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梶原澄子说过,同室的藤野由美是生理方面的不洁之人,并以此作为更换室友的理由,多次向门田提出。藤野是个注重仪容的人,服饰相当考究。那究竟是什么不洁呢?人有各种各样的好恶感,见到讨厌的人觉得看到什么都嫌恶。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讨厌,我想也不会说出生理方面不洁的话来的。

“梶原澄子作为医院院长的妻子是个守本分的人。作为室友这两个人的性格不合是显而易见的,但以此说是不洁,我觉得是不适当的。这里面会不会含有特殊的意义呢?所谓生理方面的不洁,到底是什么呢?

“即使表面打扮得很漂亮,但也有表里不一的人。虽然在这个场合谈这类事羞于启齿,譬如有内衣内裤、鞋子、袜子之类很邋遢,不洗就塞进了壁橱或柜子里去的人。而往往就是这些人出门时打扮得很入时。藤野由美和梶原澄子待在一起虽然不到一个星期,但梶原澄子或许看到了藤野由美的那些内在的东西。不管怎么说即便藤野由美是那种性格,但在那么一点点时间里,我想她也不会从刚认识的梶原澄子看到这般懒惰荒唐之事。

“梶原澄子很早就对门田说过要求更换室友。门田先生听到过她要求的是多田真理子,实在抱歉提到这件事,藤野由美和多田真理子有各种共同之处。要是梶原澄子嫌藤野由美的奢华浮躁的话,那怎么会希望具有相同倾向的多田真理子成为自己的新室友呢?我认为,梶原澄子在这方面总是有什么隐而不言的理由。”

参考人席里,大家面面相觑。各人都知道并看见过藤野由美和多田真理子的竞争。尤其是在哥本哈根郊外的海尔星各,可以说有某种决斗般的气氛。土方悦子在这件事上如何进行发挥,大家都侧耳聆听着。其中,当事人多田真理子,则用事不关己般的悠闲自得的表情听着。

可是,土方悦子的话,出乎众人之望,转变了话锋:

“其次,我有机会多次听到过藤野由美的英语,她讲得相当纯熟,我们可能还不及她的水平。当然,在正常情况下是难以听得到的,只是在跟外国人片刻的会话中才能听到。例如在机场,人鱼像边,科隆堡城垣,藤野由美和来旅游的几个美国人,就说着相当流利的英语。我就在一旁倾听。

“在这儿我不得不提起对藤野由美十分抱歉的事:与其说藤野讲的是英语,倒不如说是美国话。我问过门旧,他说她曾经在美国西部的顿巴住过,所以这种发音的习惯和口音不能算是奇怪。但是,我分析情况不完全如此。藤野由美的美国语里,揉入了某种特殊的措词和单词。那是不太文雅的GI美国语(美国兵使用的粗野卑俗的美国语)。总之,藤野由美使用的是非常熟练的GI美国语。我觉得这件事可以推测藤野由美曾经置身于使用这种语言的环境之中。比如在战后相当长的时间里,留驻日本的美军兵士驻扎的基地里。在那里驻军使用的GI语的会话,影响了基地用围的青年男女。

“我这样说,并不是在贬低藤野由美的美国语不得当。就象刚才提及的那样,她的美国话比起我们在学校费心耗神地学到的英语会话要熟练得多。我想那是在生活中熟练地运用会话的结果。生活中的习惯用语,才是货真价实的外国语。我希望以休兹探长为首的到席的诸位,能留意到这件事。”

大家好象乘坐在被黑暗的大海吞没的船上,脸上露出茫然不安的神色。

“那么,我想把话题调转一下角度。我代理了江木先生,突然被选定为这个旅游团的讲师。那是江木先生推荐的。我以前到欧洲旅行过一次,能再度去欧洲是我的夙愿。所以当我一听到要当代理讲师,有这么个好机会,就欣然参加了。

“但是,江木先生为什么要突然辞退讲师呢?先生说是要和某家有名气的出版社撰写文章而不能担当已经承诺了的这个团体的讲师。大凡著书立说之人,只要能去有名的第一流出版社工作,他自然会考虑到今后有希望的前程而慨然承诺。江木先生也是考虑到这个机会,要比当旅游团的讲师去欧洲更为合适,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也为先生能有这么个机遇而欣喜。不过,这里面又多少有点微妙之处。

“我有不少朋友在各家出版社里工作。在委托先生工作的《女性思潮》编辑部里恰巧也有朋友,就试着向那位朋友打听了一下。这倒不是出于某种其它的理由。江木先生的名声相当大,作为作家期待着不可动摇的地位。可我的朋友却不知道要求江木先生干这类工作。我曾想,或许是出版社不对外泄露自己的计划。可是,要是有这种出版计划的秘密,即使没有传入我的耳中,江木先生真是受到编辑部的委托吗?

“姑且不谈这些事。江木先生辞去讲师的情况,我也颇有兴趣,为什么呢?因为那时正好是决定这个玫瑰旅行的成员的阶段。我作为江木先生的代理人被选定后,就向门田先生打听此事的原委。用门田先生的话说,江木先生已经看过报名截止后的团员名册。

“先生辞退讲师,偶然和作成团员名册的时间一致。这是偶然吗?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必然性呢?我以为是应该偏向考虑后者的。

“在这儿设想一个假定的情况:假如在名册上登载的团员之中,有江木先生所不中意的名字。先生和这些人一起去欧洲实在索然寡兴。先生就不会不讨厌这次旅行。

“可是,要是这样的话,她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将这个理由告诉广岛常务。说由于有这个人而拒绝参加。如果我的设想成立的话,江木先生不中意的人,我想倘若只是打心眼里讨厌,并不是合不来,不是最根本的反感的原因。现在的问题是,尽管江木先生已经应诺了,但因在团员名册中有对江木先生有害的人,于是,先生用另外的理由,回避了这次活动。

“所谓有害,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说起来大概是对先生的将来有害的意思。仅仅三个多星期的国外旅行活动,有多少害处?非将辞退不成呢?那肯定有相当重大的理由。我想江木先生以出版社有新任务为口实,而在团员名册里发现了藤野由美和梶原澄子的名字,那才是忌避担任玫瑰旅游团讲师的原因。”

以休兹探长为首的并席而坐的人,俟门田翻译结束后,都瞠目张望着土方悦子小巧的脸。江木奈歧子的脸色陡然变得灰白,但那细挑的眼眉纹丝不动,听取着“高足”土方悦子的发言和门田忠实地译成的英语。

“我这儿还有一份从日本发来的电报。”土方悦子从左面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来。

“这就是札幌的医师会长对我的询问电的复电。我在希思罗机场发的又一份询问电报,是关于梶原妇产科医院的事。梶原妇产科医院是梶原澄子已故的丈夫开办的。现在由其弟开业。札幌医师会长的复电称,该医院在昭和三十二年新建搬迁至现在的札幌市内,原先是在千岁町。所谓千岁,就是现在的北海道玄关机场,它的前身也就是众所周知的美国空军的‘基地之镇’。据札幌医师会长的电文,位于千岁的梶原妇产科医院是个规模很小的医院。梶原医院的发展,可以说是建筑在千岁时代的基础之上的。

“考虑一下在基地周围以美军为对象的特殊职业的女性,妇产科医院和美国空军基地的关系就容易理解了。

“在这种场合说起这类事,不由得使我难为情。千岁基地的女性频繁地出入该地的梶原妇产科医院之事,只要想到妇科疑难之症和中止妊娠问题,就十分容易推定了。这一类治疗和中止妊娠手术,可能会收取患者的黑市医疗费。医院的病历卡,自然也逃不过税务大员之眼。那儿可能会有两种账簿。现在看来,那些水平低劣而挂着违反道德的妇产科医院和外科医院的招牌,就可以清楚其中的奥秘了。梶原医院在搬迁到札幌之前,即昭和三十二年前,在千岁从那些女性身上发了不义之财。我想这也是这家医院发达扩展到札幌市内的秘密。

“梶原澄子曾为当时健在的丈夫帮助,担任护士之职。由于当时人手不足,加之妇女患者肯定很多,所以太太充任护士之职也是顺理成章的。多田真理子在哥本哈根旅馆被人从后面扼掐脖子时,就是梶原澄子为其治疗的。她是个具有熟练治疗经验的护士,手脚利落,绝不是个外行。那时梶原澄子看到残留在多田真理子颈部的伤痕,就暗示门田先生有其它的可能,这件事也是由她丈夫帮助得以提高治疗水平的梶原澄子开始指出来的。”

坐在参考人席上悠闲自得的多田真理子,开始变了脸色。

“可以推定,梶原澄子嫌恶藤野由美不洁的真实理由,是由于藤野由美在千岁时代是梶原妇产科医院的患者。梶原澄子在这个旅游团里,看到藤野由美,就恢复了她曾经是患者的记忆,或者作为同室者共宿一屋,回溯起二十年前自己医院的患者。这样,作为医院院长之妻,和曾经受过治疗的基地女郎同宿共眠。肯定是不能忍受的。藤野由美由于岁月的漫长,加之梶原澄子在医院里是众多护士之一,记忆已经淡漠了。如若藤野由美回想得起来的话,也会希望更换室友的。梶原澄子不仅记得藤野由美的脸,也许还记得她的名字。为什么呢?我忖思她曾经在暗账上登记过患者的名字。

“那么,江木先生在名册看到梶原澄子和藤野由美的名字,就马上辞退了讲师,那又有什么因果关系呢?江木先生是否要回避梶原澄子呢,还是要躲避藤野由美呢?

“我认为这两个人都是先生忌避的对象。说起来,江木先生当时也生活在熟悉该两人的相同环境之中。

“不过,梶原澄子也好,藤野由美也好,她们都不会猜想到江木奈歧子的名字。因为‘江木奈歧子’是十年来翻译英语游记的笔名。她的本名叫坪内文子。

“或许,先生的随笔是用坪内文子的名字写的,梶原澄子只记得千岁时代妇产科医院的患者,藤野由美没准也记得住这么个人。坪内文子原先是江木奈歧子的名字,在多数人的记忆中已然消失了。

“江木先生过去的一部分秘史,在新闻界里还是个秘密。这对于编辑来说成为神秘的吸引力。江木先生成为旅行评论家和游记随笔家,当然是她超群拔萃的才能,但另一方面,先生的经历的一部分变成的神秘的魅力,攫住了编辑的心,从而不断增加委托的任务。

“可是,仅仅根据笔名还不能判明。当时认识她的人,一看见她的脸,立刻就能断定是坪内文子。即使经过了二十年也还会记得已经变老的容貌。江木先生在名册中发现了梶原医院院长之妻梶原澄子和藤野由美的名字,察觉到这种危险,立刻辞退了讲师。”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又克制住了,扭曲着身体。

土方悦子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咬紧着牙关,不久,仰着脸似乎没有看见呆若木鸡的江木奈歧子,凝视着休兹探长又侃侃长谈起来。她顾不上对江木奈歧子的“情分”,不得不竭力进行自我防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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