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高二女子组五十米短跑初赛决赛的第一名都是阮眠。

她上午只有这一个项目,比完赛在班级休息区和孟星阑她们一起玩游戏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父亲阮明科的电话。

阮明科是科研工作者,工作性质使然,一年到头也摊不上几天假,这次回平城也是临时抽掉出来的一天的时间,他在电话里提出想和阮眠一起吃顿饭,另外还有些东西要给她。

阮眠没拒绝,和周海请完假便离开了学校。

阮明科的车停在学校门口,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是阮眠三岁那年买的,有十几年了。

阮眠和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好,小一点的时候,阮明科工作还没有现在这么忙,经常带着阮眠参加各种田径类比赛,她上初中那年,和阮明科一起参加了那一届的平城环湖十公里跑,分别拿下了当时成人组和青少年组的冠军。

当初他和方如清离婚,阮眠也有想过跟着父亲一起生活,但因为方如清的坚持和阮明科的工作性质,她的抚养权最终还是归母亲所有。

阮眠朝车子走过去的时候,阮明科正在接电话,听着像是项目上的事情,瞧见阮眠的身影,他忙推开车门下车,声音带着笑意:“不跟你说了,我见到我女儿了,具体的数据等我回去再修改。”

阮眠有一年多没见他,发现他好像晒黑了,阮明科以前常年呆实验室,底子很白,加上样貌清俊儒雅,身上总带着些书卷气,现在晒黑了,反而多了些英气,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

她笑了下,喊道:“爸爸。”

阮明科应了声,眯着眼笑起来,眼角有很清楚的细纹。

上了车,他问阮眠:“今天不是周六吗,怎么还在学校?”

“学校开运动会。”

阮眠低头扣上安全带。

阮明科看她的穿着,笑着问道:“你参加了什么?

还是跑步?”

阮眠点点头,“报了五十米和三千米,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跑完五十米。”

“第一名?”

“嗯,计分老师说差零点零三秒就破了全校记录。”

阮眠说:“我下午还有三千米,爸爸有时间来吗?”

阮明科在路口掉头,说:“当然有时间。”

阮眠和父亲去了以前常去的粤式餐厅。

饭后,服务员送上来餐后甜品,阮明科不嗜甜,全都给了阮眠。

他喝了口水,盯着阮眠清瘦的脸庞看了会,才出声喊道:“眠眠。”

“嗯?”

阮眠捏着勺子抬起头。

阮明科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了过去:“爸爸的项目组过段时间就要调去西部了,估计两年之内都不能回来,也不能和家里人联系。

这里面是南湖家园那套房子的过户手续,另外还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收着。”

南湖家园是阮明科和方如清没离婚时,他们一家三口一直住着的地方。

阮眠很吃惊又有些讲不出来的难过,手捏着甜品勺的长柄摩挲了几下,“那今年过年,你都不会在平城了吗?”

“应该是的。”

阮明科看着她,眼眶微红,“是爸爸没用,没能守住这个家,现在还要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阮眠眼眶一酸,可她又不想当着阮明科的面哭,拿手揉了下,声音发涩:“没有,妈妈说的对,离婚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你们两个的缘分不够深。”

阮明科别开了视线,沉默片刻才说:“你妈妈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都是非常称职的,她现在带你去了新家庭,有时候可能会顾不着你,你也别怨她,她一个人也不容易。”

“嗯。”

“家里的门锁都没换,你随时都可以回去看看,今年过年你要是不想留在那里,就去奶奶家,奶奶一直都在挂念着你。”

阮明科勉强笑了下,“爸爸离开这两年,就把两个妈妈都托付给你了。”

阮眠吸了吸鼻子,“……嗯。”

吃完饭,阮明科送阮眠回学校。

三千米长跑是下午最后一场比赛,四点钟才开始,阮明科五点钟有个会,等不到比赛开始就走了。

阮眠心里难受,只送他出了操场,“爸爸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好。”

阮明科摸了摸她脑袋,“那你回去吧。”

“嗯。”

阮眠走几步回头,发现阮明科还站在原地,又和他挥了挥手,收回视线往回走的时候,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操场四周回荡着轻快的歌声,人潮涌动,阮眠抬手抹掉眼泪,快步从人群中穿过。

那天的三千米比赛,阮眠是唯一一个跑完全程的女生,但也是唯一一个哭得最凶的女生。

从三分之二圈开始,一直半陪半跑的孟星阑就发现她的不对劲,眼泪和汗水糊满了整张脸。

孟星阑又惊又急,“眠眠你怎么了?

是不是难受啊?”

阮眠只是摇头,脚下的速度始终未慢下来,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吹散了奔跑带来的热意。

进入最后的冲刺圈,阮眠忽然提速,孟星阑跟不上,穿过大半个操场跑向终点。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操场的人只多不少,孟星阑拽上忙完来找她的梁熠然,“快快快,跟我来一下。”

梁熠然被她拉着胳膊往前走,长腿轻轻松松跟上她奔跑的步伐,身后跟着江让和沈渝。

江让问:“怎么了?”

“阮眠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哭。”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终点,不远的距离外,是阮眠迈过终点线的身影。

计分老师按下秒表,孟星阑冲过去把人扶住,耳边是女生失控的哭声,完全卸了力的身体压着她往后倒。

梁熠然在她背后托了一把,“先去旁边。”

周围的的老师看到这里的情况,说了声:“别坐下来,同学扶着走一走,难受是正常的,过会就好了,哭一哭也没事。”

老师这么一说,孟星阑就没那么担心了,拿纸巾擦掉阮眠脸上的湿意,“好了好了,没事了。”

班里后勤部的同学拿着兑了葡萄糖的水走过来,“喝一点吧,人会舒服点。”

阮眠哭够了,接过去喝了几口便没再喝,手里的水没地方放,站在旁边的江让伸手接了过去。

她也没在意,低头吞咽了下,嗓音仍旧沙哑,“我没事了,你们去忙吧,我在这里歇一会就好了。”

“没事,你歇你的,反正等会也没其他比赛了。”

孟星阑松了口气,往后靠着台阶问:“陈屹呢,怎么不见他?”

“在教室补觉呢。”

江让把玩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沈渝,给他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吧,等会一起去吃饭了。”

“行。”

沈渝拿着手机走去旁边。

阮眠闭着眼睛休息,听见打完电话回来的沈渝说陈屹等会就过来,她眼皮一跳,睁开眼说:“孟孟,我想先回去了。”

“啊?

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我有点难受,想早点回去休息。”

刚跑完三千米的阮眠,脸色苍白眼眶湿红,头发乱糟糟,浑身汗津津的,实在不是能一起出去的样子,加之难受也是真的,她确实没什么胃口。

孟星阑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阮眠没拒绝。

她俩离开有一会了,陈屹才从教室过来,他的项目都在明天,今天来学校也是不想留在家里面对罗嗦的父母。

他看着就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倦怠都写在脸上,夕阳昏黄的光影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去吃饭的路上,几个男生聊起刚才的事情,沈渝搓着脖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女生哭成这样。”

陈屹不知内情,没怎么在意的问了句:“谁哭了?”

“你同桌啊,跑完三千米的时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吓得我还以为她怎么了。”

沈渝说。

陈屹没看到阮眠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却记得上午她奔跑时勇往直前的模样,垂着眼问:“为什么哭了?”

“不知道,估计是难受吧,她是唯一一个跑下来的。”

沈渝笑了下:“我看其他班没跑完的女生也哭了,不比阮眠哭得少。”

一旁的江让打了个岔:“晚上去哪吃?”

“吃火锅吧,我想吃了。”

梁熠然说。

沈渝上前一步勾着他肩膀:“说清楚啊,到底是你想吃,还是你家那位小青梅想吃?”

梁熠然弯唇笑起来,“她想吃。”

人群里发出鄙视的长音。

那时候路的尽头是悬在地平线之上的夕阳,暖橙色的余晖铺满大地,少年并肩前行的身影,无畏而无惧。

孟星阑将阮眠送到家,家里那会没人,阮眠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又去厨房给孟星阑拿了瓶酸奶。

她肩上搭着毛巾,在沙发另一侧坐下,见孟星阑对着放在电话桌上的相册发愣,主动开口解释道:“这里是赵书棠的家,我妈妈在今年夏天和她父亲领了结婚证。”

孟星阑惊呆了,“那你和她……”她一言难说,用手比划了下。

“就是你想的那样。”

阮眠抿了抿唇角:“我不是要故意瞒着你的,是赵书棠不想班里其他同学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我也一直没有说。”

“哇喔。”

孟星阑无意识咽了咽口水,眨眨眼说:“那我会替你保密的。”

阮眠笑了下:“谢谢。”

孟星阑没在赵家久留,收到梁熠然发来的吃饭地址就离开了,她走后,阮眠回房间拿衣服下来洗了澡。

热水将小腿在运动过后的酸涩引了出来,她回房间捏了会腿,坐在床上打开了阮明科留给她的文件袋。

里面除了阮明科提到的过户资料和银行卡,还有三封信,分别是写给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的阮眠。

离阮眠十六岁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她把东西收起来锁进抽屉里,吹干头发躺在床上。

疲惫和困意如潮水般涌来,阮眠没能支撑太久,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外面的走廊传来方如清和赵应伟的说话声,她揉了揉眼睛,起床走到门边开了灯。

大约是屋里的亮光从门缝底下透了出去,没一会,方如清就过来敲门了,“眠眠,你醒了吗?”

“醒了。”

阮眠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方如清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装袋:“今天下午我和你赵叔叔去商场给你买了条裙子,你试试。”

“好。”

阮眠接过衣服,方如清拉上窗帘后背对着她站在桌边,“你爸爸今天来找你了?”

“来了,中午一起我们吃了饭。”

“他最近还好吗?”

阮眠拉上侧腰边的拉链:“挺好的,就是过几天要去调去西部,这两年估计都不会回来。”

“这么久。”

方如清问:“穿好了吗?”

“好了。”

方如清买的是一条浅蓝色格子长裙,很衬人,阮眠皮肤白又瘦,穿起来很让人眼前一亮。

“蛮好看的。”

方如清走过来替她捋了捋领子,“真不错,晚上就穿这件出去吃饭吧。”

“出去吃?”

“对啊,难得今天我们一家人都有空,你赵叔叔特意在外面餐厅订了位置。”

方如清摘掉裙子上的吊牌,“晚上外面还是有点凉,你穿件外套吧。”

“行。”

阮眠去衣柜里拿了件牛仔外套。

晚上大约是一家人都在,赵书棠没给人什么坏脸色,只是话比较少,阮眠也一样,不怎么主动开口。

倒是赵书阳,一会姐姐一会妈妈叫的很亲热,偶尔说一些童言童语,惹得桌上人都笑了起来。

阮眠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放在外套里的手机连着震动了下,她停下筷子,拿出来在桌底看了眼。

是孟星阑发来的消息。

孟星阑:新的座位表出来了。

孟星阑:老周绝了!

孟星阑:竟然把你和赵书棠弄成了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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