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添竹总是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

大块大块的时间,让她想起了许多事。

她想起了那张冥婚照片,寄到了她的邮箱里,发到了她的手机里,又有人举着它出现在她家的猫眼里……那究竟是什么人干的?

她又想起了那个盲人,他是骗子吗?如果他是骗子,那么多奇异的现象怎么解释?

盲文写出来的多明镇,恰恰是一张从京都到多明镇的铁路地图。

还有,“夕”字代表一段时间的末端,“日”和“月”代表阴和阳,它们共同组成了多明镇,难道这个地名不是人定的?

还有,冥婚照片中藏着一组数字——142857,各位相加之和等于27,而把盲文中凹下去的圆点按照一定规律计算,得出来的数字也是27!

还有,任何一个城市到达多明镇,火车公里数都包含在142857这组数字内。(后来,曲添竹选了另外几个城市测试,一点都不错!)另外,用142857乘以1至6任何一个数,都逃不出这组数字。但是乘以7之后,却突然出现了999999!

……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

想着想着,曲添竹忽然有了一种猜疑——也许,她被那个盲人催眠了,实际上,盲文写出来的多明镇,只是一群毫无规则的圆点,在她看来却是一张铁路地图。

也许,“多”字其实是由“赵”字和“靖”字组成的,跟“夕”毫无关系;“明”字是由“添”字和“竹”字组成的,跟阴阳也毫无关系。

也许,142857乘以1根本不等于142857,而是等于369……

她不知道,精神病的思维已经窜入了她的大脑,她认真地问自己:142857乘以1真的等于142857吗?

她自己的回答是肯定的。

但是她不信任自己,她站起来,慢慢走上了小街。

这时候是下午3点多钟,街上的行人依然稀稀拉拉。她发现,有那么几张面孔看上去很面熟,她好像认识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呢?她站在阳光下苦思冥想,忽然想明白了,这些行人是重复出现的!

他们为什么重复出现呢?因为他们是演员。

他们为什么当演员呢?因为他们要赚钱。

他们为什么要赚钱呢?因为他们要花钱。

他们为什么要花钱呢?因为他们要花钱当演员……

想到这儿,曲添竹打了个冷战,她觉得自己有点想不清楚了。这是很复杂的事吗?她问自己,又觉得不该问自己,因为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当然很复杂!既然太简单了,为什么说当然很复杂?

她的脑袋又一次乱了。

正巧这时候有个小女孩蹦蹦跳跳跑过来,她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大眼睛,瘦瘦的,一看就是小美人胚子。

曲添竹拦住了她,说:“小朋友,姐姐问你点事啊!”

小女孩停下来,朝着曲添竹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水兆童。”

“哦?哪几个字?”

“喝水的水,预兆的兆,儿童的童。”

“真好听。你读几年级了?”

“六年级。”

曲添竹四下看了看,然后小声说:“姐姐问你,142857乘以1等于多少呀?”

小女孩说:“还是142857呀!”

“噢,谢谢你……”

小女孩就跑开了。

曲添竹松了一口气,如此说来,那个盲人不是骗子!他早就预测了,她和赵靖不会白头到老,也不会离婚,现在,赵靖不是死了吗?

和往常一样,这天晚上店主很晚才回家,曲添竹已经躺下了,她在里面的房间里,听见那个店主在用计算器算账。

她又想到了那组数字,应该再让这个阿姨帮着确认一下,于是她就说:“阿姨啊。”

店主走到门口看了看她:“姑娘,你还没睡呢?”

曲添竹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阿姨,你用计算器帮我算算,142857乘以1,乘以2,乘以3,乘以4,乘以5,乘以6,都等于几?然后帮我写下来。”

店主不知道曲添竹要干什么,不过还是照做了,然后她把那张纸拿过来,递给了曲添竹:“给你。”

曲添竹说:“阿姨,你看看,得出的这些数有什么相同之处吗?”

店主看着那张纸,嘴里叨咕着:“142857,285714,428571,571428,714285,857142……没什么相同之处啊。”

曲添竹的心“嘭”地跳了一下。

终于,店主看出了什么,她惊讶地说:“噢,我明白了,反来复去还是142857这几个数!”

曲添竹这才彻底放心了,自己是正常的!

店主说:“这是怎么回事?”

曲添竹笑了笑说:“一个数字游戏而已。”

明天就是12月12号了,很可能会有一对恋人来到这里,寻求那个谁先死谁后死的答案。想到这儿,曲添竹颇为激动。

黄昏时分,家里又剩下她一个人了,闲着没事,她又开始胡思乱想——现在,赵靖的尸体在哪儿?还在宾馆209房间里锁着?那个东北男说,会有人处理尸体的,连个肉渣都不剩,现在赵靖已经死一个星期了,尸体肯定早被处理掉了……

曲添竹想到,她来的时候看到小镇四周都是墓地,也许,所有被害的人都埋在那里了,赵靖也一样……

她要去看看。

有些念头不该有的。

她根本想不到,会在墓地里看到那个名字!而且,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导致她差点在回到京都之前就疯掉。

她什么都不知道,慢慢悠悠就朝小镇外走去了。

街边的音像店播放着音乐,徐佳莹的《身骑白马》:“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回中原。放下西凉没人管,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一路上,曲添竹想起了赵靖很多优点。

很多人以为,曲添竹和赵靖两个单位紧挨着,因此他们才慢慢认识了,相爱了。其实不是。他们也是通过情网征婚认识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曲添竹听说赵靖在毛乌素健身俱乐部工作,很是惊讶,说不定两个人上下班的时候,还在路上照过面的,只是互相没注意罢了。

曲添竹在情网征婚之后,总共见过三个男孩。第一个年龄太大,第二个年龄太小,而且他们都属于瘦弱型,曲添竹不喜欢。见到赵靖之后,曲添竹一下就心动了。

相处之后,赵靖一直对曲添竹像初恋一样殷勤。曲添竹的生日是8月24号,一般说来,男孩只会在女孩生日那天给她送花,赵靖却不一样,他每个月24号都会给曲添竹送花,让她的女友非常羡慕……

墓地到了。

曲添竹慢慢走下公路,走近了那些墓碑。

此时,她盼望看到赵靖的名字,那说明他已经被安葬了,不然的话,如果明天她回到宾馆过夜,就等于为他守尸。另外,那么大一具尸体,只要不埋进土里,迟早有露馅的时候。可是,她又不希望看到赵靖的名字,因为只要看到了他的墓碑,就说明他铁定死了……

曲添竹走过墓碑上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终于没看到“赵靖”二字,她打算绕到小镇另一侧看看去,却有个不起眼的墓碑拴住了她的目光——爱女水兆童之墓。曲添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她是谁呢?

墓碑上有亡者的生卒年月日:1997—2008。算起来,这个女孩11岁,已经死两年了……

曲添竹的脑袋“轰隆”一声大了——昨天下午,她不是见过一个小女孩吗?十一二岁的样子,大眼睛,瘦瘦的,她就叫水兆童啊!

难道是重名?不可能!

曲添竹一步步退到公路上,不知道该问问谁。如果说宾馆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人为的,那现在可是真的遇到鬼了!

返回小镇之后,她站在街上,仔细观察每一个行人。那个曾经给她指过路的老婆婆又推着婴儿车走过来了,她走上前,很紧张地说了一句:“老婆婆,您还记得我吗?”

老婆婆停下来,打量了一下她,摇了摇头。

“一个星期前,我和……跟您问过路。”

“噢。”

“老婆婆,您贵姓?”

“我?姓米。”

“您叫米什么?”

老婆婆迟疑了一下,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曲添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老婆婆摇了摇头,说:“我们那个年代的名字都不好听……”然后就推着婴儿车走开了。

曲添竹不死心,继续东张西望。

她旁边是个修理部,一辆白色轿车开过来,停在了修理部门口,一个30多岁的司机钻出来,急匆匆地朝修理部走去,曲添竹赶紧说:“师傅!”

那个司机不知道曲添竹要干什么,停下来看她。

曲添竹:“师傅,你叫什么?”

司机愣了一下:“你问我?”

曲添竹:“是啊,我看你特别像我一个初中同学……”

司机一下就笑了:“我像你的初中同学?我至少比你大20岁!”

其实,看起来他顶多比曲添竹大10岁。

曲添竹:“你就说你叫什么吧!”

司机:“我叫王显东!”

曲添竹:“噢,那我搞错了,对不起……”

司机:“没事儿,这说明我长得太年轻了。”一边说一边走进了修理部:“老杨,快给我整整离合器!……”

曲添竹快步走开,又去了小镇外的墓地。她从小镇西面开始找,没找到这个名字。接着,她又去了小镇东面,在紧靠公路的地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墓碑,上面写着——爱夫王显东之墓。他的生卒年月日是:1964—1993。

夕阳在山顶沉下去了,天地之间的光线变得微茫,树林中很多蝙蝠在“呼啦啦”飞。此时为一天之末。曲添竹怔怔地看着墓碑上的“王显东”,“王显东”也在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说:没错吧,我至少比你大20岁!……

这天夜里,曲添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怀疑她再也回不去京都了,那时候,她的墓碑也会立在小镇四周的坟地里,那时候,她会不会在小镇里出现呢?

很晚的时候,曲添竹迷迷瞪瞪听见店主回来了,她在外面那个房间用计算器算了一会儿账,然后就关了灯,躺下了。

曲添竹感到腹部鼓胀,很想去厕所,于是披上衣服,下了床,摸黑走了出去。

“阿姨?”

“哎,你还没睡?”

“醒了。”

“我吵到你了吧?”

“不是,被尿憋的。”

“打开灯,别绊着。”

“不用。”

厕所在室外。曲添竹撒了尿回来,摸黑穿过店主的房间,走到她自己那个房间门口的时候,她停下了,轻声说:“阿姨,您没睡着吧?”

“没有,这一天累的,腰疼!”

“我跟您说件事儿,您别害怕。”

“这孩子!你越这么说我越害怕!”

“昨天我在街上遇到一个小女孩,她说她叫水兆童,今天我在小镇北面看到了一个墓碑,上面就刻着这个名字!我跑回来,跟一个司机聊了聊,他告诉我他叫王显东,然后,我又去坟地看了看,又在一个墓碑上看到了这个名字!您说……”

说到这儿,曲添竹突然缄口了。

她注意到,店主一直没说话。此时此刻,曲添竹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隐约看到她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她紧紧盯住那两个闪光的东西,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过了好长时间,曲添竹都没有说话,对方竟然也没有说话。

这很反常。

曲添竹实在忍不住了,她哆哆嗦嗦地问了一句:“阿姨啊,您……叫什么?”

店主突然在黑暗中哈哈大笑,曲添竹差点瘫在地上。

店主一边笑一边说:“你在我这儿住了这么多天,才想起问我叫什么!”

曲添竹扶住了墙,她觉得末日到了。

店主还在笑:“别问了,你就叫我阿姨吧。你放心,坟地里肯定没有‘阿姨之墓’。”

她还是不说她叫什么!

曲添竹想,说不定今天看到的那些墓碑中就有她的一块!

终于,店主不笑了,似乎认真起来:“你这孩子,竟然怀疑我了!你一直跟我住在一起,我要是鬼的话,早就害你啦。”

曲添竹想了想,她说的也在理,竖起的汗毛终于缓缓地伏在了皮肤上。

店主又说:“对了,我还没看过你的身份证呢,你叫什么?”

曲添竹犹豫了一下,说:“曲添香……”

店主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在黑暗中很阴森地说,说:“睡吧,添竹,明天你就该回宾馆了……”

更恐怖的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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