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颖哆嗦着捡起奏报, 颤巍巍地掀开,一行行看下去,脸色大变:“这……这不可能!淮关那些将领都是干什么吃的?我军数倍于楚军, 怎么可能败退得如此惨烈……”

沈昭目含锋棱, 冰冷得骇人, 却不是对着高颖, 而是看向虚空, 似是要飞越千**山峦叠嶂, 把那遥遥远隔的人抓到跟前戳成个骰子。

他沉默了良久,仿佛自言自语:“再这样下去,先不论战事如何,军心都要散了……”

话音刚落,內侍进来禀道:“傅大人求见。”

傅司棋快步进来, 看都没看旁边的高颖一眼,径直跪拜,双拳合于身前,道:“陛下, 越郡丢了。”

高颖面露惊骇,道:“这不可能!越郡乃大秦重郡, 兵力粮草皆充沛, 徐长林就算有神鬼之才, 可他也不能撒豆成兵啊。他麾下统共就十多万的辖军, 怎么可能把仗打成这个样儿……”

傅司棋懒得搭理, 只神情凝重地看向沈昭, 等着他拿主意。

这会儿沈昭反倒冷静了, 他合掌抵着下颌, 目光幽深地思索了一阵儿, 突然问:“你们说南楚有这么强的国力能支撑着徐长林打这么多仗吗?”

若是寻常,傅司棋可以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可如今,战局一边倒得厉害,他却没有这份自信了。

高颖更说不出话来,只觉事情诡异得很。

沈昭默默看向轩窗,朝向南边,如与人隔空博弈,凝神静思着对方的计谋,默了许久,他轻勾了勾唇角,浅漾开一抹幽润的笑。

“他这是倾国之力在赌,明面上势如破竹阵前风光,但实际,为了打这些仗,恐怕把这些年积攒的家底都搬空了。”沈昭一想到徐长林硬着头皮强撑的模样,心情蓦得好起来。

傅司棋脱口而道:“他既然没这个实力吞得下大秦整片疆土,又在折腾个什么劲儿?耗尽楚国内五六年的税赋,只为攻几道城池,浪费了民脂民膏不说,也浪费他徐长林满腹的深谋奇才。”

沈昭瞥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随口道:“高卿说。”

高颖脸色暗沉,低着眉眼思忖,倏地,颜色骤变:“他费如此周折,想让我军士气低迷,人心惶惶,诱得陛下不得不御驾亲征。秦强楚弱,本来南楚毫无胜算,可若是……若是……”他支支吾吾不敢再往下说。

“若是能斩杀朕于阵前,大秦失其君,必定朝野大乱,暂且顾不上南楚,方能使徐长林再博得三五年喘息之机。”沈昭一字一句,说得极清晰。

傅司棋和高颖皆双膝跪倒,规劝之言还未出口,已被沈昭抢先一步堵了回去。

“行了,你们退下吧,朕自有计量。”

两人走后,瑟瑟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黛眉轻舒,肌肤胜雪,如一泊皎洁莹美的月光,淡淡凝睇着沈昭,不言不语。

沈昭也看她,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他道:“瑟瑟,我不能做逃兵。”

“徐长林凭什么觉得我只要去了,他就本事要我的命?我登基五年,从未上过战场,如果这一次退缩了,那将帝王尊严尽失,人人都会说大秦皇帝怕了南楚武安侯。你知道,当年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追随你母亲,不仅是贪图功名利禄,还因她曾在朝野危乱之时力挽狂澜,拯救社稷于水火。我必须得让天下知道,皇帝已经成人,是天命所归,有济危扶乱的本事,我要用这一仗来扬名,来稳根基,来收人心。”

“我不会输,我没有输给姑姑,也绝不可能输给徐长林。”

他言语中若含了铮铮铁骨,掷地有声。

瑟瑟凝着他,面容恬静,微微一笑:“好,你去吧。”

沈昭本以为要费大力气才能说服她,不想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准备要劝她的话全都梗在了嗓间,一时无言,愣怔看着她。

瑟瑟上前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我刚才在屏风后想了许多,阿昭,你不能做逃兵,我也不能做逃兵。不然,我们经历了前后两世,又有什么意义?”

她深吸了口气,仿佛下定决心:“曾经在哪里摔倒的,就要在哪里爬起来,我不是前世的我,你放心去吧,我向你保证,一定帮你稳定后方,一定会照顾好康儿的。”

沈昭将瑟瑟揽到跟前,与她额头相抵,静默了良久,他道:“瑟瑟,你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就算我有九成的胜算,只冲最后那一成的不确定,我也会替你做好完全的准备,不管我能不能回来,都会护你安稳……”

瑟瑟猛地踮起脚,吻住他的唇,将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唇齿相依,缠绵入骨,直到缭绕于两人之间的气息滚烫,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瑟瑟靠在沈昭的胸前,轻轻道:“不要胡说,你一定能好好的回来,我和康儿等你。”

沈昭抱着她,低眸看她,挚情深隽地说:“你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许生病。你要长命百岁,陪我到老,不能半途把我丢下。瑟瑟,这一世是我好不容易才换回来的,我们一定要挣出来一个不同的结局。”

瑟瑟想问什么,刚要抬头,就被沈昭摁回了怀里,他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等我回来,就什么都告诉你。”

纵有百般好奇,只有老老实实憋回去,朝着他胸口轻捣了一拳。

过了年,便是绥和六年。

因温玄宁平定中州之乱有功,沈昭擢其为凤阁侍中,正式接替裴元浩留下的官位。

此道圣旨一出,满朝震惊,毕竟兰陵之祸还近在眼前,便这么大肆封赏她的儿子,实在出人意料。但震惊归震惊,却没出什么乱子。自打沈昭在宣室殿狠狠训斥了高颖,他连同手底下那些门生都安分了许多,更不敢再对瑟瑟说三道四。

饶是如此,沈昭怕高颖留在长安再给瑟瑟添堵,将他划在了随军之列,准备带着他去淮关。

一切顺利,只是除了傅司棋那边。

年前傅太傅病逝,本应随军出征的傅司棋不得不留在长安主持丧仪,守丧戴孝。沈昭就算再不想把他留给瑟瑟,可也得顺应人情。

为此沈昭很是别扭了一阵儿,临行前见傅司棋一身麻荆素服来送,没忍住朝他招了招手,叫到跟前,道:“你留在京中,好好地辅佐皇后,仅此而已,不该动的心思少动,眼睛也不准乱瞟。”

傅司棋装作听不懂,恭恭敬敬地应下,转过身去就翻了个白眼。,,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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