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钦觉得自己好像还处在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又好像已经剥离出来,可是被甩得太远,晕乎乎地悬浮在半空中,触不到地面,看不清前路,更不知该去往哪里。

直到热水烧开的鸣笛声在耳边响起,他腾地站起来,仿佛一下子被拽回五感俱全的现实世界,在伤腿感知到疼痛的前一秒,被一只手压着肩膀按回去。

“我去,你坐着。”

脚步声渐远,哗哗的水流声,热水倒入杯子的声音,脚步声渐近……

叶钦在这个过程中找回了全部意识,更如惊弓之鸟般坐立不安,倾身去碰杯子,被刚倒上的热水烫到指腹。

程非池绕至另一边坐下,提醒道:“还很烫,先别着急喝。”

叶钦收回手在衣服上磨蹭,越磨越痒痛。

宋和贺函崧不在,他便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可他不知怎么的,比头次来访的客人还要拘束无措。

细究起来,还是因为在门口听到的那句话。

他悄悄抬头,看向坐在沙发斜侧角的人,那人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腿上。

他知道躲不掉了,心里还抱着点侥幸,希望他不要问,哪怕已经知道原因也不要问。

可惜事与愿违,程非池语气平淡地问道:“腿,怎么了?”

叶钦抱着“除了实话别的什么理由都好”的原则,不敢拖延太久,答道:“唱歌唱……哦不,跳舞摔的。”

差点说漏嘴,叶钦自己把自己吓得一激灵。不过程非池既问他了,就有极大概率是不知情的。程欣定会把事情处理好,她才是最不想这件事被程非池知道的人。

这不算骗,叶钦自我安慰地想,这根本不算骗。

程非池没说话也没点头,只顺着光的来源往主卧方向看了一眼,又问:“不是有工作吗?”

“啊……啊?对,有工作,刚才就是去工作了,等下还有个直播。”

叶钦怕程非池不懂直播是什么,更怕他误会,说明道,“就是开着视频跟粉丝聊聊天,很单纯的那种。”

说完又觉得自己多嘴,本来没什么,听着这奇怪的描述反而像有点什么不寻常之处了。

程非池却没起疑,“嗯”了一声,说:“你忙你的。”

叶钦哪有什么好忙的,郑悦月听说他摔断腿,骂了他一顿的同时在原先的五天的基础上又给加了半个月的假,从现在起直至九月下旬他都无事可做。

然而话已经说出去了,没事也要找事做。

叶钦硬着头皮跳回房间,装模作样地关上门:“那我先……忙了啊,你请便。”

一场直播大约六十分钟,叶钦把这不长也不短的时间都花在发呆上了。

程非池找到这里的办法并不难猜,当年自己一个高中生都能用旁门左道查到别人家的住址和户口信息,程非池现今的身份想知道他一个十八线住在哪里又有何难事?

只是他为什么要过来?

对了,在门外程非池不是说是来找他的吗?找他什么事,刚才的短暂交流中居然一个字都没提?

叶钦有些坐不住了,一个小时过去,他把外放的音乐声关掉,搭着一只拖鞋,扶着墙挪到门口推开房门。

程非池已经走了,桌上的两只杯子也被收回厨房,屋里整洁得好像没人来过。

叶钦松一口气,同时不由得有些失落。

倒了一杯由热变温的水,慢吞吞喝了两口,忽然听见敲门声,叶钦蹦到门口对着猫眼一看,程非池又回来了。

打开门,他先朝主卧方向看了一眼:“直播结束了?”叶钦做贼心虚,回答毫无底气可言:“嗯……结束了。”

程非池没再问什么,侧身进屋,拎着几袋东西往厨房走去。

见他将食材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料理台上,叶钦又待不住,追进不怎么宽敞的厨房,扶着冰箱道:“我晚上吃外卖就好了,不麻烦你……”

程非池手上的动作不停,说:“我也要吃的。”

被支到外面客厅坐了五分钟,叶钦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混淆了逻辑。

这里是他的住处,怎么能让程非池待在厨房做饭?

忙又跳回去,程非池正挽着袖子在切菜,熟练的动作让叶钦恍惚间回到当年同居的那段日子。

以前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蹑手蹑脚走到程非池身后,自以为出其不意地突然抱住他,边挠他痒痒边问他在做什么好吃的,他总会偏过头笑着说:“去外面玩一会儿,马上就好。”

现下叶钦不敢抱了,程非池却跟以前一样扭头看他,说了句相似的话:“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晚餐是两个清炒蔬菜和炖鸡汤,总体偏清淡,最适合伤员吃。

宿舍只有叶钦偶尔会做饭,厨具并不齐全,鸡汤是用铁锅炖的,黄澄澄的汤和半只鸡用敞口的大碗摆上桌,意外的让人有食欲。

程非池拿勺子撇去浮油,给叶钦盛了一碗,再熟练地用筷子把鸡腿夹到他碗里。

热气氤氲中,叶钦的鼻子陡然一酸,眼泪差点滑出眼眶掉进碗里。

一顿饭吃得异常安静,两人都没说话。

叶钦是不敢说,他怕引起程非池的怀疑和猜测,保持沉默是最稳妥的处理方法。

直到两人一起无声地收拾好厨房,程非池洗了手,放下挽起的袖子准备走,叶钦才跟着他往门口挪了两步:“走、走啦?”

程非池“嗯”了一声。

“等我一下。”

叶钦说着蹦回房间,打开衣柜拿了件去年刚买的平时不怎么舍得穿的外套,到外面递给程非池:“首都天冷,别着凉。”顿了顿又说,“对你来说尺码可能小了点,凑合披一下挡挡风。”

不知是S市太热还是走时太匆忙忘记了,程非池没带外套,穿着单件衬衫来的。

他垂眼看那件灰色的风衣,犹豫片刻,还是说了“谢谢”,抬手接了过来。

次日一早,叶钦接到郑悦月的电话。

“让你受了伤就低调点少在公共场合出现,你怎么就是闲不住?”

昨天在公交站台被围堵的事让她知道了。

因为腿不能动,叶钦保持同一个姿势躺了一整晚,腰酸脊椎疼脖子也僵了,用别扭的姿势举着手机,有气无力地说:“我很低调的啊,去医院挂个点滴而已,谁知道那些学生眼力这么好。”

郑悦月念紧箍咒似的把他教训一顿,来回不过那些“大小是个明星”“先前的综艺圈了不少粉别总把自己当路人”之类的话,接着提醒他不要乱说话引人遐想,那边偶像剧还在拍摄,让有心的狗仔胡乱猜测得罪剧组就不好了,有厉害的金主撑腰也不能这么造。

挂掉电话,叶钦按照郑悦月发来的文案发了条微博,大意是说腿伤的是在离开剧组后自己不小心摔的,请大家不要担心,过阵子好了会正式与大家见面。

发完花了七八分钟坐起来,再把伤腿从床上搬到地上,喘气休息的间隙拿起手机看了看,被短短几分钟内飚到四位数的未读消息吓了一跳。

切回主页才发现自己的粉丝数不知什么时候涨了两百多万,怪不得昨天能被那些学生认出来。

怀着对当代人萌点的百思不解,叶钦支起平板,放在倒扣的淘米篓上打开上次没看完的最新一期节目,边看边捞了一碗昨天没喝完的鸡汤,填了一勺米饭进去,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叶钦以为是住在楼下的房东又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他们在这里住了两年多,房东平均一个星期敲一次门,除了催房租,什么稀奇古怪的破事都拿出来计较。

先前跟贺函崧吵架踹了下门被他听见了,他气冲冲地上楼进来检查半天,见没有物品损坏又翻着白眼走了。

开门前叶钦做足心理准备,猜想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在房里跳着走动静太大,他连说词都想好了,打开门却一下子愣住。

来人是程非池,不是什么房东。

一人一碗鸡汤泡饭,坐在狭小的折叠餐桌前面对面吃。

程非池把带来的流沙包夹出来几个放在盘子里推到叶钦面前,叶钦拿起一个小口小口地咬,甜糯的金色流沙馅儿混合着鸡汤的鲜香,竟也没什么违和感。

吃完两人谁都没动,默默把节目看到最后。

画面里的女主持人对叶钦很是照顾,总是cue他说话,节目尾声念完某护肤品赞助商的广告,她问他吃什么长大的五官这么精致,叶钦很懂地说自己刚出道前不长这样,多亏用X牌护肤品让他皮肤紧绷有弹性,出门更有自信了。

这种讨好赞助商的场面话上哪个节目都要来两句,叶钦压根没当回事,可现下程非池也看着,他就臊得不行,伸手“啪”地把平板倒扣在桌上,抬头刚好对上程非池看着他的双眸。

五年前处在热恋期的两人曾无数次描绘过对方的容颜,叶钦羡慕程非池拥有深邃硬朗的面部轮廓,在放学后寂静无人的学校楼道里,被压在墙上接完漫长的一个吻,他总爱在黑暗中摸程非池的脸,边摸边说“这嘴巴我喜欢”“鼻子好看”“睫毛也很长”,摸得程非池嘴角止不住上扬,低头凑过来又浅浅地在他唇上啄几下,贴着他发热的耳廓说:“你更好看。”

所以,程非池是对他出道前后的变化最有发言权的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

被看穿的窘迫感愈演愈烈。

叶钦别开目光,腾地站起来收拾碗筷,被对面的程非池按住手腕:“我来。”

收拾完厨房已是上午八点,叶钦正为接下来怎样跟程非池共处一室担忧,程非池主动说要走了。

他把带来的长条状盒子拆开,拿出一根银色的碳纤维拐杖,自己先用双手各个角度掰了几下试试硬度,觉得没问题才递给叶钦:“用这个吧,可以伸缩,底部还可以换脚垫。”

叶钦接过来,知道这大概是市面上能找到的最不像老头子用的拐杖了,心中暖热的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就用几天,这个太浪费了吧……”

“随便买的。”程非池说着往门口走,将带来的外套从沙发上拿起来一并带走。

叶钦既不想他逗留太久又舍不得他走,心中挣扎不已,终究是被拆穿的害怕占了上风。

今天回温好几度,开窗也没什么风吹进来。

将程非池送到门口,叶钦刚想让他把风衣还给他省得下次还要来,握住门把的程非池忽然转过身,先他一步说:“我回趟S市,明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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