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看愣了眼。

原来宋明颂也会为她难过落泪。这可真是稀奇事。

她认识宋明颂二十六年,从来没有得过他一句好话,死了才勉强听到一句,没有话中带刺,没有嘲讽讥笑,简单的叹息,为她叹息。

不容易。

岁岁从包里拿出纸巾,心情稍缓,为自己的死讯安慰旁人,“人各有命,你别伤心,更何况你又不认识她。”

宋明颂斜眼瞪她,声音沙哑:“谁说我不认识她,她是我妹妹。”

岁岁惊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明颂总是想要和她撇清关系,生怕外人知道,他这个哈佛的高材生,和她这个不学无术的人曾是养兄妹关系。而如今,他却亲口向一个陌生人承认,他宋明颂,和她隋穗,有关系。

岁岁深呼吸一口气。

她和宋明颂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没什么好事,全是糟心事。

八岁那年寄养家庭横生变故,她和宋明颂被送到不同的地方。她命好,进了连家,连伯伯对她很好,将她当亲生女儿。宋明颂没这个好运气,他重新回了孤儿院。

可她没想到,即使分开,宋明颂依旧能在她的生活中阴魂不散。她从小到大靠走后门进的私人贵族学校,总会有宋明颂的身影——他有颗异于常人的聪明脑袋,没有学校不爱他。

年少时宋明颂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是天才,你是蠢材,别跟外人说你认识我。”

岁岁想起往事,刚对宋明颂起的好感渐渐平息。

她想,或许宋明颂脑子不太清醒,所以才会为她伤心。

岁岁假装不相信,说:“从未听说隋穗有哥哥,死者为大,宋医生不要开玩笑。”

宋明颂不说话。

她悄悄观察他,他眉头紧皱,似是沉浸在回忆中,大半晌才张嘴辩驳:“她有哥哥。”

岁岁撇过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神情。

真讨厌,死了才说这种话,宋明颂可真坏心眼。

岁岁盯着指缝间融掉的冰淇淋,缓缓问:“宋医生,既然你是她哥哥,为何不回南城,哭丧的事,需得亲人做。”

宋明颂:“她没死。”

岁岁一颗心提起。

宋明颂:“像她那样自恋狂妄的人,绝不会自杀。”

岁岁激动得几乎要抱住他亲一口,这世上,终究还是有明白人。她尽可能压住自己的情绪,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诱导:“既然如此,宋医生更该回南城,如果她不是自杀,也许宋医生能为她伸张正义。”

宋明颂的眼神警惕起来,他看她就像是在看精神病人,“作为粉丝,你未免也太狂热了些。”

岁岁瞬间蔫萎。

是了,她不该将报仇的希望放在宋明颂身上,事实上,她现在都不该去想报仇的事。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她胆小又懦弱,不该轻举妄动。

岁岁想得正出神,忽然听见宋明颂唤她:“岁岁,是吗?”

她抬眸一看,宋明颂的脸近在咫尺,她几乎都能看清他的睫毛根根分明。

他说:“你有点像她。”

岁岁往后退,“宋医生精神状态不太好,似乎得了妄想症。”

宋明颂盯着她看,目光沉沉,许久,他转开脸,声音飘在风里:“我确实有妄想症。”

岁岁翻个白眼,眼皮刚掀起,撞上宋明颂的视线,她假装揉眼,忘了手上全是黏糊糊的冰淇淋。

她立马溅出泪来,狼狈不堪。

宋明颂拿纸巾替她擦拭,动作轻柔,有意歇战:“小姑娘,刚才的对话,请你不要同外人说,你大可将我当做怪人。”

他替她擦了眼睛,又为她擦手,温柔细心,岁岁进一步确定,宋明颂确实精神不正常。

他说:“以后我会全心全意医治你的母亲,完成对你母亲的治疗后,我才好去做其他的事。”

岁岁:“谢谢你。”

宋明颂:“我的心情好坏,直接关系到你母亲的健康。”

岁岁:“……”

这就是宋明颂,讨人喜欢的样子从不会超过三秒。

岁岁不甘不愿,嘟嘴问:“宋医生想怎样?”

宋明颂:“治疗不会在医院进行,你的那位易姨已经安排好,从今日起,你的母亲会被转移到郊区,为了方便诊治观察,我会和你们住在一起。”

岁岁瞪大眼。

宋明颂:“我需要私人空间,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随便靠近我,听懂了吗?”

岁岁沉浸在和宋明颂合宿的打击中,迟迟未能回过神。宋明颂的手搭上她的后脑勺,逗小孩一般,扣着她点头。

岁岁撅嘴瞪过去。

宋明颂笑了笑,心情似乎已经恢复大半,他站起来,过分清瘦的身材被裹在白大褂下,纸片人似的,仿佛风一吹就刮走。

岁岁盯着他的背影发愣,最终长叹一口气。

没想到,她竟然会有再次和宋明颂同住屋檐下的时候。

折磨。

当天下午便被叫到住的地方。

宋明颂划好界限,耳提面命。

岁岁求之不得。

她铮铮起誓:“宋医生你放心,我绝不靠近你半步。”

宋明颂虽然傲慢烦人,但他医术高明,朝月有他照料,她暂且不用提心吊胆。她已做好准备,将宋明颂当做一个崭新的人对待。

请医生的事告一段落,岁岁不得不拣起生活中的其他事,她得应付学业上的事。

朝岁岁可不能做个没有毕业证成天混日子的女孩子。

去学校前,岁岁想过作弊,不是寻常意义上的作弊,而是用她的天赋。若是她去唱歌,定能东山再起。

可惜,隋穗有副天籁之音的嗓子,岁岁却只有一副五音不全的嗓子。

在家里开嗓时,宋明颂刚好从房间里出来,他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岁岁,你可别唱了,我要是被你唱死,可就没人能救你妈了。”

岁岁不服气,扯着嗓子唱了一天。

怎么唱,怎么难听。

眼泪都要掉下来。

倔强了一周,最终屈服,不得不面对现实。她当不成一夜爆红的天后了。

只能老老实实去上课。学的表演系,好在她以前也演过几部电影,有点经验,不至于太无知。

岁岁天真地想,每个人都有天赋,既然唱歌不是她这一世的天赋,那么她就去找点别的做天赋。

总有出路的。

她虽然落下了几天课程,但好在能够及时补上。学校刚开学,班里的同学彼此之间不是很熟悉。开班会的时候,岁岁交到新朋友。

是个叫许姣星的女孩子。

姣星,交心,名字听起来就很真诚。

上得起这所学校的,大多家境富裕,女孩子们比拼起来,连指甲盖都能比出金子来。

岁岁享受过泼天的富贵,听人聊话,一听便能听出其中的真假。

班里有许多小派,以佩戴的首饰分派,有蒂芙尼女孩,有宝利格女孩,其中属卡地亚女孩们最为有趣,说起话来,全是硅胶膨体玻尿酸。

岁岁不属于任何小派,她没钱,戴银饰都勉强。

许姣星见面第一句话便是:“你穿的衣服什么牌子,请告诉我,我立马去买。”

岁岁真诚以待:“六十九块的zara纯棉白T。”

许姣星:“以后我再也不黑zara。”

岁岁:“是我人好看,不是衣服好看。”

简单四句话,确认过眼神,便能做朋友。

许姣星信誓旦旦同岁岁道:“早知道有你这号人物做同学,我一定不会翘课一个月。”

岁岁更加喜欢她了。开学便翘课一个月,真是大胆,很有她当年的风范。

友情和爱情相似,一旦点燃星火,便会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坠入爱河。许姣星漂亮开朗,永远都在笑,无论何时,只要岁岁看过去,一定会看到许姣星那双水亮的眸子正奕奕有神地望着她。

许姣星说:“岁岁,你肯定是喝瑶池仙水长大的。”

试问谁不喜欢这样嘴甜善良的女孩子,许姣星的热情恰到好处,岁岁很乐意和她相处。

她们认识一周,许姣星送她贵重礼物,Jade Jagger的红宝石手环,切割完美,鲜艳欲滴。

“我勤奋好学一星期,多亏了你。”

岁岁早就看出,许姣星是大家庭出来的孩子,也许不是正统权贵出身,但一定赫赫有名。不是每个有钱孩子都有挑Jade Jagger做礼物的品味。

可她不愿占这个便宜。岁岁的拒绝理由幽默自然:“你送我这个,倒像是求爱,但若是求爱,不该送Jade Jagger。”

许姣星眨眼问她:“那该送什么?”

岁岁:“一束玫瑰花。”

许姣星捧腹大笑。第二天便手捧一大束玫瑰花,沾着露水,朝气蓬勃,一如她本人。

许姣星吐吐舌:“岁岁,玫瑰给你,心给我。”

岁岁高兴收下。若是早些认识许姣星,她定要和她乘上明跃号,谁都不带,两人环游世界。

一个月眨眼而过。

她想象中的苦难生活其实也没有多难熬。

在家里,令人头疼的宋明颂并不常和她碰面,他总是将他自己锁在房间里研究东西,一个月以来,她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在学校,课业不重,加上有许姣星作陪,倒也愉快。

这天下午,学校展厅有重要艺术品展出,许姣星想去看,和岁岁约在展厅见面。

岁岁一早便从家里出来,提前到达展厅。

这次的展出品,是私人收藏,据说价值连城,连武警都出动。

岁岁过了安检,刚进展厅,迎头便碰上两人。

招待客人的,不是系主任也不是院主任,而是校长亲自出动。

校长笑容满面,对着身边的人卑躬屈膝:“资先生,感谢您愿意借出收藏品供这次展出。”

岁岁心头一咯噔。

刚好对上那人的目光。

倨傲冷漠,幽深似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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