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的大殿,无论是高坐大殿之上的帝后,手里仍执着玉如意的皇子,还是底下排列整齐的秀女们,尽皆睁大了眼睛,尽皆将视线落在了闻樱身上。

与此同时,宇文泓却接受到了许多信息,可以说在他耳中,殿中嘈杂不堪也不为过。

开玩笑的吧,太子不是要选吴玉贞吗,怎么会是闻樱!

吴玉贞的脸色可真够难看的,笑死人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子妃呢,对谁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施恩模样。太子亲自选了闻樱,这一巴掌扇的可真够重的。

闻家三小姐,她有这么好?老大老二老六居然都选了她,有趣,等会儿可要仔细瞧瞧!

红颜祸水,不知道父皇会怎么想,这下有好戏看了。

看戏者有之,忧虑者有之,就连吴玉贞自己,都控制不住心神,在心底发出震恐的呓语。这还是宇文泓第一次听见她的心声如此失态而不可置信。

他想起甬道之谈,他问她“假如他不是太子,她当如何”“假如他死了,她当如何”,她在回答他的问题时,有别于表面上的热切,内心相当冷淡而理智。

如果你死了,我的家族又怎么会容许我活下去,我当然是要跟着你一起死。

亲族高于一切,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他不过是因此产生了些许失望的情绪。

但一直到进这大殿之前,他都不曾想过要更改自己的选择。女红她同样做的很好,如他所想,她会像上辈子那样成为一个面面俱到的太子妃,然而就在这时,与她隔道而座的闻樱突然扎破了手指

白皙的指尖蓦地多了一点猩红,他已不受控制地偏过了视线。

她像是被自己的笨拙气着了,有些恼怒地瞪了眼血珠,随后不得不含住指尖,将血吮入口中。就在这个过程里,她忽地微抬起眼往这个方向看来。

他心跳一促,刚要强自移开目光,却见她对他旁边的位置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很是真切,伴随着她眼睛一眨,微嘟起的唇,显出几分天真来,再加上颊边那因恼怒而染上的一抹绯红,便很像是没做好事的少女,在向亲近的人撒娇了。

宇文洛。

不必看,他也知道她是在对谁笑。

这个认知让他自嘲,半晌方稳下了心神。

当他手拿玉如意,往吴玉贞所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时,倏尔发现宇文沨越过了他,快上几步,将玉如意放在了……闻樱面前。

此时,他才骤然想起,很早之前,暗卫曾经报上来的消息,贵妃有意让宇文沨娶闻家三女。宇文沨上辈子的正妃是谁,他一时没能想起来,只记得貌美非常。闻樱的样貌确也极好。

他想娶她,宇文洛怎么争的过?

当看见宇文洛同样将玉如意放下之时,刹那间,他被脑子里被疯狂的念头淹没,他也好,宇文洛也好,都与闻樱有过牵扯,宇文沨呢,他认识她吗,与她说过话吗,凭什么轻而易举就想得到她?然而,有他在先,单凭宇文洛在宫中的地位,决计争不过宇文沨。

宇文洛不可以,他却可以。

等到他回神之际,已然将玉如意送到了闻樱跟前。

他看着自己缓缓撤回的手,和周遭如同加了滚油一般猛然爆开的“议论声”,才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三柄玉如意摆在眼前,闻樱瞬间失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早在宇文沨将玉如意给她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等到太子横插一杠,竟真的把他的玉如意也拿出来时,她心里在喃喃: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平心而论,如果她有三个儿子看中了同一个女人,她主观上必定觉得这女人是个祸害!

而现在,她这个祸害要怎么保全自己的命,成了她做任务以来最棘手的难题。

果然,见三子都选了同一位秀女,皇帝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笑仍在笑,但熟知的人能够看出其中的差别。他凝视下方的人,缓缓开口,语声浑厚而威严:“看来……”

“陛下!”没等他说完,闻樱已经跪了下去,“臣女有话要说。”

不能让他说下去,无论皇帝想到什么解决方案,必定都无益于她。

“哦?”他像是没有被打断的不虞,抬了抬手,“你起来说话。”

所有人都站着,唯有她跪在地上,显得格外娇小堪怜。

闻樱心里一凛,知道当今圣上情绪内敛,又观察入微,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她慢慢地把握节奏,用无措而又强自镇定的语气道:“皇子送了礼给臣女,臣女感激不尽,亦有一份礼物要送。”

她故意将意义非凡的玉如意说成是普通的礼物,只为不那么刺耳。

皇帝意味深长地道:“朕怎么记得,你们进殿前不许携带任何物品,否则视同舞弊,取消选秀资格。”

“不敢有违宫规,臣女所说的礼物,正是它。”她从托盘中取出香囊。

历朝选秀以来,就没见过秀女将终选之物当做礼品赠人的,她这一份急智让皇帝侧目,至少她把话说得很好听,借香囊寄情,不会给人难堪。

皇帝笑了,“那你说说,三位皇子都送了你一份礼物,你这香囊却只有一个,是要送给谁?”

“臣女想将它送给”

殿中人无不屏息,她身前所站的三人,气氛更是微妙至极,如出一辙的漆黑眼眸,尽皆投注在她身上。

她轻轻地道:“我要将它送给……太子殿下。”

宇文泓怔住,眼睛里有一瞬间划过了不敢置信的神色,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她会选择他。

“可是朕的三子都钦慕你,你只给太子一人”皇帝语声凌厉。

这是皇帝的刻意为难,她知道。所有人都能看出她送香囊的用意,难道她还能一次选上三个?

他只是容不得任何一个儿子被她挑选,又或者放弃。然而她不能不选,不选就意味态度摇摆,从来在中间摇摆不定的人死的最快。至于为什么选太子……她深吸了口气,再一次准备跪倒。

却就在这时,宇文沨率先打断了皇帝的话。

“父皇。”

皇帝雷霆气势被这一声打散,他险些没气笑。

“这玉如意我还能撤回来吗?”

“什么?”

宇文沨浑不在意将折扇一合,笑容懒散地道,“满殿佳人,儿臣走马观花实在是选不下来。因见六弟选了这位姑娘,想着她必有独到之处,就跟着选了她。这会儿瞧着,倒也没那么好了。”

皇帝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说辞,定定地看他一眼,道是,“随你。”

“谢父皇。”

闻樱心里一动,抬头去看宇文沨,却见他摩挲着扇骨,有些遗憾的看了眼自己。

“那小六呢?”皇帝黑沉的眸光转向宇文洛,“你这玉如意,又是什么说法?”

闻樱心中一紧。

宇文洛自刚刚起就一直没有出声,他只看着闻樱,目光仿若凝在她身上,一动也不动,太多的情绪饱含其中,竟使得表情有一丝漠然。

借着桌案遮挡,闻樱悄悄地拽住了他的袖口,然后轻轻地摇了一摇,如同恳求。他的手就在她旁边,仿佛稍稍一碰,就能抓住

他终于回过了头。

“……儿臣也觉得,她没那么好了。”宇文洛再开口,语声微微的嘶哑,敛眸道,“这届秀女儿臣都不喜欢,等下回再说吧。”

“狂妄!”

皇帝斥责他。

他垂首道:“父皇教训的是。”

皇帝顿了顿,没能再说什么,一时气氛凝滞。

至此,皇后方出来打了圆场,她先是看向太子,而后又转到了闻樱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后,方继续主持选秀。

本次终选结果一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闻樱竟成了最大的赢家,原本围着吴玉贞转的秀女,一转头都拥到了她身边。

她们喜欢同吴玉贞玩在一处,本也不单单是为了吴家,又或者觉得她当真平易近人,只是图谋未来罢了。吴玉贞倒也不差,被三皇子选中,即将成为三皇子正妃,只是与国之储君相比,落差极大。

至于殿中惊心动魄的一幕,却没有人敢提起。

大选结束,储秀宫自是不能再住人了。没选上的秀女早早失魂落魄的收拾东西走了,其余人除了皇子正妃、侧妃之外,还有嫁给宗室的秀女,她们与闻樱打好关系后,也匆匆离了宫,预备将此间信息尽快告诉家里,至少对吴、闻两家的态度需要家中明确,作出细微调整。

闻樱反而不着急,慢慢地收拾着,也没有宫人敢催她。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搓绵扯絮一般,纷纷扬扬飘洒下来,将青瓦红墙妆点一新。

房间里,收拾东西的壁月念念叨叨:“这个要带,那个也要带,夫人给的银票还有富余呢,需得放好了……”

闻樱跟着她理了一会儿,又丢开手去,坐到窗边支着下巴发呆。

却听她也忽的放下衣服,不敢相信地问:“小姐,我真没听错?您是要当太子妃了吗?太子不是……哎,奴婢都要晕了。”她晕了一阵,见闻樱不答话,自也喜笑颜开,“夫人要是知道了,必是要高兴坏了!往后大小姐她们,哪个再敢小看您?”

闻樱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她的话,忽然间,她站了起来。

“小姐?”壁月疑惑地看着她往外走,“小姐您去哪儿”

她没回,只脚步匆匆地走到门口,“吱呀”一声将门大开。

门外,宇文洛站在那里,他像是没撑伞就来了,黑发里、肩膀上都覆了一层白雪,脸庞僵冷。看见她的眼睛也似是被冻住了,漆黑的瞳仁湿漉漉的,却很是专注,就跟那日在大殿时一般,一动不动。

她走下台阶,轻呼出一口白雾,在白雾里笑:“我刚刚就在想,大概是你来了……”

“为什么?”他凝视着她,问,“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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