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猿献寿》一炮而红!

先是在白府连唱三天, 紧跟着又被其他几家邀去堂会,因为人数太多,最后改为在青河县剧院里包了场子, 一连唱了九场。

第十场的时候,尚玉楼不干了。

谢璟得了消息, 去了剧院一趟,对外声称“嗓子坏了需要歇两天”的尚老板此刻正冷着脸坐在化妆间内, 旁边玉成社一众人员面面相觑, 只站在那话都不敢说一句。

谢璟走过去跟他问好:“尚老板嗓子好些没有,我带了些秋梨膏来,润肺滋养, 里头特意加了些罗汉果,您试试,好用再管我要。”

尚玉楼坐在那拿纸板扇风,冷笑道:“要不起。”

谢璟听得他话里有话, 就干脆站在那等着他开口。

玉成班里有赶眼色的, 把周围一帮小子们都轰走了,临了自己出去的时候还带上了门。他们尚老板能发作数落人,可不代表他们就能在这听, 何况还是白府里来的人哪!

尚玉楼正在气头上, 特意晾了谢璟一会,到底还是惦记对方的好相貌,抬头先开了口:“我说, 谢管事——”

“叫我小谢就成。”

“好,小谢,”尚玉楼深吸一口气,一口气把不满尽数数落出来, “我刚开始可是什么都配合你,随着你们府里来,但是也不能乱来对不对!这戏开场前你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好家伙,上来招呼都不打,又是抛锦缎,又是‘金猴献瑞’的,这是献成了,要是没献成哪?你这砸的可是我们玉成社的招牌!我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过就是个传话的,我这火气也不是冲你发,你把那人叫出来,我同他分辨清楚!”

谢璟没听明白:“谁?”

尚玉楼手头纸板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扭头冷笑骂道:“我知道背后有高人指点,那人出手可是够狠的啊,敢情大老远从省府请我过来,就是为了让我给他养的一帮猴儿做配呢?!”

谢璟摸摸鼻尖,他还真交不出人来。

他站在那斟酌说辞,试探开口:“尚老板多虑了,其实真没有什么高人。”

尚玉楼也不是脾气多么软的人,旁的也就罢了,说到戏上没人比他更犟,也不等谢璟再说下去立刻道:“你甭在这里跟我说客气话,我打问过了,你不懂戏,你让后头那个懂的过来,我倒是要问问他是何居心!”

谢璟:“他们以前的班主死了,‘金猴献瑞’那段是我想的,找了一个朋友帮忙指点动作,用了一个月弄好,若您不信,我可以把他带来您问问。”

尚玉楼大吃一惊,看着他好一会,不敢置信道:“你排的?”

谢璟点头:“以前吃过两年苦,四处讨饭吃,不过是些天桥杂耍的手段加进猴戏里去,头一回用大家好瞧个新鲜,不伦不类,让尚老板您笑话了。”

他这么一说,尚玉楼倒是也信了几分,现如今虽然流行新式戏剧,但和京剧这么结合的还真没有,像是个外行干的。但即便这样,尚玉楼也老大不高兴:“那你就没想过,万一砸了场子哪?”

谢璟笑道:“那日是白家堂会,又是寿宴,岂不说那些小孩儿是二少爷养着的,就算不是,白家在青河还有几分薄面,不会有人传话。”

尚玉楼端了盏茶水拿盖子挡了茶叶沫,冷哼道:“是,这帮小子们命好,出事儿都有人兜着,我自是高攀不起。”

谢璟摇头:“尚老板,我这次来不是来同您赔不是,而是来给您送人。”

“谁?”

“唱《白猿献寿》的那十一个小孩儿,全都给您。”

“你拿我逗乐是不是,他们不是府里二少爷养的吗?”

“二少爷只养了一个月,之前的事儿,我还未来得及同您提起。”

谢璟把破庙大火之事讲给尚玉楼听,待讲得程班主就地正法,白家暂时收留了那些孩子,尚玉楼神情已经变得凝重起来。

谢璟道:“这是青河大案,尚老板若是不信,可以出门随便找人问一问,我不敢跟您说一字假话。九爷和二少爷心善,但他们打小儿就练戏,也只会这个,我只能尽可能帮帮他们,所以才在您的台上闹了这么一出。”谢璟同他施礼,深鞠一躬又沉声道:“尚老板,之前是我对不住了。”

尚玉楼方才还有几分懊悔,但听谢璟这么一说又乐了:“合着你从一开始就盯着我了,变着法儿地让我给他们做配哪?”

谢璟道:“这些孩子们年幼,如果您这里不收,我总要替他们另做打算。”

即便是尚玉楼不收,借着这出金猴献瑞,这帮孩子们沾沾尚玉楼的名气和白家的好运,以后也能搏个出路。

这么摊开说,尚玉楼反而不生气了。

尚老板叹道:“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好命,大伙谁没吃过苦呢,你既然这般磊落,那我也同你说声抱歉,我不知道他们过去还有这般遭遇。”

谢璟站在那等他回话。

尚玉楼道:“敢问这是九爷的意思,还是二少爷的意思?”

谢璟道:“九爷让我帮他们寻个好去处。”

尚玉楼沉吟片刻,放下茶杯道:“也罢,既是九爷抬举,那我就破例收下他们,只是玉成班也不是什么享福的去处,我有两个要求,一是立字为据,从此他们与白家无关,我也好放心教导,二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谢璟道:“尚老板但说无妨,若在我能力之内一定替您解忧。”

尚玉楼馋他这幅嗓子和身段不是一日两日,但又怕吓跑了人,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只道:“我现在还没想好,反正你先写下来,我一定不会让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是了,也与白家无关,只是我们私下的交情。”

谢璟想了片刻,点头应了。

尚玉楼是个豪爽人,当即让人拿了纸笔来写了契纸,上书“自愿投在玉成社学习,七年期满,期间所进银钱伹归师傅收用”云云,尚玉楼这边写好,递给谢璟看了,道:“这帮孩子们已打了基础,只是尚不牢固,再加上他们这出‘金猴献瑞’确实有几分彩头,因此减了三年,只按七年算,若你看着还成就让他们过来签字画押吧。”

谢璟跟他道谢,喊了那帮孩子们过来按了手印。

孩子们还小,知道自己以后要跟着一位有名的师傅学艺,眼睛里都带着光,透着希望。

谢璟等他们全部按好手印,对他们道:“去吧,从今天开始,就跟着尚大家,好生学习,不可懈怠。”

小糖站在最前头,他带头跟谢璟磕了一个头,其余小孩们也跟着学,也不等谢璟反应过来纷纷跑了。谢管事不让他们磕头,最多只鞠躬,可他们觉得不够——胸腔里一股热血在涌动,那是找到活路的高兴劲儿,他们感激谢管事,但现在什么也拿不出,只能这样才可表达万一。

尚玉楼笑道:“这帮小猴儿倒是懂事,还算有心。”

谢璟也笑了一声,转身对他道:“尚老板可知道他们在白府也有个诨号?”

“哦,叫什么?”

“五小福,六六顺。”谢璟一本正经编给他听,“因为他们十一人遇事逢凶化吉,进了白府接触者也多有好事发生,尤其是前两日的《白猿献寿》,想必尚老板也见到了。”

尚玉楼眼睛果然亮起来。

谢璟心道,稳了。

省府名角儿尚玉楼,平生有两大嗜好。

一是出奇抠门,二是爱求好运。

也不是那种信仰什么,而是喜欢观察香烛烛花儿,或者抄写福纸,还在戏班里养风水鱼,一天早晚都拜拜,要出远门也要请人龟甲占卜一番算出个好时辰——去是一定要去的,毕竟出门接活儿是为了挣钱。

留下尚玉楼自己在剧院琢磨“五小福”“六六顺”的好彩头,谢璟回了东院。

东院。

黄明游正托着那只小石虎在同九爷说话,瞧见谢璟进来,忙招手让他来:“小谢来的正好,来来,我这两日终于找到这石虎的出处!你瞧这处,像不像星斗?”

谢璟伸手接过,托在手心左右看了黄明游指着的花纹,石虎有些粗糙,若不是黄先生指出,他还以为是之前在小佛里的磨损,“先生,这是什么?”

“依我看,这是一副星图,又或许是半幅,石虎应当是和旁的凑成一对,才可看到全貌。”黄明游点点他手心那只小石虎,拿它背上的花纹印记比做星斗,念了几处,但谢璟对此不懂,一脸茫然。

白容久开口解释道:“先生说的是西方星宿,方位所指,应为蓉城。”

谢璟:“蓉城?”

黄明游哈哈一笑:“对,就是蓉城!我就说瞧着这石虎眼熟,原来是它!”他摸了摸唇上细长两撇胡子,念道:“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下蓉城府。”

谢璟不懂:“先生,这是?”

“是‘寻银诀’。”

黄明游心满意足,像是破了一个谜,笑眯眯道:“你不识得也正常,这是彭山流传数百年的一句童谣,说的是张献忠沉银的事儿。此人当年带兵攻入蜀地抢得无数宝物,彭山江口激战,张献忠溃不成军,和部分官兵逃回蓉城府,而满载金银的船只却因战乱沉入江中。也有人说他是有意沉宝,将蜀府金银铸饼,藏匿江腹,若有人能解开石龙石虎之谜,便可取得宝物。要不是寿宴上唱的那段,我也没能想起来,巧了,那天刚好唱的就是西川,当年张献忠曾改蓉城为西京,真是天意……”

谢璟看看自己手心那只丑巴巴的石头小老虎,不太相信:“先生你是说,它身上的星图就是藏宝图?”

这藏宝图也未免太过简陋,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黄明游道:“岷江有宝物,确有其事,《彭山县志》记载‘乾隆五十九年当地官员曾上奏,渔者所得刀鞘一具’,有案可查。但两百年间想找寻宝物的人那可多了去了,民间藏宝图一说众多,能找到的人,至今还没影儿呢!”

他坐下喝了一杯茶,心里舒坦极了,见谢璟还在看那石虎,劝了两句:“小谢,你可别跟那帮人一样,去找什么劳什子宝物,我跟你说,岷江风高浪急,水又深,除非你请了天兵天将来截断江流,挖空河道淤泥才可找见,这岷江那么长,河道里的淤泥两百多年来得多厚?咱可不犯那份儿傻啊。”

谢璟笑笑,道:“先生放心,我不去。”

他留在九爷身边就已心满意足,银钱再多,也买不到这些。

九爷招手让谢璟过来,问道:“璟儿,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在蓉城?或许是族中长辈传给你的也未可知。”

谢璟想了片刻,迟疑摇头:“我也不知道,姥姥没同我说过。”

九爷:“你想找吗?”

谢璟摇头。

寇姥姥说过,他已经没有亲人了,既然没有人惦记他,那再找寻过往已毫无意义。

九爷退下手上的一串赤血珊瑚珠,套在他手上,抬手揉了谢璟脑袋一把:“拿去玩儿,那帮孩子的事处理的好,爷赏你的。”

谢璟手腕细,缠了三四圈还有一截宽松,一旁的黄明游眼馋地不行,问道:“小谢,你戴是不是大?让我帮你改改,取下几颗你戴着刚好!”

谢璟拿手捂着,往上推了推藏在袖口里,看都不给黄先生看了,跑出去泡茶。

黄先生叉腰站在那嚷嚷:“你这小财迷,我又不多要,不过拿你一两颗珊瑚珠而已……小谢,你要去岷江河里寻宝,你那石虎背上的星图还要不要我帮你看啦?”

谢璟权当没听到,一溜烟跑得更快了。

手腕上珊瑚手串碰撞发出碎响,谢璟心情也跟着好起来,眼睛微微弯起。

岷江河里的暂且别惦记了,他有一个小箱子,里头放着的那些“宝物”已快攒满整箱——那都是九爷平日里给他的,别说星图,万金不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①某报纸传闻济南府泉水中出现五彩锦鲤[照片],见之好运!

白明禹(不屑):切,骗三岁小孩儿呢?

尚玉楼(热切):转发,转发,转发求好运!

②某商家推出好运毛坎肩,冬天穿上驱寒,还能招好运!

白明禹:傻子才会买。

尚玉楼(美滋滋):我仔细对比了半天,灰色的便宜一块银元,怎样,我穿着可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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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留言和营养液,月底啦,营养液马上要过期了,搓手手~今天抓300个小朋友去摸摸尚老板的好运毛坎肩,毛都摸秃的那种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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