒服!”

说着不无感激地看着于明辉,“老弟,谢谢你为哥哥进言,完成了我的心愿,而且还主动提出辅佐我,哥哥我真有一种如虎添翼的感觉!”

于明辉笑笑:“大哥客气了,这要塞司令一职本来只有你最合适,我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康大光得意地拍打着于明辉的膝盖:“对对,锦上添花!咱哥俩一个司令官,一个参谋长,只要咱们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江门要塞就是岿然不动的钢铁堡垒,试看天下谁能敌?”

于明辉附和:“当然,当然。大哥是我的良师益友,合作起来应该是畅通无阻,无往而不胜”。

康大光大手一挥,豪气地说:“咱们更是兄弟,以后在要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有肉一块吃,有酒一块喝!你说是不是呀?”

于明辉连忙表态:“当然,当然,以后我会唯大哥马首是瞻!”

康大光也热烈回应:“有我吃的,你碗里就不会空着!”

说罢纵声大笑。

次日清晨,罗美慧应召来到保密局长毛人凤的办公室。

看见罗美慧进门,毛人凤笑笑说:“美慧,有件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完成。”

听到有重要任务,罗美慧精神一振,挺挺胸,精神抖擞地回答:“请局座明示。”

毛人凤收起笑容:“共谍组织一直对江门要塞觊觎渗透,我们的天网行动展开至今虽然有所斩获,但事关长江防线大局,在战役打响之前绝不可有任何松懈!天网还要织得更密些!”

罗美慧语气坚定地说:“局座放心,美慧已经做了周密部署!”

毛人凤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接着说:“另外,为了确保江防万无一失,局里准备派你去兼任江防司令部机要处处长。我已与谭公达司令官沟通,他非常欢迎你前去任职,协助他掌管情报方面的工作,你看如何?”

罗美慧挺胸回答:“美慧一切服从局座安排!”

稍顿了顿又轻轻欠身询问,“但是我与谭司令从未打过交道,不知此君……”

毛人凤道:“你尽管放心,谭公达不仅对党国忠心耿耿,而且具有超众非凡的军事才华,在抗日战争中从未打过败仗,被誉为常胜将军。不然,委座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江防交给他。”

罗美慧眉梢舒展开来:“局座如此一说,美慧也就踏实了,保证与谭司令密切配合,将共谍分子彻底清除在江防体系之外!”

毛人凤又郑重其事地叮嘱:“有个问题你要格外注意,康大光已被任命为江门要塞司令官,他与谭司令官多有不和,我们保密局绝不可牵涉进去,不然你会两边都不好做人。还有于明阳也担任了参谋长一职,对他的监视只能加强,不能放松,如果要塞出了问题,我们的整个东部防线就会面临崩溃的危险。这也是我特别安排你去江防司令部任职的重要原因。”

罗美慧马上向毛人凤保证说:“美慧明白!请局座放心,我会尽快甄别于明阳的身份,消除江防体系所有的隐患,让局座满意,委座满意!”

三天后,江门要塞的新任主官走马上任。会议室里,坐着众将校军官。谭公达主持会议。康大光和于明辉坐在显要位置。罗美慧、李长维、王松山等坐在会议桌两侧。

谭公达率先道:“各位,江门要塞一直等待的新任司令官康大光、参谋长兼总工程师于明阳先生今天赴任履新,我代表江防司令部向他们表示欢迎和祝贺!”

掌声响起。谭公达摆摆手接着说,“同时,我也借此机会宣布,江防司令部新任机要处处长罗美慧小姐今天也将履新,大家欢迎!”

在座的军官们纷纷朝罗美慧看去,见到如此美艳的女子,无不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谭公达最后宣布,“下面,有请康大光司令官致辞!”

康大光闻声起身,向大家敬了个歪歪扭扭很不规则的军礼,然后粗喉大嗓地说:“各位同僚,我康大光戎马倥偬几十年,当司令官,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漂亮话是说给娘们听的,我今天说几句关起门来的话。咱们以后都是共事的同仁,一个锅里扯勺子,所以,说话办事都摆在明处,谁对本人有意见,欢迎当面提出,谁要是在背后使刀子,可别怪我直接上门骂娘。”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谭公达不无嘲讽地撇了撇嘴角。康大光接着说:“好了,再说几句场面上的话。以后希望我们能精诚团结,在党国危难之时,同舟共济,抗击共匪!”

掌声再次响起,还夹杂着几声轻轻的哄笑。

谭公达不无揶揄地说:“康兄依然还是豪爽脾气,这就职致辞真是别有风采啊!”

康大光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一句:“康某一向喜欢直来直去,干脆利索,谭兄见笑啦。”

谭公达装作佩服状:“哪里哪里,这正是军人之作风,值得赞扬!”

康大光一笑,陡转话题:“对了,我听说刚从美国弄来几门最新式火炮,威力非同凡响。谭司令是不是找个机会给咱们演练演练,让我这粗人也长长见识?”

谭公达微微一怔:“康兄消息果然灵通!连我都是会议前才得到报告。”

康大光冷眼看着谭公达:“谭司令,好东西别自己藏着掖着,再说这都是江防装备,是咱吃饭的家伙!早晚都是给要塞用的嘛!”

谭公达打着哈哈回绝:“康兄恐怕要失望了,这火炮虽然到了,培训师却没到。这批火炮是美国最新研制,国内谁也不会用……”

话音未落,罗美慧突然发话:“怎么你们都忘了于先生——哦,不,应该喊于参谋长或于总工程师了。”

边说眼睛边扫向于明辉,微笑道,“早在十年前于参谋长在军事防御方面就已成就斐然,出国后又经西点军校深造,想来一定对火炮颇有研究。”

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于明辉被弄了一个措手不及,不由得内心慌乱。他强自镇定,笑笑说:“罗处长过奖。我的专业是防御学,当然也旁修过火炮,但所懂只是皮毛鳞爪而已,而且于某离开美国已有些时日,这最新技术恐怕……”

罗美慧看他退缩,更步步紧逼:“于参谋长何故谦虚至此?再新的技术,这原理也不会有什么差异吧?”

康大光也过来凑热闹:“明阳,你就是太过谦虚,你倒说说,如果你不懂,还有谁懂?!”

罗美慧转身对谭公达说:“谭司令,近日可否安排我们参观火炮,以前只是听说美国和德国的火炮如何威猛却从未亲眼见识,美慧真是很好奇呢!”

说着向谭公达递了个眼神。

谭公达自然明白罗美慧的意思,于是爽快地说:“好,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致,那就安排在明日吧。火炮正在按说明书组装,明天应该可以组装完毕。”

于明辉心里连连叫苦,但在罗美慧忽闪叵测的目光下,又不得不装出轻松自如的样子点头应承下来。

开完会后,接下来的便是迎新庆祝宴会。于明辉心急如焚,根本没有心情参加宴会,想利用这最后的机会去赵教导员那儿寻求情报帮助。就在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外开溜时,罗美慧突然叫住了他:“于参谋长!您这是要去哪?”

于明辉尴尬地解释:“……哦,有点事情。”

罗美慧不无玩味地笑笑:“今天是咱们共同赴任履新的日子,要一起好好庆祝一番,您可不能独自离开呀!”

于明辉无奈,只得连声说着“当然、当然”,硬着头皮和罗美慧一起走进宴会厅。

于明辉心里有事,加上罗美慧故意不停地劝酒,很快便喝得七荤八素,难以自持,回到国防部招待所已是烂醉如泥。张小龙扶着东倒西歪、脚步踉跄的于明辉走进卧室,扶到床上躺下,帮他脱去外衣,又是端茶又是递毛巾,忙得不亦乐乎。

于明辉口齿含糊地说:“好了小龙,你……去休……休息吧。”

张小龙递过来一杯水,关切地说:“好的参座,您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今夜我就在外面候着,您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于明辉装作痛苦地揉着太阳穴,摆摆手让张小龙出去。张小龙放下水杯走出。于明辉其实是假醉,等张小龙走后立即坐起。他走到门口,见张小龙在走廊里来回溜达。他又凑到窗口往外看,只见门口的卫兵很多,不时还有巡逻士兵列队走过。看来去找赵教导员求助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不得已,他只有搬出哥哥的行李,将里面的书一本本拿出来仔细翻看着……竟然找不到一本火炮方面的书。天渐渐亮了,于明辉一无所获,他愤怒地把那些书摔到地上。

第二天早晨,按照约定的时间,谭公达、康大光、于明辉、罗美慧、王松山、李长维等人一起往江防要塞展示厅走去。

罗美慧在一旁暗暗观察着于明辉。此刻的于明辉内心非常焦虑,而表面上又不得不克制着自己。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解决方案,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渐渐放慢了脚步。

一帮军官自顾自地走进展厅。只见展厅中央矗立着一尊威武的火炮,煞是壮观。罗美慧边赞叹着边回头张望,发现不见了于明辉,询问旁边的冯参谋:“于参谋长呢?”

谭公达和康大光闻声也四处寻望。

冯参谋连忙回答:“于参谋长让卑职转告一声,说他突然肚子痛,去方便一下。”

罗美慧脸上不由透出一丝冷笑。众人围着火炮议论,都在等于明辉。时间一点点过去,康大光转身对冯参谋说:“你去催催于参谋长,大家都在等他呢!”

冯参谋听命跑出。

此时的于明辉正在厕所里急得团团乱转,却又一筹莫展。他坐在马桶上,急得直冒汗。就在这时,隔板门下突然滚进来一个纸团。他连忙展开,是满满一页纸的火炮数据和知识。

“M-9”这个型号很显眼。他顾不上探究是谁扔的纸团,立刻开始背诵。

展厅里,罗美慧站在火炮旁,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她想了想觉得不对劲,正要出去时,于明辉大步走进,来不及擦脸上的汗,惭愧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谭公达拍拍于明辉肩膀说:“你不来,我们谁也说不清楚这大家伙是怎么回事呀!我让技术部门拿着说明书按图索骥组装起来了,可是这炮的威力还得于参谋长来一一讲解呀!”

康大光也连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请吧!”

罗美慧注意到了于明辉满脸的汗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神秘一笑道:“于参谋长开始吧,我们洗耳恭听!”

于明辉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好,那我就给大家讲解一下。这种火炮为M-9式加农炮。美国是在三〇年开始研发,四〇年初定型生产,是美军的重要远程重型火炮。战术和技术性能极其优秀,口径155毫米。”

说着指着炮筒,“它的高低射界在负3度到53度之间,炮全重12600公斤,爆炸时炮弹威力范围45×30米,破甲威力可达100毫米。加农炮最重要的是初速数据,这台的初速可以达到每秒854米!”

众人听得入神。罗美慧脸上渐渐没有了狐疑的神色,她觉得以前的那个于明阳似乎又回来了。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十年前那个美丽的夜晚,灯光闪烁的舞会上,他拥紧她,在她耳边细语:“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有才华的女孩……”

于明辉看了一眼罗美慧,继续侃侃而谈:“它的射程为23000米,所以——”他突然顿住,直到罗美慧凝神倾听,这才接着道,“所以美军士兵给它起了个外号,叫‘长程迈克’,特别适合于远距离攻击纵深目标、装甲目标和垂直目标,也可作岸上火炮对海上的目标进行轰击。”

听到于明辉用地道的美式英语说到“长程迈克”这个词时,罗美慧有些激动,带头鼓起掌,众人也都跟着热烈鼓掌。

康大光一拍脑门:“哎呀!听于参谋长这么一讲,康某茅塞顿开呀!好家伙!射程有两万多米,那就是二十多公里呀!”

罗美慧也由衷地赞叹:“如此威猛,只要它一开火,这长江就变成火海了,共匪想渡江,那是比登天还难!”

康大光转身对谭公达咧了咧嘴:“要是再多跟美国要几台,那咱们江防不就是彻底无忧了嘛。”

“此炮珍贵,我一再要求才只提供了三台,而且全部装备给你们要塞了。”

谭公达说着又不失机会地揶揄了下康大光:“康司令如果觉得还不够,可以直接跟汤总司令打报告要嘛!”

康大光知道谭公达话里有话,哼了一声没说话。

于明辉此刻已面露轻松,精神了许多。他不经意间回头,看到罗美慧正对着他微笑,他也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康司令。”

谭公达这时指指火炮又说道:“以后它就是你们要塞的当家王牌了,你这要塞的当家人想不想试试身手,操作一下?”

康大光来了兴趣:“哦?可以吗?”

谭公达对站在后面的冯参谋招招手。冯参谋赶紧走过来。谭公达向康大光介绍说:“这是作战处的冯参谋,曾经留学德国专修火炮,现在李处长手下参与江防体系设计。让他来教你操作你看可以吗?”

康大光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冯参谋给康大光敬了个礼,带着康大光来到火炮操作位置。众人跟过来。

冯参谋指着一盘粗大的铰链说:“炮筒高低和左右的调整就靠这里控制。”

康大光跟着他的讲解开始操作,转动铰链,炮筒开始抬动。

“这炮炮身重达13000公斤,但是机械设计巧妙,身手健壮的人可以独立一人完成操控。”

冯参谋认真地讲解着,康大光饶有兴致地操作。

突然,铰链好像脱了扣,不受康大光控制了,炮筒向下砸去。康大光急忙使劲拉动铰链,不料铰链完全失控,炮筒也跟着失控,不知什么原因,由上下移动变成了横向移动,炮筒朝着左边横扫过来。众人纷纷后撤或者趴下。

罗美慧正站在离炮筒最近的地方,躲避已经来不及,重达数吨的炮筒向她扫去。千钧一发之际于明辉飞身过去把她扑倒。炮筒还是带倒了于明辉,移动到最大角度后自己停住了。谭公达、康大光等反应过来,赶紧过来扶起于明辉。他双目紧闭,已经昏迷过去。罗美慧声音都变了,焦急地喊:“快!快叫军医!快呀……”

要塞医务室。军医、护士和罗美慧、张小龙把于明辉从担架抬到病床上。军医迅速拿起听诊器测量脉搏心跳等。罗美慧表现出了少有的急躁,关切的眼神一刻也没从于明辉身上移开过。张小龙见罗美慧为了于明辉而着急的样子,心里不觉有些失落酸涩。

此时军医正在一旁紧张地量血压测心跳,罗美慧紧靠在病床旁,因为着急,声音有些发抖地问军医:“医生,情况如何?”

军医摘下听筒,安慰道:“只是外伤,幸好没有伤到内脏。我去清洗一下,等他醒了你叫我。”

说完走出门去。

罗美慧轻轻吁了口气,在病床边坐下,凝视着于明辉,那个美好的夜晚又浮现在眼前——舞会上,于明阳拥着她起舞,她含情脉脉地仰望着于明阳,喃喃说:“如果我喊你大哥,你不会怪罪吧?”

于明阳回答:“当然不会,能有你这样聪颖美丽的妹妹是我的福分!”

每每想到这些,她心里就难以自抑地涌上一股酸楚,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次回来,眼前的于明阳竟然对自己这么陌生。此时她忍不住轻声呢喃:“于大哥,于大哥……你快点醒来,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可于明辉始终昏迷着。罗美慧边轻轻地帮他理着头发,边亲昵地伏在于明辉的耳边说:“从来没想过十年之后还能和你重逢,可是你一回来,我的心就乱了。你还是以前那个于大哥吗?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于明辉突然动了动,罗美慧顿时激动,可于明辉又不动了,罗美慧失望地揩去眼角的泪珠,静静地凝视着他。

此时在隔壁的展示厅内,康大光正暴躁地来回走动,气急败坏地大喊着:“这是谋害!老子就是着了你们的道!”

谭公达满脸无奈:“康司令,在没有查出事故原因前,还是先别下结论!”

康大光指着地上七零八落的零件:“还要什么结论?罗处长差点死在炮筒之下!三台火炮现在坏了一台!于参谋长刚刚上任就落得个生死未卜!今天不弄出个娘娘爷爷出来,老子就上告国防部,就去找委座讨个公道!”

谭公达被噎得直翻白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得不闭上了嘴。

王松山在一旁冷冷地说道:“是呀谭司令,好好的火炮怎么会出故障?保密局需要一个解释!”

李长维耿直脾气上来了,挺身而出道:“康司令,火炮这东西又不是人,还会见人下菜碟?再说从头到尾都是您操作的,除了您,我们其他人连碰都没碰过一下……”

谭公达怕李长维火上浇油,赶紧阻止:“长维……”

康大光果然被这话激得暴怒起来,冲上去要抽李长维的耳光,旁边人眼看出事,赶紧拉住。康大光指着李长维大骂:“放你娘的屁!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就是不服老子当这个要塞司令,故意把炮弄坏再让我来操作!纯粹的陷害栽赃!”

谭公达知道康大光是个欺软怕硬的角色,于是不再忍让,加重语气道:“康司令,请你节制!既然你有疑问,那好,我这个江防司令官可以陪你去国防部解释!”

康大光看谭公达真动了气,考虑到毕竟暂时还奈何不了这个上司,于是矛头一转,指着站在身边的冯参谋,命令身后的要塞警备大队长严彪:“把他给我抓起来!”

严彪等众军士一拥而上,架起了冯参谋的胳膊。冯参谋被吓得冷汗直流,求助地看着李长维。

李长维也慌了,低下身段:“康司令,冯参谋的确是无辜的!”

康大光嗤之以鼻,不屑地说:“无辜不无辜,不是你说了算的!”

谭公达眼里闪出一丝慌乱,连忙阻止道:“康司令,单凭一个操作事故就抓人,不太好吧?”

“单凭一个操作事故?这事还不够大吗?”

康大光从谭公达的表情里似乎看出点什么,立刻又硬气起来。

谭公达说话已明显有些发飘:“可冯参谋是江防司令部的人,也理应由我们……”

康大光见状,更是底气十足,吼道:“少拿什么狗屁江防司令部压我!这要塞姓康,在我手上出的事就要在我这儿审查!天王老子来了姓康的也不怕!”

说完率众押着冯参谋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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