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这条路,注定要用鲜血和人命来铺就。

长嫡两派这一争,就是六年。

六年时间,林非鹿从一个个头不过腰的萌娃长成了十三岁的娉婷少女,就连当年只会抱着她大腿流口水的小奶娃林蔚都成了九岁的小姑娘,懂得爱美之心了。

以前林廷和林倾之间的暗涌只有她和宋惊澜察觉到,到如今这个地步,迟钝如林景渊都发现不对劲了。

虽然两派从未兵戎相见,甚至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但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暗自弥漫的硝烟都已将身处其中的人全部笼罩。

林景渊长大之后,性子丝毫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跳脱,他一直在努力挽回大哥和三哥之间的关系,两人每次都很给面子的点头,但之后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景渊忧心忡忡问林非鹿:“你说以后他们两个会不会打起来啊?”

林非鹿觉得按照林廷的性子,多半是不可能的。

但也说不好。

这么多年过去,林廷的温柔都染上了沉默,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沉郁,那双总是柔软的眼睛也被一层浓浓的迷雾遮挡,叫她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他曾经的确是不想争,但这么多年了,他会不会,也改变了想法呢?

林倾芝兰玉树的气质倒是没有改变,只是偶尔视线掠过,眼中有令人心惊的厉色。

但不管两人如何变化,对林非鹿还是一如既往地宠爱。

林廷会将偶尔救下的小动物送到明玥宫来给她养。曾经只有两座小木房的花田旁边已经建起了动物环楼,有时候林廷会过来在其中坐一坐,那些动物就趴在他脚边,膝上,怀中,还有立在他肩头。

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真心实意地笑一笑,像当年模样。

林非鹿也常去东宫,拿着自己做的风筝啊弹珠啊小木马什么的,缠着端庄的太子哥哥陪她玩,太子拗不过她,每次都会屏退宫人再偷偷陪她玩一玩。

她做不了太多,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在这场夺嫡之争中能偶尔有一段快乐放松的时光。

林景渊特别不能理解两位哥哥:“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啊?又累又不自在,懒觉都睡不成,白给我我都不要!”

林非鹿怅然叹气:“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当然这话林景渊也只敢私下偷偷吐槽一下,有一次被娴妃听到,暴打了他一顿不说,还关了半月的禁闭,把林景渊气得不轻。

去年林廷成年已经封了齐王,在宫外建府,不再常居宫中。林倾今年成年,倒还是住在东宫。两人无需再上太学,一个住在宫外,一个住在宫内,见面的次数骤然减少。

齐王府刚建成时,林非鹿就去过。她本来以为按照大皇兄的性子,应该会搞一个专门喂养动物的院子出来。

结果齐王府里面一只动物都没有。

林非鹿就想着,把他曾经救的那些小动物还给他,反正他现在不用跟阮贵妃住一起了,总可以随意养动物了吧。

没想到林廷拒绝了。

他说:“我照顾不好它们,你且养着吧。”

林非鹿觉得,大皇兄的确是变了。

这种变化令她心中微微感到不安,可却毫无办法。

她为两位哥哥的未来担忧不已,林景渊倒还是吃得好睡得好,并且开始看着齐王府期待两年后自己封王建府的事儿。最近听闻林帝有意向为他择地了,顿时激动得不行,迫不及待拉着林非鹿出宫考察选址。

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林非鹿感觉他是想建个游乐园出来。

这些年她对于出宫已经熟门熟路,自从林念知出嫁之后,她就有理由经常出去疯玩,把京都的大街小巷都窜了个遍。

想着也有段时间没见过林念知了,出宫之后便直奔杜府而去。

林景渊抱怨:“长姐嫁人之后脾气越坏了,有什么好见的。你自己去吧,我要去选地了!”

说完就跳车跑了。

马车将林非鹿带到杜府门口,守门的小厮看见五公主从车上下来,赶紧迎上来行礼。林非鹿一边往里走一边问:“皇长姐在做什么?”

小厮神情有些尴尬,进了庭中才支支吾吾道:“回五公主的话,长公主不在府中。”

林非鹿瞟了他一眼:“去哪了?”

正说着话,杜景若从堂中走出来。

当年的青衣少年如今已成翩翩公子,正如林念知当年期待的夫君模样。

林非鹿喊他:“姐夫。”

杜景若略一行礼,才温声道:“五公主是来找念知的?她前些时日搬回了长公主府,如今不在这里。”

林非鹿一听就明白了:“你们又吵架啦?”

杜景若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林非鹿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啊?”

杜景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道:“五公主要去找念知的话,便帮我带句话吧。母亲的意思并不是我心中所想,她不必介意。”

林非鹿冲他一点头,又转道去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是林念知及笄那年建的,这是大林皇室的规矩,皇子公主成年后都要在宫外建府。不过林念知及笄之后就嫁了人,一直跟杜景若住在杜府,长公主府便只有几个看管的下人,大多时候都空着。

不过很显然林念知将这里当做了她娘家,每次跟杜景若吵架都会收拾行李搬回来。

林非鹿进府之后,跟着婢女走到院中门口,婢女才通报了一声,房内便传来林念知气愤的声音:“不见不见不见!把杜家的人全部拿扫帚扫出去!本公主一个都不见!”

林非鹿笑问:“我也不见啊?”

里面顿时没声儿了,半晌才传出林念知不开心的声音:“不进来还在外面做什么!”

林非鹿让婢女退下,推门走进去,进屋就看见林念知半躺在软榻上吃着水果解九连环。听到动静眼皮也没抬一下,只闷闷说:“你怎么又出宫了?”

林非鹿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看她手上那个极其复杂的九连环,“陪景渊哥哥出来的。”

林念知眼中顿时冒出凶光:“他人呢!是不是一起来了?叫他过来,我刚好打他一顿降降火!”

林非鹿:“…………”

她伸出手指挡了一下林念知的动作,换了九连环其中一扣的走向,咔哒一声顿时解开了一环。

林念知烦躁地把九连环往旁边一扔:“不玩了不玩了!我解了一天没解开,你一来就解开了!”

林非鹿笑嘻嘻的:“你心思都不在这上面,怎么解得开?不过,姐夫又怎么惹着你啦?”

林念知一听姐夫两个字就发飙了:“你不准再叫他姐夫!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他不是你姐夫了!我要跟他和离!”

林非鹿:“这话你每年都要说一次。”

林念知:“……这次是真的!”她气得咬牙切齿,愤怒道:“你知道他母亲说什么吗?说我生不出来孩子,说要给他纳妾!还让我要大度一点,自己生不出来,就不要拦着别人生!”

林非鹿同仇敌忾:“太过分了!怎么能这样呢!”

林念知连连点头:“对啊!我那是生不出来吗?我明明是不想生!我要想生,分分钟生一个马球队出来!”

林非鹿:“…………倒也不必如此。”

她算是明白了,长姐这是遇到自古以来女生难逃的催生难题了。

她安慰了半天,又问:“那姐夫也是这个意思?”

林念知一顿,别扭地说:“那倒没有,他说随我开心就好,也不会为了子嗣纳妾。”

林非鹿:“那你为啥要生他的气?”

林念知瞪他:“不是因为嫁给他,我能受这些气?!他就是罪魁祸首!”

林非鹿:“……好吧,逻辑满分。”

林念知吐槽了半个时辰,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点,没之前那么暴躁了。看着捡起九连环玩的小五,突然问:“你今年也十三了,按规矩,父皇也该为你挑选夫婿了。”

林非鹿吓得差点把九连环掰碎了。

林念知全然忘记她刚才还在吐槽嫁人这件事,十分兴奋地问她:“你可有心仪之人?”

林非鹿疯狂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林念知撑着头打量她,像个浪荡公子哥似的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她下巴:“我们小五啊,现如今是越长越漂亮了,长姐看着都心动,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谁。”

林非鹿:“……”

她突然又想起什么:“奚行疆去边疆也有三年了吧?”

奚家历代驻守边疆,奚行疆三年前便去了边疆军中历练。他将来是要接奚大将军帅印的,无论是奚家还是朝廷对他的培养都十分看重。

林非鹿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点了下头。

便听林念知笑吟吟道:“他走之前不是送了你一枚玉佩?你可知男子赠玉是什么意思?前些时日我听景若说,奚行疆今年可能会回京一趟,难不成是为你回来的?”

林非鹿:“?”

她都不想震惊了,只幽幽地说:“长姐当年都看不上的人,觉得我看得上吗?”

林念知:“……对哦。那算了,他配不上我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小五。”

林非鹿赶紧揭过这个话题:“听说皇后娘娘在为太子哥哥选太子妃了呢。”

林念知这几年常居宫外,重心都围着自己的婚姻,对夺嫡之争倒是感触很小,听闻此言点点头,“我也听说了,说是选中了右丞相的嫡孙女,估计赐婚的圣旨很快就会下了。”

大林一直设有左右丞相,左丞相便是阮贵妃的父亲。那些年因为阮氏独大,右丞相司相一派被打压得很厉害,在朝中说不上什么话。这两年因为长嫡两派相争,右丞相一派倒是趁机起来了,逐渐跟阮相有分庭抗争的趋势。

司相的嫡孙女叫做司妙然,也是京中名女,林非鹿虽然没见过,倒是听说过此女温雅知礼,德才兼备。

林念知聊了几句听来的有关司妙然的传言,转头又道:“眼见着太子都要娶妻了,齐王却还没动静,阮家也真坐得住。也不知道要挑个什么样的天仙,挑了这么长时间。”

到这一步,娶亲已经跟个人幸福无关了,只是家族用来巩固势力的工具罢了。

阮家从权势出发,自然不能轻易让林廷娶亲,不过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

林非鹿不想都出了宫还为这两位哥哥的事烦恼,很快把话题又转回了林念知身上。

林念知果然又开始大骂杜景若……

林非鹿听着,倒觉得皇长姐嫁人之后脾气越来越大,完全是杜景若惯出来的。

自己莫名其妙就吃了一口狗粮。

她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开,林景渊坐在府外的马车上,正美滋滋看着自己今天搜集到的地图,已经开始畅想府邸要怎么划分区域了。

林非鹿刚出府门,就看见余晖下杜景若踱步走来。

林念知本来还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说着道别的话,看到杜景若,顿时拉下脸来,把手一甩,转身进府了。

林非鹿偷偷朝杜景若比了个打气的手势,他颔首一笑,看向半掩的府门,眼中笑意无奈又宠溺。

林念知虽然看上去一副生气的样子,但明显给他留了门。

杜景若一路走到庭中,林念知的房门也是半掩的状态。他走到门口,却没推门进去,只轻叩了两下房门。

里面传来林念知没好气的声音:“干嘛!”

他微微叹气,轻声说:“念念,跟我回家吧。”

里头顿了一会儿,才有传出闷闷的声音:“回去干嘛,看着你纳妾吗?”

他还是轻声细语的:“不纳妾,有念念就够了。”

过了一会儿,房门一下被拉开,林念知站在里面,眼眶红红的,吸着鼻子吼他:“杜景若你给我听好了!你再让我生气,我就要跑走了!知道吗!跑走了,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他点头:“我记住了。”

林念知:“哼!”

他笑着来拉她的手,“回家吧。”

林念知别过头,明显还不解气:“脚脚痛!走不动!过几天再回去!”

杜景若便低头打量她穿着白丝绣鞋的脚,温声说:“我背你回去。”

哪怕成亲这么多年,当了这么多年夫妻,熟悉了彼此身上每一个位置,林念知发现自己还是会因他这样温柔的语气而心动。

她脸颊飞上绯红,别别扭扭道:“谁……谁要你背!”

杜景若笑了笑,突然俯身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念知吓得一下搂住他脖子,呆呆看着他眼角那颗风流的泪痣。

听到他柔声说:“那抱吧。我抱念念回家。”

回宫没几日, 林倾和司妙然赐婚的圣旨果然就下了。

司妙然年方十五, 无论家世还是教养相貌都当得起太子妃这个位置。钦天监的人算了吉日, 成亲的日子定在暮秋,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宫内宫外都立刻忙了起来。

林非鹿找了个机会, 偷偷出宫去看了看准太子妃,是个标志的美人儿, 笑不露齿的那种。

其实按照她的想法,林倾这样端庄沉稳的性子, 应当配个外向烂漫的姑娘。司妙然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 难免跟林倾有些像,过于守规矩了。

但皇家婚姻,何时轮得到自己做主呢。

林非鹿看完准嫂嫂,一回宫就立刻跑去了东宫。

去的时候林倾正在练字,老远就听见她的声音,等人一进来便训诫道:“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没有规矩, 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

林非鹿说:“哦, 看来太子哥哥很喜欢嫂嫂那样文静贤淑的女子了?”

林倾笔一顿, 看了她一眼, 无奈摇了下头,“又出宫去了?”

林非鹿坐在榻上,青色长裙如流苏坠下, 却挡不住她不安分晃动的双脚:“对啊,我去看嫂嫂了!帮太子哥哥把把关。 ”

林倾失笑,坐过来给她倒了杯酥茶:“我的婚事,何时轮得到你把关了?你这关若是没过,难不成这门亲事就不成了?”

虽是玩笑的语气,却也道出了无可奈何的辛酸。

林非鹿噘了下嘴,接过他递来的酥茶了两口才道:“嫂嫂长得很好看,性格也跟传言无二,应该会是一个好妻子的。太子哥哥以后也要对嫂嫂真心相待哦!”

林倾用扇柄敲了下她不安分的膝盖,“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前些时日父皇跟我提起你的婚事,你可有心仪的男子?”

林非鹿一口酥茶喷了出来。

还好林倾身形灵活,一下躲开了,不过还是溅到了他衣袖上,旁边的宫人赶忙来收拾。林倾从袖口掏出帕子递给她擦嘴,真是无语:“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小时候明明那么乖巧,现在越发随性而为。”

林非鹿擦干净嘴,有点崩溃:“父皇真说要给我定亲啊?”

林倾道:“岂能有假?你若是有心仪的人便告诉我,我容不得选择便罢了,你得选一个喜欢的,别委屈自己。”

林非鹿再一次疯狂摇头:“没有没有,我还不想嫁人!”

林倾说:“没有让你现在嫁,只是先定下来,万一被别人抢了先怎么办?”

林非鹿:“能抢走说明本就不属于我。”她往前蹭蹭,去扯林倾的袖口,可怜兮兮的:“太子哥哥,我还不想这么早说亲,你帮我跟父皇说说情吧。”

林倾不争气地看着她:“你就是跟老四混久了,才染上几分他的放浪形骸!”

林非鹿:“你凶我qaq”

林倾:“……”

他拿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妹妹没办法,在她可怜兮兮的眼神下只能点头:“罢了,你还未及笄,婚事往后推推也无妨。”

林非鹿美滋滋地从袖口掏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太子哥哥对我最好啦,这个送你!”

林倾已经习惯她总是拿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接过来研究了半天:“这是何物?”

林非鹿热情地解释:“这个叫溜溜球,是这样玩的,我示范给你看!”

于是两人在东宫玩了一下午的溜溜球。

有了林倾的说情,加上林非鹿去林帝面前撒了几回娇,说自己舍不得离开父皇,又落了几滴泪,总算让林帝打消了给她定亲的念头。

虽然林非鹿自己也清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两年之后等她及笄,恐怕就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不过能逍遥一分钟是一分钟,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等到了那一天再想办法吧。

她回到明玥宫的时候,林蔚正在陪着林瞻远喂兔子。

林廷那只兔子前几年就寿终正寝了,现在宫内的兔子都是新养的。林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哭着闹着要摸兔兔摸狗狗的小奶娃了,她变成了一个活泼烂漫的小姑娘,却依旧对林瞻远亲昵有加。

这么多年过去,她当然发现了林瞻远异于常人的地方,可她一点也没有嫌弃这个傻子哥哥。

林瞻远是她整个童年唯一的玩伴,当她长大,她依旧愿意当他的玩伴。

林非鹿回来的路上去内务府的冰库取了冰棍,回来之后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根,然后就提着冰盒往外走。

林蔚歪歪扭扭坐在藤椅上,一边舔冰棍一边呲溜着问:“五姐,你又要去翠竹居啊?”

林非鹿随口应了一声。

林蔚悠悠说:“我听说父皇打算给你说亲,五姐心仪的人难道是那位质子吗?这可有点难办啊,我估摸父皇是不会同意的。”

林非鹿扭头就把她从藤椅上拎下来,然后把她拎上了院墙。

林蔚吓得哇哇大哭,一动不敢动:“五姐我错了!快放我下来!你怎么每次都这样啊!”

哎,毕竟师从奚贵妃,她的拿手绝活自然要掌握。

林非鹿环胸抱臂站在墙下,懒洋洋打量站在墙垣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下次还胡说吗?”

林蔚有点轴,顿时不干了:“我哪里胡说啦?你难道不喜欢那位质子吗?你去翠竹居的次数比来找我的次数都多!”

林非鹿指指她:“你就在这里给我站着。”

说完,抱着冰盒就走了。

走出去没多远,就听见林蔚大呼小叫地指挥林瞻远搬梯子过来。

翠竹林的竹子这些年长得越发挺拔,根根参天,将底下的竹园全然掩盖。林非鹿走到院外,看了眼曾经拦住自己的院墙,脚尖一点,就轻轻松松飞了上去。

她一提裙摆,干脆地在墙垣坐下来,垂在半空的腿微微交叉,露出轻纱裙摆下一双白色绣鞋。

院中天冬还在专心致志地劈柴,压根没发现墙上坐了个人。

宋惊澜翻了两页书,也没等到人进来,只好走出门去。

少女一身青衣坐在墙上,被耀眼的阳光笼罩,好像也变得耀眼起来。

她看见他出来,也不说话,只笑着摇了摇手中的冰棍。

宋惊澜失笑摇头,轻飘飘飞落在她身边坐下。

林非鹿热情地递上自己的新作品:“芦荟味的!尝尝看。”

哪怕她如今已经长高了很多,可坐在她旁边的宋惊澜还是比她高很多。

六年时间,小漂亮长成了大漂亮,好看的五官已经完全褪去了稚色,少年的英气和温柔的俊美在他身上完美融合,举手投足都带着赏心悦目的清贵,就像曾经大学校园里令无数女生暗恋仰慕的温柔学长,简直是人间绝色。

看帅哥可以延年益寿,看极品帅哥可以长生不老,林非鹿觉得自己多看他一眼,就能多活十年。

嗯!这就是为什么她喜欢往翠竹居跑的原因!

连咬冰棍的动作都那么优雅好看,林非鹿满足地欣赏了一会儿才问:“好吃吗?”

宋惊澜点头:“好吃。”

她就笑起来:“不管我送什么过来,殿下从未说过不好吃。”

他偏过头,微微笑着:“公主不管做什么都很好吃。”

被那双清柔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林非鹿心跳突然加快,她一下扭过头咬了一口冰棍,冰渣碎在口中,嗓音也有些含糊不清:“殿下这么会哄女孩子,今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怪怪,听着怎么一股酸酸的语气?

林非鹿立刻用开玩笑的语气接话道:“殿下何时回国?若是一直待在这里,恐怕连妻子都娶不上啦。”

风拂起他白色的衣摆,宋惊澜微微垂了垂眼睫:“我若回国,公主会忘记我吗?”

林非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会?对自己的长相自信点!我才不会忘记这么好看的殿下!”

宋惊澜垂眸笑了下。

他说:“那就好。”

他又抬眸看过来,若无其事问:“听闻陛下在为公主择婿?”

林非鹿都无语了:“怎么连你都知道了?”她顿了顿又说,“不过,你不知道才奇怪呢。”

有时候她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在宫里各处装了窃听器。

宋惊澜还是微笑着:“那公主可有心仪之人?”

林非鹿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可当这句话是从他口中问出来时,她莫名其妙有些心慌,赶紧咬了一口冰棍冷静冷静,然后才小声说:“才没有呢。”

不对啊!虽然如今小漂亮长成了大漂亮,她的心理年龄还是比他大啊!

怎么能在他面前害羞呢!在这具身体里住得太久入戏太深了吧你!

想到这里,她就转头看向他,叉着腰超大声说:“没有!”

宋惊澜被她理直气壮的样子逗笑了,伸出手掌轻轻在她头顶摸了摸:“好,我知道了。”

天冬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这才看见墙上坐了两个人。

他把劈好的柴抱起来往旁边走去,边走边嘟囔:“吃个冰棍还换那么多地方,这院子都不够你们换的。”

林非鹿把吃完的冰棍木签当做飞镖扔过去,“我听到了!”

天冬一溜烟跑远了。

她哼了一声,拽起宋惊澜的衣角擦手,擦完还是觉得黏黏的。看她小脸皱成一团的样子,宋惊澜便跃下墙去,用水打湿了帕子,拿过来给她擦手。

林非鹿这才满意了。

她问他:“不过殿下,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国啊?”

总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吧。

宋惊澜眯眼看着浮动的竹林,语气里有股莫名的笑意:“快了。”

林非鹿点点头。

也不知道交还质子需要些什么手续,到时候若是林帝不放人,她还得想办法帮帮他。

【65】

因着要准备太子大婚之事, 今年的行宫避暑之行便取消了。林非鹿受不住热, 听说宫外有处庄园专做避暑之用, 只开放给达官贵人,便常常溜出去玩,在那里一待就是一天。

避暑庄园叫做紫玉林, 地板玉石铺就,满院栽满紫竹, 十分奢华。林非鹿去了几次就发现,冷气是从玉石地面底下散发出来的。一打听才知道, 这整个庭院是建在一座冰窖之上的,类似于地暖的原理, 难怪如此凉快。

林非鹿听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古代有钱人真是为所欲为啊。

一开始园主不知她身份,只以为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千金,虽客气招待,但也没过分上心。直到有一次林非鹿撞上也在这避暑的都御史之子冉烨。

那冉烨曾经也在太学上过一段时间的学,自然认识五公主,便朝她行礼,跟着冉烨一起的那群公子哥们便都一一行礼。自那之后, 园主便知道这位常来的小姐竟是皇室公主, 赶紧将园中最好的房间作为公主专用, 恭敬伺候。

冉烨自知道五公主常来此避暑, 每次来了紫玉林都先来问礼。林非鹿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有时候冉烨问她要不要一起掷骰投壶,她也会参与参与。

这一日她刚来紫竹林, 坐下才吃了一串冰葡萄,外面便又传来冉烨笑吟吟的声音:“五公主,前些时日他们得了一只鹦鹉,会十多种口,你要不要过来瞧个新鲜?”

林非鹿说:“行吧。”

她刚慢腾腾爬起来,把水果盘端在手上,打算过去了一边吃一边看,就听外面砰地一声,随即传出冉烨的惨叫。

林非鹿一愣,赶紧快走几步拉开玉门。

外头就是一方天井,天井中间竖着一扇白玉翠屏,但此时这座玉屏已经倒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冉烨就躺在这碎玉之上,抱头惨叫。他身前站着的人一身黑衣,墨发高束,正提着拳头在暴揍他。

林非鹿一下没把那背影认出来,只厉声道:“住手!”

冉烨听见她声音顿时大叫:“公主救我!啊——”

那人并没有因为林非鹿的话停下动作,反而揍得更狠了。

林非鹿把水果盘往地上一放,纵步冲过去想把人拉开。冲至跟前,待看见打人者的侧脸,顿时惊住了:“奚行疆?!怎么是你?!”

冉烨是被人从后面直接拎起来摔到了院中,根本没看见打人的是谁,此时听见“奚行疆”三个字,惨叫声顿时卡在喉咙,紧紧抿住唇,叫也不敢叫了。

奚行疆拽着他衣领,将人往上提了提,头却转过来看向林非鹿,嬉笑着:“小豆丁,好久不见啊。”

林非鹿都无语了:“你什么时候回京的?你干什么打人啊!”

奚行疆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昨夜刚到。”

冉烨在他手下瑟瑟发抖,林非鹿看不下去了:“你先把人放开,你打他干什么啊?”

奚行疆这才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冉烨,冷笑一声,抬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就凭你,也想癞□□吃天鹅肉?”

冉烨瞳孔放大了一下,转瞬又心虚地移开视线。

奚行疆狠狠把他往地上一放,站起身掸掸手指,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有多远滚多远,再让我看见你……”

话没说完,冉烨已经爬起来一溜烟跑走了。

林非鹿感觉有点头疼,奚行疆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挑眉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矮?”

林非鹿:“???”

她跳脚了:“我长高了!!!”

奚行疆抄着手:“可我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角度啊。”

林非鹿气得想踩他脚:“那是因为你也长高了啊混蛋!!!”

他嗤地笑了一声,趁她没反应过来飞快伸手在她头顶摸了一把,摸完又不无遗憾地说:“没有小揪揪,手感都不好了。”

林非鹿啪的一下把他手打开,指着满地碎裂的玉石:“这些你赔!”

奚行疆吊儿郎当的:“我赔就我赔,小爷有钱。”

林非鹿简直痛心疾首:“你怎么去边疆历练了三年还是这个样子啊!”

他打了个口哨,走到门口的台阶边坐下,把她放在地上的那盘水果抱起来,往嘴里扔了几颗葡萄:“哪个样子?是不是觉得你世子哥哥一如既往的帅气?”

林非鹿:“……”

别的没见长进,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

紫玉林的管事匆匆来迟,毁了人家的小院,林非鹿挺不好意思,管事却连连说没关系,不用赔。公主驾到令他们蓬荜生辉,小小玉屏不值一提!

这些人还怪会做生意的。

很快就有人过来把碎玉都清理走了,又给她换了一座小院,说那边会立刻重装,等她下次过来就可以使用了。

林非鹿送走管事,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奚行疆一手枕头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另一只手往空中抛葡萄,又拿嘴去接,反正要多没正行有多没正行。

瞧见她进来,斜眼看了片刻:“从这个角度看,好像是长高了不少。”

林非鹿往他对面一坐:“你什么时候回边疆?”

“不是吧?!”他坐起来想拍她头,“我才刚回来你就盼着我走?”

被林非鹿眼疾手快地躲开:“你也知道你刚回来啊?你刚回来就行凶打人。”

奚行疆又躺回去:“谁叫他欠打,下次见着我还打。”

他吃了一串葡萄,侧了下身子,用手撑着太阳穴,变成了贵妃躺的姿势,倒有几分风流公子的韵味,挤眉弄眼地问她:“小豆丁,我走之前送你的那枚玉佩还在吗?”

林非鹿给自己倒了杯冰茶,面无表情说:“不见了。”

奚行疆急了,蹭的一下坐起来,“怎么就不见了?!不是让你好好保管的吗?!”

林非鹿说:“你叫我好好保管我就要好好保管?我那么多玉佩,又不缺你这一块。”

奚行疆快气死了:“那能一样吗?那是我娘给我的!要给我将来媳妇儿的!”

林非鹿:“?”

她眯着眼,十分危险又冷漠地看过去。

奚行疆察觉自己失言,猛地抿住唇,若无其事看看房顶,又看看窗外蓝天白云。

半晌,听见林非鹿幽幽说:“你想的还挺美。”

他梗着脖子转过来吼她:“想想都不行啊?!”

总是飞扬跋扈无往不利的少年,脖颈处红了一片。

林非鹿伸出食指冲他摇了摇:“不行,你没戏。”

奚行疆:“!!!”他发脾气似的又躺回去,唇角往下抿,看着头顶玉石雕砌的悬梁,小声嘟囔:“你说没戏就没戏?走着瞧。”

林非鹿没大听清楚,用橘子砸他:“你又在说什么?!”

奚行疆头都不带偏一下,只猛地伸出手,在半空中将那只橘子抓住,然后剥开皮扔了一瓣橘子到嘴里:“谢了。”

林非鹿简直不想理他。

临近傍晚,炙热的太阳才终于落山,将山边那片云烧得火红。林非鹿离开紫玉林打道回宫,马车就候在外面。奚行疆跟她一起走到门外,趁她爬马车的时候又不要脸地伸手在她头顶撸了一把。

林非鹿转头恶声恶气:“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的手砍掉!”

他嬉皮笑脸的:“再过三日便是乞巧节,夜晚十分热闹,还有花灯赏,要不要出宫啊?世子哥哥带你玩儿去。”

林非鹿:“不去!不玩!滚!”

事实证明,熊孩子长大了只会变成熊少年,变不成翩翩公子!

不过话是这么说,到了乞巧节那一天,林非鹿还是有点心动。

去年乞巧节因为林瞻远生病了,她一直陪着他,没能出宫去玩,听说今年乞巧夜会放祈天灯,也就是孔明灯。无数盏祁天灯飞到天空的景象一定很美。

但她又担心一出宫就被奚行疆蹲个正着,奚行疆轻功比她好,到时候想跑都跑不掉。

真是烦死了。

林非鹿只能自己做了两盏花灯,趁着夜色跑到翠竹居去,找宋惊澜陪她一起放。

她现在已经习惯不走正门,飞身跃上墙时,却见翠竹居内一点烛光也没有,黑漆漆沐浴在月光之下。

小漂亮睡得这么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美容觉?

她跳下墙,迟疑着走到院中,摸了摸放在怀里的花灯,想了想,还是打算走上前去敲门。

人还没走近,就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剑意从里至外散发出来,像一张冷冰冰的铁网似的将她紧紧包裹住。

她虽说学了这么些年武功,自认为还挺很厉害的,没想到却在这阵剑意之下寸步难行,不仅动不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像是整个人陷入水泥之中,将她死死禁锢,除了沉沦等死,什么都做不了。

林非鹿一时之间心慌无比,冷汗直冒,正不知所措,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疾呼:“纪叔!不可!”

束缚她的剑意顿时消失,林非鹿像虚脱了一般,浑身乏力双腿发软,往地上一倒。只是身子还没倒下去,就在半空中被人接住了。

熟悉的清浅竹香将她包裹,林非鹿慢慢转了下脑袋,看到一身夜行衣的宋惊澜。

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一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屋内走去。

从她这个角度,刚好看见他紧绷的下巴,还有微沉的侧脸。

走进屋内,借着清幽的月光,林非鹿才看到屋内的墙角处站着一个人,像鬼魅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身后的房门无风自动,砰地一声关上,宋惊澜把她抱到榻上放下,握住她手腕探了探脉象,在她呐呐的神情中终于挽唇一笑,温声说:“没事了。”

林非鹿身体还虚着,双腿发软,不由得看向角落那个沉默的黑影。

这……就是高手的威力吗!

宋惊澜转过身,有些无奈的语气:“纪叔,她还是个小姑娘。”

纪凉面无表情道:“深更半夜,不怀好意。”

林非鹿忍不住反驳:“哪里深更半夜啦?才刚过戌时好不好!”

纪凉冷冷看过来,幽月之下视线跟刀子似的,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林非鹿一下闭嘴了,还怂怂地埋下了头。

大佬你说得都对!

宋惊澜无奈笑了下:“纪叔,你不要吓她。”

说完,在她身前半蹲下来,将她冰凉的手指握在了掌心。林非鹿便感觉似乎有道源源不断的热气从指尖往她体内窜去,渐渐驱散了她刚才在剑意威逼之下的虚软,四肢终于逐渐恢复力气。

她看着面前微微垂眸认真专注的少年,有些不开心地问:“你去哪里了?”

宋惊澜抬眼,眸色被月色映出几分清幽:“有点事出去了一趟。”

她又问:“出去哪里?宫外吗?”

其实她只是随口一问,想也知道他不会告诉她,也不该告诉她。

没想到宋惊澜却点了点头:“嗯,出宫去见了个人。”

林非鹿惊呆了:“你都可以出宫啦?没人发现你吗?”

宋惊澜笑了下没说话,将她软软的手指捧在掌心,低声问:“好些了吗?”

她把手指从他掌心抽出来,闷声回答:“嗯——”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掠在唇角的碎发,这才站起身来,“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林非鹿抬头看了一眼,刚才角落的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她彻底被这位高手折服了,恍了一会儿才掏出怀里的花灯:“这不是乞巧节嘛,找你来放这个。”

宋惊澜看着那两盏花灯,像想起什么似的笑开:“我还奇怪,宫外如何那样热闹,原是乞巧到了。”

林非鹿怅然道:“是啊,听说今晚还有祁天灯呢。”

她语气里难掩羡慕,宋惊澜挑了下眉:“那为何不出宫?”

因为有人蹲我!

林非鹿暗自吐槽,宋惊澜看了她几眼,突然说:“我陪公主出宫去赏祁天灯吧。”

她一时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啊?真的吗?你可以带我飞出去吗?”

宋惊澜笑着摇了下头:“我可以自由出入,但带着公主恐怕不行。”

林非鹿噘起嘴。

他温柔的语气里带着低哄的意味:“公主自行出宫,然后在东街那颗木荷树下等我可好?”

林非鹿想了想,都这个时辰了,奚行疆应该不会再在宫外蹲着吧?何况她都说了不会去,说不定他早就跟着他那些纨绔哥们纵情歌酒去了。

可以跟小漂亮一起逛夜市耶!

想想就令人兴奋,于是林非鹿高兴地一点头:“好啊!”

宋惊澜也笑起来,将那两盏花灯收起来放入自己怀中,温声说:“那一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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