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原本就时常在菖蒲苑小住,现下去待几个月,在众人看来也不过是把在里头歇息的时间拉长了而已,没甚特别的,也不算难办。

零零碎碎的东西搬进去,再多收拾了两个房间放置物品,这便安顿下来了。

因为要一起研习在京城里种植茶树,长汀平素没事的时候,经常和玲珑见面。俩人算是非常熟悉的。

东西安置的差不多后,长汀寻了玲珑悄悄说:“小姐有没有发现你那院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玲珑仔细想了想,老实回答:“没有。”

东西还是那些东西。

房子……

虽然最里头那一进是她常住的。可七叔叔说了,这菖蒲苑所有的房子都随便她挑。满院子都是她熟悉的构造和熟悉的场景,仔细想来真没什么特别的。

“变化可大着呢。”长汀痛心疾首地说,“七爷一听说您肯住进来,怕那屋子太陈旧了您住着不舒服,让我们把最里面那一进所有屋子的墙都重新粉刷过,就连小姐屋里梁上那些画,也重新描了一遍。”

为了做强调,他特意指了下自己,“我们。”

玲珑这才反应过来,长汀的意思是刷墙和描画的都是飞翎卫,诧然,“七叔叔让你们做的?”

“是啊!”长汀苦着脸撇撇嘴,白皙的脸上满是痛不欲生,“七爷说飞翎卫的手稳,描出来的画丝毫都不会歪斜。好看。”

说完后,他期盼地看着玲珑,心说小姐怎么也得夸奖他们几句吧?

结果,玲珑想了想后,抿着嘴直笑,“还是七叔叔最疼我。”

长汀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最终暗暗叹了口气,抱着小花锄默默除草去了。

郜七爷吩咐下来的事情,没谁敢耽搁。齐天当日刚吃过午膳就到了菖蒲苑,准备教习小姐算术。

玲珑知道七叔叔不过是帮忙寻了个借口罢了,自己就算是不跟着齐天学习也没有关系。可有品茗阁在,她往后还打算开个清茗斋,看账本算进出货都是必不可少的本事。若是浪费了这学习的机会那太可惜了。

故而玲珑是实打实地开始跟着齐天学习起来。

这天玲珑休息在家,齐天恰好有差事不在京城,算是能够彻底歇息的一日。她去了趟品茗苑又回侯府看望过侯爷和夫人后,用完午膳她便回了菖蒲苑。

过了晌午,玲珑去七叔叔的书房看了会儿书,觉得了恹恹地想要睡会儿。正打算着回房呢,刚出书房走到院子的时候就被长溪给唤住了。

“小姐,”长溪说,“二太太听闻您回了国公府,遣人请您过去一趟。”

玲珑非常意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谁要见我?”

长溪道:“二太太。”

国公府的二太太盛氏,玲珑并不熟悉。

郜家的情况有些特殊。

定国公曾有过三位夫人。第一位夫人只生下了世子郜世良一人。待她过世,定国公再娶,第二位夫人生下了四爷、五爷。她也不在了几年后,孟小将军自愿嫁给定国公为妻,生下七爷。期间,二爷、三爷和六爷均是庶出。

不过,自打孟小将军嫁过来,定国公就为她散去了所有妾室。即使后来她因为难产故去,定国公都未曾再娶,也未曾纳妾。专心地抚养着七爷成长。

二爷多年前去世。二太太盛氏寡居多年,平日里不太参与宴请。

所以玲珑统共见过她没几回。

现在听到二太太要见自己,玲珑疑惑得很。好在二太太为人和善,脾气温和,她倒是不惧走这么一趟。

收拾停当后,玲珑出了菖蒲苑唤来顾妈妈和锦绣随行,往二房那边去。

许是多年静心礼佛的关系,盛氏神色异常温和。看到玲珑后微微一笑,待身边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方才柔和说道:“今日想见你的,其实不是我。是钱妈妈。本是来给我送礼来的,听我说你现下住在国公府,就想见你一面。”

说罢,盛氏想了想,问;“你可知钱妈妈是谁?”

玲珑斟酌着说:“难道是兖州府同知大人家里的?”

盛氏早就听说这傅四小姐聪慧得很,原先没甚接触,现下说过话后倒是有些意外,叹道:“就是他家来的。”握住玲珑的手,拍拍她的手背,“钱家一直惦记着琳姐儿。只不过……发生了那种事情,谁的心里都不好过。既是有心想私下见见你,想必有些话要说。钱家人都很不错,你可以瞧瞧看是怎么了。”

玲珑有些意外。

她没料到二太太居然是把话直接给她挑明了,而且还帮她稍作了分析。

平素总听人说,二太太礼佛后愈发的不近人情,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似的隔离在尘世之外。

如今看来却非如此。二太太分明是个很懂得照顾晚辈的。

玲珑知道二太太熟知钱家境况,起身福礼道:“谢过二太太,我这就去看看。”

穆承琳不在了后,钱杰生过了几年再娶,继室是盛氏的一个侄女儿。盛家和钱家是姻亲,所以钱家遣了人来京送礼时,有侯府的一份,也有给郜二太太的一份。

二太太让人送玲珑过去。

钱杰生外派做官,现任兖州府同知。他比穆承琳略大几岁,现下刚过而立之年,可算是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每逢过年过节,他都会遣了人到侯府送来表礼。玲珑来到侯府的这六七年间,他也曾趁了来京述职的机会拜访侯爷和侯夫人。

穆承琳的故去,是他们心中的一个伤。两两相对下,总是不自觉地就会想到那个故去的女子。不只是钱杰生心里难受得紧,侯爷和夫人的心里也实在难受。

是以钱杰生都是坐一会儿用顿饭就走了,时间并不长。

玲珑远远地望见过这位姐夫。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很不错。

一路上走着,玲珑都在想,之前钱家每年给侯府送礼的时候,有没有随行的一位钱妈妈。

结果是,没有。因为如果是钱家的仆妇,一定会到内院来见过侯府人傅氏。玲珑跟在姑母身边那么多年,并未见到那位钱妈妈。

能跟着主家姓,想来是主家极其信任的家生子。

可不知为何这位钱妈妈只来了郜二太太这边,未曾到过侯府。现下却又要见她。

丫鬟领了玲珑来到旁边厢房内。

帘子打开,里头正有个身穿石青色宝瓶纹样的妆花褙子的妇人坐在屋中。她头戴银簪,耳朵上缀着珍珠坠子,打扮得颇为体面。

看到玲珑进屋,妇人赶忙起身上前行礼,“婢子见过傅四小姐。”躬身请了玲珑上座。

玲珑知道她有话要说,让人给她端了个锦杌,放在自己身旁不远处。

钱妈妈并不坐实,只挨着边儿稍稍坐了。

玲珑把身边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

待到屋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了,钱妈妈方才说道:“侯府的礼,已经遣了人送去。”

玲珑道:“表姐夫有心了。”

按理来说,她要唤穆承琳一声表姐。这声表姐夫,说的便是钱杰生。

听到她这称呼,钱妈妈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停了一会儿,钱妈妈才缓声道:“按理来说,应当婢子亲自送一趟,再给侯爷和夫人磕几个头。可是,那时候太太入门,是婢子亲自伺候的。太太回门,也是婢子跟着的。现下每每进了侯府的门,婢子总是想到太太温柔的样子,就、就……”

提到往事,想到故人,钱妈妈泣不成声。背过身去,拿了帕子轻轻拭泪。

想到姑母这些年思念成疾,甚至于因了穆承琳的意外身亡而神志出了问题,玲珑亦是泪眼朦胧。

虽然没有见过穆承琳,可她听过这位姐姐许多事情。

这位姐姐温柔大方,和蔼可亲。

三哥小时候调皮得很,总是会惹事,气得姑母七窍生烟。每每都是琳姐姐在旁好生说着,宽解姑母,劝三哥给姑母道歉。

后来三哥长大了,越来越懂事。在琳姐姐出了事后,他更加地沉默,也更加地沉稳起来。

屋里是低低的啜泣声。

过了许久,钱妈妈的心情方才平复了些,歉然说道:“真是对不住。婢子就是替太太委屈。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思及此,她是一阵哀伤,声音愈发低沉,“那时候太太说要去水榭旁走走,让婢子去帮忙摘花。谁知道花还没摘回来,却听一个小丫鬟说太太落了水。等救上来,已经没了气息。”

说到这儿,想到到日情形,钱妈妈掩面泪流。

之所以不敢去侯府,也是因为她的心底总存着深深的愧疚。总觉得,如果那天她没听了太太的话去摘花,一直陪着太太就好了。或许就不会发生那种惨事。

从二房出来后,玲珑犹有些回不过神来。想要回菖蒲苑,走了几步后想到七叔叔不在,她到了那里也没个说话的人,于是改了主意,转而去了五房的苍柏苑。

郜心兰今日在府里。

郜心兰没有兄弟姐妹,是独女。爹爹在外征战多年,母亲平素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母亲,平时有空了总是陪在母亲身边。

听闻玲珑来了,郜心兰开心得很,迎了上去,唤了玲珑进屋去玩。

卢氏在上首品茶看书。

两个好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笑个没完。一会儿谈起现下最新的花样子,一会儿说起什么样的胭脂好看。

卢氏道:“谈胭脂水粉做什么?你俩又不用,说了也是白说。”

“那也不一定啊。”郜心兰说,“万一到时候家里宴请的时候用上了呢。”

这话让玲珑小小吃惊了下,“国公府将有宴请?”

“是啊。”郜心兰说:“你不知道吗?就过几天的事儿。”

玲珑在菖蒲苑中,对于国公府里这些琐碎的安排并不知晓。现下乍一听了感到惊奇。

但她并没想着要参加。所以听闻郜心兰的话后,只笑着说了句:“你到时候玩得开心点。”

老人家年纪大了,最喜欢热热闹闹的。她估摸着八成是定国公看着府里有些冷清,就让晚辈们安排了个宴席,请了亲朋好友来聚聚。

不然的话,再过些日子就要到小年。小年一开始,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过新年,再想凑到一起就得正月末以后了。

但是,七叔叔不太参加这些府里的宴请,是以她也很少参与其中。

其实就连郜心兰也不太掺和这些事儿。现下郜心兰这样热切地准备着,甚至于还说起胭脂水粉,在她看来已经是难得的。

郜心兰一眼就瞧出了玲珑的心思,拉了她的手去到她自己的小房间去,说:“到时候你七叔叔会来,我也会去。你啊,跑不掉,一准得参加。”

这倒是出乎玲珑的意料之外了。

郜心兰伸了脖子四顾看看,见周围没人在,连母亲卢氏也未在近侧,就和玲珑悄悄地说:“这话还是我娘告诉我的,家里人基本上都要参加。好像是说,这次宴请其实是世子夫人求了祖父办的。三堂姐要出阁了,大家最后地凑一凑,聚一聚。”

世子夫人,那自然是世子郜世良的妻子。

玲珑对大房的人没什么好印象,听闻后应了一声。只是郜心兰说的七叔叔会参加让她多了些兴趣。

想想七叔叔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来了。如果他也参加这个宴席的话,是不是表明,最晚那天傍晚宴席结束之前七叔叔会回京?

因着这个缘故,玲珑开始真心实意地期盼着宴席的到来。

·

入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在为了过年而做着准备。

国公府亦是如此。

一大早,国公府大太太谢氏就忙碌起来。她是世子夫人,家里中馈由她来主持。

因为世子郜世良行事不端,定国公平日里对大房管得颇严。吃穿用度都要走账,就算谢氏管着中馈,却也捞不到什么油水。

眼看着女儿要出嫁,手头的钱财越来越不宽裕,谢氏就想了法子让国公爷同意办这么一个宴席。

宴席来来往往的宾客众多,需要置办的东西多。想要从中间抠点银子出来简直再容易不过。

不光是主持中馈。就连各式各样的铺子,管账的账房和进货的人也能从中谋得不少的银钱。只要管理不够严,再加上用了心,就没有什么银子是拿不到的。

这些日子为了置办宴席,谢氏手头多了不少花用。心情大好之下,对于这个宴请她就格外用心起来。

谢氏天没亮就已经用完了早膳,把各处的管事叫了来,一桩桩事情吩咐下去,又命令着不准出差错。

“今儿若是有人偷懒,明儿就自己给我卷铺盖走人。”谢氏说道,“但凡给我耍小心眼的,没有谁能顺顺利利过去,直接捉了来按着打板子,直接赶出府去。”

底下仆从们唯唯诺诺地应着。

谢氏安排好人后,又要去查库房里器具,点好了后要拿出来使。又得去查看食材,确保东西无恙。再去瞧瞧茶水点心,免得有甚不妥当之处再被四房的人揭出来告到老爷子跟前。

——到底是克扣了不少银子出来,一件件事情她都得亲自过问。家里老爷子精明得很,倘若被他发现了问题,她这主持中馈的差事就要被旁人夺了去。

谢氏脚步匆匆地在各处走着,连和女儿说句话都顾不上,吩咐了身边妈妈确认郜心悦起身打扮,这便到了厨里仔细查看。

天亮后,宾客纷纷前来。谢氏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打算去瞧新一批的点心做出来没,刚进到厨房,丫鬟来禀,三小姐来了,急着见大太太。

谢氏心里抱怨这女儿来添乱,摇摇手道:“让她和小姐妹们玩去。不用来操心我这里。”

丫鬟还没来得及应声出去,郜心悦已经自顾自地跑进了屋里来。

谢氏惊了一跳,连道:“你进来做什么?这里烟火气重,赶紧避开。免得熏了你的衣裳首饰。”

郜心悦语气急切地说:“你别管那什么衣裳首饰的了。跟你说,沈家五少爷来了,我正想着怎么把人轰走呢。你倒好,只顾着这些东西,也不怕什么猫啊狗啊的都来府里乱窜。”

“沈家的五少爷……”谢氏忙得脱不开身,本想着敷衍女儿几句,听了这话却是心头一惊,猛回头,“你说说,是谁?”

“就是他啊!那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看人都色眯眯的那个。”郜心悦见谢氏终于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了,气得直跺脚,“那时候踏青时候遇到他,捡了我的帕子,还好一通乱说。讲什么我的帕子香,向我再多讨几个。娘,这种浑人,赶紧轰出去才行!”

看着躁怒的女儿,谢氏渐渐冷静下来,拉了她到旁说:“现下轰不得。”

“为什么?”

“你爹上一次去巷子里欠了不少银子。是沈五少爷替他交了的。这事儿他和我说过,让我不要声张。不然老爷子肯定拿他是问。”

郜心悦闻言耷拉下脸来。

她那个爹不着调,她是知道的。不过爹对她还算不错,时常给她碎银子使,所以父女俩敢情尚可。

但她千算万算没料到爹会和沈五凑到了一起。

“爹连这种浑人也搭理的?”郜心悦转身要走,“我去和他说说,让他把人撵走。”

谢氏让人去拉她,没拉住。忙遣了身边的妈妈,吩咐,“你去和小姐说,世子爷现下不在府里。她如果去找人恐怕找不到。真要厌烦那沈五的话,倒不如先在花厅里和小姐们玩,沈五再乱来也不敢往女眷堆里凑。如果小姐不听,就使了人看住她,别让她和沈五起冲突。”

妈妈领命而去。

谢氏烦躁地拿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暗道只希望那丫头着调点,别闹出什么麻烦事儿来才好。

沈五来了不可怕。

最怕郜世良做出那些事儿再被国公爷知道。好不容易一个个地瞒住了,现下抖出来可真是麻烦。

虽说今日是宴请之日,玲珑丝毫都不着急。早晨起来后用过早膳,在菖蒲苑里又练了几张大字才出了院子,往待客之处行去。

离出院子很远了,她还不住回头去看。再三确认七叔叔着实还没归家,方才继续前行。

自打三哥离去的那天起,郜世修也带人离京办差,距离现在已经好些天了都还没有回来。

人人都在为了今日的宴席而欢喜不已,谈笑风生言笑晏晏。

唯独玲珑,总还惦记着七叔叔昨儿让人递来的消息,记得他今日将要回来的消息,时不时地遣了人去菖蒲苑看,问一声七爷可曾归家。

谁知宾客们都到了大半都还没有信儿。玲珑只能按捺下满腹心思,融入到这宴请的气氛中去。

怀宁侯府和定国公府是世交。今日穆家的太太小姐们来了大半。玲珑和穆少宜好几日未曾见面,凑在一起同郜心兰一块儿说着话。双胞胎找了国公府三房嫡出的小姐们闲聊,她们都是府里庶子的嫡女,身份差不太多,从小就关系很好。

细数下来,穆家的小姐们只穆少媛独自一个没有玩伴。

因着这个宴席是谢氏做主,管着待客厅堂的婆子是谢氏心腹。她看穆二小姐显得无趣独自发呆,悄声来问小姐郜心悦讨主意。

如果是旁人家就罢了。

穆家是国公府世交,不论是哪个都不能怠慢了。不然国公爷生起气来,迁怒了大太太,那可得不偿失。

郜心悦还在烦着沈五来府的事情,嫌屋里太吵,跑到院子的凉亭中坐着吹冷风。

听了婆子的话后,她气道:“这人想怎么样与我何干?我才不管她。我问你,那谁谁还在吗?我和我娘说过的事儿,她可吩咐下去了?”

这婆子得了谢氏的吩咐知道怎么应对自家小姐,笑道:“太太已经吩咐过了。只是那位少爷现下不知在什么地方,寻不到。您且好生玩着,只要和小姐们在一处,他是断然接近不了您的。”

郜心悦烦得拿了帕子当扇子扇风,随便点了点头。

管事婆子还欲再说什么,余光看到旁人有人过来,赶忙行礼福身,“见过穆二小姐。”

她不知道穆少媛来了多久,也不知道穆少媛有没有听到刚才她和郜心悦的谈话,心里紧张万分,偷觑着穆少媛的神色。

穆少媛面上带着淡笑,没有理会那婆子,径直朝郜心悦道:“三小姐怎的一个人在这儿?可是里头太吵了所以来亭子里散心?”

郜心悦并不喜欢这个穆少媛。身份低不说,还总是喜欢巴结着高门嫡女们。虽然很多人瞧不出穆少媛的心思,可她镇日里和不着调的爹打太极,心里有点数,多少看出来这人有野心。

郜心悦冷哼一声,继续扇风,没说话。

“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世子爷,”穆少媛继续微笑,“世子爷还说让我来寻你玩。如今你不搭理我,我该如何是好?”

“你少跟我瞎扯了。”郜心悦甩开帕子,抬手指着穆少媛,“我娘说了,我爹一早就出门去了,根本不在府里。你去哪里瞧见的他?”

穆少媛没料到郜世良不在,心里顿时有些乱。她咬了咬唇,强扯出一个笑来,“我今日在外头街上遇到的他。你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

她是料定了郜世良会护着她,所以敢这般妄言。

郜心悦其实懒得搭理穆少媛的,听了这话后反而起了警惕心,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

穆少媛也不多言,朝她福了福身就离开凉亭,回到了屋子里。

郜心悦指了婆子说道:“去,你找人帮我盯住她。旁的不说,倘若是我爹回来了,一定要让她离我爹远远的,千万不能见面。”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和娘清清楚楚,国公府世子爷郜世良是个什么样的脾气——最怜香惜玉,最喜欢娇娇柔柔的女孩子。

这穆二小姐平素和国公府走得不近,何至于一上来就问她爹?还语焉不详地说爹爹和她相熟?

“不过是个没人教养的庶女罢了,”郜心悦冷笑,一个眼界那么窄的庶女,什么都不懂得,还以为自己的手段多高明,“就这也妄想攀高枝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婆子应声而去。

郜心悦根本不把穆少媛放在心上,安排了人看住穆少媛后就把这事抛诸脑后,继续在亭子里遣了人去找沈家五少爷到底窜到府里什么地方去了。

·

玲珑一直等着七叔叔的消息。眼看着午膳还有小半个时辰就要正式开始,终于有好消息传来。

长溪说,七爷已经带了人往菖蒲苑去,算算时辰,加上从菖蒲苑过来的这一段时间,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入了院子。

玲珑欣喜不已。顾不上和旁人说话了,客套了几句赶紧抽身,出屋后寻了小径快步往菖蒲苑去。

在院子里遇到了长汀。

玲珑问清七叔叔现下在卧房,就急匆匆地往那边跑。

郜世修到家后就当先问起了玲珑的状况。却听说小丫头惦记了他许久,一早晨了没干别的净让人来问他是否到了。

好些日子未见,他也思念着她。不想她等急,风尘仆仆到家后,用凉水快速洗了个澡,打算收拾齐整再去寻她。

哪知道正换着衣裳,刚穿上中衣就有人在外禀说小姐来了。

如今有人推门进到屋里来,郜世修光听脚步声就知道来的是玲珑。再者,菖蒲苑中除了她外,也没其他人能够不经同意就进他的屋。

因此郜世修未曾转身,也没有防备着。只笑着说道:“我马上就好,你莫要着急。”便拿了床上外衫准备换上。

还没等衣衫穿好,一股子冲力从后而来。紧接着,他的腰就被细细的手臂从后环住。

少女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中衣传到他的身上。郜世修全身紧绷,心跳过快,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玲珑从后揽着七叔叔劲瘦的腰身,双手在前面扣牢,轻哼着说;“我听你的话,倒是搬来得早,你却回来得那么晚。没有你在,我无趣得很。天天掰着手指想你什么时候才回,结果盼了那么多天才算是把你盼回来。”

说了好半晌没有听到七叔叔的回答。

玲珑双手不松开,探头向前,从郜世修身侧斜斜地往上仰头看他,“怎么不说话啦?理亏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么?”

她灵动的笑容垂眸可见。郜世修忍俊不禁,抬指捏了捏她鼻尖,声音低哑地说:“没有。是被你气到说不出了。”

玲珑嗤了一声,并不相信。揽着他,不住地在他身侧晃啊晃。

最后还是郜世修觉得这样下去怕是不行了,无奈地拉过她的手,玲珑方才松开了环抱。

不过,两人双手相触之下,她才发觉七叔叔的身体发凉。

玲珑心惊。

七叔叔习武,就算九寒天里穿着薄衫也不会这般。

“你冷吗?”玲珑担心地拉高郜世修手臂上的衣裳,摸了摸他胳膊,发觉触手生凉,忍不住问:“怎么身子那么冰?可是骑马回来冻着了?”

郜世修垂眸看她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在他肌肤上一点点落下,不由抿了抿唇,慢慢说道:“刚才冲了个凉水澡。无妨。”顿了顿,“很快就热了。”

其实这点凉水对他不算什么。稍微等会儿身体自然会回暖。再者……这会儿心里总冒着一股子燥热。只是还没完全透出来。

玲珑却是不敢大意。

要知道这么冷的天里,若是染了风寒,便是能够痊愈,身体也要经受很多苦楚。

倒不如提早就提防着。

玲珑很是懊悔,催促着郜世修把衣裳穿好。踮着脚帮他理好了衣襟,再帮忙整好腰带。不由分说拉了他去到小厨房。

今日有宴请,郜七爷也会去到宴席上,午膳不在菖蒲苑用。因此,专门给七爷做饭用的厨房此刻空着,没有旁人。

玲珑准备煮红糖姜水给七叔叔散寒。

她仔细地切了姜丝后,正要往里面加红糖,却听郜世修在旁道:“别放糖,只姜水就可以。”

玲珑知道七叔叔不爱甜食,就劝他:“红糖也有散寒的功效。再说了,不加糖的话得多难喝啊!很辣的。”

郜世修微笑,“无妨。平时在外办差,时常长途跋涉,路上没有城镇村庄的话,什么没吃过?硬馒头就着凉水也吃得,这个没甚么。”

因为这是在外时候时常遇到的情形,他说得随意,并没觉得有甚不妥。

可是半晌没有听到小丫头说话,也没听到切姜丝的声音继续响起,郜世修方觉不对劲。仔细去看,才发现小丫头皱着眉头站在那儿,闷闷不乐的,不知道在难过什么。

“怎么了?”他温声问。

“七叔叔。”玲珑心里堵堵的难受得慌,转头看向七叔叔,认真地说:“往后你出去做事,我让人提前给你准备吃的好不好。”

她掰着指头细数,“肉干啊,果干啊,晒好的蔬菜啊。点心是甜的你不喜欢。那给你准备些五香饼?再多准备一些包子。到时候可以先把包子吃了,这些放不太久,容易坏,而且太重了不好携带。晚一些再吃肉干果干……或许味道不会太好,不过应该比光吃馒头和凉水的强。”

郜世修一愣,这才知道她又开始因为他路上吃不好而担心。

心里满是温柔暖意。郜世修抬手在小丫头发顶揉了两把。最终舍不得收手,掌心落在那柔软的青丝上不忍离开。

他一向是独自担起一切,独自面对着所有困境。

于是,世上人人都觉得他锦衣玉食才学过人武艺高强,什么都难不倒他,什么都不用替他担心。习惯于看他风光无限的表象,从不去想他也是个平凡之人。

唯有这丫头。

总是担心着他,总是为他而喜、为他而忧,实打实地关心着他,心里满满都是他。

郜世修孤身多年,并不惧独自一人,也习惯了独自一人。

可是遇到她后,偶尔夜深时不免期盼,若有她日夜在旁相伴,这生活不知会不会再添许多美好色彩?

玲珑见七叔叔久久没有动作,忍不住催促道:“快些喝。趁热才有用,凉了会发不出汗的。”

见他依然没有反应,她有些急了,另想了个催促办法,声音拔高一些又道:“快些喝吧。今日宴请,不知多少人在等着指挥使大人主持大局呢。赶紧赶紧。别耽搁下去了。”

听出了她的急切,郜世修不由轻笑,探手揽她入怀。终是按捺不住,在她发顶悄悄落下一个轻吻。又微微俯身,低笑着在她脸侧耳语。

“旁的人我何必理会?”他的声音满含轻柔笑意,“有你在这儿陪着,我已经满足。无需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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