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家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完火锅,回到酒店。三个女人一间房,三个男人一间房。

舅舅喝了些酒,早就睡得鼾声连天。

郁南买了新手机,又新换了一张卡,正盘腿坐在床上捣鼓。郁柯身为男生倒是八卦得很,凑过来问:“哥哥,你是不是失恋了?”

郁南将新手机打开,恢复云端通讯录,挑挑拣拣把一些不联系的无效号码给清理掉。

他看上去像是认真在摆弄手机,垂下的睫毛长而浓密,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没有。”

都没有恋爱过,哪里来的失恋?

蓦地,心脏钝痛一瞬,像一只无情利爪正攥住它狠狠揉捏。

郁南手指动作停了停,两三秒后才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恢复如常。

那次妈妈说得没有错,感冒好了,一切就会好了。

他只需要静静地等待它过去,然后,什么都会好起来的,再也没有人能轻易将他伤害。

“骗人。”郁柯推开郁南的手,顺势躺在他身侧,还把头放在郁南大腿上,硬茬头发透过布料,扎得郁南大腿的皮肤生疼。

郁南没吭声。

那种细微的疼痛让他有点爽,好像能让他保持清醒一样。

郁柯望着他哥,充满憧憬:“失恋就失恋,我又不会笑你,你还想骗我?我告诉你,我们班那群人遇到情感问题都得咨询我。”

郁南看他一眼:“……”

郁柯兴致勃勃:“讲讲呗,你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漂不漂亮?我听姑姑说你这次来深城和朋友在一起,一定是你女朋友吧,是不是吵架了?”

郁南还是摇摇头:“没有。”

这件事郁南无法告诉未成年的弟弟。

甚至,他连好友覃乐风都没有告诉。

他会告诉他们的,他不是一个喜欢压抑痛苦独自承受的人,他坚信无论是快乐还是难过都应该与最亲近的人分享。

可是他现在还讲不出口。

只要一想到要如何叙述这一段不堪的、令人悔不当初的过往,他就觉得心脏很疼很疼,疼得张不开口,疼得快要死掉了。

他需要一点时间。

郁柯瘪瘪嘴:“不信我。”

郁南不想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郁柯当然明白。

在舅舅的鼾声里,郁柯换了个话题:“哥你纹身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啊?我都要痛死了!要不是跟着来接你,我爸早打算就着两天把我弄去纹完。”

本来打算让郁柯念警校,因为纹身这下也泡汤了,郁柯被皮带抽了一顿不说,自己作的死,即使是错的,也必须要跪着作完,双重打击,他以后才能牢牢记住这次教训。

这是舅舅对郁柯的教育方针。

郁南语气没有起伏地说:“忍一忍就不痛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郁柯羡慕道:“哥,你真厉害,什么都比我强,比我能忍痛,连纹身都比我大。要是我是你就好了。”

郁南说:“你不会想当我的。”

想了想,郁南又说,“你没有我这么蠢。”

一觉过去,大人们已经张罗着当日的行程。

他们还要过一日才能回霜山,就商量着要在深城逛一逛。

上次舅舅他们来过一次,更有发言权,正在挑挑拣拣路线,郁桐则吵着还要去一趟迪士尼。

郁姿姿接了个电话回来,面露难色:“等一下。”

众人都抬头,以为她有什么好建议。

郁姿姿却踌躇几秒,看着郁南说:“郁宝贝,有一件事等着你决定。不过妈妈要先告诉你,这件事在我意料之外,绝对不是我安排好的,你可以理解吗?”

郁南心中一跳。

他下意识以为是宫丞找来了,不免生起一股厌恶。

不知道为什么,这感觉来得如此迅速,简直油然而生,几乎令他产生暴躁情绪。

好在郁姿姿说了一句话让他很快安定下来。

“你爷爷来了。”

郁南没反应过来:“爷爷?”

他和爷爷已经好多年没有来往过,他们早断绝了关系,为什么会来?

郁姿姿补充道:“不是你爸爸那边的爷爷,是严家的的爷爷。和你有血缘关系的爷爷。”

舅妈一下子慌了:“怎么这样的啊?不是说好了不强迫郁南回去认祖归宗,还说给我们空间吗?他们怎么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啊?”

郁桐下意识抓住郁南的手,郁柯则气道:“我下去看看!他们想干什么,法律上还说养者大呢!我去把他们赶走!”

舅舅敲他一记爆栗:“给我滚回来。”

郁南被一家人保护着,当真是个众星拱月的宝贝。

只要他不想,他的家人就会无条件支持他。

这一点已经被证明。

郁南开口道:“只有爷爷一个人吗?”

他想得很清楚。

只要不让他回严家去,他是可以和他们见见面的。

他理解每一个心怀爱意的人。

郁姿姿说:“是严思危带他来的。”

昨天郁姿姿找到郁南之后和严思危联系报了平安,讲他们暂时留在深城,后天的机票。谁知今天一大早严思危就来了,他保持了很好的距离,只打了电话给郁姿姿说明情况。

老爷子已经九十岁高龄,听说郁南不愿回严家,心痛难忍。又听严思危说了郁南被教育得很好,芝兰玉树,更加想见他一面。

这会儿正在楼下大厅,放下所有辈分,就等着见见郁南。

听到这里,郁南怎么可能真的不去。

他想了下:“妈妈,你陪我去。”

郁姿姿红着眼睛点点头。

母子俩下了楼,穿过大堂来到休息厅,白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位银发老人,看上去精神矍铄,严思危则站在一旁。

见他们走来,那位老人立刻站了起来,杵着拐杖的手正不自觉颤抖。

郁南皮肤白皙,四肢修长,果真是一个漂亮水灵的少年郎。

老爷子激动起来,严思危连忙上前扶住:“爷爷。”

“加加。”老人老泪纵横,“我们加加……”

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强烈情感,让郁南忍不住鼻子一酸。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经历别人的事,很有违和感,可却仍旧无法做到铁石心肠,血缘的纽带是不可扭断的。

他上前一步,礼貌道:“爷爷好。我是郁南。”

听见他特地强调自己的名字,郁姿姿往后站了一步,别开头去不忍再看。

老爷子点点头:“郁南,郁南也是个好名字,不比我起的差。”

郁南乖巧点头。

严思危看着他,也点点头,然后退开去喊了声:“郁阿姨。”

两人很有默契地给爷孙俩留下了空间。

“您坐。”郁南扶上老爷子,不料对方却反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快二十年了,我这个老头子还能在入土前见到你一面,死也瞑目了。”爷爷太激动了,手还在抖,身上隐隐有些药香,“你不要怪严思危,是我逼他带我来的,他哪里敢不从?”

郁南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有人教过他,这种情况要怎么做才能两全其美。

好在爷爷并不介意他的窘迫,还好好将他端详一番:“真好,你都长得这么大了,果然和你妈妈长得像极了,难怪严思危一眼就能认出你,这是天意呀。”

因为打架才有的缘分,哪里算得上是天意。

郁南怕讲出来都汗颜。

他乖乖任爷爷拉着,对方几乎对他爱不释手,又摸他头发:“现在在美院念书?”

郁南应了声。

爷爷又连连称赞几分好。

郁南很少有年纪这么大的长辈与他相处,对方讲什么,他就答什么。

爷爷询问他小时候的事,询问他的烫伤,也询问他未来的打算。

郁南不厌其烦,一一回答了。

爷爷怎么听怎么满意,不经意地一聊就是一个小时。

“你奶奶身体不大行了,怕是要走在我前头。”爷爷平静下来的时候对他说,“她出不了门,就盼着也能见你一面就好了。加加……郁南呐,爷爷对你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和我一去回去见你奶奶一面?她有东西要给你。”

郁南没想到会这样。

要去严家他还是有些抵触的,总觉得一去,就不会让他回来了。

但是,他的心也是肉做的,甚至比旁人还要来得柔软,怎么能真的应下心来拒绝?

爷爷九十岁不是白活的。

和他聊了一阵就摸清楚这个孩子很善良,性格也很好,知道他这步棋走对了,继续道:“我们住在另一处,不会有其他人来,爷爷保证,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没有其他人见你。”

郁南有些迟疑:“我想先问问他们的意见。”

他是指的郁家人。

爷爷通情达理:“当然,当然。”

郁姿姿同意了。

郁南跟着爷爷走时,郁家人都站在门口看着他。

大家内心都很不安,郁南对他们来说,是他们的宝贝,即使过年时已经做好了郁南回归严家的准备,可是那么一闹之后,现在哪怕郁南只是暂时去一去都让他们紧张。

郁南怎么会不知道,但是爷爷的保证重达千金,他相信这位老人说到做到。

一路上,爷爷都拉着郁南的手不放,把严思危赶去了前座。

四十几分钟的车程后,他们来到一处清雅的别墅区,绿化做得很好,各家门口还有漂亮的人工湖,是个很适合养老的地方。

一进门,就用专门的护工推来轮椅迎接。

老爷子要在失而复得的小孙子面前找点面子,大手一挥让护工推走了,杵着拐杖自己走,还不让严思危扶。更过分的是,又把严思危留在了门外。

严家果真书香门第,屋内古朴典雅,到处都是书籍。

这里只有老人在住,是以十分安静,也不见什么电子产品,郁南抬眼一看就看见一幅静物油画,水晶器皿、洋葱萝卜,这不是他去画展展出的油画吗?

难怪卖出了高价,原来是这样。

郁南脸红。

他的画真的不值五万块。

爷爷自得地显摆:“当时听说你的画展出,我让严思危买回来的。这幅画挂在这里,现在每一个来的客人都要夸赞一番。”

郁南汗颜,窘迫地说:“早知道您要挂在这里,我会画一幅更好、更漂亮的画。”

这油画与这房子实在是太不搭了。

他不知道的是,原先这里有一幅恢弘大气的水墨画,是严思危的父亲画的,是爷爷八十岁生日那年的贺礼,都挂了十年了。他的画一来,那幅画立刻被打入了冷宫,卷在书房的角落里吃灰,父亲还一点意见都不敢有。

“走吧。”爷爷说,“我带你去见奶奶。”

上了厚重的木制楼梯,一路去了二楼。

走廊尽头阳光最好的房间里躺着一位同样满头银发的老人,听到有人进房来,也只是转了转眼珠,看上去是一点都不能动了。

房间里有淡淡的药味,郁南这下明白了爷爷身上的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原来爷爷说的奶奶身体不好,竟然是这样。

奶奶是中风。

神志是清醒的,却连手指都抬不了。

郁南走过去,奶奶的眼泪正不住地流,他莫名也哑了声:“奶奶。”

奶奶眨眨眼睛,又转向爷爷。

爷爷这才佝偻着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知道了,我这就拿给加加,你不要急,唉,你就是个急性子。”

那丝绒盒子里放着一个圆形玉吊坠,通体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就为这,你奶奶怨恨了自己半辈子不得解脱。”爷爷湿着眼睛,“临了,也算是一桩心愿了了。”

郁南接过来,拿在手中摸索。

他说不出心中到底如何滋味。

“当年你妈妈要临产之前,算命的说你有灾,你奶奶去寺里给你求的。”爷爷说,“因为遇上吃斋日,就耽搁了几天回来。”

“还没人跟你讲过你怎么丢的吧?”爷爷想起这一茬。

郁南摇摇头。

以前他以为自己是捡来的,那么相对的,他肯定是被遗弃的才会被妈妈捡到,可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么回事。

在爷爷的讲述下,陈旧的往事被翻开。

严慈安,也就是严思危和他的父亲是一名肿瘤科医生,手上有一位病人。那位病人一经发现恶性肿瘤还是早期,家人抱的希望很大,谁料恶化得远超所有人想象,最终不治身亡。作为主治医生,严慈安经历了那个年代最严重的一次医闹,被泼粪、寄花圈,拉横幅,所有罪责都挤在严慈安头上。恰逢小儿子出生,消息不胫而走,有人为了要挟严慈安,溜进育婴室将郁南抱走了。

结合郁姿姿的说法,当年他们话剧团下乡表演,在火车上捡到郁南,那时正是三月十日。

偷走郁南的人是在被通缉的时候慌忙扔下郁南的,按照他的供词,警方一路查下去,沿着那条线路寻找婴儿。事实证明的确有人曾报警说捡到婴儿,当地警方不作为,说弃婴要放进福利院,那对夫妇便将婴儿带走了。

郁姿姿夫妻俩去了乡下表演,通讯中断,半个月后便回到了千里外的霜山。

于是严家苦苦沿着原来那条线寻找无果,这一分离就是二十年。

奶奶回来时,郁南已经丢了。

她这二十年不断自责,若是不在寺里吃斋,而是早一点将开过光的吊坠送回来给郁南戴上,那么这件事可能就不会发生。

“封建迷信要不得。”爷爷拉着奶奶的手,“你看,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加加这不还是回来了?”

郁南怔怔地,灯光打在他脸上,粉雕玉琢。

陪伴了奶奶一会儿,爷爷拿来相薄,带着老花镜翻照片给郁南看。

郁南小时候的只有一张,眼睛还不大睁得开,包在襁褓里,抱着他的是一位美丽温婉的女人。即使她未看向镜头,也能察觉她惊人的美貌。

他心里有什么被触动了。

这也是他的母亲。

生下他,然后失去他,郁郁而终的母亲。

她本质上对他爱,和郁姿姿没有任何区别,很难说谁更爱他一点。

佣人走进来,附耳对爷爷说了什么。

爷爷脸色肃穆:“让他们走。”

下午,郁南走时,是严思危开车送他的。

爷爷依依不舍,连连叮嘱,以后要是愿意的话就来看看他们。

院子里停着另一辆车,玻璃关得严严实实,里面像是有人。

严思危说:“那是父亲。”

郁南吓了一跳:“我、我……”

严思危淡淡地说:“父亲听说你来了,想看你,但是爷爷不准他下车说怕吓到你。他又舍不得走,就只好留在车上远远地看一眼了。”

郁南:“……”

他想起上次严思危带严思尼来道歉的严厉,心想,严家的规矩真的很森严,连一家之主也不可以反驳长辈。

和他们郁家完全不同。

郁家民主开放,只要不违背道德不犯大错,每个人都可以自由选择生活方式。

郁南今天受到的冲击很大。

严思危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昨天那个电话让郁南还在介意。

“抱歉。”严思危说,“我昨天说得有些过分,你和宫丞的事——”

“谢谢你告诉我。”郁南打断了他。

严思危看了他一眼。

见郁南靠在椅背上,眉头轻锁,短短一天之内,像是长大了很多。

他沉静了些,也成熟了一些,不知道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我太关心则乱了。”严思危道,“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个比陌生人稍微好一点的路人,我站在哥哥的立场教训你的确不应该,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郁南转过头来说:“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我需要你直接了当地告诉我。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直接,世界会美好很多。我还得谢谢你,否则我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个玩物。”

严思危听出了些什么,疑惑又不敢确定:“你的意思是你和宫丞不是我想的那样?”

郁南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但不是我想的那样。”

绕口令一样的一句话,严思危被弄糊涂了。

郁南的语气是生硬的。

述说的时候,唇角却不由他自己控制一般在发抖。

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明明保持得那样平静,亲口再讲出这件事,他的眼泪止不住掉落下来。

“哥哥,你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这个人了。”

结束话题前,郁南这样说。

郁南自己没留意到,严思危却因为这一声不经意喊出来的哥哥心神巨震,差点握不住方向盘。

等了二十年的一声哥哥,让严思危神情紧绷,恨不得立刻伸出手去揉揉郁南的头。

他的亲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

终于找回来了。

车子开的不是之前那条路。

郁南已经整理好情绪,见状问到:“你带我去哪里?我们不是要回酒店吗?”

看他那样子,质问得率直可爱,严思危微笑道:“是回酒店。不过之前的酒店体验不好,你们明天又要坐飞机,我已经让人换了一家。”

郁南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人家了,闷声闷气地“哦”了一声。

严思危说:“哥哥永远不会骗你,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郁南不做声。

很明显他想起来了,正为刚才那一声脱口而出的哥哥觉得懊恼。

这样喊严思危,让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同样爱他的郁家。

真是烦恼呀。

郁南察觉自己特别抢手。

现在严家不强迫他回去了,郁家也不愿意放手了,郁南轻松的同时,还有了甜蜜的负担。

这样也好,至少他不会再去想宫丞的事了。

将郁南送回去后,严思危开车返程,迫不及待想告诉所有人郁南喊他哥哥了。

到时候连存在感都没刷到的父亲脸色一定很好看,高压政策下生活了二十九年的严思危难得产生了愉悦感。

半途中,他思索起郁南的话。

他当时听到那声“哥哥”情绪太激动,此时才想起郁南说“不要再提起这个人”的时候是在哭的,而他竟然只顾着自己,连纸巾都没给他一张。

严思危咬紧牙关,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可能——郁南完全不知道在被宫丞包养。

如果是真的,那么说明,他的弟弟被人玩弄了。

郁南与家人回到霜山,并没有待在城里,而是和郁家人回了多年未回的老家祭祖,顺便祭拜郁姿姿的亡夫,也就是郁南的爸爸,宽慰他郁南的身世,算是一个圆满的交待。他们度过了大年十五,才重新启程回到城里。

谁知一回去,邻居就告诉他们有人来找过郁南。

对方形容:“好高的一个男人,很英俊的!看上去有三十几岁,不说话的时候吓得我腿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有气势的人。”

郁姿姿不解:“宝贝,是谁?”

郁南心中一惊,手心不自觉攥紧:“阿姨,什么时候的事”

邻居说:“就是你妈妈走的第二天!我告诉他你妈妈去深城了,他就道了声谢走了。”

郁南想,还好,他们的机票返程是隔天,不然很有可能碰上。

邻居却还在叙述:“啊哟,我看他下楼,还有保镖接着,司机什么的给开车门,排场好大的。我儿子也看见了,他是学传媒的,说好像是他们上次做个专题的那个什么富豪榜排名前二十的人。南南,你怎么认识他的啊?”

郁南手心布满了冷汗。

“我不认识。”

说完他就进门了,郁姿姿回来后其实想问问他,但是她心思细腻,大约知道了对方就是宫丞。

虽然不知道宫丞与儿子是怎么回事,可是看郁南明显不想提起,郁姿姿便也未提,她相信郁南可以处理好,若是郁南不想说,她不会去逼问他的**。

只是接下来,郁姿姿就变着法给郁南煮好吃的。

郁南这段时间一心一意陪伴家人,与覃乐风也恢复了联系。

有家人朋友在侧,郁南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可是伤痛仍在夜深人静时袭来。

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会梦见男人从身后将他拥住,亲吻他的发顶,沉声叫他“宝宝”。

每当这时,郁南就会猛然惊醒,然后睁着眼睛看窗外,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

他害怕了。

明明不敢是痛苦也好,痛恨也好,他都不想继续想起那个人,可是他的潜意识扔在贪恋那份温柔。就算他知道那温柔全是假象,他也没办法骗自己——他的心,痛的是未曾拥有。

他一见钟情,全情投入去爱的人,什么都是假的。

余深在微信和他联系,询问他假期作业,他一份也交不出来。

余深:[宫先生前几天找我了,问你的情况。我见他神色不对,咄咄逼人,好像我不把你交出来就要吃人一样。你换号码,又是这种状态,是不是和他有关?]

郁南却对他说:[老师,对不起,我……以后不想再来画室了。]

余深:[新手机号发过来。]

郁南乖乖发了过去。

谁料几秒后,电话就打过来,余深在电话里劈头盖脸将他一顿骂:“还换号码?不就是分手?有什么了不起?你离开宫丞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真当我是看他面子才收你?要是担心画不好给我丢脸,你就给我振作一点,拿出点魄力,这么点挫折就把你打倒了才会丢我余深的脸!”

郁南:“……”

余深又骂:“恋爱脑!你一失恋,就连智商都降低了?画画才是你的出路!画画改变命运,你忘了?!!”

画画改变命运。

郁南曾经奉为座右铭。

那个从画画中就能得到快乐,那个内心纯粹毫无杂念的自己。

郁南无比怀念。

逃避不是办法,勇敢去面对才能迈过这个坎。

那个瞬间,郁南似乎醍醐灌顶。

被骗算什么,被玩弄算什么,他还是郁南。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的郁南。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还有更美好的东西值得去追寻。

将宫丞当成人生路上的一个陷阱,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再往下看,他在网上看到过一句很中二的话——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几个人渣。

他还年轻,他错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宫某人还债吧。下章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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