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有去乌普萨拉大学找洁谈谈。我心中有很多疑问,有的当然和案情有关,也有其他的问题。

“菲律宾这个国家。是说英文的吗?”我问。

“嗯,可以这么多。”洁点点头说。

“但是居民的名字,好像全部都是西班牙名字。”

“嗯,没错。”

“芮娜丝是塔加洛语,难道没有菲律宾式的名字吗?”

洁摇摇头,笑着说:“没有吧。据说盖达的部分组织就藏身在菲律宾。”

“啊,对哦。”

“这个国家的背景非常复杂。”

“你是指历史?”

“没错,十五世纪时伊斯兰教传入菲律宾。当时,民答那峨完全伊斯兰化。只是当时还没有统一全岛的政府,于是盖达组织和回教建立起关系。十六世纪,麦哲伦在环游世界途中来到宿雾岛,他以西班牙国王的名义发起战争,战死在当地,后来西班牙派遣征军来袭,攻陷马尼拉,此后的三百年,菲律宾就变成西班牙的殖民地:而菲律宾这个名字,是从当时的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来的。”

“是这样子的啊?”

“所谓的菲律宾人,原本是指在菲律宾出生的西班牙人。”

“喔。”

“西班牙人为了统治全岛,半强迫地要居民从伊斯兰教改姓天主教,所以现在岛民有九成是天主教徒。而且为了加快统治脚步,西班牙人还逼岛民把名字全部改成自己好记的西班牙名字。”

“啊,是吗?然后呢?”

“当时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所以菲律宾虽然在亚洲,但国民却都取西班牙名字。”

“嗯。”

“到了十九世纪,名为卡的普南的秘密团体武装起义,独立战争开始。当西班牙人对这种活动束手无策时,美国从中介入。然后用两千万美金,把菲律宾从西班牙人手中买过来。”

“哇,有这么过分的事啊。”

“没错。两个大国没有事先知会菲律宾人,就擅自进行买卖。而美国靠武力让菲律宾革命失败,此后的五十年,菲律宾有沦为美国的殖民地。现在菲律宾说英文就是当年遗留下来的结果。”

“嗯。”

“到了二十世纪,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赶走美国人,曾短暂地统治过菲律宾。战后,好不容易才独立成菲律宾共和国。这就是菲律宾的历史背景。”

“原来如此,所以各国的文化侵入,层层相扣。”

“欧洲也有很多这样的国家,但是岛国特别容易发生这种情形,因为军队可以靠船调度。”

不久,八打雁警察局的里柯警官,把裘裘·拉莫斯的地址和电话送过来了。洁看了那个地址之后说,他住在民都洛岛的养老村。马上打电话过去,对方很快接起电话。可能里柯事先照会过拉莫斯了,他接到洁的电话一点也不惊讶。但是他年纪很大,洁和他对话好像有点吃力。他好像听不太懂洁说的话,洁好像也听不太懂他的话。

“你那里是民都洛岛的养老村吧?”洁问。

为了能让我也听得到拉莫斯的声音,洁把电话切换成免持听筒,只听见老人以很难听得懂的声音给力肯定的答复。

洁放下听筒,开口说:“你住的那个地方,有没有美国人的别墅?”

“外国人的村子和我这里有点距离。那里是小木屋,我们的是公寓的样式。”拉莫斯说。

“弗兰哥·塞拉诺命案发生时,我认为名叫米歇尔·巴迪和克利斯朵夫·戴生的美国大学教授,在那个美国人的村里都有房子。”

“这我不清楚,等一下你问那里的社区好了。只要跟他们说我的办公室电话,他们应该就会知道。那里也有外国人专用的社区办公室电话。”

然后,老人把电话号码告诉我们。洁一边向他道谢,一边把它抄下来。

“里柯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我现在是从瑞典的乌普萨拉大学打电话给你的。有关弗兰哥·塞拉诺的螺丝事件,我想问你一些细节,可以吗?”

“那是好久以前的案子了…………”前刑警说。

“无论是大大小小的事情,只要是你还记得的,都请告诉我好吗?”

“可是……我看,还是由你来发问吧。”

“死者弗兰哥·萨拉诺,是归化的菲律宾人,对吧?”

“对。”

“是透过结婚而归化的吗?”

“对,当时这种方式比较容易。”

“你见过他的妻子吗?”

“葬礼上正好有机会见到。”

“她是怎样的人呢?”

“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女人,但好像不是很正经。”

“她的职业是什么?”

“她说是经营餐厅的,但我觉得她开的可能是酒廊。总之,就是那样的类型。”

“你调查过弗兰哥的背景吗?”

“大致上查过。他是被害人,和黑社会好像又没有关系,所以调查很快就结束。反正案子当下就解决了,因为凶手已经抓到了。”

“弗兰哥是有钱人吗?”

“嗯,好像满有钱的,但存款不至于多到吓人,大概足够买一间大房子吧。”

“那些钱到哪去了?”

“应该是给他太太了。”

“查过他的不在场证明吗?”

“查过,没问题。案发时她一直在一堆客人面前。只是弗兰哥的钱,有一大半都变成巴拉旺百货连锁店的经营权了,所以她也继承了那些产权。”

“所以,她还是拿了很多钱咯?”

“没错,但之后公司就经营不善。生意失败后,马上转手给别人。她既没有经营能力,也没有经验。”

“弗兰哥在菲律宾的东西就只有这些?”

“他还买了很多芮娜丝上班的制鞋厂的股票,所以弗兰哥应该也是重要干部之一。”

“那些股票也被他太太拿走了吗?”

“对。”

“巴拉旺百货连锁店,是他从发现尸体的劳洛·李吉尔手上买过来的,对吧?”

“对。”

“劳洛是怎样的人?”

“没什么特别问题。他工作认真,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很好,还白手起家创立了巴拉旺百货连锁店。”

“他是菲律宾人?”

“对,但我忘了是他,还是他爸爸是在欧洲出生的。之后就和弗兰哥他们走得很近。”

“草创期间就开百货公司?”

“不,一开始是很小的店。餐厅展示柜里不是都有食物模型吗?他们原本就是从做那种模型的公司起家的。他说曾去日本进修,制造那种模型的技术,当时日本是最先进的。他从日本学成回来后,菲律宾还没有那种公司,所以他一手包揽了所有生意,赚了大钱,然后把公司规模扩大。接着他又收购大型餐厅,餐厅赚钱就开连锁店,然后又在餐厅附设沙利沙商店,卖起了日用杂货和食品。这有让他大赚一笔,于是就开了巴拉旺百货公司。这是他的发迹史,他是八打雁的传奇人物,在业界人尽皆知。”

“他是八打雁的人?”

“是的。他第一家公司叫做里扎耳食品模型股份有限公司,就在拉皮尔大道上,他就是从那里发迹的。”

“案发当时也是吗?”

“不,当时他已经不做食物模型了。我想那里早就变成百货公司的仓库之类的用途了。”

“他现在人呢?”

“我完全不知道。他从经营的一线退下来,在某个地方过隐居生活,也许已经死了。反正他退休以后,经济应该也很充裕。”

“嗯。作案用的是S&W公司的连发式左轮手枪,子弹是点三八口径的,对吧?”

“后来凶抢出现了。”

“芮娜丝拿在手上,对不对?”

“芮娜丝是凶手吗?”

前刑警听了好像很意外,一时答不出来,然后哼了一声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想回答,当时我只是逮捕射击我搭档洛贝特的凶手而已,判她有罪的是法院。”

“但是,问口供的应该是你们吧?”

“那个女的什么也没对我们说。至少就弗兰哥.塞拉诺的案子和她自己的关系,她都三缄其口。”

“在法庭呢?”

“在法庭上也一样。”

“为什么?”

“不知道。”

“她为什么要躲在弗兰哥的办公室里?如果她是凶手,应该会逃走吧?”

“我沒有任何想法,席皮特也沒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是凶手,为什么要对刑警开枪?”

“不就是因为她是凶手吗?至少逮捕她时,我是这么想的。”

“她当时对你的搭档开了一枪,对吧?”

“对。”

“她拿的手枪,弹匣里只剩一颗子弹。对不对?”

“预备的子弹呢?”

“她没带。”

“弗兰哥.塞拉诺中了三枪,办公室客厅墙上有一颗子弹,然后洛贝特也中了一枪。子弹的去向是这样的吧?”

前刑警沉默了一下,说:“不,现场墙壁上的子弹,不是那把枪射出来的。”

他的话真是出人意表。

“哦?是吗?警察学校的教科书上,写着是从同一把手枪射击出来的子弹。”

“它写错了。口径是一样,可是弹道不一样。那是另外一把手枪射击出来的子弹。”

“你是说同型的手枪?”

“嗯。”

“同一厂牌?”

“有可能。当时那种枪很普遍。”

“嗯,墙壁上的子弹不一样啊……这么一来,我就渐渐了解了。弗兰哥的办公室里有手枪吗?”

“没有。”

“嗯。”洁思考了一下,然后问:“芮娜丝.席皮特只有一只手,对吧?”

“对,没错。”

“义手呢?”

“义手拆下来了。她把义手拆下来了,夹在腋下。”

“夹在腋下?”

“对。”

“她把义手夹在腋下?”

“为什么,她为什么不把义手装上去?”

“我也不知道,总之她当时只有一只手。”

“对于这件事,她有没有说什么?”

“席皮特什么都不肯说,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进监狱了。”

洁听了,又沉默了一会,继续说:“我想再确认一次,她在法庭上什么都没有说?”

“对,审判期间都是如此。”

“被捕后的侦讯呢?”

“被捕后暂时没办法侦讯,因为她没有意识。她中弹了,被送到警察医院,是我开的枪。四天后才能开口说话,但是却什么也没说,一句话也没说。”

“有没有说自己是无辜的?”

“没说。”

“嗯,她保持緘默的理由是什麼?”

“不知道。”

“她不讲话不是会被当作凶手么?”

“她已经被当作凶手了。”

“她和死者之间的关系呢?听说有过争执。”

“她是他婚外情的对象。我刚才说过,弗兰哥有个分居中的妻子,也许是为了保有公民权才没有离婚吧。总之他有妻子,所以不能娶席皮特。”

“席皮特呢?”

“咦?”

“你们查过席皮特的户口么?”

“席皮特?那倒没有……”

“没关系,不好意思。还有呢?”

“我想席皮特当时还未成年。她好像本来是劳洛.李吉尔的女朋友,而且留言说,弗兰哥向劳洛把她买下来。”

“用钱买?”

“说来是有一点特殊的做法,弗兰哥可能认为这样做的话,劳洛的心也不会动摇。”

我一听,想起了菲律宾被西班牙卖给美国的事。

“劳洛也是把巴拉旺百货公司连锁店卖给弗兰哥了吧?”

“没错。”

“顺便把女人也卖了?”

“对。”

“就像百货公司的附件一样吗?”

“弗兰哥这个人似乎就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对他而言,凡事都像做生意,用钱就能解决一切。”

“如果结婚是为了拿到公民权,那是当然的。”

“劳洛有经济困难么?”

“这个嘛,不管是百货公司的经营还是私生活似乎都穷途末路了。因为事业扩充太大,据说还有负债,不过当年大环境也不好。”

“女方没意见吗?”

“不是因为有意见才杀他的吗?”

“席皮特对劳洛呢?”

“喜不喜欢他吗?我不知道。

“你没问吗?”

“没有。”

洁稍微想了一下才说:“那我再问你有关螺丝的事情。对于弗兰哥的尸体装了螺丝这件事,你的想法怎样?”

“我?我……老实讲,我不知道。”

“不是你的想法也无所谓,八打雁警局当时的看法?”

“大家什么也不知道,连心理学家也不知道。我们也问过美国的心理学家,他们也不知道。大概是在异常精神状态下,才会这么做吧。”

“谁精神异常?”

“凶手啊。”

“她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下的手?”

老人听了,沉默不语。

“那工具呢?她是女的,而且只有一只手。”

“因为她什么也没说,所以我不知道。”

“尸体加工的时间已经知道了,是推测死亡时间的三十分钟左右。这个时间,她有不在场证明吗?”

“没有。”

“是在现场动手的吗?那么现场就必须在地上铺一块很大的塑料垫才行。锯子、刀子、螺丝、螺帽,这些都是起码的必需物品。”

“我也知道实际上操作很困难。”

“现场是否发现了这些工具的东西呢?”

“没有。”

“她上班的工厂,和螺丝有什么关系吗?”

“完全没有。”

“那个螺丝的用途已经查清楚哦了吗?”

“有人说那是灯具所用的螺丝,就是展示用的。大型白色球形灯具。但是没有仔细调查。”

“因为案子已经解决了,才没有仔细调查吗?”

“是的。”

“很多案子都是因为太快抓到凶手,反而留下很多疑点。如果是她犯下的案子,一定有男人帮忙,调查中是否出现了这样的男子呢?”

“不清楚。”

“现场留有染血指纹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完全没有。不止没有血指纹,连指纹都没有,喷了光敏灵也完全没有血迹反应。”

“凶手一定是戴了手套,而且非常谨慎小心。或者尸体加工的地点不是那里。”

“是啊。”

“所以说,做完这些困难的事之后,芮娜丝一直躲在死者的办公室等警察来。警察当然会来,因为她躲在同一栋大楼里,警察来了之后就开始开枪攻击。这么说的话,就算是女性崇拜者、妇运团体大概都会把她当作凶手。”

“确实笨到家了。”

“那她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分尸再塞进螺丝呢?”

“就是说啊。”

“不是为了逃避嫌疑么?”

“是啊。”

“我好像有几个地方不明白。”

“对,我也是。”

“对了,地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你的意思是……?”

“劳洛.李吉尔发现了脖子被切断的尸体,当时头还装载躯干上。”

“对。”

“于是他拍拍死者的脸颊、摇晃死者上半身,因此头部才脱落,掉到地上。劳洛因此吓了一大跳,想要打电话报警。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没错吧?”

“没错。”

“发生地震,是在哪个时间点呢?是发现尸体、还没用手碰的时候吗?是手去碰了尸体,头掉下来之前,还是之后?或者是在劳洛离开尸体,想去打电话的时候?”

“是最后那个,劳洛离开尸体的时候。”

“这话是谁说的?”

“当然是劳洛.李吉尔。现场只有他一个人,所以我们是能相信他的话。”

洁听了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抬起头说:“那么,头掉下来的理由是什么?”

“是李吉尔摇晃尸体的缘故吧。”

“这么说来当时螺丝并没有锁紧,只要摇晃的话就会松脱咯?”

“应该是这样。”

“发现尸体的话,人会去摇晃的可能性很高。于是,这位凶手因此才确认头会松脱。换句话说,凶手想让头部松脱,对吧?”

“大概是这样吧。”

“看到人头落地,应该会很害怕。”

“那是一定的。”

“害怕的话,就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是凶手的目的吗?”

“只要把头多转几圈,让它紧缩进身体里面,头就不会送脱离,不是吗?”

“是啊。”

“当初没有锁紧的原因,难道是螺丝上面有东西吗?”

“没有。”

“那么,为什么不在好好的转进身体内部呢?”

“我也不知道,真希望凶手告诉我。”

“那么,凶手认定劳洛.李吉尔会摇晃尸体,所以故意让他看到头掉下去的那一幕?”

老人沉默一时没有回应。隔了一会儿才说:“照理说是这样没错。如果问我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那我也不知道。”

“可能到人头落地一定会吓一大跳。”

“这还用说,世界上没有人不怕的。”

“劳洛目击了当时的景象,并出庭作证,于是杀害弗兰哥的重罪就落在芮娜丝身上?”

“她开枪打洛贝特,这就够了吧。”

“这件事,大概是凶手无法预料到的。当然,这得先假设凶手不是芮娜丝,所以在弗兰哥的尸体加工这件事,也许是想嫁祸给她。”

“应该不是这样。”

“怎么说呢?”

“在弗兰哥的头塞进螺丝这件事,不会让芮娜丝承担杀人罪名。”

“那么当时会因此获罪的人,除了她之外还有别人么?”

“没有。”前刑警马上回答:“把螺丝塞进脖子,这实在太突兀了。大家都吓了一跳。当年我们惊吓的程度和你们现在差不多。螺丝,就是这么毫无脉络、毫无预警的出现了,谁也料想不到。”

“以前有出现过螺丝这类的案例吗?”

“完全没有。所以我们根本就想不到这种东西要给谁看、或者要嫁祸给谁。”

“除了芮娜丝之外没有别人……”

“对。再说,也许你会问我:当时芮娜丝之外还有怎么样的关系人吗?不,没有。”

“没有吗?”

“对,没有。”

“有没有叫艾刚.马卡特的瑞典人呢?”

“艾刚?马卡特……?”

“对,你没有印象吗?”

“没有耶……”

“在搜索是也没看到过?”

“没有,凶手很快就被抓到了。印象中,之后好像没有再做什么搜索。”

“我认为死者弗兰哥.塞拉诺的本名是卡尔.萨塞茨其,是他在西班牙时的名字,你有印象吗?”

“卡尔.萨塞茨其……啊……这个我隐约有印象,这个给人感觉很夸张的名字。我在查死者户籍的时候,好像曾看到过一次。啊,等一下,艾刚、艾刚……对,艾刚,是这个名字没错。”

“你在哪里见过他?”

“不,我没见过他。他怎么了?”

“他跑到我这里来了,他回瑞典了。但是他的脑部受伤,失去了某个特定时间的记忆,于是他和他的朋友来我这儿治疗,所以我开始调查这件事,于是查到了你,拉莫斯先生。”

“喔,没有记忆,治疗的可能性呢?”

“如果你问的是他能不能回复在菲律宾的记忆,大概很难吧。”

“是吗?如果他能恢复记忆,或许可以找到重要线索。”

“拉莫斯先生,你想找到线索么?”

“想啊,我很在意这个案子,虽然我已经是退休的人了,但是这个案子实在太特别了。”

“因为是大案子吗?”

“对一般人不是,但对警方是。对了,说道那个艾刚……”

“也对,艾刚怎么了?”

“芮娜丝.席皮特回复意识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艾刚。艾刚.马卡特。现在我突然想起来了,对,就是这个名字。”

洁听到一半就皱紧眉头,表情严肃,问:“芮娜丝说了什么有关艾刚的事?”

“什么都没说,完全没有。只是问艾刚呢?艾刚呢?艾刚.马卡特呢?这样而已。”

“其他的呢?”

“没有,当时没有。”

“她恢复意识时你在吗?”

“对,我恰好在场。”

“是嘛?那么,后来她有再度提起艾刚的名字吗?”

“有,我觉得她好像有再提到一、两次,大概就只有这样。其中一次,那是……大概……命案现场杰生大楼下面有一辆机车,因为它摆了很久都没有移动,我原本怀疑是席皮特的车,但是她只有一只手能骑车吗?于是我就去问席皮特。在警察医院的病房,光是问她这个问题我就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她承认了,说那是她的。我问她,你只有一只手能骑车吗?她说可以。”

“嗯,当时她说了艾刚的名字?”

老人又再度沉默。

“嗯,不,当时没有。当时她什么都没说。后来,席皮特要求看报纸。不是向我要,是向医院的护士要,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护士当然以为她要看当天的报纸,但其实不是。她要的是四、五天前,二十四日案发当天的报纸,也就是自己被逮捕当天的报纸。一般的凶手不会想看自己被逮捕的新闻报导,所以医院和我觉得很奇怪。可是席皮特不是要看自己被捕的报道,或者是看发现尸体的报道,她好像是在找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找到了吗?”

“不,好像没找到。接下来好几天,她都拼命看报纸,大概把整份报纸都从头看到尾了,大概还是没找到她要看的东西。后来她就不再看报纸了。”

“那么,当时她并没有说出艾刚.马卡特的名字?”

“没有。”

“什么时候才说的?”

“是那么时候啊……等等,我想一下。席皮特完全不跟警方合作,也完全不回答任何询问,但是偶尔会问我们问题。有一次她问:塞拉诺的家怎么样了?大概是这类的问题。”

“塞拉诺的家?”

“对,弗兰哥.塞拉诺的家在八打雁郊外的海边。那房子盖在悬崖边,是栋有点奇怪的房子。”

“他的家是不是有个房间陈列着人类和动物头骨化石,还有古文书?”

“对,没错,你很清楚嘛。还有义手和义脚的试作品。”

“义手和义脚的试作品?”

“对。总之,房子在地震中受到严重损坏。不仅部分家具倒塌下来,就连外墙上通往二楼和顶楼的楼梯也松脱、垮掉了。但是楼梯是木造的,其实已经腐烂、枯朽。后来我把这些事告诉她。”

“嗯,当时她说了艾刚的名字?”

“不,当时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听我说话而已。后来,我有个念头,就去调查了席皮特的摩托车的车籍资料,结果发现,那部车确实是系皮特的,但是我去她上班的日商制鞋厂打听,很多证人表示,她不常骑,反而常常让一个男人骑。我在问席皮特这件事,原本以为她还一样什么也不肯说,没想到她却说出了艾刚.马卡特这个名字。而且我还记得,她说的时候眼镜一直盯着我看。”

“嗯。”

“但就象这样而已。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没说。就算我问艾刚.马卡特是谁、住在哪里、和她是什么关系、哪国人、职业是什么,她一概不回答。”

“你调查了吗?”

“因为我很在意,当然做了调查。那是从没听过、也不像西班牙人的名字。搜查还是弗兰哥以为主轴。我想,艾刚如果是可疑人物,在查清弗兰哥的人际关系时一定会出现。但是不管怎样都没发现这号人物,所以这条线索就这样不了了之。”

“哎呀,这样实在太可惜了,拉莫斯先生!”洁说:“如果调查这个线索,应该可以找出案子的真相。”

前刑警短暂沉默后说:“放马后炮谁不会啊。”

“不过我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只是总有不清楚的地方。只要理清这些疑点,就能真相大白。”

“你是说三十年前的案件,现在也能查清楚吗?就像上个星期才发生的案子那样吗?”

“只要有资料,一千年前的案子也一样。”

老人听了,发出干咳似得声音,感觉好像在笑。他说:“好有自信啊,医生,但是实际的案件和你的专长不一样。”

“警察学校教科书上的案件记载,似乎有好几个错误。”

“可能有吧。”

“错误的资料无法对事实有正确的掌握。”

“说的也是。”

“你刚刚说,凶手精神异常,所以对螺

丝装在尸体脖子上的这个情景有遐想。”

“对。”

“凶手想让李吉尔看见这一幕吗?”

老人突然沉默,然后说:“什么意思?”

“他想把这种画面呈现的作品,给李吉尔这个外人看?他是想把自己对艺术的灵感给外人看?借此寻求认同,让对方理解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说,这样的东西不是应该好好的保管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吗?如果不是这样,宁可让更多人看,那是千辛万苦才做好的,我无法想象会用那种粗暴的方式随意弃置。看到的人只有着一个,随后赶到的刑警们,大概会很快破坏这个作品,然后开始无聊的搜查。如果是艺术家,应该很难容忍这种事。”

老人沉默,好像一直在思考,接着说:“也就是说,这个凶手为这个灵感的画面牺牲了吗?”

“我觉得不合效益,这个工作很耗体力。做到了这种地步,就算想把作品留在自己身边慢慢鉴赏,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这样的线索,无论如何我都很难接受。”

“那么,医生你是怎么想的?这样的确是很花工夫。”

“如果费了那么大功夫,如果那么干脆就丢弃在现场的话,除非具有可以让自己拜托杀人嫌疑,保护自己的效果,否则就不合效益。”

“嗯,这我能了解。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但是那么做到底可以让谁入罪?谁都得不到好处。”

“不必让谁入罪,只要能隐藏自己的罪状就好了。”

“怎么做呢?”

“你想听我的想法吗?”

“想听,请务必说给我听。”

“刚刚你说,你也被脖子上塞进螺丝吓了一跳。我们大家都一样。”

“对,我说过。”

“但是我却不太惊讶。”

“这样啊!”

“我已经收集了很多资料,有必要的话我会说给你听。”

“医生你真是自信满满啊!我并不讨厌自信的人,请务必说给我听。”

“全部都说明不可能,因为资料还不齐全。脖子末端装着螺丝的头部,可以牢牢的插入身体内部,让它即使被轻轻摇晃也不会掉,对不对?拉莫斯先生。”

“对,是的。”

“凶手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故意要借劳洛的手,把头弄掉的。”

“也许吧……但是……”

“我的意思是,劳洛弄掉了死者的头这件事,对凶手来说,就是达到保护自己的效果了,对吧?”

“对,大概是这样吧。”

“所以凶手当时就不能把螺丝式的脖子和躯干牢牢锁紧。”

“不能把脖子末端塞进螺丝的头部,牢牢的和躯干锁在一起?故意让劳洛把头部弄掉就可以保护自己?有这种道理吗?”

“我觉得可能有。”

“怎么说?”

“在这之前请回答我几个问题。拉莫斯先生,你赶到那个现场,看到了弗兰哥的尸体,对吧?”

“当然看到了,看了很多次。”

“头在哪里?”

“滚到桌脚附近。”

“躯干躺在沙发上。”

“没错。”

“你到达的时间是几点左右?”

“晚上十点左右吧,也可能再晚一点……大概是这个时间。”

“弗兰哥的躯干,灰色西装下面是白衬衫,没有打领带,对不对?”

“对,没有错,他的样子现在还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裤子呢?”

“裤子是黑色的。”

“灰色西装左胸有两个弹孔,也就是点三八口径的子弹开了两个并列的弹孔。”

“对。”

“洞的四周有焦痕,左右还沾有从连发式左轮手枪弹匣喷出来,淡淡的烟灰。”

“就是这样。”

“从西装看到的白衬衫,有血渗在上面吗?”

“岂止渗血,白衬衫一片血红。”

“嗯。”洁好像在思考似得沉默了一下,说:“那西装呢?”

“西装没那么红。可能因为是深灰色的,没那么明显。”

“问题是内侧,我想问的是,西装内侧看起来怎样?”

“衬里是黑色的,所以血迹不明显。”

“血是不是像擦过一样附在上面?”

“对,从他名字的刺绣上来看,是有这种感觉。”

“与脖子切面接触的衬衫领子上,血迹又如何?”

“领子没沾什么血。和胸部的鲜红比起来,等于几乎没有。”

“弗兰哥是不是很瘦?”

“他的体型非常瘦,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的脖子长吗?”

“因该算长的吧。因为已经被切断了,我不太清楚。”

“现场是闹区吧?是很热闹的地方吗?”

“对,的确很热闹。现在比较萧条,但当时很热闹。从许多角度来看,那都是喧闹的时代,街上闹哄哄的,很吵。杰生大楼虽然是有办公室进驻的大楼,但是一楼有很多承租户,大部分都是餐厅和酒店。地下室也是,开了大众餐厅,一到夏天晚上就敞开大门,成了喝酒的酒店。大家把当时刚上市的大型收录机摆在店前面的椅子上,大声播放流行歌曲。”

“原来如此。”

“如果你是问能不能拿手枪碰砰砰乱打,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当时治安是在很差,因为附近长期打仗,只要一发动战争,大量的毒品就会在周边泛滥。”

“没错,没有毒品的话就没办法打仗。”

“那是令人厌恶的时代,街头常有因暴力、强奸、毒品相关的争执;警察每天都被批判无能;日商公司自组武装卫队,雇用离开军队的高手,晚上在街上巡逻。原则上是保护自家公司的员工,但是他们本身就会惹是生非。”

“日本人的风评不好么?”

“当时……不,现在也不太好,日本人在战争时高压统治,现在在八打雁也惹出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八打雁的扩建问题,就是卡拉巴森计划。由于马尼拉附近已经无法建造大型港口,所以想把八打雁扩建成为可以让大型船只出入的港口,因此居民遭到强制迁移,只是,政府并没有事先通知居民,也没有和居民协商,就突然强硬进行,甚至还摧毁了九十户民宅。而居民被强制搬进去住的地方,不但交通不便,地况也很糟糕。”

“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

“这个计划的资金,有百分之八十是日本的ODA(OfficialDevelopmentAsistance官方发展援助)出的。反对人士声称这是日本人的二次侵略。”

“嗯。”

“其实我们政府也有问题。总之,当地人对日本人怀恨在心。话说回来,那案情呢?该让我听听你的想法了吧。”

“弗兰哥外套的口袋里,有皮夹吗?”

“有。”

“里面有钱吗?”

“有,还装了蛮多钱的。”

“嗯,那办公室那边怎么样?”

“李吉尔的办公室里什么都没有。”

“我问的是弗兰哥的办公室。”

“有很多钱和贵重物品。”

“这样啊。那么弗兰哥的外套里有枪吗?”

“没有,只有皮夹和手帕、皮夹里还放了信用卡和驾照。”

“嗯,这样就差不多了。如果你想听,我就说说我的想法。资料,目前这样就够了。”洁说。

于是我赶紧在椅子上坐好。

人形泥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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