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姆兰警官揣着老约翰最后说的那句话,跟随马克,来到位于左德大街的赛斯·沃勒心理诊所前,抬头看看二楼窗下的招牌。

“乔纳森先生说他‘非敌即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在他迟疑这当儿,马克已经大摇大摆走进去了。

“马克,今天好早啊,乔纳森先生在干什么呢?哎呀,这位先生,您好,欢迎来沃勒诊所,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安妮小姐摸着马克的头,见有人来,赶忙站起来,热情地招呼着。

“早上好,安妮小姐。沃勒医生在吗?”

“啊,您认识我,那您一定是乔纳森先生的朋友吧。医生现在和他的第一位客人在楼上,我恐怕您要等一会儿了。”

“当然,谢谢你。”

诊所二楼,沃勒走进休息室,卡莱尔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可怜的女孩儿,她太累了。”沃勒轻轻坐在对面,看看表,八点三十五分,还早呢,叫她继续睡一会儿吧。

楼下的人们在谈笑。

“哈哈,真有意思,您是说,因为听说医生的厨艺,特地跑来品尝是吗?不过,您来得太早了,要等到中午才行。”

“我想,这不是问题。嗯,你刚才提到有客人,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客人呢?抱歉我对这工作不很了解,却又充满了好奇心。”萨姆兰环视接待室,“您的工作又是什么呢?”

“我的工作不值一提,帮医生打打下手而已。今天最先来的是位小男孩和他的妈妈,先生,关于客人的情况我只能谈到这里了。”

“没关系,足够了。”萨姆兰喝了一口加奶咖啡,嗯,味道不错……

“医生……我睡着了。”卡莱尔醒来,看见沃勒,赶忙坐直了些。

“没关系,反正时候尚早。恕我直言,你看上去很疲惫,还是每天工作到深夜吗?要不要来杯什么?”沃勒两手交叉在一起,笑了起来。他的左手带着延伸至小臂的黑色皮手套,从来没有摘过。

“不了,谢谢你,今天有没有进展?”

“这正是我要说的,夫人。请你看看这个。”他把几张纸递过去。

“这是您叫埃迪画的画啊,我看不懂。”

“是这样的,我们先看看第一张。画面正中是一座像火山,正冒着浓浓黑烟,看来即将爆发。山的两侧有坦克、火箭发射台、飞机、钻井、导弹、飞碟、汽艇、轮船,一付纷繁忙碌的景象,战争一触即发。图中陆地、海洋、天空没有明显界限,表现出埃迪心理的混乱和冲突,我把它叫做‘开战前夜’。”

“第二张是在我们第四次咨询时候,怪物和恐龙在原始世界里阔步前行,表示埃迪渴望成为有力量、有魅力的怪物和恐龙,在自由的世界里不受侵害、不受约束地生活。”

“到第五次咨询,战斗开始了,我很喜欢这张叫做‘猛将沙克’的图画。您能看到这样一场战斗,来自外星球的战士沙克从太空飞来,与地球联邦军展开搏斗,力图摆脱地球人对他的控制。表明了埃迪希望独立。我记得曾和您说过,埃迪的问题是每个孩子成长时都会遇到的。但是,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您最近离婚并带着他搬进了新的城市。对埃迪而言,他以前的朋友消失了。而您为了他的安全,禁止他出去玩儿,造成了他进一步对母亲的依赖和相应而生的反抗意识。埃迪不能去上学,您上班时候他就只好跟保姆在一起——然而那并不能替代母亲,就更造成了他的不安(下注:美国法律要求未成年人不能独自在家,就算埃迪不能上学,卡莱尔也必须请个保姆,以保证他身边有成年人相伴,这同样增加了她的负担)。这正是依赖的作用和反抗的反向表现。所以,我曾要求您答应我,允许埃迪出去玩儿,对吗?”

“是的,眼下他有几个朋友,还有马克。”

“对,您做得很好。但我们都知道,最近这段时期不太安全,所以埃迪出去玩儿的时间变少了。看得出来,尽管您的工作并不轻松,埃迪留在您身边的时间还是增多了。而且,我觉得……嗯……您有时候还会突然发脾气。”

“是……我,我很难控制自己。您知道,我,我……”卡莱尔在医生面前展现了与对外人的强横所格格不入的内心脆弱。

“卡莱尔女士,请听我说,我丝毫没有责怪您的意思。相反我能理解您作为单亲母亲的困难。我的意思是说,不论您是认真打算搬走还是继续留在这里,都还会有一段时间不是吗?我今天和埃迪的工作不是很顺利,似乎他开始产生了阻抗,并且他画的图画也表现出了一些退步。当然了,卡莱尔女士,任何咨询以及所有的医学治疗都可能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反复,没必要太着急。我希望我们能增加埃迪来咨询的频率。如果您时间方便的话,可否一周三次呢?要是您排不开,那么其中的一次,可以叫埃迪自己来。”

“可是,医生……”

“如果您在担心他的安全,我想不会有事的,毕竟在白天。您要是想说费用的问题,那就大可不必了。您已预付了下个月的全部费用,而增加频率是我根据埃迪的问题作出的判断,也是我个人的意思。所以,您不须再额外付费。另外,如果您的手头很不宽裕的话,我还可以退给您一些定金,请相信我,经过我们的努力,埃迪会没事的,他会返校上课。”……

“您说什么?女士,要知道,这段时间我们已经够忙的了。可您却试图叫我相信,您杀了一位名叫迪亚特的青年!”卡洛斯满脸狐疑。

“是的,警官,我杀了人。”说完她的遭遇,玛莎重又激动起来,“请相信我。”

“女士,保持冷静。呃,姑且不说杀人犯罕见来自首吧,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既然您刚才说,您杀了他,然后,就把他扔在那儿自己回了家。那么,尸体就被丢弃在一条街区!在街道中央!好吧,女士,请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到现在没有接到任何有关枪杀的报案呢?您不会想说还有个神秘的人替您收尸了吧?”

“我,我不知道……”

“如果警方打算指证一个人是凶手,就必需要有相应的证据,同理您声称杀了人也要有证据。您用一把枪——哦,您到现在还不知道枪是怎么莫名其妙出现在挎包里——先不管它的由来,现在,那把枪呢?”

“我不知道,我当时很害怕,把它扔下了就跑了。”

“老天,这么说来,枪也应该在现场了。”卡洛斯气得笑出了声。

“是的,我想是的。”玛莎抖动着双肩。

“噢!好吧,我看您应该先报告物品失窃才对!等我们找到了该死的玩意儿,再来研究您是不是用它杀过人!……不过,您提起的另一个情况倒是可以算数,您刚才说未婚夫昨晚应该来接您,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对吗?好的,我来登记一下,看能不能帮你查到他的下落,然后您就回家,好吗?等等,女士,这不会也是一个玩笑吧。”

“当然,要不然我何必跑到她家里陪她一直到天亮?”陪同玛莎前来的女孩儿说,“她坚持说她杀了人,可我认为她只是受了比较大的刺激。”

“好吧好吧,”卡洛斯抽出了一份登记表,“姓名?”

“凯瑟琳·玛莎……警官,请相信我……我真的杀了人。”玛莎还在小声地念叨着。

“好好,你杀了人,杀了人。那么告诉我,陈尸在哪里?”

“啊?”

“就是你是在哪儿杀了人。”

“我想,应该是列文大街。”

“哪儿?!”卡洛斯几乎要疯了。

这时候,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米尔警官,“打扰了,刚才忘说了,我们在被害人口袋里发现了一只巨大的长钉。看上去比你们以前发现的大得多,可我还是觉得告诉你们比较好。一会儿你或者萨姆兰去技术科看一下。对了,萨姆还没回来?”

“没有,”卡洛斯无奈的摇摇头,“我真有点羡慕他。这位小姐说她杀了人,在列文大街杀了人。可是,今天早上我和萨姆兰还有近10位警察却什么也没看到。你那边联系到了吗?”

“还没有,只知道死者的未婚妻名叫凯瑟琳·玛莎……”

卡洛斯迷茫的双眼几乎要瞪出来了……

“好乖乖。”卡莱尔母子下楼时,埃迪亲热地抱着马克。

“那么,夫人,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周三,埃迪自己来。”沃勒把他们送到门外。

“是的,谢谢你,医生,你真是太好了。”

沃勒目送他们走后,转身回去坐在接待室里,任由马克亲热地舔着右手,若有所思。

“医生,累不累啊?”安妮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刚才有位先生来找你,正在外面打手机呢。他是闻着牛肉的香味来的。”安妮想到这里就开心的笑了。

“嗯,我在这里等他。”

萨姆兰见卡莱尔的汽车开远了,才从诊所后身转了出来。

“沃勒医生?”萨姆兰友好地问候。

“啊,先生,请跟我到楼上来吧。我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秘方。”沃勒站在楼梯中间,作了一个欢迎的手势,转身上楼。

现在,萨姆兰终于有机会正眼看看这个30多岁的中国人了。他黑黑的半长头发向两边分开,皮肤相比一般的东方人来说显得很白皙。他优雅的姿态在那双柔和的眼睛映衬下更加散发出迷人的味道。警官快速地环视一下咨询室的布置。

整洁、有条理!他这样总结着。眼神落在沃勒带着手套的左手上。

“请随便坐吧。”

看着眼前这么几把椅子和数张沙发,警官选择了正对面的软椅。

“好了,萨姆兰警官,你不会真的是为了土豆牛肉来找我的吧?”

警官大吃一惊,“哈哈,医生,我还真是荣幸。您认识我这样不知名的老警察。”

“警官,我久仰你的大名了。不过见到你之前我可没有想到真的会是你。我只是很疑惑马克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又奇怪你那么巧会去打一个电话。想想今早发生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得联想到你了。”医生调皮地眨眨眼。

“这么说,您也听说这件事了。关于那个面具杀手的传闻。”

“当然,这城市每个人都会有所耳闻,但不很详尽。”

“啊……医生您是日本人吗?”

“不,我是中国人。关于日本,我只喜欢那里的女孩子、游戏和漫画,啊,还有叫做金田一耕助的侦探。”

坦率,一种天真的坦率,无所畏惧的坦率,有意思的人。

“中国,我很向往。古老,又很神秘。医生您对法医学有研究吗?”

“略知一二。”

“嗯,某种形式的法医昆虫学最早在13世纪的中国就已经得到应用了。名叫宋楚(下注:这个人中文名叫作宋慈,因为语言关系,美国发音为宋楚)的‘死亡调查者’撰写了一部著作。”

“您是说1235年的《洗冤录》吗?我粗略看过一遍,他详细讨论了丽蝇在人体伤口处的活动和入侵伤口的时间,很有价值。”

“啊,哈哈,您看,”萨姆兰像个孩子似的笑了,“您很在行嘛。中国人很了不起。”

“是的,谢谢。”

“我听说最早发现指纹特异性的也是中国人呢。那个时候的中国人就在协约后面加盖一个拇指印记。因为当时会写字的人很少。是中国人最早利用指纹的独特性。啊,话说回来,医生你昨天晚上在做什么呢?”

“因为快要下雨了,我开车送安妮小姐回家,顺便在她家坐了一会儿。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破绽,没有犹豫,他早就知道我要问到这个问题吗?

“不,没什么。医生,埃迪是您的患者?”

“准确地说,是我的小来访者,警官,他是个好孩子。”

“对,是个好孩子,那么,他说的话有多少可信程度呢?”

“您想用孩子的口供吗?这在法律上是不成立的,他还太小,又有些心理问题。”

“不,不是证据,我只是觉得他说的话很有意思。先生,难道您没听说吗?”

“我听他的母亲说起,黑色的和白色的。”

“是啊,医生,对此您有什么看法呢?”

“嗯,这不好说,我还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见到什么。”

“在刚才的咨询中,他也没有对您说起过吗?”

“抱歉,警官,来访者是我的上帝,关于他在咨询过程中的细节,我不能随便透露。”

“是啊,是啊,保密原则嘛。医生您信上帝吗?”

“不,不相信。我没有信仰。”

“哦,是这样,那么,您的意思是我不应该相信那个孩子说的话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现在还无法区分埃迪说那话的心理背景——当然——如果对

您有所帮助的话,倒也不失为是一条线索。”

“对面具杀手你有什么看法吗?”

“是的,我并非专业人士,却对其中一些问题很感兴趣。”

“洗耳恭听。”

“首先,为什么被害人的面部皮肤全都被割去了呢?以传统的观念来看,这么做是为了增加警方对被害人身份的判断难度。同时该并用的手法是藏匿尸体,这样可以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从而影响法医对被害者死亡时间的推断,以此来阻碍调查。但是这次的杀手没有这么做,尸体不都是在被杀的第二天被人发现的吗?”

“是的。”

“这就很奇怪了,法医因为发现及时,应该可以推测出准确的死亡时间。是这样吗?”

“是的,尸体也没有被进行其他的特殊处理,所以法医并不为难。”

“那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杀手为什么要割去被害人的脸皮呢?以现代医学的先进方法,完全不必仅仅凭面孔来鉴定一个人的身份。况且每年会有不少人成为这个中等城市的失踪人口吧,只要花时间来调查失踪备案一定会发现被害人身份。因此,杀手割去脸皮的手段就决不该是从混淆视听的角度出发的。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起先,我简单地以为杀手是为了混进某个环境,或是冒充什么人,又不想遭到怀疑。但是,当电视上公开了两名被害者的身份时,这种冒名顶替的想法就完全不成立了。接着,又出现了第3、4具尸体。我开始想这会不会是什么仪式呢?至少是包含某种意义的。我最感兴趣的是为什么象征人类性别的器官被毁坏或去掉了,这应该就是杀手所要表达的含义,当然丧失面部也是。”

“那么,您是否想到了什么呢,从专业角度上?”

“因为我对宗教不很理解,所以失去了一种以上的可能。不过,我注意到了心理学方面一种解释。警官,您知道荣格吗?”

“荣格?”

“对,卡尔·荣格,一位出色的心理学家,他曾经……”

墙上的内部电话响了,安妮小姐通知沃勒第二位预约者等候开始咨询。

“抱歉,我没能说完,不过,警官,您可以去找找他的书,里面有些内容您一定会感兴趣的。今天只能谈到这儿了。”

“啊,谢谢,您真是太客气了,您的话很有意义。对了,是乔纳森先生打电话告诉您我要过来的吗?”

“不,您还记得保罗吗?保罗·佩顿。十年前我和他曾有一面之缘,那时他给我看过您的照片。”

保罗吗?那个英国的犯罪心理学家。十年前……眼前这个中国人有那么惊人的记忆力吗?

“欢迎您随时来我这里吃饭,慢走。”萨姆兰被医生送出大门,马克留了下来。

警官走回到列文大街花了正好10分钟。他听到警车里的对话机响个不停。

“萨姆兰警官,卡洛斯请您赶紧回局里一趟,有一件麻烦的案子。”

萨姆兰发动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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