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而热烈的音乐, 点燃了年轻人们荷尔蒙,这些百年前的摩登男女,在迷幻的灯光中,毫不吝啬地释放着这个民族被压抑了上千年的激情。

梵婀玲拉出的热烈舞曲, 棱镜球投射的五彩灯光,激情澎湃的年轻人,一切的一切, 都让采薇陷入了一种失真般的眩晕中。

她脑子还处在恍然中, 身体却已经被谢煊带走。

“跟着我的步子。”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男人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鼻间, 揽在腰间的手灼热而有力,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更是仿佛蕴藏着勃发的热度。

采薇完全跟不上节奏,只是本能地跟着男人的舞步, 也或者并不是她跟着他, 而是被他的力量强行带动着, 因为身体早已不受自己控制。男人却始终游刃有余,带着她穿梭在翩然起舞的人群中。

随着一阵急促的节奏, 谢煊揽在她腰间的手拿开, 另一只手将她的身体轻轻一转,送了出去。

本就眩晕的采薇,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完全不受控制的身体像是一下踩在云端,要飘了起来。而那只本来紧紧握着她的大手,在她转出去后, 忽然松开。

这突如其来的放手,让采薇蓦地乱了节奏,仿佛在云端一脚踏空,慌张不期而至,亟不可待需要抓住点什么。

就在她无所适从时,甚至以为自己要跌倒时,谢煊又追上她旋转的脚步,那只本来已经松开的手,再次紧紧将她攥在掌中,带着她的身体反向旋转,把她拉回了自己胸前,另一只手也重新揽在了她的腰间。

采薇的慌乱瞬间消失殆尽,悬空的一颗心落在了地上。鼻间独属于男性的阳刚气息越发清晰,仿佛钻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抬头,光影交错之中,谢煊也正看着他,辨不清面容,只看得到嘴角微微勾起,噙着一丝戏谑的笑。

明知道刚刚他是故意戏弄自己,可是她根本无暇想太多。因为舞曲已经进入高/潮,愈发急促热烈,随着身体不停在舞动的人群中穿梭转圈,那眩晕感攀至顶峰,心跳也随之加速,快得好像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采薇脑子一片空白,周遭的喧杂成了默片一般的背景,一切都变得虚无,好像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只有拥着自己的男人,那灼热的气息和力量是真实的。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好像是璀璨的烟火,又或者是澎湃的海浪,她已经完全分不清楚,只知道一股从未有过的激动和热潮,从四肢百骸蹿开,然后钻进了自己的心脏里。幸而旋转灯光五彩迷离,舞池中每张面孔都隐没在光影交错中,没有人看得清她此时满面红潮的模样。

就在她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时,一曲浓烈的探戈,终于慢慢缓下来,直到结束,舞池中的摩登男女不情不愿从刚刚的激情中归位平静。

谢煊松开了采薇的手,朝她绅士地鞠了躬。

采薇急促地喘着气,热得厉害,额间隐隐闪着细密晶莹的汗水,脑子还没从眩晕中脱离,她有些恍惚地抬头看向面前这张疏淡冷冽的俊脸,忽然惊醒一般回神,然后飞快转身离开舞池,疾步朝先前的沙发走去。

喝了半杯的香槟还放在茶几上,她拿起来,猛得一口灌下,才稍稍平息内心的狂潮。

她这是怎么了?

当身体和狂跳的心脏渐渐冷静下来,采薇不禁为刚刚那眩晕和不受控制的兴奋而心惊胆战。

甚至有点茫然。

她转头,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到谢煊的身影,他又已经被人簇拥着寒暄,一派轻松自然的模样,仿佛刚刚那支浓烈到几乎失控的探戈,不过是她一个人的臆想罢了。

想到刚刚跳舞时,他分明故意戏弄她,她却始终无法掌握主动权,只能被他带着走,就很有些懊恼。

不就是一支舞么?她又不是没见过男人的单纯少女,怎么会变成那样子?

“应小姐,还要不要再去跳舞?”

她正胡思乱想着,谢珺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边。

采薇回神,抬头看他,笑着摇摇头:“一口气跳了两支,有点累了。”

谢珺打量下她仍旧有些发红的脸颊,笑道:“刚刚看到你和我三弟在跳,你们配合得很好。”

采薇道:“是三公子舞技卓群罢了。”

谢珺点头,笑说:“我三弟留过洋,对这些西洋人热衷的玩意儿确实挺在行。”

采薇想起什么似的,看向面前这个斯文俊逸的男人,正要纠正自己的身份:“二公子,其实我上次……”

“怎么了?”谢珺微微挑眉问。

采薇道:“我不是应……”

然而还没说下去,就被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走过来打断,那人是来找谢珺的:“二少,司令让你过去。”

谢珺点头,看着采薇问:“应小姐要说什么?”

采薇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二公子去忙吧,有机会再聊。”

“行。”谢珺起身,眼睛荡着一丝笑,客客气气道,“那应小姐玩得开心,要是遇到哪里招待不周的地方,告诉我,我让人改进。”

采薇笑:“多谢二公子。”

下支舞曲再次响起,又回到了舒缓的华尔兹。而刚刚那支舞,已经消耗了采薇所有的热情,有年轻公子过来邀请她共舞,都被她笑着婉拒。

采薇随意瞥了一眼,恰好看到她三姐洵美,正在主动邀请谢煊共舞,对方笑了笑没拒绝,彬彬有礼牵着她的手,没入了舞池。

她舒了口气,卸力一般靠在沙发椅背,闭上眼睛感受着悠扬的萨克斯,想将还隐约残留在心间的热潮驱散。

然而收效甚微。

这场盛大的晚宴,持续到了十点多。

三姐弟与江鹤年以及大哥云柏会合时,父子俩显然都喝了不少酒,面上泛着红光,说话时也带着浓郁的酒气。

到了车上,洵美还没从舞会的兴奋中走出来,拉着采薇道:“原来谢三公子真得是英俊不凡,二姐好可惜,不知道若是有一日见到他,会不会后悔?”

采薇笑道:“放心吧,对二姐来说,理想比嫁个好男人重要。况且那位谢三少虽然有一副好皮囊,但是不是良配?还得二说。”

洵美喃喃道:“可是那样一表人才的男子,全上海滩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出第二个呢?”

采薇借着车内暗淡的灯光,看了眼身旁的女孩,那眼神中分明是闪着不同寻常的光彩。她想起刚刚在舞厅,洵美主动邀请谢煊跳舞的场景,不由得暗叹一声。

这位谢三少,还真是个会祸害女人的风流种子。

青竹听了姐妹俩的话,不以为然道:“依我看,谢三少人才虽然是个人才,但是有点太傲气,就这一样,也比不上他那温润儒雅的二哥。”

江家四少爷,从小讨女人喜欢,但今晚在舞厅,那些名媛千金个个都只盯着谢三少,他一点没享受到从前在社交场合的众星捧月,这让他不由自主对谢煊有点不爽。

洵美倒也没反驳,而是点点头道:“二少倒也是很好的,而且听说是个痴心人,他和妻子青梅竹马,鹣鲽情深,只可惜新婚不到一年,妻子就意外过世。如今快两年了,还一直未再娶。”

在这个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这样的男人确实算得上情深了。采薇撇撇嘴想,反正比起他那个三弟,要好上太多。

但转而又忽然想到谢煊英年早逝的结局,这种愤愤便被唏嘘代替,毕竟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没那么重要。

挂钟十二点的报时响起,谢公馆的书房里,还亮着灯。

谢司令脱了戎装,穿着长衫,坐在红木书桌后的真皮座椅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斗,脸上还残留着酒后的红。

谢珺和谢煊兄弟二人站在桌前。

谢司令手中随意翻着几页资料,抬头对谢煊说:“季明,今晚的宴会,有没有中意哪家千金?”

谢煊淡声道:“今天人太多,我没有特别留意。”

谢司令点头,叹了口气道:“本来我是看中了李家和钟家,这两家财力跟江家差不多。但今晚我刚刚收到一些新消息,李家与安徽的辫子军关系不同寻常,光这一年就输送了几十万大洋。至于钟家,他们是靠跟洋人做生意发家,表面上是做贸易,但私下里主要是靠走私鸦片,而且近年来和日本人走得很近。东洋人野心勃勃,我们还是要谨慎为妙。”

谢珺道:“没错,这两家我也查过底细,确实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干净。”

谢司令说:“这样看来,还是江家背景最简单,我今晚和江鹤年喝了两杯酒,这个人推崇孔孟那套,奉行中庸之道,笼络起来应该不算难。只可惜若是没有姻亲这层关系加持,他能被我们谢家笼络,同样就能被别人笼络。”

谢煊不甚在意地随口道:“那就继续和江家联姻,反正他们家还有两个女儿。”

谢琨道:“但他们家那两个女儿都是庶女。”

谢煊不以为意地笑了声:“现在已经是民国,嫡庶又有什么关系?”

谢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着接话道:“三弟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据我所得到的消息,江家最受宠的女儿还真不是那位出走美国的嫡长女。江鹤年曾经有一位非常宠爱的姨太太,可惜进门三年就过世,只留下一儿一女。江鹤年最疼爱的就是这双儿女,尤其是那位小女儿,那是正儿八经的掌上明珠,远远超过离家的二小姐。”

谢煊转头,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眼他。

谢司令来了兴趣,挑起眉头问:“当真?”

谢珺点头:“应该不会有错,那位小女儿今年十七岁,据说生得非常漂亮,因为养得娇贵,在社交圈露面不多,但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江鹤年有这么一个宝贝千金。”

谢司令抽了口烟,若有所思点点:“原来江家还有这样的事。”然后朗声笑道,“没错,如今都已经是民国,嫡庶又有多大关系?仲文也是庶出,对我来说,和孟远季明都是一样的,谁优秀我就提拔谁,一视同仁。江鹤年是新派人士,只会比我们更开明。只要女孩儿得宠,才貌配得上我儿子,就没问题。”

谢珺笑说:“依我看,若是咱们真要和江家结亲,那位五小姐其实比先前的二小姐更合适。江二小姐是上海滩新女性,据说性子十分叛逆,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嫁入咱们家,只怕也是个麻烦。”说着,朝谢煊转头一笑,“只怕到时候三弟想娶个姨太太都不大容易。那五小姐却是个老实听话的性子,三弟素来不愿被约束,我看再适合不过。”

谢司令哈哈大笑,看向谢煊:“季明,你怎么看?”

谢煊淡声道:“一切但凭父亲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用尽心思为了给太姥爷制造娶女主的机会,所以让谢二误会,然而你们担心的竟然是谢二娶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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