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摆过三姑娘出嫁的喜酒,江仁便要与父母回家过年了。

沈氏准备了给江家的年礼,都是实惠东西,王氏眉开眼笑的客气,“来一趟是给妹妹帮忙的,还要拿着走。”

沈氏笑,“嫂子这就见外了,嫂子大哥跟着忙活了好几日,还有阿仁忙这一年,又是大过年的,怎么能叫嫂子空手回去。”王氏为人是有些嘴碎小算计啥的,帮忙也是真帮忙。她家摆酒都是自家预备的席面儿,连带着鸡鸭猪羊都是早早的头年就放在佃户家里养的,但,好几日的酒席,宰杀铺派都是族中女眷过来帮的忙,王氏也跟着实实在在忙活这好几天呢。

王氏笑,“那我就不跟妹妹客气了。”

“本就不用客气。”江家不算外处,也是弟弟的丈母娘家,沈氏笑,“阿仁过了上元节再来。”

王氏刚要说好,江仁已道,“姑姑,这怎么成,十六书院就开学了,我十五之前就得来,铺子里清扫不说,货也得搬出来晾一晾晒一晒的透透气,还有开张什么的,事儿多着呢。”

沈氏不在意这一天两天的,主要是想着江仁是家里独子,一年到头儿在县城里回家次数有限,想让他在家陪父母过完节呢。沈氏笑,“晚个一日半日的有什么要紧。”

江仁笑,“子衿妹妹与我分红,我这是给自己挣钱呢。姑姑可千万别拦我上进。”平日里说笑是说笑,江仁也知道子衿妹妹给他的条件优,他虽自认不是那等没本领的人,但他这个年纪,再有本领人家不知道也没人敢用他不是。除了子衿妹妹,谁能把个铺子权全交给他打理,然后不论工钱,直接分红的呀。所以,江仁做事亦颇是用心。

沈氏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那就随你了。”

王氏想到儿子上交的银钱,笑与沈氏道,“随他吧,看他在家也呆不住,趁着年岁小,长些本领也好。”待儿子这几年立起来,自家也在县里开个铺子做老板,说不得儿子还能寻个县里的闺女呢。当然,要是万一给何家相中,可就更好啦~不行,今年过年她得好好儿的去庙里拜一拜菩萨才成~这么想着,王氏都恨不能她儿子过了初五就来县里给何子衿当牛做马哩~反正钱不少,还能赚印象分,不是她说,给闺女寻婆家,不就图可靠么。她儿子,非但生得一表人材,会跑生意,最大的优点就是可靠!这么一琢磨,王氏有些小精明的脸上竟浮现飘飘欲仙的神色……

待送走江家人,沈氏与何老娘商量着,这些天来帮忙的族人女眷,每家分两条猪腿两条大鲤鱼做谢礼,再把酒席上没用到的一些熟食各家分一分。何老娘心疼东西,道,“这也忒厚重了,自己雇人也不用给这么些东西。”

沈氏笑,“一则猪是自家养的,鱼也不贵。二则,咱家毕竟人丁单薄了些,以后事儿还多着呢。”三姑娘这只是开始,后头儿女成亲,少不了族人帮忙。人家来帮衬,谢礼给的单薄了,名声也不好,下次人家就得寻思着要不要来帮忙了。

沈氏这么一说,何老娘方松了口,还道,“让阿冽他爹去送,也显得咱诚心。”

“是。”把这一摊子事儿弄清楚,也就到了三姑娘三朝回门的日子。

三姑娘三朝回门,何老娘一大早上就盼着呢,吃过早饭就一个劲儿伸着脖子往外瞅,嘟囔,“怎么还不来,又不是嫁得多远,三两步路的事儿。”

何子衿今儿也换了簇新的衣裳,两道弯眉修出姣好的形状,笑,“总得等三姐姐吃过早饭,还得辞过太婆婆。胡家老太太说不得还得叮嘱三姐姐阿文哥几句,再过来,总得要些工夫。”

何老娘坐不住,一时往廊下遛达几步,又指挥着丸子把门前的枯叶扫一扫。虽说与阿文熟,今儿却是新女婿呢。何子衿道,“一大早上就扫过,今儿风大,掉几片叶子可怎么啦。”

何老娘道,“那以后你跟女婿回门,也不扫门前。”

何子衿笑,“不扫就不扫。”

何老娘看说起女婿,这丫头片子竟连个羞样儿都没有,笑道,“傻丫头,啥都不懂哩。”

何子衿过去把俊哥儿抱来给她祖母玩儿,老太太总算能安定下来了。

好在小夫妻来的也挺早,胡文一来就笑,“早上打了好几个喷嚏,我想着定是姑祖母念叨我呢。”

何老娘笑,“是啊,再不来我就要过去啦。”

何老娘这把年岁,哪怕有些老花眼,瞧着小两口的模样,也知道这新婚好是不好了。因胡文婚前就时常来何家,大家都熟的,便一家子都在何老娘屋里说话。小两口先给长辈请过安,余嬷嬷捧上热茶,大家就团团坐着说起闲话来。其实才成亲三日,能有什么事?便是再刻薄的婆家也不会在刚成亲的时候刻薄新媳妇,瞧着小夫妻都好,这说话的气氛亦是极好。说着说着,就说到迎亲时对对子的事儿了。

胡文抱怨阿念,“唉哟,阿念哪,你可真是我亲弟弟,给哥出那么难的对子,大冬天的愣把哥难出一身的冷汗来。”

阿念笑,“嘿嘿,我出的还简单,阿洛哥出的才难呢。”

同为雄性,胡文对少年得志的何洛印象不咋地,道,“平日瞧不出来,何洛可真辣手。”

“这叫深藏不露。”阿念笑嘻嘻地给他家子衿姐姐剥个桔子,一面与胡文道,“哪儿能这么容易就让你把三姐姐娶走。其实我跟阿洛哥还琢磨了个一百多字的对联,就是看阿文哥你急的冒汗了,才没说。”说来,他还是放水了的。

胡文双手一拱,“唉哟,我的亲弟弟,哥先谢你了。一会儿把那一百多字的对子给我。”

“我搁着压箱底儿呢。”

“你压什么箱底儿,难不成等我闺女出阁时你用这对子为难外甥女婿不成?”

何老娘大惊,脱口问,“三丫头有啦?”说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三姑娘的小腹。三姑娘捶胡文一记,硬是给何老娘瞧的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对何老娘道,“姑祖母,你听他胡说呢。成天说风就是雨。”就是有了,这会儿也瞧不出来呀~

胡文抓住三姑娘的手握在掌中,一脸美滋滋地,笑,“早晚的事儿。”

“吓我一跳。”何老娘笑,“也得好生努力呀。”

胡文深以为然,还做出保证,道,“估摸着阿念考秀才时就差不多啦。”

三姑娘真想把嘴给他缝上。

大家说说笑笑,用过午饭,胡文与何恭在前头院儿里说话。女眷们在何老娘屋里说些私房话儿,何老娘还问三姑娘,“我听说胡家亲戚多,好相处不?”

认亲那天的事儿,三姑娘根本没当回事儿,笑,“挺好的,都和气。”

何老娘叮嘱道,“你是新媳妇过门儿,可得留神,如今的人惯会捧高踩低的。”本来应该在三姑娘出嫁前说的,结果那天心绪乱糟糟的,就忘了,何老娘今天给三姑娘补上了。

三姑娘笑,“姑祖母放心吧,族人来往可有几个,无非是合得来便来往的多些,合不来的来往少些。就是家里各房各院儿的,也得看各自的脾气秉性呢。我又不是跟他们过日子,哪个想踩我,我也不是呆瓜就凭人踩的。”

何老娘终于放心了。

沈氏笑眯眯地,“是这个理,咱不欺负人,也不能叫人欺负。”三姑娘这亲事其实也有好处,公婆都不在眼前,跟着太婆婆过日子,胡家老太太又是个开明慈和的。余者无非有个同房的嫡长兄夫妻,可做兄弟的,说实在话,情分多好,寻常也管不到庶弟过日子的事儿。再有就是二房三房,都是叔婶,人自家孩子还料理不过来呢。胡文三姑娘都是知道过日子的,只要小两口齐心,何愁日子不好呢。

何老娘也高兴,“这就好。”

何子衿笑,“看阿文哥满脸喜庆,就知道三姐姐过得好不好啦。”

沈氏笑笑,“是这话。”私下还问了问三姑娘床第间是否和谐,饶是三姑娘素来大方,也羞的红了脸。出嫁前,沈氏特意跟她讲过床第间的事儿,还给了她两本小黄书压箱底儿呢。哪怕升级做了妇人,毕竟时日尚短,三姑娘仍是难掩羞涩。沈氏笑,“这有什么好羞的,圣人都说是周公之礼呢。”

三姑娘三朝回门后,家里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胡文与三姑娘颇是情投意合,只是,这年头儿,人们无不是嫌贫爱富的,三姑娘嫁妆有限,哪怕陪嫁了一百多亩上等田与一户铺面儿,在胡家实在也算不上什么。三姑娘自受深受何老娘教诲,又不是会打肿脸去充富户的,认亲时给族中弟妹的便都是手工活儿。这认亲见面礼刚给了,转眼又到过年。胡老太太还带着家里媳妇孙媳妇忙活灶上的事儿,胡家讲究,供祖的东西,哪怕让厨下提前收拾出半成品来,也要家里女人亲自做的,以显诚心。陈二妞有着身孕在一面看着就好,三姑娘是新媳妇,跟着学。胡二太太还说呢,“你家子衿姑娘最好厨艺,侄媳妇定也是好手艺。”

三姑娘笑,“叫婶子说错了,简单的倒是会做,只是远不比妹妹精道。我自幼学针线,师傅千叮咛万嘱咐要把手养好,故此家里只让我学了些简单的。”

胡二太太道,“原来绣花还有这些讲究?”

“是啊。手用过了劲儿,就没灵性了。”三姑娘厨下的活的确干得少,远不如何子衿。不过,她也懂,何况这些鸡鱼都已给下人收拾干净了,基本上就是往锅里一放,便自有厨下婆子烧火烹煮。故此,并不露怯。

胡三太太问,“侄媳妇当时怎么就想着去学绣活儿了呢?”这并不是瞧不起三姑娘,薛千针在碧水县大有名声,三姑娘拜薛千针为师,便是在胡家也不是丢脸的事儿。胡三太太就是好奇,姑娘家做些针线去绣坊寄卖什么的寻常,但是像三姑娘这般拜得名师的修行,可就不简单了。便是他们家的姑娘,想拜薛千针为师,不对眼缘儿人家也不一定教呢。

三姑娘把菜从锅里盛出来,笑道,“姑祖母常说,人要立世,必然得有一样本领是别人没有的才成。看我手还俐落,就让我学针线了。”

胡三太太笑,“何家老太太这话是正理。”三姑娘虽自陈厨艺寻常,但这在厨下的架式也较寻常闺秀强多了。

待把祭祖的菜烧出来,年三十供了祖宗,吃过团圆酒守过岁,第二日就是大年初一了。

胡氏家族人多,族人过来拜年,三姑娘虽是新媳妇也并不怯场。只是,过年就得给弟妹或是晚辈压岁钱,这回总不能像上次认亲时做手工了,三姑娘也早有准备,她便一个荷包里装两个空心的小银锞子,只给一个府里住着的一家子弟妹,族人晚辈什么的,她便不给了。故此,很快三姑娘就在胡氏家族里得了个抠儿名。

连胡姑妈都悄与自己个儿亲娘胡老太太嘀咕,“阿文媳妇这也忒抠儿了,打发小孩子也没这么抠儿的。”拿出个小银锞子给她娘看,一捏就捏扁啦。

胡老太太忍俊不禁,瞥闺女一眼,“说得好像你多大方似的。谁少给悦姐儿一点儿,你也记得牢着呢。”赵悦,胡姑妈的闺女,眼瞅着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

胡姑妈道,“看娘你说的,我也是为着阖家的脸面着想,这不是叫外人笑话么。”

“谁爱笑话谁笑话去。”胡老太太这把年纪,什么没见过,便是她,这一辈子也不是没有遭瘪的时候。三姑娘手里不见得是出不起体面的压岁钱,但日子长着呢,她嫁妆不丰,自然得能省便省。就是有钱,也得用在刀刃上才好过日子。

三姑娘用空心银锞子做压岁钱,她自己没觉着啥,陈二妞有些不好意思,三姑娘还安慰她,“各人尽各人的心,我什么样,二妹妹也知道,何必死要面子活受罪。我这样儿几回,族人也就知道我了。二妹妹你要似我,可就让人有话说了。”

陈二妞这才好些。

三姑娘根本不在乎什么抠不抠儿的名声,她给婆家的晚辈这样给,给阿冽阿念也是一样给啊。何老娘一见是银锞子还说呢,“唉哟喂,可不能这么糟蹋钱哟!赶紧,把银锞子拿回去!你刚成亲哪儿来得钱哪!个傻东西,不会在你婆家也这样大手大脚吧!忒不会过日子!”破产还不是得给老娘要么!

何老娘这一叫唤,阿冽阿念没好意思收压岁钱,三姑娘给他们塞手里,笑,“阿冽阿念只管收着,空心儿的,就瞧着好看,其实没多少银子。”

何老娘接过一掂份量,这才点头,瞧着三姑娘的眼神很是欣慰,赞道,“这才叫会过日子。”

胡文险些喷了茶,也知何老妨好心,笑,“等以后发了财,孝敬姑祖母金元宝。”

何老娘虽然稀罕金元宝,但她老人家自有理财观,道,“发了财也不能乱花,有了银子就置地,子孙万世基业。”

“对,还是姑祖母有见识。”胡文特会拍何老娘马屁,初二过来拜年,险把何老娘拍晕,直待中午吃过饭,胡文带三姑娘回家,何老娘还说呢,“阿文这孩子,越发懂事啦。”

何子衿与阿念道,“嫁到大户,压力也大呢。”也就三姑娘心理素质强悍,不然真得整出心里疾病不可。更可见古人说门当户对也是有道理的。

阿念道,“阿文哥和三姐姐同心,以后把日子过好也就是了,不用理那些闲话。”

当然,阿念也不忘宣传一下自己,他道,“其实我还是觉着小户人家好,清静事儿少,什么都自己说了算。再有,规矩少些,不似三姐姐这般,回娘家还要跟婆家说一声,出门也要等着套马配鞍的,最好是离得近,不用坐车,走个三五步就能回来,多方便,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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