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晚上七点左右,土井乘坐的出租汽车在成田机场前的检查所被拦住了。土井没坐箱崎到机场的巴士,而是到京成电车的成田站乘了出租车。这是为了回避送行外浦的人们。

“是送人的吗?”

土井身上没有带什么东西。警备员叫司机打开了汽车的后仓,也没有任何行李。

“是几点起飞的?”

“二十点二十分起飞到洛杉矶的日航班机。”

“带身分证吗?”

土井把地铁的季票和名片递过去,名片上只印着“办公室亚当饭店135室”。

“是做什么工作的办公室?”

“从事速记工作。”

“速记?”

“就是把别人的讲话快速记录下来的速记。”

土井用手模仿了写字的动作。

警备员好象还要问什么,沉吟了片刻说:“那好吧。”然后把季票和名片还给了土井。

他到了机场大楼前。在出租车的前灯照耀下,道路的两侧时时出现拿着防护板、穿着战斗服的机动队员。他们的身后停留着棕色的输送车。

机场休息大厅里人很多。在这个时刻同时还有前往欧洲的班机起飞。旅客和送行的人群围在办理乘机手续的柜台前。

土井望了望日航公司的柜台,没有熟识的面孔。他坐在靠窗户的椅子上。窗外机场的照明灯象装饰花边似地排列着。

每星期六下午八点二十分起飞的日航班机在洛杉矶同飞抵圣地亚哥的泛美航机连接。

昨日下午,土井收到了外浦寄来的快速明信片。

诸事紧迫请不必相送。我如果悄然离去,有负于君,特此告别。定于明日乘2020次日航班机,抵洛杉矶,待转飞圣地亚哥后再给你写信,顺颂健康!

到起飞时刻没有多少时间了,还看不见外浦和送行的土井从口袋里拿出了明信片,时间没有错,可能他来迟了。

外浦卓郎的《仲夏夜之梦》究竟要说明什么呢?在能望见所有航空公司的乘机柜台的一个角落里,土井又在考虑这个萦回在脑际的问题。这是外浦开的玩笑么?用旧式的速记符号书写这种虚构内容的故事本身就显得象是开玩笑,但是从外浦把《仲夏夜之梦》和银行的出租保险箱的钥匙一起交来的情况看,这两者之间好象又有联系。似乎《仲夏夜之梦》微微透露了保险箱里文件的内容。

根据佐伯昌子的解读,《仲夏夜之梦》的故事突然中断,没有写结局,似乎在事件进行中搁下了笔。这样反而使它具有真实性,如果是虚构性小说,应该具有起承转合的完整的章法。

当然也可以认为“作者”外浦写作中感到了困难,索性不再写下去了。

各航班机的起飞时间临近了,人流涌进了大厅,形成了人的旋涡,加之英语广播通知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厅里充满了机场特有的紧张状态和匆忙的气氛。这里有拉着带有车轮的大型旅行包走过去的一对男女;登机前和送行的人谈笑风生的人群;拿着花束象是去新婚旅行的年轻一对;准备出国的二十多个女青年围成了一个圈子在那里没完没了地说着;有满脸的胡子,只看见眼睛在发亮的外国人和日本人;手拉手的美国夫妇,穿着牛仔裤,披头散发的法国女人;拖着黄色衣裙,肩上披着衣带的印度妇女。”

“啊,这不是土井先生吗?”

从人群中钻出来的小个子男人叫住了他。这个满脸皱褶都浸透着笑意的是《院内报》记者西田八郎。

“啊!”土井直起了腰。

“好久没有见面了。”

左手提着象学生用折叠式皮包的西田,举起右手向土井做了士兵敬礼的姿势。一排椅子都坐满了人,土井站起来给西田让座,西田连声道:

“不,不要动!不要动。”向前弯着腰站在那里。

几年前,土井和西田能在永田町和霞关一带经常见面,那个吋候的土井做某大型《院内报》记者。因为他是新手,情况不熟悉,常盲目地转来转去,受过西田热情的多方指点,遇到不熟悉的地方,他还亲自把他带到门前。

在众多的议员和秘书的印象里,西田的名声是不好的。嘲笑他,只会拿着虚夸的“情报”纠缠不休地要钱,象苍蝇一样烦人。他那铁槌打扁了似的脸和矮小个子也加深了人们对他的坏印象。

他是地方报东京分社社员出身的老《院内报》记者。象是离了群的一只乌鸦一样没有后台,只好向议员“顾客”们赔着笑脸,鞠躬讨好,打打秋风。议员秘书们把他看成卑琐小人,其他《院内报》记者也都看不起他。

五十岁的西田,在矮小的身上经常穿着一身旧西服,短小的脚上穿着后跟已经磨损了的皮鞋。西田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在念中学。他的生活是清苦的,但大家不但不同情他,反而讥讽嘲笑,甚至作弄他。

西田还有一个被轻蔑的原因是,他为同人诗刊《季节风》写诗。人们议论他,年纪不小的人还要写那种轻浮幼稚浅薄的“诗”。《季节风》是同人诗刊,印刷费用的一大半由西田负担,这也是他贫困的原因之一。“同人”大多数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还残留着青年时代文学兴趣的西田,自封为文学青年的班头,从不宽裕的家庭预算中挤出钱来办杂志。《季节风》每期只有三中二页。这寒伧的同人杂志和西田本人的风貌是非常般配的。

在眼前的西田,仍旧是司空见惯的褴褛服装,土井把眼睛偏向别处。视线所及,人们的裤子上衣都是用英国料子做的新装,乡土井从内心深处替西田感到惭愧。

“土井君,送谁?”西田笑着问。他的前齿缺了一个。他泰然自若,似乎对土井考究华丽的服装视而不见。

“来送外浦卓郎先生。”

“外浦先生?”西田说了之后发出啊的声音,似乎想起了什么。“是当过寺西正毅先生秘书的那位吧?”

“是的,汄识外浦先生吗?”

“不,没有见过面。不过,他是有名的秘书呀,所以……”看来象西田这样的人微言轻的《院内报》记者是不好接近外浦秘书了。

“听说,外浦先生辞了寺西先生的秘书,对吗?”西田已经知道这个情况。

“已经圆满地回到和久宏先生身边了。这次作为和久宏先生创立的‘智利东方开发公司’领导人今天出国。”土井看到西田疑惑的神情,补上了一句:

“我是外浦先生的后辈学友。”

“噢,是吗?那么外浦先生也是东大法律系的吗?”

“他是早我十年的前辈学长了。”

西田显出理解了土井送行外浦的原因。

土井一直以为西田到这里来,为的是从欢送外浦的议员们那里捞一些情报,但他的样子有些反常。

“西田先生也来送人的吧?”土井还是问。

“不,我是来迎接的。”

西田摇了摇生着稀疏毛发的头.他那冬天的枯草一般的头发,按照艺术家的模式两侧留长,而且卷曲着。

“迎接?”

土井想要告诉他,这里是登机大厅的时候,西田把视线移到大厅墙上的大挂钟上。

“离到达时刻还有一小时。因为没有什么事就到这里看看,正碰到你了。”

“是。”

“到智利的班机几点起飞?”

“去智利的飞机不是直达,还要在洛杉矶换机。日航班机起飞的时间是二十时二十分。”

“那就没有多少时间了。”西田又看了看大钟。

“起飞的时间快要到了,怎么还看不见为外浦氏送行的戴金徽章的人们呢?”

西田把头转到日本航空公司柜台附近。

“啊,啊,明白了。”西田突然大声喊了起来。

“大家一定都在特别候机室,因为都是大人物么。”西田露出参差不齐的前齿笑了。

土井也明白过来了。

“特别候机室有四、五个,不知道外浦氏和送行的一帮人在哪一个候机室。特别候机室的问事处大概在商店街的末端,记得在叫‘阿比利昂’西餐馆的隔壁。我帮你打听吧。”

西田要到那里去,土井急忙地挡住了他。

“西田先生,请你不要操心了。我不愿进特别候机室,我准备外浦先生过来时,在这里行礼送别。”

“其实我只去打听是几号特别候机室就回来的。”西田闭上了眼睛。“我对送行的人,很感兴趣,所以想钻到那个特别候机室里去看看。”

“……”

“对了,为了解解闷,请你看看这个。”

西田急急忙忙打开了陈旧的折叠式皮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象小册子一样的东西交给了土井。

“三天前才印出来的。”

土井一看不是小册子。封面是木刻的暗褐色抽象派画,突出着《季节风》黑体字,下面铅印着“同人杂志”。

“这里登载着我的无聊的诗,你看一一看。从二十页开始。”西田以兴奋的语调说。

“我一定拜读!”

“等一会儿见。”

西田的破旧西服飞快地穿过人群,消失在机场内商店街。

估计,西田想钻到特别候机室的用意是,想和那里的议员们谈一谈。土井觉得,善于钻营的西田背影和刚才递给自己的《季节风》杂志之间的距离显得太大了,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土井打开了《季节风》,翻出第二十页。

池畔的小路西田八郎

伸展在池畔的白色小路,

从远处走过来的许多人中间,我认出她的美丽的身影。

她那微笑的眼睛看着我,

只是轻轻的一瞬。

她似乎知道我的心思,

隔着人群用微笑带来的信息。

微风吹过水而,闪烁着金色鳞片,

一瞬间又消失净尽。

我只是一个落拓的年轻人,

困窘的处境,阻挡我向她倾诉衷情。

时光流转过去三十个青春,

隔离我俩的依然是那扇世俗之门,

只有那姑娘留给我当年的微笑,

仍然象春天的蔷薇花光彩照人。

在议院和会馆的走廊转来转去,抓住议员和秘书就递去不象样的“情报”,或者以刊登“照顾性广告”为名目,死气白赖地要钱的西田八郎和这首诗,难道是同一个人吗?……

诗怎么说也不能算是写得好,但这种天真少年般的纯洁、抒情,解救了贫苦生活中的西田。他自知被人轻贱鄙视,对他来说,“诗”净化了这种屈辱的情绪,成为他生活的支柱。因此宁肯削减生活费也要惨淡经营着《季节风》。

土井开始“代笔业”生涯以来,被一些人说过“穿戴漂亮了”,“抖起来了”等等。这里隐含着嫉妒的心情。土井对这些人抱有反感,有时故意釆取挑战态度。但是西田八郎的外表虽比别人寒伧,没有一次用这种羡慕和嫉妒的眼光对待过自己,而是堂堂正正,始终如一。土井悟出,“诗”确实是西田精神上的支柱。西田八郎的纯真朴拙的“诗”,给了他对生活的充实感,甚至一种信奉宗教的圣洁感。

西田八郎穿过拥簇着的人群回来了。他带着满脸纵起皱褶的笑脸,急急忙忙走回来,还喘着大气。

“我知道,外浦先生的特别候机室了。”他把脸靠近土井说。“是六号,有三十个椅子,好象最宽大的一间。我从问事处打听到的,地点就在那里。”

西田用手指了指商店街进口和办乘机手续柜台之间的狭窄大厅。

“多谢!”

土井只看那个方向,不想挪动,西田感到有些意外。

“你不到那里去吗?”

“西田先生,谢谢你。我还是在这里等外浦先生。”

“是么?”

西田觉得有些纳闷,但好象觉察到土井心情似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一个人去看看吧。我感兴趣,看看都是什么样的人在那里。”

“是吗?”

“了解了之后告诉你。”

“西田先生,迎接人的事问清楚了吗?”

“啊,接人的事吗?时间还充裕呢,一会儿见。”

面田的矮小个儿又一次穿过人群不见了。

土井还搞不清,西田去六号特别候机室究竟是对自己的关心,还是为了他自己。西田会她住一切机会,贩卖道听途说来的“情报”。

机场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了。飞往各国的班机起飞时间一个一个的紧接着,日语、英语的广播声越频繁了。扩音器里响起了“乘坐到洛杉矶的日航班机的旅客请上机”的声音。这时,西田又一次挤出人群急忙赶回来。

“在六号特别候机室里,送行的人围着外浦君

在和久社长带领下做最后的干杯呢。很快要到这里来了。”西田急急地说。

“我一进门就碰上这样的场面,所以没有看准。但我看清楚的有福岛藤四郎,中条滝贯一,泽俊雄和古桥恭三郎等四个议员,都是‘钵树会’成员。”

“钵树会”是寺西正毅派和他的资助者财界之间的联谊团体,西田举出名的四人中有三人是当过大臣的。

“还有议员秘书十二人,另外好象还有东方开发公司的领导人员和职员,足足有二十人,我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没有看见头目寺西正毅。禅让的时机快到了,可能忙这事吧。”西田说。

这个时候,四十人左右的一群人向着日本航空公司的柜台一个跟着一个走来。前头是外浦卓郎,后面紧跟的是他的妻子和高中快毕业的两个女儿,后面是戴徽章的一帮男人们。有的戴金色的国会议员徽章,有的戴红豆色的议员秘书徽章,但多数人是戴着鼓出“东方开发”字样的宝珠红色徽章。

今天到场的议员都是清一色的寺西派。土井曾听说过,他们曾受到过外浦的照顾,若分配寺西派的阁僚位置时,都要由外浦秘书向寺西提议的。虽然寺西正毅今天没有来送自己的前任秘书,但当过阁僚的人也许碍于情面,还不得不来送行。对“钵树会”所属的议员来说,给外浦送行还是表示对有力资助者和久宏的捧场。

送行人里有满头白发,身体象木箱一样胖墩墩的六十多岁的绅士。这是在报刊上见过照片的东方开发公司社长,财界巨头和久宏。和久宏的年轻的妻子也来送行了。

西田八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啊!”外浦看见靠近来的土井,高兴地笑了。“特意来送,谢谢!其实你不必来送我么!”

“既然接到了明信片,哪能不来呢。恭贺您。”

“谢谢!”外浦伸出了手,土井紧紧地握住了它。

“这是我的妻子。”外浦把在他身后的身材苗条,溜肩的女人介绍给土井。

“丈夫以前经常提起过您。谢谢您的关照。”

是细长脸,圆圆眼睛的女人。在旁边的高中三年级的女儿也生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因为周围有人,土井不敢对外浦说他已经读过《仲夏夜之梦》的事。

“社长,”外浦向和久宏介绍说,“这是大学低班学友土井信行君。”

和久宏向土井瞟了一眼,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好象没有外浦介绍这么一回事。

“该走了,没有时间了。”

东方开发公司的职员边说边把外浦的公文箱和提包交给了随行人员。随行人员是为了同总社联系工作,并迎接外浦副社长,特地从圣地见哥赶来的“智利东方开发公司”职员。

送行的人们做最后的告别。

“多多保重!”“一路平安!”大家都说。

向着站在乘机口的外浦喊着;“万岁!”

外浦把头抬起来,好然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大步走到土井跟前,把手放在土井肩上,把他带到稍远一点的地方。

“土井君!”外浦用低声说。

“银行保险箱里的文件由你自由处理好啦!”

土井听了外浦意外的话,便抬起头盯着他的脸。

“自由处理?”

“唔。”外浦在微笑。

“但是,那是外浦先生从圣地亚哥发来指示以后的事吗?”

外浦用眼神重复了可以“自由处理”的意思。

“文件的处理是等到您的指示以后吧。”

“我是考虑到万一不能发出这个指示的情况。”

“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在浅草不是说过了吗。在异国他乡可能突然得病或者遇到某种意外事故……”

“临行前请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我是反复考虑了各种情况后说的,也许是不必要的忧虑。”

过细地考虑问题,也许是伺候寺西正毅以后养成的习惯。

土井想起了外浦在浅草的小饭馆“桐之家”说过的话,他满腹疑团,不得其解。

他说,在智利遇到“不测事件”时,不等指示叫我打开保险箱。我怎么知道他发生了“不测事件”呢?“连老婆也不能看”的2674号保险箱里的文件,不仅土井“可以看”,而且又给了“自由处理”的权限,其意义到底何在?“处理”是指怎样的行为?虽有许多疑问,但土井无法一一问明,因为送行的人们在那里等待着。他们以疑惑的眼光看着外浦走上自动扶梯的一刹间转身回来和土井悄悄耳语的场景。

“知道了!”

土井心不在焉地回答。

二十时二十分飞往洛杉矶的日航班机按时起飞了。飞机在漆黑的成田森林上空旋转后消失在东方的夜空里,土井一直站在那里目送。外浦的身影一进入机舱,来送行的议员和他们的秘书先离开了机场,接着和久宏夫妇催促着外浦的妻子和女儿回去了。东方开发公司的职员们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

由于土井听了佐伯昌子口述的《仲夏夜之梦》的故事,便注意了和久夫人的表情。看起来她和丈夫的年龄相差二十岁以上,确实年轻美丽,看不出是已经过四十岁的人,还颇有盛年时期女人的魅力。这样的有夫之妇,如果和别的男人有秘密的爱情来往,是不足为奇的。因为丈夫任“东方开发”社长,又是财界头目,整天忙忙碌碌,常常出差在外,还参加其他交际活动,不在家过夜的次数不会少,也许在外面还搞几个女人。这些情况和《仲夏夜之梦》的Z和他的妻子‘“她”的情况的确是完全吻合的,没有半点差别。

然而土井暗暗地观察了和久夫人的表情,但丝毫看不出感情上的波动。她不仅没有眼泪、反而始终保持着明朗的微笑,使人感到她只是欢送人群中的一个而已。

土井上了出口的自动扶梯,到了机场大楼广场前通往都内箱崎的巴士停车点。和久夫妇和他的东方开发职员以及议员们,已经不见身影了。等候在巴士行列后面的土井,无意中看了看出租汽车乘车场,看见一个小个子男人把身子靠在大楼墙上伫立着。

噢,西田八郎在那里干什么?他要坐出租车?从成田机场到都内的车费是一万二、三千元,太浪费。土井一面盯着他,一面想着,土井把视线移到出租汽车乘车场,看见一对男女站在出租车旁,司机正在把三个大包装箱和鼓胀的两个购物包放到汽车仓里。站在大楼墙边的西田凝视着这对男女。机场的照明灯正照在这对男女身上,看得格外清楚。女人穿红色毛衣,肩上挎着日航赠送的旅行包,一只手拿着鳄鱼皮手提包,土井没有见过这张白脸。男人的面容和身影都不是陌生的,是在众议院第一议员会馆常看见的熟人,是政宪党议员丸山的秘书。

他们好容易盖上了汽车后盖,缓缓路过巴士站前面。这时灯光照进车窗,再一次照亮了男人的脸。

土井上了前往箱崎的巴士。车子快要开走时,西田八郎慌张地跳上了车,在后面找到空位坐下来,环视了周围。他突然发现土井,立即又站起来抓住土井前面的吊环说:

“哎呀,土井君!”

恰恰这时巴士开动,使西田矮小的身子向侧面倾斜。

“啊,西田先生。”土井不得不装作刚见到的样子。

“平安无事地送别了外浦先生吗?”

“是,送走了。”

“那些名人都来了,一定是一番盛况吧!”

“是热闹……西田先生接到客人了吧!”

土井的脑海里立即显出带着女人上了出租车的那位秘书的面孔。

“接到了,不过……”西田看着土井周围的乘客,弯下腰低声说:“有些话要给你讲,请你到我的座位来。”

后面的西田座位旁恰好有一个空位。

“土井君,我来机场迎接的是从香港回来的叫有川昌造这个人,他是丸山耕一议员的第一秘书。”西田在土井耳边细声说。“说是迎接,不过是在旁边盯梢,对方并没有发现我。”

“……”土井默默地看了看西田。

“拿着鳄鱼皮提包的女同伴不是他老婆,是有川的这个。”西田竖起了小拇指。

土井想起了穿红色毛衣的女人。

“你觉得他的女伴是什么身分?”

西田做了个鬼脸。不过他的表情里好象有很深的含义。

“是不是酒巴间的女招待这类人吗?”

“不对!”西田摇了摇头。

“今天她打扮得那样花哨,但平常穿得很朴素。看来年轻,实际上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她是在堂堂正正的机关工作的独身女办事员!”

中年的议员秘书和老处女办事员一起从香港回来,这不是常见的事吗?土井看到西田把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故意夸大,并特意把自己拉到座位旁边,细声说的样子,觉得他还是那个油头滑脑的老样子。在议员会馆串来串去,把小事虚夸成绝密情报,在议员们的耳边嘀嘀咕咕,这是西田惯用的手法。西田看了看土井做作地说:

“给你讲好呢还是不讲好呢?……如果我把真实情况说出来,你也一定会感兴趣的。”为了引起土井的兴趣,西田装出神神秘秘的样子搓着两手。

“那我倒想听听,我不会向任何人讲的,说出来听听吧。”其实土井没有多大兴趣,但为了应付说了这样的话。

“唔,对。”西田看着土井的侧脸。

“你的嘴严,可以给你讲……”他刚要开口,又左右摇头。“不,不讲了。不是不相信你,还是再等一等,因为事关重大。”

“是吗?议员秘书和公司女办事员之间的艳情有这么重大?”

“土井君!我特意来成田机场,确认了从香港回来的那两个人,你不认为事情重大吗?”

“……”

“我是在永田町一带搜集材料的,你也可以察觉了那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公司办事员吧!”

西田讲到这里就抱着胳膊闭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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