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还是我,巴克利太太,再打扰你一次,他还没回家是吗?哦,好极了。”他用手捂一下手机话筒。“她去叫安迪。”他说。

我们坐在车里,车停在班布里奇大道巴克利家的对面。我们绕了路开到这儿来,米克几乎是随意地四处乱转,老雪佛兰穿过布朗克斯就如同一头大象跋涉过长草地带一般。他开车时我们两人都一语不发,这种静默在这辆旧车子里更显得沉重、让人窒息。有太多的死亡了,感觉它一直跟着我们,这些死亡都是通过谋杀来实现的,尸体好像就堆在后座上,阴魂则充塞着车内的空气。

半晌,他又开口了,“安迪啊,老弟,你的宝贝车子就停在你家对面路边,我们就在车内等着你。”

他阖上手机,放回口袋里。“他马上来,”他说,“发现他好好地在家里,可真让人松口气。”

“是啊。”

“告诉你,”他说,“其实她接起电话那一刹那我已经如释重负了,我是说他妈妈,这些混蛋现在就连老太太也不放过。”

我看着街对面的门,一会儿安迪便开门从那儿出来了。格子呢衬衫,卷着裤脚的牛仔裤,还带着他的皮夹克,他在门口停了半天,穿上这件皮夹克,才小跑着过了街。米克下车,让安迪坐进驾驶座,我一样也换到后座去,米克从车头绕过来,坐到前座安迪身旁。

“快疯了。”安迪说,“我谁也联络不上,你的电话我所知道的每一部都打了,米克,还打了好几家酒吧看看你有没有去,我当然知道你应该不会去,但只能碰碰运气。”

“我也找了你,但你不在家。”

“我知道,我妈说你打过,今天我这一整天都在外面,开着我表哥的车子四处跑,我快转疯了,你知道吗?我甚至还去了曼哈顿,经过了我们的店。你大概看过它现在的样子了,只剩下合板和黄塑料绳。”

“前天晚上我也绕到那边去了一趟。”

“我也打了电话给你,马修,但一听是应答机我就挂了,后来我又试了两次,都是忙音,我猜一定你和米克两人在通话,难怪我这边也打不通那边也打不通。”

他上了挡,等后头没车时,就一扭方向盘上路。他问我们有没想好去哪儿,米克要他想往哪儿开就往哪儿开,好像去哪里都没有差别。

他四下绕着,遇到红灯停车,时速控制在限速之内。驶过几个街区之后,他问我们有没和汤姆联络。“我也打过电话给他,但没人接,你也知道他的房东太太是一步都不出门的,我能猜的只有汤姆可能善心大发,带她去看场电影,或她忽然病发什么的,汤姆只好送她进医院。当然也可能电话出故障了,所以我跑了一趟,还按了门铃。”

“你什么时候去的?”

“不知道,我没注意时间,可能一小时前吧?我按了铃,敲了门,之后又绕到后面,还按了后门的门铃,也敲了门,看实在没反应,我就回车上了。你要不要再打个电话给他?还是干脆再去一趟,老实说,我心里有些发毛。”

“我们刚从他那儿来。”米克说,又讲了我们所看到的。

“天哪。”安迪说,踩了刹车,但没有米克听到TJ挨枪时那么突然,安迪看看后照镜,很平稳地让车停住,拉起手刹车。“我应该进去一下才对。”他低沉地说,“给我一分钟,嗯?”

“多久都行,小子。”

“两个都死了?汤姆和老太太?”

“汤姆挨枪,老太太被割了喉咙。”

“老天爷,我所想到的是,他们也可以这样轻易就进到我的家里,而且轻易地就把我和我妈给杀了。”

“所以刚才你妈说你在家时我有多开心,”米克说,“其实之前我听到她声音时就很开心了,因为我也有和你一样的担忧。”

安迪仍呆坐着,独自点着头,半天才说:“呃,那现在更加得这样了,不是吗?得提高战斗力。”

“怎么说?”

“我急着联络大家就是这个原因,”他说,“我一直认真在想。”

“想什么?”

“想说他们一直用这种方法对付我们,等我们落单;一次干掉一个,我于是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我们只剩三个人了,我想我们应该在一起,而且我认为我们该找个安全的地方作为基地。我一个人在布朗克斯,如果他们要动我,只要一脚踢开我家大门就行了。马修,你住在有管理员的大楼里,也许情况会不同,但你也不能永远锁着门躲在里面不出来,就算你能这样,你又怎么阻止他们开枪杀掉大厦管理员,就像杀其他人那样,然后上楼来破门而入呢?”

“说得没错。”

“至于米克,你躲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你在哪里,这招很聪明,但你只是不断移来移去,就像现在这样,让车载着你四处跑。可你是很容易被认出的人,只要不巧有哪个人看见你,而这家伙又四下散播消息的话,呃,你懂我的意思吧?”

“所以你的办法是?”

“农庄。”

“农庄。”米克重复了一遍,很认真地考虑起来,过了半天,他说:“我跟马修说他应该去爱尔兰,他回答我应该一起去当个向导,这意思是一样的吗?”

“不完全一样。”

“只是我逃走的另一条路罢了。”

“你这样并不是逃走,米克,这才是我要说的重点,你先占据一个好位置,等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这下你引起我的兴趣了。”米克说。

“我们今晚就过去,先做好布置,事不宜迟,别再给这些杂碎有向我们开冷枪的机会,我们先弄好防御工事。农庄那边只有一个入口,不是吗?就是我们上回去走的那条很长的车道。”

“两旁是西洋栗。”

“树是你种的,你说了算,反正我知道的只有圣诞树和非圣诞树两种。他们一来,我们一定会先一步知道他们来了,就像瓮中捉鳖一样,不是吗?”

“继续。”

“除了我们三个之外,我不知道还有谁知道这座农庄的存在,但可能多少还是有几个吧,我是这么想,你们应该记得,我刚刚说过我一整天没其他事可做,只拼命想这些……”

“你表现很好,老弟。”

“呃,这样,我们进到那里,然后我们找个大嘴巴把消息散布出去。我们已经知道对方的特点之一就是,他们有着很灵的资讯来源,一旦他们接收到我们传到街上的消息,说我们三个躲在这里,很有把握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这地方,我们就整天喝酒,白天晚上地狂欢,我还需要再说下去吗?说到这里你就全懂了,不是吗,米克?”

“让他们觉得我们没有防备,放松戒心,其实我们是等着他们上门送死。”

“挖个大陷阱请他们自动跳进来,米克。”

“在农庄一次了结,”他说,“这意思是说我们又要挖坑了不是吗?这回我们需要的土坑显然比上次的大多了。”米克嘴角一扬,“但我不介意多干点活儿,我会说,我们三个都需要多运动。”

说干就干,就这样决定了。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农庄那边的食物够我们吃到冬天,包括园子里长的以及奥加拉太太养的。附近的艾伦维尔市有家大商店,如果我们在那里住到衣服要换季,这家店就买得到。

还有,米克那个皮包就躺在车后座,里头是枪,弹药和现金。他把他爸爸留给他的围裙也放在里面,另外还有他爸爸的切肉刀。除此之外,农庄那边还另有武器,包括奥加拉的一支散弹猎枪和一支有瞄准器的猎鹿枪。

“还有一件事,”安迪说,“我得回家一趟,跟我妈讲可能有好几天时间不回家了。”

“打电话给她,”米克说,“用我的手机,或到农庄之后再打。”

“我还是回去一趟的好,”他说,“顺便回去拿盒子弹,我身上这把用的,在我房间里,我很快,而且这样也有机会让我抽根烟。这一趟农庄路可长哪,很久不能抽烟。”

“反正车子是你开,”米克说,“而且我想你烟瘾上来了,在自己车里抽根烟又有什么问题。”

“你们两个不抽烟的在车上不好吧,”安迪说,“在密闭的车里,人口密度太高了,就算开了车窗也一样。我可以走之前在家抽根烟,另外我还有件事得做,我要叫我妈到波士顿北边的康尼舅舅家住几天。她常说有很久没看到她这个弟弟了,还有什么时间比现在更合适呢?因为他们也有可能找到我家来,米克,不管到时我人在不在家,我都不要我妈出什么事。”

“天哪,不能再出事了。”

“天知道她肯不肯听话去舅舅家,但提个建议总可以吧,我只要一想到汤姆跟他房东老太太……”

“行了,别说了。”

绕回班布里奇大道并没花多少时间,我们这回停在他家这一边。安迪下了车,仍然是小跑着过了人行道,掏出钥匙开了门,就进去了。没过多久,米克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然后,几乎是同时,他又把电话掐掉。“我想我还是得联络一下奥加拉,”他说,“但我不想用这玩意儿打扰他,我怕会不小心被哪个家伙窃听到。”

“用他牙齿里的填塞物窃听到。找个公共电话并不困难。”

“我们直接过去也行,”他说,“时间还不算晚,不必先打招呼。”他沉默了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跟我换个位子吧,”他说,“我坐在后面可以把脚翘起来,也许打个盹睡一会儿,这一段路可长了。”

我下车,依言和他换了座位,他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座后头,一副真要把脚跷到前面好好休息的样子。

几分钟之后安迪出来了,嘴里含了根烟,停在人行道上深吸了一大口。来到开着的车门旁时,他吸了最后一口,把烟头往街道上一弹,烟头落地时溅起一小团火花。

他进了车,一转钥匙,发动了引擎。他咧嘴一笑,拍了两下方向盘。“我们走了,”他说,“大家留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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