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自打有记忆以来, 宣采薇从未听到过她母亲说过一句重话或者是粗俗之话。
未曾想到这第一句竟然是,说她的。
——孽种。
宣采薇下意识颤了下身子,她转了头, 不可置信地看向镇国公夫人。
自打她有记忆以来, 她便敬重, 仰望,甚至是追寻的母亲。
大堂姐说过,希望她能够做自己。
她是有了一些改变。
可宣采薇心里十分清楚, 她是将母亲放在了自己之前。
如若真有一日, 母亲让她放弃围棋, 放弃她的理想和人生, 选择去当一名寻常贵女,选择去走她母亲为她铺垫的路, 她会同意的。
因为, 那是她的母亲。
即使她缠绵于病榻无法尽孝, 即使她成为了整个镇国公府的累赘和笑话, 即使她让曾经傲然于众位贵女的母亲丢尽了颜面。
母亲也从未放弃过她,从未抛下过她。
曾几何时,宣采薇庆幸,上天待她不算薄, 便是身体薄待,但她却享受了母亲无私的奉献和慈爱。
直至刚刚, 宣采薇都是如此想法。
可……
宣采薇唇色已然发白, 不自觉抖了抖,但她还是想试图说点什么。
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让自己笑一下。
“母…母亲,您在说什么?”
但镇国公夫人似乎对宣采薇的话语充耳不闻, 看都没看宣采薇一眼,一张雍容华贵的面容上,早已不见气度,说出“孽种”二字后,像是打开了某种情绪的宣泄口。
将藏在心间的情绪全都宣泄了出来。
浮于面容,落成一抹狞笑。
镇国公惊愣,下一刻眉目瞬时皱紧,怒气上涌,斥责道。
“林思蕴,你疯了吗?”
“采薇是咱们的宝贝闺女,哪有为人父母,如此说自己女儿的,便是你再不喜她,她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镇国公夫人直勾勾地看着镇国公,听见了镇国公的怒骂,也听见了镇国公对宣采薇的偏爱之心。
这一分偏爱,彻底让镇国公夫人红了眼。
“我疯了?”
“是!早在我生下这个孽种的时候,我就已然疯了。”
“若不是她,我会无法再生育吗?”
镇国公夫人没再看宣采薇,可手指却清楚地指着宣采薇所在的位置。
宣采薇看着镇国公夫人涂满蔻丹的指甲,细长尖锐,红通通,像是一柄沾血的匕首,来回地割着宣采薇的脖颈。
让她无法呼吸,只得瞪大的眼。
听着镇国公夫人说着,宣采薇从未听过的事。
而镇国公却是有瞬间的沉默,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镇国公夫人接着道。
“当年,我因秋语芙动了胎气,致使生下宣采薇之时,她体内自带寒毒,你怜惜了她十几年,而我呢,我为了生下她,却无法再次生育,如此重击,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镇国公无法接话。
这兜兜转转其中过往,谁又说得清,当年他因为得知林思蕴利用旁人性命设计嫁给他,心寒冰凉,其后又得知秋语芙被林思蕴害的一尸两命。
当时的镇国公心如死灰,哪里还顾的上林思蕴的情况,等到稍稍冷静下来后,才发现林思蕴无法生育。
可那时的镇国公对林思蕴的感情只剩下责任,他无法再做到像一个贴心丈夫般去安慰她,关怀她。
只能把这潜藏在其中的愧疚,全都弥补在宣采薇身上。
但这件事,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让病重的宣采薇知晓。
镇国公自然是担心加重宣采薇的病情,他原本以为林思蕴该是同他所想。
甚至,那时的镇国公还动了几分私心,只道林思蕴到底还存有几分良知和善意。
之后,见林思蕴对待宣采薇十分亲和,不离不弃,更加印证了镇国公的想法。
虽无法修复两人的关系,但若是林思蕴一直这般做一个好母亲,他愿意承担林思蕴过往的罪孽,同她这样一直维护着表面的平和,她想要镇国公夫人的位置,他给她,她若是想和离,他亦会让她体面的离开。
除了感情不能勉强,他别的都可以给她。
只要她好好对采薇。
好一会,镇国公轻轻抵住采薇的后背,以免她不支倒下,一双眼混着自责,无奈,唏嘘……
最后凝成复杂道。
“就算是我对不住你,你只管冲我一人来便好,你何苦这般对采薇,采薇是无辜的。”
听到这,宣采薇惨白的脸更甚,她抓了抓自己衣角,神色慌张,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听下去。
她有股直觉,接下来的话,将会让她的人生翻天覆地。
可是,命运根本就没有把选择的机会交在宣采薇手里。
“宣知义,话说到这份上,为何不敢直接说出来。”
“为何不像方才指控我其他罪责一般,义正言辞,大义凛然?”
“呵,你怕她受伤?”
镇国公夫人指着宣采薇的手指抖了抖,面容更加扭曲。
“那,我的痛苦呢?”
话音微落,镇国公夫人眼里早已不见清明,更带了几分混浊,像是得了癔症一般。
过了一会,镇国公夫人忽然态度一变,语气发软。
“采薇,我的宝贝女儿。”
虽然叫着宣采薇的名字,但还是没有看宣采薇,眼神一刻都没离开过镇国公身上。
可宣采薇听到母亲又像是以前一般呼唤她,她忙抬起了头,眸中的惶恐稍减。
期期艾艾回应道。
“母亲…母亲…我在。”
宣采薇应得快,就怕自己慢了点,母亲…母亲会又像刚刚那样对她。
不,刚刚…定然是母亲气急了,才说出那般话的,母亲…母亲不会这么对她的。
定然如此。
她只要乖乖的,像以前那样懂事,听母亲的话,母亲就会像以前一样对她的。
母亲…母亲…不会不爱她的。
宣采薇死命地拽紧自己的衣袖,压下心里的恐慌害怕,眼神带着几分希冀看向镇国公夫人。
然而镇国公夫人依旧没看宣采薇。
她发红的眼,盯着镇国公。
话语却是对宣采薇说的。
“你如果真的当我是你的母亲……”
“那便一起来承受这份痛苦吧。”
轻描淡写地两句话,似不痛不痒,却让宣采薇眼里的希冀结冰。
在宣采薇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由镇国公夫人彻底粉碎她的希望。
只因镇国公夫人道。
“采薇,宣知义想指控我的最后一项罪责。”
“不过是我对你下了长达十几年的毒罢了。”
风卷起了城外一间破旧茅草屋的屋顶,风在嬉闹地玩耍,似是不知自己再多使几分力,便会将茅草屋摧毁的一干二净。
然而,镇国公夫人知道。
即使她没有去看宣采薇的表情,也知道她如今的震惊绝望。
但那又如何?
比起她这些年的绝望和痛苦,这一些又算的了什么。
而且,不够,还不够,丝毫不够。
镇国公夫人嘴角扬起一个疯狂至极的笑容。
“宣知义,你不是问我原因吗?”
“这件事,你亦有一半责任!”
镇国公哪里能想到自己还在顾忌宣采薇情绪之时,林思蕴已经陷入疯癫,势要毁了宣采薇,竟然先说了出来。
镇国公明显感觉跟前的宣采薇身体僵硬,已经无法思考,眼神亦然空洞。
像是遭受了某种重大的打击。
镇国公皱眉,急的想制止林思蕴说下去。
“够了!”
林思蕴却不会再顺从镇国公的意思,她笑了笑,森森白牙,像是夺魄的獠牙。
“不够!”
“如若不是你那般在乎宣采薇,我又何必拿她性命来换你一丝在意?”
“她若不继续重病,你还会同我平心静气的坐下来说话吗?”
“我二人,还能做这么多年的夫妻吗?”
说到底,宣采薇不过是她用来博取镇国公关注的一个工具。
镇国公也听明白了意思,他瞳孔瞬间睁大,他竟没想到林思蕴残忍至斯,亦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是这等原因。
镇国公提高了声音,大喝。
“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采薇是无辜的!”
“无辜?!”镇国公夫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从出生起,就是一个错误。”
“我又何其无辜?”
镇国公夫人似是想到什么,眸色间的痛苦,就连疯狂都掩盖不住,她贝齿轻咬,下唇出现丝丝血痕。
好一会,才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为了平复情绪,而是为了一口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宣知义,我没有骂宣采薇。”
“她是一个孽种。”
“一个我被人强.奸留下来的证据。”
“而这个下药的人,是你的大哥,宣知礼。”
镇国公夫人面色冷静,跟她先前的疯狂大相径庭,似乎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而本是遭受重大打击,身体僵硬的宣采薇,却忽地抬头。
脑海全然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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