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玲珑来说,被人关注的感觉并不好过。随便参加个宴席,旁人的目光就总追随着她不曾挪开。多在旁边说会话,别人总能有事无事地把话题给绕到国公府上。

玲珑觉得心累。索性窝在了家里不出门,宴席聚会一概不去,只见几个寻常时候就很要好的友人。

郜心兰十分支持她的这个决定,拉着她的手说,“不理她们。平时一个个上来巴结着,现下又一个个上来‘观赏着’。全是事情太少给闲的。不理她们,咱们在自己家里过。”

现下郜世修成了国公府世子,郜家其他房的人也就罢了,表面上一个个恭喜的话说着,心里指不定怎么想。

可五房这边是实打实地在高兴。为此,圣旨颁发的当天卢氏特意在苍柏苑里摆了一桌吃的,当做一个小小家宴,几人一同用膳。

虽说卢氏、郜心兰和玲珑都觉得她们三个连同郜五爷在一桌吃饭没什么,一个桌子放着也刚好。可郜世智觉得不够妥当,自顾自地拨了一碗饭另架了一个桌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独自用膳。

“他乐意怎样就怎样。”卢氏道:“既是喜欢独自待着,那就一直一个人待着好了。看他往后怎么办。”

对于妻子不高不低的抱怨,郜世智并不太放在心上。反而独自用膳地自得其乐。

原先倒还罢了。现下这‘世子夫人’的名号玲珑是跑不了的,眼看着又差不多到了老七和玲珑原定下的婚期,虽说她现在不可能嫁过来,但是她已经几乎成了他弟妹。

大伯和弟妹坐一桌实在不合体统。避讳着点。往后老七回来了也没甚可说道他的。

想到那不知现下如何了的七弟,郜五爷原先笑眯眯的模样里透出一丝阴霾。

——望老七赶紧回来。这期间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不怪郜五爷想到了玲珑的亲事。现下临近九月末,玲珑和郜世修原定的婚期就在这几天了。按理来说,本该两家锣鼓喧生送了孩子们成亲的日子,现在小两口却分隔两地见不得面。

认真说来,其实玲珑的心底也隐隐有点失落。原本很期盼的日子一天天后推,而七叔叔还杳无音信。这让她如何不难过?

思来想去后她决定再去趟西山。不为别的,只为去庙中祈福。

现下胡立已经归顺。玲珑正和他‘商议’着往后的事情,问他一桩桩大皇子做下的错事,最重要的是,让他提供能够证明大皇子这一次次犯错的证据。

胡立不愧是在大皇子府当了多年西席的人,狡猾得很。他也知道自己对郡主来说有利用价值,所以说话很有技巧,并不会一次性把东西全部交代。

虽然玲珑不擅长逼供。好在还有程九在。想当年程九是漕帮一把手,而且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不动摇,也是有着自己治人的一套法子。

他就和胡立慢慢周旋慢慢磨,不让玲珑多操心这些。

玲珑便从程九那里一次次得了消息,再让人去寻找相应证据。偶尔的不好办的时候,程九也会找人来帮——对程九来说,大皇子是害了他王大哥的人。他必须要把那人给灭了,以告王大哥在天之灵。

事情进展的颇为顺利。玲珑就往西山上去。而且,有长河长海他们跟着,她的安全有了十分可靠的保证,实在没甚要担忧的。

现在已经是九月末了。秋季只剩了个尾巴,再不几天就要踏入冬日。现在的天尤其的冷。玲珑去到半山腰,风更大,气温更低。但这些都阻挠不料她前进的脚步。

玲珑真心实意地想要来寺里上一炷香,为七叔叔和哥哥他们求一个平安顺遂。

一个个庙宇走过。她丝毫都不觉得疲惫,反而因为心里愈发多了点安定的感觉,脚步更为轻盈了些。

眼看着就剩下最偏的一处地方没有逛了,玲珑加快脚步。冷不防旁边院子里有人从墙边的方向走过来,在她将要出院子的时候,对方忽地转弯往这边来。差点撞到了一起去。

玲珑赶紧收住了脚步。因为刚才那一惊吓,她喘气得急促了点。努力平缓着焦躁的心,她抬起头来看过去,却意外地见到了个说陌生并不是非常陌生。说认识却也根本搭不上话的一个人。

成岳侯余强中。

之前玲珑并不认得这个人。想她在侯府这么多年了,府里的人提到此人时候的情形一个手都能熟的过来。

她还是前一段时间知道了他。

那时候距离七叔叔被封为世子不久,她尚还正常参加着各种宴席。

由于从十三公主那里听说了成岳侯与沈静玉将要成亲的事情,玲珑就留意了下这位侯爷。也是巧了,她那几次参加了宴席,成岳侯也参加了。她就远远地看过好些次。

虽然后来她特意地不再出门去,成岳侯的样貌也已经烙在了她的脑海中,轻易挥不去。

成岳侯余强中如今年岁不小了,比怀宁侯穆霖仅小一点点。可看上去却被穆霖要年轻壮实不少。鬓发虽然花白,却未全白。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四顾看着的时候,不经意间的眼神就威慑力十足。仅仅四目相对便足够让看到他的人紧张至极。

如今两个人差点撞到,余强中也没甚好脾气。冷着眼把跟前的少女凉凉打量了番。随即认出来。

“原来是长乐郡主。”余强中不甚在意地拱了拱手,“郡主可曾伤到?”

玲珑后来特意了解了下此人和姑母的恩恩怨怨,对他没甚好感不欲和他多说什么,随口道:“没有。侯爷请自便。”说着就要往里去,不管余强中打算如何。

成岳侯在外征战多年,是个十足十的武夫。却喜欢温柔婉约的女子。

像长乐郡主这样相貌娇艳行事太过冷厉丝毫没有女儿家娇气的女子,他其实是不太喜欢的。

更何况,刚才玲珑明明被惊吓到了,最后还这样随便打发了他,显然是瞧不上他。

看到玲珑这般走远,余强中嗤了一声,“看不中我的伤药?我知道郡主厉害得很,平时有郜七爷护着,旁人的东西都瞧不上眼。你要知道,我那伤药所用药材,可是和最近大皇子府进的药材是同一个铺子里出来的。你也不用瞧不上这些东西。”

原本玲珑都要走了,听了这些话后脚步反而迟疑起来。

她生怕会引起了余强中的注意,特意放慢了脚步,缓缓回头问他:“你和大皇子府进的药材是一样的同批?莫要糊弄我。就算是同一个铺子,也没谁敢说两家人买的东西会是一样的、品质也相同。”

余强中一向好强。更何况,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傅茂英养大的。他觊觎傅茂英多年,只不过那女的被穆家和郜家护得严实,他不能动她分毫。最好的要不到,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择了气质尚还不错的沈静玉做填房。

现下看到傅茂英养大的孩子说出这样的带了嘲讽和讥诮的话语,余强中即便曾经是征战多娘的老将,也按捺不下这口气。

更何况,在他看来,这孩子就是个晚辈。就算她将要成为郜七太太,如今也还不是。凭甚用这样的态度来和他说话。

余强中当即拉下了脸驳道:“你知道什么?那铺子的伙计和掌柜我都熟悉。大皇子府平时总从他们那里拿药材。我府里伤药不够,想要做一些,就凑了一天去他们那里,让他们给大皇子府拿走了八成药材,剩下两成我想法子拿了去。我取了其中一半配置成伤药,药效定然是不差的!”

他口中在为了刚才那话中说的她瞧不上他伤药而辩驳。

玲珑却在思量着一个问题。

成岳侯是碰巧了一次从大皇子所进药材中扣走了一些。那么说来,平时大皇子府的药材都是需求很多的。

就算大皇子平素练武、平素他一个人就要用那么多的药好了。

可大皇子现下正在皇宫里陪沈皇后,哪里还需要那么多的药材?即便是储备着,也不至于用那么多才对。

玲珑越想越觉心惊,也懒得和这人多叨叨了,当即大步往自己要去的庙宇行去。

看着长乐郡主远走的背影,余强中哼了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装什么大人模样。”

不过想到自己将要娶妻,而且妻子是那个以清冷若霜著称的女子时,余强中的神色和缓了不少。

能够征服那样一个女人,说实话,对他来说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只是那女人总想着郜七爷,这点令人厌烦。

想沈静玉使了百般的计谋方才把他们的婚期定在了和郜七爷同一天。

结果郜七爷人去了江南,婚期延迟。而她的不可能延迟。最后两人的婚礼不是在同一天。

这可就有些尴尬了。也不知道那女的到时候会闹成什么样子。

无论她怎么闹,他总有法子让她乖乖顺从就是。

·

定国公府原世子郜世良和其妻谢氏,在京兆府中待了不短的一段时日。

郜世良从牢里出来之后,特意问过了四周‘邻居’的去向。得知那些人一个个地比他出来早,唯独他一个人住了那么久的时候,他忍不住唾骂着不肯罢休。

后来狱卒告诉他,那些可是官员。关得少了的代价就是官职被革。这下子郜世良老实多了,十分低调地回了国公府。

只是没多久他就重新‘疯癫’起来——他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国公府世子了。既然他丢了世子之位,和那些官员没了官职有甚区别?凭甚他就非要多关了好几天!

这次不等旁人告诉他,国公爷郜老太爷当先冷冷地告诉了他答案:“旁人都是自个儿进去的。你们一进去就俩,不多判你多判谁!”

这时候郜世良后知后觉地发现,妻子谢氏也并不在府里。再一细问,好家伙,跟着他一起进了监牢中。

这下子,郜世良把自己当不成世子还有多坐了几天牢的缘故都推在了妻子谢氏身上,只恨不得等到谢氏出来后和她大干一场,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就在郜世良‘热情’地盼着谢氏出狱的时候,玲珑依然时常地进宫陪陪太后她老人家。

因为之前和余强中偶遇的那一次,她对大皇子愈发上了心。现下大皇子日日在宫中不能出去,她索性就趁着自己也在宫里的时候多探听下他的消息。即便大都是些琐碎事情,比如大皇子什么时候陪着皇后娘娘散步啦,什么时候去用膳啦诸如此类。她总觉得知道多点总是好的,因此锲而不舍地努力着。

这天玲珑进宫陪郜太后聊完天后,打算去御花园走走,恰好碰到了宋繁时。

时值深秋,菊花遍地,清雅得惹人怜爱。

就是在这菊花丛中,漂亮少年大跨着步子而来,走到了她的跟前。

听说宋繁时要去给皇上请安,玲珑就顺口说道:“那么你差不多能够遇到大皇子。”

她是真的顺口提及。最近总想着大皇子到底在做什么,所以心里头总惦记着这件事。因为放心宋繁时,所以这般的话脱口而出。

结果宋繁时告诉她:“现下我过去可是遇不到他的。现下皇祖父身子不适卧病在床,我要去寝宫探望他。”

这话让玲珑惊了一跳。

她没料到皇上居然病了。要知道之前相见的时候不过是昨日,当时皇上还精神好得很,身子也康健。在她请安行礼过后,皇上甚至给了她一些糖果。

郜太后当时爷在场,道:“给甚这种东西?大姑娘了,可不是小孩子了。”

“多大在朕跟前也是小孩子。”皇上开玩笑般地说:“我都还记得老七小时候穿开裆裤的模样。”

这话可是让玲珑忍不住笑了。她自行想象着,一向清冷的郜七爷缩小成了小孩子,再穿上开裆裤会是怎么个模样。

思及昨日种种开心的时刻,玲珑把宋繁时叫到一旁去,细问他道:“你说皇上病了?怎么病的?病情如何?”

一般说来,皇上的身体抱恙都不会向外界言明。一来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龙体欠安的话,臣子们少不得要惶恐再惶恐,来请安来问候。二来也是为了朝中稳定。倘若知道了皇上生病,也不晓得有没有人会借机做点事情。

再者,刚才在太后宫里的时候,太后一个字儿都没有提皇上生病的事情。只不过在玲珑说要给皇上请安的时候,太后提了句“现下怕是不太方便”,旁的并未多说。

因此,玲珑并未即刻去皇上的寝宫细问,而是问了宋繁时。

宋繁时信得过她。对着她的提问,他并没有太过遮掩,直截了当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听了母亲这般说,就这般做了。”

他的五官很是好看。往常的时候,他看到她后都会扬起个笑容来。唯有现在,刚开始是锁着眉,后来眉心蹙紧,拧得更深。

玲珑明白,先是有了太子的失踪,现在皇上又病了,他定然心里有些撑不住的。

“你放心就是。”玲珑道:“皇上必然很快好过来。”想了想又安慰道:“太子殿下也会很快回来。”

听闻她这一连串的话后,宋繁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露出了两人相遇后的第一个笑容,轻声问:“你这是在安慰我?”

“嗯。”

“你有这心就够了。”宋繁时喃喃地说着,“我也不强求你太多。”

说完这句后,他脸色变了变。口中强撑着,心里到底是过不去那个坎儿。与她匆匆说了几句后就快步离开。

玲珑绕出御花园,走向了出宫的路。边走边思量了下要不要去皇上的寝宫瞧瞧。说实话,郜太后许是不想让她操心太多,可是一想到皇上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身为老七媳妇儿’,她就觉得,若她想要知道的话,皇上一定不会特意避开她的。如果她去了寝宫探望,说不得就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打定主意后,玲珑脚步一转,往皇上的宫殿行去。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院落,现下已经被人绕住严守了起来。看着那些宫人们列成几队绕在宫殿的几个出口处,玲珑暗自喟叹,莫说是闲杂人等了,估计就是个苍蝇也飞不进去。

她瞥了四周几眼,望见了章公公,上前轻声问道:“公公,这是怎么了?皇上可在里头?我想给陛下请安。”

她之所以选择了章公公,是因为章公公乃是皇上身边极其信任的。他跟了皇上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情分不同一般人。

听闻玲珑的话后,章公公摇头道:“郡主还是回去吧。皇上有命,谁也不见。先前五皇孙也来过,还不是没见到就走了?”

宋繁时居然没能进去?!玲珑诧然地口唇微微张开。很快又收起了神色重新把唇抿紧。

她谢过了章公公后独自往出宫的路去,心里七上八下的有些琢磨不透现下的情形。

按理来说,身为太子嫡子,五皇孙宋繁时应当有权利也有机会在这个时候探望皇上才对。

为甚就连宋繁时都没能见到人?其中别是有什么隐情吧。

玲珑这般仔细想着,出宫回了菖蒲苑。

到了菖蒲苑中,她并未即刻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而是把长河、长海和长汀都叫了来,把皇上的情况与他们细细说了。

皇上之事与胡立那边不同。

胡立的话,她和她身边的人就能处理。

可皇上身为帝王,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值得细细深究,根本不是以她的能力能够做到的事情。特别是太子和七叔叔现下都不在京城,更得加倍小心和注意。

所以玲珑决定把事情告诉灰翎卫。

飞翎卫本身便是直接听命于皇上和郜七爷。灰翎卫更是如此。忠心耿耿尽忠职守。

玲珑相信,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想不透的问题,应当告诉灰翎卫。有他们在,能够比她自己绞尽脑汁苦想更有用。

果然如她所料。长河他们听了她的话后各个神色凝重,对视一眼后,长海当即起身,拿了兵刃便往外走。

现下天已经开始黑了。玲珑总得问个所以然出来,唤他:“你做什么去?”

“寻七爷。”长海丢下简短三个字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玲珑知道他心里急,听闻是去寻七叔叔后就没有继续追问。甚至于没有去想他的归期是什么时候。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仅仅过了一个晚上,玲珑奇迹般地收到了七叔叔的回信。信上字不多,唯有两行而已:

——不必担心,等我回来。

玲珑捉摸不透七叔叔怎的那么迅速就能送来信给她。下意识地翻来覆去地瞧着信封和信纸,打算从中寻出蛛丝马迹,当真是恨不得从上面瞧出一朵花来。

谁知蛛丝马迹没有寻到。她倒是在信笺最末端的左下角发现了点不同之处。

信末没有落款。可是,本该是落款的地方,却有两个极小极小、小到了根本是几乎留意不到近乎看不清的字。

现下屋子里十分明亮。看这个字儿的亮度尚还有些不够。

玲珑索性走到了院子里,直接把信纸凑到了眼睛前头。仔仔细细地瞧了好半晌,才把字给认清楚。

可看懂之后,她的脸颊腾地下就热了起来,火烧火燎的根本就止不住热度。

那俩字分明就是:

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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