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美, 你这都哭了大半天了,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多少吃点东西吧。”洵美的房内, 大姨太端着一碗酒酿圆子坐在床边,轻声细语地哄着从上午到现在一直趴在床上哭的女儿,“我让厨房给你做了爱吃的酒酿圆子。”

洵美将脸埋在枕头间, 嚷道:“我不吃!”

大姨太幽幽叹了口气道:“发生这样的事,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可是谁也没想到是弄错了。”

洵美抬起头,涨红脸吼道:“谢家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因为我是江家不受宠的女儿,若我是爸爸的掌上明珠,他们会越过我这个姐姐求娶妹妹吗?”

大姨太道:“我教过你多少回, 做人要知足惜福, 你爸爸从来也没少过你的吃穿用度, 文茵采薇有什么你也会有。采薇出生就没了娘,你爸爸疼她一点也不为过。”

洵美的一双眼睛肿得像桃子, 她摸了把又流出的泪水, 抽噎道:“妈妈,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该怎么办呢?阖府上下先前都以为谢家要求娶的是我这个三小姐, 现在忽然变成了五小姐, 以后指不定丫鬟佣人在背后怎么取笑我呢?要是传了出去,我要怎么做人?”

大姨太道:“你以为就你冤枉,你五妹妹不也一样?她下个月底才满十七。你爸爸一直打算让她找个情投意合的安稳人家, 现在倒好,忽然被谢家瞧上,而且就因为她是你爸爸的掌上明珠,娶她无非是想方便掌控咱们江家。这亲事还没定,就先摆咱们一道,这样的人家,嫁进去又有什么好?”

她话音刚落,房门隔扇咯吱一声被推开,采薇和青竹兄妹走了进来。

采薇道:“三姐,陈姨说得没错,谢家想和咱们江家联姻,就是想让咱们家源源不断给他们送钱。现在故意来这么一出,分明就是把咱们家玩弄在鼓掌之中,根本不在意咱们江家怎么想以及江家女儿的名声。那样的家庭,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嫁不得。”

洵美看到她,哼了一声,又歪头趴在枕头,留了个后脑勺给众人。

青竹走上前,义愤填膺接上采薇的话:“上次在餐厅,那谢三替我解围,亏我觉得他人品不错,原来竟是这样的人。咱们江家三位姑娘,都让他给祸害了一遍,他以为他是皇上在选妃么?爸爸发话了,这样的人家品行太差,咱们江家姑娘谁都不嫁!”

洵美终于又转过头,顶着那双已经变成一条缝的红眼睛,问:“五妹妹真的不嫁么?”

采薇点头:“当然,爸爸说了,就冲谢家这做事的风格,咱们也嫁不得。”

洵美默了片刻,小声嘀咕道:“可我觉得三公子看着不像品行差的。”

采薇忙说:“所以这人呐,不能光看皮相。你这不就差点被那谢三的外表所蒙骗了吗?”

虽然她并不清楚谢煊到底人品如何,并且照着上次在西餐厅他同自己这位二姐说的话,可能在故意误导江家这件事上,他并不知情。但如今为了让洵美那点少女幻想赶紧破灭,只能往他身上多泼点黑水。

洵美咬咬唇,愤愤道:“那我真是看错人了。”说罢,又补充一句,“衣冠禽兽!”

采薇看她这样子,有点想笑,但怕她生气,只能先忍着,顺着她的话道:“天底下好男儿那么多,咱们谁都别把眼光放在这种人身上,不值得。”

青竹用力点头:“没错。三姐你也不用担心被人笑话,爸爸已经对家里的下人说清了原委,现在大家都在私底下骂谢家缺德呢!”

洵美瞅了瞅弟弟妹妹,抽抽鼻子,接过母亲手中的酒酿圆子:“我饿了。”

大姨太总算松了口气,自己这女儿哪方面都比不上她的姐妹,唯有一样好,就是心大,什么事不太往心里去,再难过的事,过一两天就忘了。她笑着道:“那快吃,还想吃什么,我叫厨房给你做。”

洵美喝了口汤圆,瓮声瓮气道:“红烧蹄髈。”

采薇看着她,心中暗笑,到底只是个十八岁单纯的女孩儿,那刚刚萌芽的情窦,显然还不那么重要。

这厢哄好了洵美,采薇支开了牛皮糖青竹,去了江鹤年的寒梅斋。

进屋时,江鹤年正坐在大红木案几后,翻看账本。站在一旁的程展,见她进来,把屋子留给了父女俩,自己默默退了出去。

采薇脱了张杌子坐在父亲身旁,

“洵美还好吧?”江鹤年问。

采薇笑说:“三姐是小孩子脾气,哄哄就好了。”

“也是。”江鹤年点头,又道,“这回是我大意,着了谢家的道,害了洵美,”

“这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谢家不地道。”她看了眼他手中的账本,问:“爸爸,你准备给谢家送钱了?”

江鹤年看了眼女儿,笑道:“虽然我恼谢家的做法,但毕竟上海现在是他们的地盘,咱们想要安生,还是不能得罪他们。婚事肯定是不行了,他们这样办事,分明就是个火坑,不管是洵美还是你,我都不会让你们跳进去。他们想要的无非是钱,我给他们就是,之前本来是打算先给十万大洋,看来这次得多给一点,才能表达咱们的诚意。”

采薇抬头看向父亲,其实江鹤年都还不到五十岁,放在百年后,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然而此时灯光下的这张脸,早已经爬上了沟壑,昭示着这是一个正在迅速衰老的男人。

江家看起来光鲜,生意遍布全国,江鹤年在偌大的上海滩,也是跺跺脚能震一震的人物。然而时代更迭,局势莫测,沪上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要守住偌大的家业并不容易。最大的儿子云柏也才刚刚能给他搭把手,所有的担子都还压在他身上。在如今的局势下,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如何打理生意。他还得盘算如何能让江家这块各方都觊觎的肥肉,在乱世中明哲保身。

采薇知道,在鲜花着锦的沁园,太太们养尊处优,儿女们无忧无虑的背后,是江鹤年呕心沥血的经营和保护。

她本来对父亲没有概念,但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慢慢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含义和分量。如今对她来说,江鹤年就是她的父亲。

她想了想道:“爸爸,俗话说破财免灾。既然谢家图得是钱,咱们就老实上供,求个庇护。”

江鹤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过两日我就拿钱去谢家表诚意和忠心。”说着,朝女儿笑了笑,“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嫁给那个谢三公子的。”

采薇站起来笑说:“那爸爸早些歇息,不要为这事操劳坏了身子。”

江鹤年微微昂头看向面容昳丽的小女儿,轻笑道:“小五啊,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突然长大了?”

采薇笑:“长大了不好吗?”

江鹤年呵呵笑道:“好,当然好,就是一想到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嫁人,我心里舍不得。”

采薇说:“那我不嫁人了,在家里陪伴爸爸妈妈。”

江鹤年失笑:“女孩子哪能不嫁人。你马上就满十七岁了,等忙完这些事,我也该好好给你物色一个你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好叫你母亲泉下有知也放心。”

采薇知道这是做父亲的期望,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跟他道了别。

这事儿在江家闹了不小的风波,不过江鹤年当天就在家里上下放了话,说是谢家耍得手段。江家向来对下人宽厚,上到管家下到门房听差,个个都对谢家做法义愤填膺,每天在沁园里,时不时就会听到下人们说谢家的坏话,连带着谢家三少也被从头到尾诅咒了不知多少回。

与此同时,江鹤年拿钱买平安这件事却不太顺利。他带着二十万大洋,亲自登门谢公馆,虽然谢司令热情地接待了他,也笑盈盈对儿女婚事上的误会表示遗憾,但却没接受那二十万大洋,只说如今军队还不算缺钱,等军饷短缺时,再找江家帮忙。

江鹤年是个重利的商人,这是他第一次因为送不出钱而忧心忡忡。他知道,谢家现在不要钱,显然是因为还想要人。

二十万不算少,但两家没有姻亲关系绑定,今日江家送他们二十万,明日可能就会送别人二十万,谢家显然看不上眼前这点利益。

江鹤年不知道这位高大壮硕声如洪钟的笑面虎司令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唯一能确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药。

这事儿采薇很快知道,不过她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江鹤年态度坚决,而谢家也不至于因为联姻不成,就针对江家,这对他们并没有任何好处。

洵美这几日,每天出门,都听到下人骂谢家,又因为这几日大家都轮番来安慰她,让她享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待遇,还从江鹤年那里得了一百块大洋买新衣衫的钱,加上觉得采薇也是受害者,很快就释然,没那么难受了。

这日,江家收到了应彩霞十八岁的生日请柬。这位买办家的摩登小姐,为人十分热情,不仅邀请了洵美和青竹,还给只见过几次的采薇也发了帖子。采薇正好闷了几日,便准备了一份礼物,与兄姐一块儿去了生日会凑热闹。

礼查饭店每晚都会有达官贵人在这里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但今晚似乎尤其热闹。

今日谢公馆宴请一位下榻在礼查饭店的英国公使,谢司令派了谢珺亲自上饭店迎接。一行人从下楼时,恰好遇到三三两两穿戴时髦的年轻男女,说说笑笑往酒店里走,其中两个还差点撞上了谢珺。

“对不起!对不起!”撞到人的年轻男孩,赶忙道歉。

谢珺轻笑着摇头,走到门口时,随口问门童:“今晚有人在这里举办宴会吗?”

门童道:“哦,是应买办家的六小姐在这里举办十八岁生日会。”

谢珺愣了下,兀自轻笑了下,对身旁的副官道:“阿诚,你先带史密斯上车,我马上过来。”

说完,踅身回到大堂,叫来经理,递给他两块大洋:“麻烦帮我准备一束玫瑰送给今晚在这里过生日的应小姐。”

经理道:“好的,二少。”又问,“卡片需要特别注明吗?”

谢珺思忖片刻,说:“不用,署上我的名字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人对谢家做法不理解,联姻还这么得罪人。是因为两家的地位其实是完全不对等的。谢司令这种军阀式的人物,根本不会在乎江家怎么想,他的目的就是掌控。他这联姻就跟古代质子一样,找个分量重的放在谢家,让江鹤年老老实实听话。

就是坑了太姥爷,追妻火葬场是没法逃掉了。

谢三:二哥,媳妇儿是你强塞给我的,我也很无辜好吗?(暗爽ing)

谢二:麻烦作者安排我进入重生文,谢谢!(磨刀ing)

ps:明天的更新会提前在早上,大家睡醒了就可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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