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多婆婆的出现,以及她那番爆炸性的无情指证,不但让我们所有人不寒而傈,也使警方感到极度紧张。

泽田警官脸色蜡黄地赶来,我们又—一被叫到他面前,再度进行复杂的侦讯,但无论他怎么问,这些疑点仍然无法找到答案。

先前我们连想都没想到守卫的大腿上也有那么一个伤痕,若是知道的话,我们就会对尸体进行更谨慎的检查,也可以提供警方更多的线索。

但是,我们一直不知道守卫的右大腿上也有同样的弹痕,所以认为大腿上有枪伤的人一定就是蜂屋小市,因而忽略了观察伤痕的特征及详细位置等问题。

不过这也不能说完全是我们的疏失。事到如今,警方虽然很后悔那么快就将尸体火化,但幸好他们留下了尸体的详细照片,其中辨别尸体身分的唯一线索——大腿上的伤痕,也特别放大处理。

警方重新将这些照片拿给蜂屋小市受枪伤住院时的主治医师,以及帮守卫治疗过的内藤医师看,希望他们确定这具尸体的真正身分。

后来我看了报纸的报导才得知,警方这些尝试都没有办法获得具体的结论,因为那件事情都已经隔了半年。以至更久了,医院和诊所不可能保存所有患者患部的照片资料,医生的记忆也很模糊,所以没有人敢肯定地做出结论。

由两位医生不置可否的暖昧态度看来,可知蜂屋小市和守卫的弹痕位置真的很相近,而且连伤口的外形也很相像。

其中,只有喜多婆婆一看到照片就立即断定那具尸体是守卫,她不断地解释说,从驼背的体态以及大腿上的弹痕,都能非常确定那个人就是守卫。

警方似乎也十分为难,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喜多婆婆的证言。因为喜多婆婆很疼爱守卫,她一味地对仙石父亲、柳夫人及八千代心怀恨意,只要能对他们不利,说不定任何没有根据的证词她都说得出口。

此外,守卫和蜂屋小市的驼背体态实在非常相似,不只我们,就连其他的佣人也都承认这一点。

关于喜多婆婆对于守卫的伤痕是否真的记得那么清楚,也实在是令人怀疑,因为那个部位除了医生以外,应该不太可能轻易让其他人看到才对。

不论守卫和喜多婆婆的主仆关系有多么亲密,也不可能随便让她看到。更何况守卫的伤势痊愈之后,即使是喜多婆婆,应该也没什么机会见到才是,所以警方对于她的说法持保留的态度。

因此那具尸体不能断定是蜂屋小市,也不能贸然推断是守卫的。

结果,没有人知道死者的真正身分到底是蜂屋小市或守卫,“弹痕”这条线索的出现对于案情仍然没有帮助,一切还是一团谜。

警方对于这桩杀人事件的意外发展究竟持什么看法,我也不甚清楚。但是在喜多婆婆出现后,我们都可以感觉到警方对这桩事件的处理,采取更谨慎的态度。

泽田警官在询问我们时,一直想从我们的供词中找出破绽,我们都注意到他眼中那抹不时闪现而过的怀疑神色。

喜多婆婆出现后第三天,我、仙石直记以及八千代三人难得在没有警察监视的情形下,在洋式建筑的饭厅内喝茶。

“我受不了了!我觉得好恐怖,没办法再待在这个家里面了。”

八千代说完后,突然用力将茶杯放在杯盘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仙石直记和我都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着她。

只见八千代用力甩了两、三次头,好像要把心中涌现的恐惧和疑惑甩掉似的,她无助地望着我们,几乎崩溃地说:

“警察在怀疑我!不但警露怀疑我,连你也是!还有你也是!”

说完,八千代和喜多婆婆一样狠狠地瞪着我们,又继续叫道:

“你们都在怀疑我!不要装了,这两、三天,你们都在偷偷地注意我的一举一动,每次我要问你们事情的时候,你们也都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我快要受不了了!”

八千代说的是实话,最近我甚至不敢正视她。

自从喜多婆婆揭露了那件骇人的事实以后,我心中对八千代的怀疑与日俱增。

无论如何,八千代和这件事一定有很密切的关系,否则就无法合理说明“花酒廊”那件枪击事件。

我猜,那件事绝对不是因为八千代喝得烂醉临时起意的,而是先前就开始精心策划的。

不过,我相信八千代应该不是主谋,就算她不是共犯,也应该是被人利用的一颗棋子,这是无庸置疑的。

此时,我希望仙石直记能质问八千代,可是不知为什么,仙石直记好像很害怕去触及这个问题。他最近还一直刻意避开八千代,但是在八千代不注意的时候,仙石直记望着她的眼神却又充满了一抹杀气。

“你看!你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既然那么怀疑我,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我不喜欢被人用怀疑的眼光直盯着,我真的受不了了!”

“八千代!”

仙石直记就像被鱼骨梗住喉咙一般,低声斥责道。

“不要那么大声、那么激动,小心隔墙有耳,现在这个家到处都有听壁脚的人,呵呵呵!”

仙石直记自嘲似的发出低沉笑声,然后将身体靠向八千代问道:

“八千代,我问你,‘花酒廊’的事……”

没想到八千代竟然吓了一跳,身体也颤抖着。

“那是偶然发生的,还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八千代的眼晴顿时失了神,茫然地望着前方。没一会儿,她又将视线移回仙石直记的脸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想起来,那好似也不是偶然发生的,一定是某个计划中的一部份……”

“八千代,我不了解你的意思,枪击蜂屋的不就是你吗?”

“是我用枪射击蜂屋先生的没错……”

“那你还说得这么暧昧不清。”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八千代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梦呓一般。

“八千代,你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仙石直记不自觉地提高声调,但他马上察觉自己说声,低沉的声音说: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难道你还想对那件事有所隐瞒吗?还不快把事情说出来,为什么会发生那件事?”

八千代仍然神情茫然地望着仙石直记,她的外表看起来好像很冷静,但是双手却不断地用力拉扯着手帕,似乎快将手帕扯破。

由此可见,她的内心其实正在挣扎着。

直到她的神情稍微平静一些时,八千代终于开口道:

“那天有人告诉我,说当天会有一个驼背男子出现在我面前,而那个驼背男子就是神秘信函照片中的驼背男人……我听了之后气得全身发抖,嘴里不自觉地念着杀死他!杀死他!

“奇怪的是,那个人又叫我不能杀死那个驼背男子,如果杀死他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难处理,只要给他一点教训就好。他叫我用枪射击驼背男子的大腿,在他身上留下一个烙印就好……说完后,那个人就给了我一把枪。”

我和仙石直记不禁又对望了一眼。

“那个人到底是谁?”

八千代没有回答,双眼茫然地望着远方。

“八千代小姐,莫非……是守卫先生?”

八千代静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和仙石直记又不约而同看了彼此一眼,一股恐怖的感觉涌上心窝。

“八千代,你知道守卫的右大腿上有弹痕吗?”

“我当然不知道呀!直记,你不也是听了喜多婆婆的话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吗?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虽然我们和哥哥住在同一个屋子内,却好像陌生人一样。所以,当哥哥要我射击那个驼背男子的右大腿时,我根本没想过这么做会有其他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没想到我会这么刚好真的射中了他所说的部位而已……”

仙行直记静静地望着八千代的脸好一会儿,终于将身体挪向前问:

“八千代,这么说来,守卫知道恐吓信函和照片的事咯?”

“知道,是我告诉他的。”

在那一瞬间,仙石直记的脸上充满如火焰般的嫉妒和憎恨神色,到现在我还无法忘记他当时那种教人看了不寒而傈的表情。

他可能以自己是唯一知道八千代的秘密的人而暗自高兴着,但其实八千代信任的不只是他一个人。尤其是仙石直记最轻蔑的守卫,竟然也知道八千代的秘密,这更让他妒火中烧。

然而,八千代并没有注意到仙石直记的情绪变化,她突然露出畏怯的目光。

“警察现在一定也在重新调查‘花酒廊’的枪击事件,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蜂屋先生遭枪击的事件,并不是一个女人酒后乱性那么简单。接着一定会开始追查那个女人,说不定很快就会发现那个女人是我,怎么办?战不能再待在这个家了!我要逃!我一定要逃离这里。”

就因为八千代是这么一个任性的女人,所以她对生死的惊恐程度也比别人强烈。

她说完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就在此时,仙石直记的身体突然隔着桌子探向八千代,并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

八干代听了之后,整个人突然弹跳起来,连忙转头看向饭厅门口,霎时,她整张脸失去血色,惨白到了极点。

只见喜多婆婆像个石像一般,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但是在她那毫无表情的脸上,我可以明确感觉到她心中正充满了复仇的欲望。

也就是在那一晚,我又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八千代下午所说的话一直在我的耳边索绕,不停地敲击着我的脑细胞。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焦急就越睡不着,只觉得房内的空气很混浊,几乎快让我无法呼吸。

于是我只好离开房间,下了楼梯,穿过上次和仙石直记一起经过的走廊,打算到庭院去走走。

我在庭院散步了好一阵子,耳中沉重的回响却仍然没有散去。

月亮高高挂在天际,庭院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很亮,我不知不觉地朝向仙石铁之进拿着“村正”追逐蜂屋小市的那个水池走去。

我一边走,心里一边揣想: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事件!不论死者是蜂屋小市或是守卫,活着的另一个人到底怎么了?

不管他们当中谁是凶手,那种驼背的体态都很容易引人注目,绝对无法永远躲起来的。

但是,这个人到底在哪里呢?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停止脚步,有好一阵子无法移动,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连呼吸也变得非常急促,有种快吐的感觉。

当时,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难道这两个人当中有一个不是真的驼背,守卫或是蜂屋小市这两人有一个人假装是驼背……

守卫的驼背是不容置疑的,因为他不可能欺骗从小一起长大的仙石直记和八千代那么久。

至于蜂屋……我对蜂屋小市不甚了解,只知道他是战后突然窜起的画家,书风特殊,除此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更没有人知宿枪战前的生活如何。

我曾经听说蜂屋小市认为自己的身体很丑陋,所以入浴时绝对不让人看到,纵使是和他关系匪浅的女子,也不曾看过他的裸体。

想到这里,我不禁手脚发冷,身体似乎一瞬间由沸点降到冰点。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转过身去,看到水池的对面有人,那个人在朦胧月光的照拂下,正以轻飘飘的步伐朝我走来,那种走路的样子使我联想到那天晚上出来梦游的八千代。

但是,我可以确定水池对面那个人绝对不是八千代。

随着距离愈来愈近,我很清楚看到他是一个男人,他所穿的睡衣上系着细细的带子,衣领的部份向外掀开。

(啊!那不是仙石铁之进吗?)

仙石铁之进以近似飘浮的步伐向我靠了过来,他空洞无神的眼睛直视着前方,看起来有点茫茫然。

虽然他已经来到我前面三尺的地方,却仍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全身冒着冷汗。

最后我鼓起勇气,一转身站在他面前,双手在他的眼前挥动着,然而仙石铁之进只是稍稍减缓他的脚步而已,不久又轻飘飘地继续前进。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仙石铁之进也是一个梦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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