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奉了都筑欣哉的要求,去了新宿的里拉咖啡馆,归途中从车上看见了山部,当即在江户河桥上下了车,尾随他走了一段,然后,偷听了他和一位摆地摊的老人谈话。

到此为止,我一切都很顺手,但紧接着就有麻烦了。摊贩老人对我越来越加提防,他先不忙回答,山部提出的那个关键问题,却把眼睛直瞪我的面孔。看来,他是决意要等我走开以后才开口了。他的眼光那么刺人,那么充满敌意,在我脸上直打转。

我还不习惯于应付这种难堪的局面,心想:自己已经被对方识破,没法硬着头皮,继续再挺下去丁。

我的脸一直通红到耳朵根上,却还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从电灯柱边悝慢踱开,还故意从他们面前走过。老人那露骨的视线,还不肯放过我的一举一动。山部似乎也感染了老人的情绪,也朝我的侧面,频频投来满怀敌意的目光。我被他们的目光追赶着,犹如芒刺在背。

到了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我便缓步从第一条小巷,朝着江户河那边迂回。

现在该怎么办呢?丢失了偷听重要密谈的机会,我心里充满了惋惜。那老人明明知道远山静江的下落啊。如果我在这些方面还有过经验,决不至于伪装得那么笨拙,也就不会失去这大好的机会了。可我地区是个外行。我以为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一个秘密,实在是大错而特错了。

我走到江户河边,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大冢警察署巳经不远了,乘汽车去便能准时赶到。可我对刚才那桩事,总不甘心,便沿着江户河又走到桥上。一过桥,便从桥头隐蔽地拐上先前的那条小巷,朝前面一望,果然不出所料,只有光光一台摊贩用的小推车停在那里,一老一少已经没有踪影了。可能就是在我离开后,两人匆匆商量妥当,趁还没有人再来千扰的时候,赶紧去了某个地方。

他们逃去了何处呢?

不用说,一定是去了远山静江的藏身之所。我想折路而回,探探附近一带的銜景市况。但转念一想,这事留待以后去办还不迟,何況,由我这样的外行承担,不如让此道老手去料理,看上去更有成功的把握。我决定准时去赴都筑的约会,便叫了一辆放空驶过的出租车。

我到达大冢警察署时,都筑欣哉已经在等着我了。他笑吟昤地望着我说:“办得怎样了?”这句话问得很唐突,他马上又改主意说,“罢了罢了,待会儿再听你细说。先办更要紧的事情吧,服部清二被刑警带来丁。”

“服部清二?就是跟白鸟芙蓉胡来的那个青年吗?”

“嗯,是他。那顶帽于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警方把他当做首要嫌疑犯拘捕了。”

都筑说话间想起了什么,转向身边站着的中年绅士说:“啊,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轻部谦吉先生——就是和巡警新井先生一起发现案情的那一位。这位是我的朋友,小说家那珂省造。”

轻部谦吉是个皮肤白晳的美男于,鼻子下面蓄着漂亮的髭须,生着一副健壮的体格。他那个微微撅起的下颚,显示出他坚强的意志。看上去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也许实际年龄还要大几岁。

“早就在杂忐上拜见过您的大名,这回,您又得到有趣的题材了吧?”轻部谦吉说着客套话,嘴边浮着和蔼的笑容。

“哪里哪里!毕竟,专业不同嘛……”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下文,分手不久的筱山检察官就进来了。

“啊,你在这儿啊!马上就审讯服部清二了,你也参加吧,那珂先生?”

“是啊,如果可能的话,请务必给予方便。”

“那现在就去吧?那珂先生也去吗?行啊!轻部先生请稍候,是啊,很快就完了,我设法叫他不给咱们添麻烦。”

我们把轻部谦吉留在接待室,走进另一个房间里,这里已经做好了速记准备,随吋可以开始审讯。房间里以警察署长为首,依次有侦査课长江口和其他骨干警官列席,人人都狠着面孔,正襟危坐,主角当然是筱山检察官。

筱山检察官做了个手势,门开了,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被刑警牵者手,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这人约摸25岁上下,一脍孩子气,显得意志薄弱;由于缺少睡眠,他的眼窝深陷,脸颊瘦削。没有光泽的头发呈干祜状,在额头上纠缠作一团,可见从早上起,还没有来得及梳理过。

筱山检察官慢条斯理地把犯人打量一阵,冷不坊问道:“你是叫做服部淸二吗?”

服部胆怯地低着头,畏畏缩缩地回答道:“是……是的!我……我是服部清二。”

“为什么叫你到这儿来,你知道吗?”

“知……知道,是为了……”服部还是望着地板,吐字含糊不清。

“说话要清楚!要是不讲实话,够你喝一壶的!我来问你:昨天晚上8点钟到今天凌晨1点钟,你人在哪里?”

服部显然不想明确回答这个问鼴。他并非有意顽抗,而是心里慌成一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筱山检察官却以为对方支支吾吾是要耍花招,便说:“好!你蓄意顽抗到底,我让你见个人!”说着,他转向身边的刑警,耳语一句话,刑警点点头,便走出了审讯室。不一会,便带着一个酒店小伙计模样的人进来了。

筱山检察官对来人说:“你认识这个青年吗?”

“嘿嘿嘿,当然认识!常在白鸟太太公馆里见到他。”

“很好!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咋晚8点钟左右,我把预订的威士忌送进公馆,就看见这位先生呆在白鸟太太的会客室里……”

“还看见了什么吗?”

“没什么了。我从厨房那边走进去,没找到佣人济子小姐,这位先生起身,亲自收下了威士忌……就这些了。”

“好吧,你可以走了。”

筱山检察官又把刑警叫过来,对他耳语几句,那刑警立刻把面店伙计带出去,转眼功夫,又带进来一位40来岁的妇人,服部清二一看见她,立刻变了脸色,踉踉跄跄退后了几步。

“太太,您就是服部先生寓所的房东吧?”

“正是。”妇人大模大样地回话,“请问:服部先生昨晚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一点多……应该是決两点的时候。”

“当时,他是个什么模样?”

“他呀……一副狼狈相,衣裳乱糟槽的……当时正下着雨,他却没戴帽子,一身淋得透湿。”

“什么?没戴帽子?太太,您能肯定吗?”这句活是都筑欣哉问的。证人的回答,突然触动了他的心思,他突然从一旁插嘴。

“能,我敢肯定!……我记得当时,我还问了服部先生呢,我说:‘哟,服部先生,你这是怎么啦?下雨也不戴帽子?’”

筱山检察官鼻子一哼,说:“那服部先生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没有回答。他什么话都没说。他好像醉得厉害,我在他身边,闻到酒气冲鼻。我把他搀上了楼,就下来了,当时已经很晚了。”

都筑欣哉这时又从一旁插嘴了:“酒气冲鼻?您说服部那时醉得很厉害吗?”

“对!他已经……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请问:您府上的地址是……?”

“麴街3条巷47号……”

“就这些,谢谢!”

都筑询问完毕,房东太太也回到另一个房问去了。筱山检察官目送她出门,把眼光再次转到服部身上。

“怎么样?根据酒店小伙计的证词,8点左右,你在白鸟芙蓉家。此后直到两点左右才回寓所,这段时间里,你在哪里?”

“好,我说。”服部在证人作证的间隙里,多少恢复了神志,突然清清楚楚地说出这句话来。

“那段时间我一直就待在白鸟芙蓉的家里。”服部说得干干脆脆,苍白的脸上渐渐露出坚定的神色。

这句话听得警官们綳紧丁面孔,探究的目光一齐射向了嫌疑犯。从晚上八点直到半夜两点钟回到寓所前为止,他竟然一直待在被害人白鸟芙莕的家里?这不等于供认,自己就是凶手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奠非,他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坦白自己的罪行了?

“哦?你在当夜八点以后,就一直待在白鸟芙蓉的家里?这么说,你是知悉犯罪行为的了?”

“不,不知悉,我睡着了!”

“什么?睡着了?”

“是的。佶不信任由诸位,我说的却是实话。我睡着了,所以,拫本不知道白鸟芙荐是在什么时候被人杀死的。”

“哼!你这话可说得太玄了,我们听不大懂。仔细再说说吧!”

“那我从头说起。”服部淸二两眼上翻,似乎在整理思路。过了不久,他便不慌不忙地讲出一番话来:

“昨晚8点左右,我登门拜访白鸟芙蓉。我常到她家里去做不速之客,昨晚也没有预先约好。白鸟芙蓉当时一见到我,就面带难色,不过,还有到闭门不纳的地步。她说:‘唉,进来吧。’我也不计较她那副脸色,进门到了会客室。”

“你是从哪边进的房间?是从门厅吗?”都筑迫不及待地插问。

“不是门厅,是从会客室檐下走廊进去的。本来我在门厅口叫门,没人答应,就从院子里绕到会客室那边。进门后说了几句话,酒店老板打发人给厨房送来了威士忌,我和白鸟芙蓉对饮了几杯,我很快就莫名其妙地昏昏欲睡,接着就睡熟了。”

“哦,那才怪呢!你如此不禁酒吗?”

“不,我很能喝酒的!可只有昨晚例外,喝下四、五杯就不行了。现在看来,只能说酒里有问题。”

“嗯,你认为喝了某种麻醉剂?但白鸟芙蓉怎么没有反应?”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见得真有其事。但白鸟芙蓉昨晚一反常态,心事重重,说话颠三倒四的,几次三番起身踱着步。后来我睡着了,就记不太清楚……现在记忆犹新的是,最后一杯威士忌仿佛带点苦辣味,我连忙再倒一杯喝下去,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嗯,那后来呢……”

“后来,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睁开眼睛,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四周围都是一片漆黑,屋子里阒无声息……我好不容易记起,这是在白鸟芙蓉的家里!我连忙跳起来,四下里摸摸,才知道自己还是呆在会客室。我于是划燃火柴看表,快1点了。白鸟芙蓉撇下了我,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好在我很熟悉会客室的布局,便摸黑走到楼上的梳妆室,打开室内电灯一看,妈妈咪呀,那情景……”

服部眉头微蹙,仿佛一想起那场面,就有些恶心。

“嗯,很好,继续往下说!”

“我想:‘糟了!’我唯恐受到连累,于是赶紧关了灯,离开那所房子。正在这个当口,就听见门厅那边有人叫门。我怕被人看见,便脱不了干系,便在走廊角落里躲起来。不一会儿,有两个人上楼来,进了梳妆室。我灵机一动,溜过去把房门锁上,赶紧往楼下飞跑了出去。”

“你难道有梳妆室的钥匙吗?”

“没有。我记得进房间时,钥匙还插在锁孔里,才起了那今念头。当时,我根本来不及细想,就好像是在梦中,只觉得害怕,想赶快逃走……”

“你刚才说:你把两个人关在了房间里,随后就跑了,你没把挂在门厅楼梯脚的帽子给戴走吗?”

“对了,好象有这回事。可结果还是丢在哪儿了,反正早晨醒来,我没有看见帽子。鞋子倒是穿了自己这一双,可见我是从会客室里偷偷溜出公馆的。只是当时我魂不守舍,后来的事情,根本就没有留下记忆。今天早晨,我却好端端的睡在家里。究兗是怎么回家的?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印象,只觉得当时在昏天黑地的混沌世界里,没头没脑地跑了很久、很久。”

服部清二把话讲完了,眼光痴呆呆的望着刑警的脸,一只手捂住了苍白的额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听他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在故意撒谎;可他自称从晚上8点直睡到凌晨1点,却又过于巧合了,实在很难取信于人。筱山检察官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

“你的话很合情埋,挺有意思的。不过,也有荒唐的地方,例如,一点点酒就能把你醉得不省人事……”

这时,只见都筑欣哉从笔记本里撕下一了页纸,“沙沙”地写了些什么,用宇条果住一只小瓶,悄悄递给筱山检察官。

筱山检察官把宇条展开,略微扫了几眼、又把瓶子细细看了一回,诧异地问道:“这……怎么回事?这是从哪儿找到的?”

“在那会客室的檐廊下。”都筑欣哉笑着淡淡回答道。

筱山检察官一时竟拿不定主张了。他把宇条和瓶子重新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又递给同事们传观。大家看罢这两样东西,一个个惊讶地望望都筑欣哉。

最后终于轮到

我看了。只见宇条上面写着:

氯醛合水——一种药效很强的催眠剂,食之辣舌,有苦味。瓶子里的气味还没有跑光,可见,此药才用过不久。

小瓶于上贴着一纸标签,上面印了“氯醛合水”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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