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香槟,这里!”亨利跟着起哄。

“咱们另找地方去!”斯克利亚西纳又喊叫起来。

“别,别,香槟酒可以,但千万别来茨冈乐曲!”朱利安连忙起身道。他微微一笑,“晚会愉快吗?绝妙的文化晚会!我只是遗憾没有流点儿血。”

“晚会是愉快,可应该继续下去呀。”斯克利亚西纳说道,用咄咄逼人的神态盯着朱利安和亨利。

“会上我起了一个念头:咱们应该组织一个团体,采取各种方式,随时随地与背叛的知识分子作斗争。”

“组织一个与所有团体作斗争的团体怎么样?”朱利安问道。

“那你不就会因此而变得有点儿像法西斯分子了吗?”亨利对斯克利亚西纳说。

“问题正在这里。”斯克利亚西纳说,“我们的胜利毫无结果的原因正在于此。”

“去他妈的结果!”朱利安说道。

斯克利亚西纳脸色阴沉了下来:“那总得做点事情吧。”

“为什么?”亨利问道。

“我要就勒诺瓦写篇文章。”斯克利亚西纳说,“那是一个政治狂的极好典型。”

“噢!算了吧!我认识一些人比他狂多了。”亨利说道。

“我们都是些狂人。”朱利安说道,“可我们中间谁也不用亚历山大诗体写作。”

“说得正是!”亨利道,随后他哈哈大笑起来:“哎哟,要是勒诺瓦的剧本不错,你早就一副怪相了。”

“要是多列士来跳法国康康舞,那模样你想象得出吗?你会一副什么样子?”朱利安反唇相讥。

“不管怎么说,勒诺瓦写过好诗。”亨利说道。

朗贝尔一副气恼的神态耸耸肩:“在放弃他的自由之前。”

“作家的自由,应该弄清这到底有何意义?”亨利说。

“没有任何意义。”斯克利亚西纳说,“当一个作家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一点儿不错。”朱利安说,“可这反倒使我渴望重新开始写作。”

“您真应该写。”朗贝尔突然活跃地说,“如今认为自己不负有使命的作家太少了。”

“这是说给我听的。”亨利心里想,可他没有说什么。朱利安笑了起来:“瞧瞧!他马上交给我一项使命:证明作家并不负有使命。”

“噢,不!”朗贝尔说。朱利安把一只手指往嘴唇一放:“惟独沉默万无一失。”

“我的上帝!”斯克利亚西纳说道,“我们刚刚目睹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场面,我们亲眼看见了我们以前的一个朋友被他们推入了卑鄙的泥潭,你们还在这儿大讲文学!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儿人味?”

“你对尘世太认真了。”朱利安说。

“是吗?可是,如果没有一批像我这样认真的人,斯大林分子早上台了,我不知道你现在会在什么地方。”

“放心吧,就在地底几尺远的地方。”朱利安说。

亨利哈哈大笑:“你以为共产党人要你的脑袋?”

“反正我的脑袋不喜欢他们。”朱利安说,“我很过敏。”他朝斯克利亚西纳转过身子:“我不求任何人任何事情,只要活着还有点意思,我就活著作乐。一旦日子不好过了,我就两脚一蹬。”

“要是共产党上台,你就不活了?”亨利打趣地问道。

“是的。我极力劝你也跟我一样。”朱利安说道。

“这就太出格了。”亨利说。他惊愕地看了朱利安一眼:“原以为是在与伙伴们开玩笑,可突然间发现当中有一个人以拿破仑自居!”

“告诉我,要是出现戴高乐独裁,你怎么办?”

“我不喜欢听讲演,也不喜欢听军乐,不过只要耳朵里塞点棉花,我会对付过去的。”

“我明白了。呃,我要跟你说一件事,那就是你最终会掏出棉花,为讲演鼓掌的。”

“你知道,谁也不怀疑我喜欢戴高乐。”斯克利亚西纳说,“可你不能把一个戴高乐执政的法国与斯大林化的法国相提并论。”

亨利一耸肩膀:“噢,你呀,你马上就会去高喊:‘戴高乐万岁。’”

“反共力量都集结在一个军人周围,这又不是我的过错。”斯克利亚西纳说,“当初我想组织一个反对共产党的左派,你一口拒绝了。”

“既然已经是反共分子,为什么就不能是军人?”亨利说道。他接着气恼地又补充了一句:“你说什么左派!你当时说的是美国人民和工会。可你在你的文章中却为马歇尔和资本家辩护。”

“目前,世界分裂为两个阵营,这已经是个现实。人们必须作出抉择,要么彻底接受美国阵营,要么彻底接受苏联阵营。”

“而你选择了美国!”亨利说道。

“因为美国没有集中营呀。”斯克利亚西纳说。

“又提起那些集中营!您让我说了集中营的事,我都后悔了!”亨利说。

“别这样说,这是你做的最令人尊敬的一件事。”朗贝尔说道,声音有点粘糊糊的。他刚刚在喝第二杯酒,只是烈酒他实在受不了。

亨利耸耸肩:“这于事又有何益呢?右派加以利用,造成对共产党的不良看法,仿佛自己一贯正确似的!只要一谈起剥削、失业、饥荒,他们就马上回击:还有集中营呢!集中营即使不存在,他们也会凭空捏造的。”

“事实是集中营确定存在。”斯克利亚西纳说道,“这让人受不了,嗯!”

“我对那些对集中营无动于衷的人深表同情!”亨利说道。

朗贝尔猛地站了起来:“请你们原谅,我有约会。”

“我跟你一块儿走。”亨利也站了起来,“我要去睡觉了!”

“睡觉!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这么早就睡觉了!”朱利安惊叫道。

“这是一个伟大的夜晚!”亨利说道,“可我困了。”他略欠了一下身子,向门口走去。

“你哪儿有约会?”亨利问朗贝尔。

“我没有约会,我实在受不了。他们这些人真没趣。”朗贝尔说,接着充满积怨地补充道,“什么时候能够过个不谈政治的夜晚?”

“谁也没有谈什么,不过是瞎扯。”

“是瞎扯政治。”

“我早就劝你去看电影。”

“不是政治就是电影!”朗贝尔说,“难道天底下就真的没有别的东西了?”

“我想有的。”亨利说道。

“什么东西?”

“我也想知道。”

朗贝尔狠狠地对着人行道的沥青路面踢了一脚,以略显请求的口吻问道:“去不去喝一杯?”

“咱们喝一杯去。”

他们来到一处露天咖啡座坐了下来。这是一个美妙的夜晚,人们围着独脚圆桌谈笑风生,他们在谈些什么?小汽车在马路上弯弯曲曲地行驶,一对对男女青年搂着走过。人行道上,有几对男女在跳舞,传来一支优美的爵士乐曲的回声。毫无疑问,地球上除了政治和电影之外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可那都是为别人而存在的。

“来两份双杯苏格兰威士忌。”朗贝尔招呼道。

“双杯!你真行!”亨利道,“你也开始喝酒了?”

“为什么说‘你也’?”

“朱利安喝酒,斯克利亚西纳喝酒。”

“伏朗热可不喝,不过樊尚喝。”朗贝尔说。

亨利莞尔一笑:“是你自己看见什么都认为是政治算盘,我只不过随便说说的。”

“纳迪娜也不愿意我喝酒。”朗贝尔说道,脸上显示出了一种朦胧的固执神情。“她认为我喝不了酒,她觉得我什么都不行。那口气和你完全一样。真滑稽,我这人引不起别人信任。”他声音阴郁地说。

“我对你向来都是信任的。”亨利道。

“不,你有一段时间对我表示过宽容,仅此而已。”朗贝尔一口喝了半杯威士忌,气呼呼地继续说道,“你们那一伙里,如果不是天才,那就非得是魔鬼。樊尚嘛,就是个魔鬼。可我呢,既不是作家,也不是活动家,也不是放浪形骸的家伙,只不过是一个宝贝小子,连真正喝酒都不会。”

亨利一耸肩膀:“谁也没有要求你非得是天才或魔鬼。”

“你不要求我,那是因为你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朗贝尔说。

“你神经出毛病了吧!”亨利说道,“你脑子里有这些想法,我感到遗憾,可我并没有瞧不起你。”

“你觉得我是个资产者。”朗贝尔说。

“那我呢,我就不是?”

“噢,你嘛,是你。”朗贝尔忌恨地说,“你口口声声说你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实际上,你什么都瞧不起,无论是勒诺瓦、斯克利亚西纳、朱利安、萨玛泽尔、伏朗热,还是其他人,对我也是如此。当然,”他带着充满钦佩和怨恨的声音补充道,“你的道德那么高尚!你无私、正直、公正、勇敢,你对自己一丝不苟,无懈可击!啊!能觉得自己无可指摘,该是多么美妙啊!”

亨利微微一笑:“我可以向你发誓我的情况并非如此!”

“算了吧,你十全十美,你自己心里知道。”朗贝尔泄气地说,接着气愤地补充道,“我知道我不是十全十美的人,可我才不在乎呢。我就这个样儿。”

“谁责怪你了?”亨利问道。他带着几分内疚的心情打量着朗贝尔。他曾责备朗贝尔随波逐流,可朗贝尔是情有可原的。朗贝尔经历了痛苦的童年,二十岁时,罗莎又死了,纳迪娜是不可能给他以慰藉的。实际上,他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只求别人允许他为自己过几天日子。“可我对他提出的尽是要求。”亨利心里想。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他才跑向伏朗热一边。也许除了要求以外,再赋予其他东西为时还不算晚。亨利饱含深情地说道:

“我感到你对我有许多怨恨,还是向我全都倒出来为好,咱们好好交交心。”

“我并不怨恨,是你自己总认为我错,你什么时候都责怪我。”朗贝尔声音凄凉地说。

“你完全错了,当我观点与你不一致时,这并不就是说我觉得你错了。首先我们俩年纪不一样。我认为有价值的不一定对你就有价值。比如,我的青年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完全理解你想趁自己还年轻好好过一过。”

“你理解这些?”朗贝尔问。

“当然。”

“噢!要是你责怪我,我也不在乎。”朗贝尔说。

他声音在颤抖。他喝得太多了,不可能再谈下去,不过也不用着急。亨利对他微微一笑说道:

“听我说,时间不早了,我俩也都有点儿撑不住了。这样吧,我们最近哪个晚上再一起出门,设法真正地谈一谈,我们已经好久没有真正谈过了!”

“真正谈谈,你觉得这可能吗?”朗贝尔问道。

“你要是乐意,就可能。”亨利道。他站起身子:“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我去看看能否找到别的朋友。”朗贝尔神色茫然地说。

“那就最近哪个晚上见。”亨利道。

朗贝尔朝他伸过手去:

“最近哪个晚上见!”

亨利回到旅馆。他的信箱里有一包东西:迪布勒伊的论着。他边上楼梯边扯开包装带,打开了著作的扉页。当然,扉页空白一张。他以为会写上什么呢?书是莫瓦纳寄给他的,以前莫瓦纳寄给他不少别的书。

“为什么?”他自问道,“我们为什么闹翻了?”他经常这样扪心自问。对亨利撰写的社论,迪布勒伊在《警觉》发表文章,以同样的笔调给予回击。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东西造成他们疏远。类似的事情已经不堪回首,但也实在说不清楚是非曲直。共产党人仇恨亨利,朗贝尔离开了《希望报》,波尔疯了,世界正走向战争。与迪布勒伊闹翻了,这确实没有多大意义。

亨利坐在桌前,开始有选择地浏览书中的段落。有的章节,亨利已经读过了,他很快跳到最后一章。这一章很长,很可能是于元月份革命解放联合会解散之后撰写的。他感到有点儿茫然不知所措。迪布勒伊身上最突出的一个优点,就是他毫不犹豫,敢于对自己的思想重新提出异议,重新进行探索。可这一次,观点变化是如此彻底。他宣告:“当今,一个法国知识分子已经无能为力。”其原因显然在于:革命解放联合会垮了台。迪布勒伊在《警觉》发表的文章也引起了纷纷议论,可这些文章实际上对任何人都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人们一会儿谴责迪布勒伊是隐藏的共党分子,一会儿骂他是华尔街的走卒,他几乎四处受敌。看来他的心情也并不那么快乐。亨利的处境与他相差无几,心里也不好过。可两人情况也并不完全一样,亨利过一天算一天,想方设法凑合着活;可迪布勒伊有其偏执的一面,肯定不会凑合。再说,他走得比亨利要远,他甚至对文学也提出了谴责。亨利继续往下读。迪布勒伊越走越远,对自己的存在也加以斥责。他反对自己过去提倡的旧人道主义,要以一种崭新的人道主义取而代之,这种人道主义更现实,也更悲观,给暴力以相当重要的位置,几乎将公道、自由和真理等思想一概拒之门外,他无可辩驳地指出,这是与目前人与人之间关系惟一相适应的道德准则;但是,如果要采取这一准则,那就要抛弃许多东西,可就他本人而言,他无法做到。确实稀奇,迪布勒伊竟然宣扬他本人无法信奉的真理,这意味着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了敌人。“这是我的过错。”亨利心里想,“当初我要是不一意孤行,革命解放联合会也许还在继续存在,迪布勒伊也不会自认为彻底失败。”无能为力,孤立无援,怀疑自己的作品会有什么意义,与前程隔绝,对自己过去又加以否定,一想到罗贝尔目前处于如此的境地,亨利感到心情沉重而痛苦。突然,亨利脑海中闪出一个念头:“我这就给他写信!”也许迪布勒伊会置之不理,也许会愤然回击。这又有何妨,自尊心,亨利再也不知道是何物。“明天我就给他写信。”上床睡觉时,他打定了主意。“也许明天我还可以和朗贝尔真正谈一谈。”他心里暗暗思忖,接着他关了灯。“明天上午贝洛姆夫人到底为什么要见我呢?”他自问道。

贴身侍女消失了,亨利步入了沙龙。狮子皮、地毯、低低的长沙发,这里,仍然像当初与心照不宣被当作礼品供奉的若赛特相遇时那般沉寂、微妙,吕茜召他来恐怕不会是为了把自己那年过半百残存的一点风姿奉献给他吧!“她要我来干什么呢?”他在心里反复自问,但尽量避而不答。

“您来了,谢谢。”吕茜说道。她身着一件严肃的便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过眉毛没有描,这样光秃秃的模样使她显得出奇的苍老。她示意让他坐下。

“我有件事要找您帮助,并不是只为了我,主要是为若赛特。您爱她呢,还是不爱?”

“您完全清楚我是爱的。”亨利道。吕茜平声静气,说得那么自然,亨利隐隐约约地感到松了一口气。她要我娶若赛特,要么想让我一起策划某件事情。可她右手为什么总捏着那块小花边手绢呢?为什么捏得那么紧呢?

“我不知道您到底会花多少气力帮助她。”吕茜说道。

“告诉我是什么事吧。”

吕茜吞吞吐吐,两只手搓着那块揉得像一团破布的手绢:“我马上就告诉您,我没有别的选择,不说也不行。”她强装出一个笑脸:“也许有人已经跟您说过我们大战期间绝对不是抵抗运动的人?”

“是有人跟我说过。”

“谁也不可能知道我为创办阿玛丽莉时装店并将之发展成一家大时装店付出了多少代价,再说,谁也不会对此感兴趣,我也不想让您怜悯我的苦命。不过,您必须明白,经历了这番创业的艰难之后,我宁愿搭上自己的脑袋也不愿让服装店破产。我只得利用德国人才能保住这份家业。我是利用了他们,而且也不会向您表白我如今感到后悔。当然,要什么都不付出,那就什么也得不到。我在里翁斯接待过他们,搞过宴会。反正我该做的都做了。这些事在解放时给我惹了一点儿麻烦,可都已经远远地过去了,都忘了。”

吕茜环顾四周,又看了看亨利。他声音平静地嘀咕了一声:“那怎么了?”他仿佛记得这一场面已经出现过,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在梦中。自从他收到那封快信,他就知道吕茜会对他说些什么。一年来,他就等待着这一分钟。

“当时有一个人跟我一起主管我店中的生意,名叫梅尔西埃,他常去里翁斯,他偷了一些照片和信件,还搜集了不少流言蜚语,要是他交出来,那若赛特和我就会被剥夺公民权。”

“难道有关案卷的传闻确有其事?”亨利问道。他只是感到一种极度的倦怠。

“啊!你听说了?”吕茜惊奇地问,神情有所放松。

“您也利用了若赛特吧?”亨利问道。

“利用!若赛特从来没有帮过我什么忙。”吕茜苦涩地说,“她自己白白陷了进去。她恋上了一个上尉,那是一个多情的英俊小伙子,不受别人任何影响,给她寄过不少感情灼烈的情书,最后在东部前线被打死了。这些信件她到处乱丢,还有他俩四处招摇的一些合影。我向您保证,那可都是很好的材料。梅尔西埃很快明白了可以从中捞到好处。”

亨利猛地起身,向窗户走去。吕茜细细打量着他,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想起了那天早晨若赛特那张无精打采的脸,那是他们同床共枕后的第一个早晨。他还想起了那个明明在撒谎但却装得那么真实的声音:“我?爱过?爱过谁?”她曾经爱过,可她爱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德国的英俊小伙子。他转身朝向吕茜,有力地问道:“他敲诈您了?”

吕茜淡淡一笑:“您不会以为我是来向您要钱的吧?我已经被敲了三年了,我还准备继续破费。我甚至还给梅尔西埃出过大价钱,想买回那些材料,可他精明,看得远。”她眼睛紧盯着亨利,以挑衅的口气说道:“他当过盖世太保的密探,最近给抓起来了。他让人传话给我,说要是我不把他救出来,他就把我们一起牵连进去。”

亨利沉默不语。跟德国佬睡觉的婊子至此一直属于另一个世界,与之惟一可以发生联系的就是仇恨。可如今吕茜在讲话,亨利在听着。那个卑鄙的世界与他所处的世界是同一个,天底下只有一个世界。若赛特的胳膊曾经搂过德国上尉的胳膊。

“您明白这件事对若赛特的分量吧?”吕茜问道,“她那种性格,肯定挺不过去,只会去开煤气自杀。”

“您要我怎么办?您指望我什么?”他气呼呼地说,“一个盖世太保的密探,哪一个律师都无法给他开脱。我对您的惟一忠告,就是尽快逃到瑞士去。”

吕茜耸耸肩膀:“去瑞士!我告诉您若赛特会去开煤气自杀的。可怜的孩子,这些天她多么高兴。”她突然充满柔情地说:“谁都说她在银幕上一鸣惊人。请坐下。”她不耐烦地说道,“听我说吧。”

“我在听着呢。”亨利说着坐了下来。

“律师,我手头就有一个!特吕弗律师,您不认识吧?他是个十分可靠的朋友,受过我的不少恩惠。”吕茜似笑非笑地说,目光直逼着亨利的眼睛:“我们在一起详细地研究了整个案情。他说惟一的办法就是梅尔西埃提出自己是双重间谍。当然,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抵抗运动成员为他作证,那是站不住脚的。”

“啊!我明白了!”亨利道。

“这不难明白。”吕茜冷冷地说。

亨利微微一笑:“您以为就这么简单!不幸的是,所有战友都知道梅尔西埃从来就没有与我共过事。”

吕茜紧咬嘴唇。突然间,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亨利真担心她会大哭一场,那场面该太令人作呕了。他以幸灾乐祸的劲头细细看着这张沮丧的面孔,与此同时,脑中的词语像一阵阵风似地刮过:她爱过一个德军上尉,耍弄了我这笨蛋!可怜的笨蛋!他对她的乐趣和柔情还深信不疑呢。笨蛋!她只不过把他当作了一种工具。吕茜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看得远,她亲手过问亨利的利益,把女儿若赛特推入他的怀抱,绝对不是为了保证她女儿的事业成功。女儿成功不成功,她才不在乎呢,其目的在于:为自己缚住一个有利可图的同伙。而若赛特也耍了手腕,她对亨利表白自己从未爱过,以原谅她那颗爱心有所保留,可这颗轻浮的心爱谁都可以,她早就把它给了那个德国上尉,那个多么英俊的小伙子。亨利真恨不得臭骂她一顿,痛打她一顿,可有人还要他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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