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远处六中的钟楼敲响了。

叶钦跟着钟声数了十二下,有些遗憾地说:“啊……过去了,我还没许愿呢。”

程非池转回去继续推车,小道上的积雪堆到脚踝的高度,所经之路留下一串脚印和一条弯弯曲曲的车辙。叶钦低头顺着他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地踩,觉得走这里比走其他地方都要安全。

马路上因为车来车往的原因,雪还没有积起来。程非池跨上车刚骑出去三五米,听见背后叶钦的嘀咕声:“咦怎么骑不动啊。”

回头检查,前车胎软塌塌地瘫在地上,像是被什么利器扎破了。

叶钦的脸一下子垮了:“不是吧,刚过完生日就倒霉。”

程非池检查完毕站起来,一手推起一辆车往前走。叶钦东张西望,看路边有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自顾自盘算:“这个点可以开钟点房欸,还能洗个热水澡……不然去网吧包个夜?我得给我妈打电话说一声。”

掏出手机又想起什么,对程非池道:“你也跟你妈妈说一声呗。”

程非池空不出手,也没回应他的话。叶钦率先拨通电话,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带了些委屈:“妈,我今天晚上可能回不去了……车坏了,爆胎了……这个点好难打车啊,我就在外面凑合一晚了……没事啊,有同学陪我一起……不是周封,隔壁班的,你不认识……没骗你呀,真的是隔壁班的……”

叶钦的声音越来越低,哼哼唧唧的似乎不太高兴。过了一会儿,加快脚步走到程非池跟前,把手机递给他:“我妈,让你听电话。”

程非池见他耳垂都红了,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把一辆自行车交给叶钦,接过电话:“喂,阿姨好。”

电话那头叶钦的母亲柔声细语,关切地问他们遇上什么麻烦了,需不需要帮忙。寥寥几句谈话,程非池主动交代自己是二(1)班的学生,正和叶钦一起前往修车铺的路上,叶钦妈妈大约是听他说话稳重靠谱,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便挂断了。

叶钦把手机收回口袋,犹豫地问:“咱们去修车?”

程非池“嗯”了一声。

叶钦面露失望,像没能在外面留宿的贪玩小孩,噘着嘴不说话。

修车铺还是六中附近那个,远看黑灯瞎火,不像有人在,程非池走到门口,握着门栓用力一推,门就开了。

不等叶钦出声,他先把食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老板就睡在里屋,我们修完就走。”

叶钦头一回这么潜入别人的地盘,又慌又怕地拽住程非池的衣服:“这算不算私闯民宅啊?”

程非池心想你拿刀扎我轮胎的时候不是胆子挺大的吗?故意吓唬他道:“算,小点声,不能让老板发现。”

于是叶钦捂着嘴巴大气也不敢出,另一只手做贼似的用手机开电筒给程非池照明,直到瞧见程非池上扬的嘴角,才察觉自己又被耍了。

程非池埋头磨轮胎皮,说:“老板人很好,之前车坏在路上,我都到他这里来修,次数多了他就告诉我外面的铁门栓不上,晚上有急事可以直接推门进来。”

怪不得上次感觉老板跟他很熟的样子,叶钦一面环视四周一面想,反正这些东西也不值钱,没什么可偷的

屋里很静,耳边除了打磨轮胎的唰唰声,还有两人互相交错的呼吸声。叶钦不由自主地把呼吸频率和程非池的对上,觉得他的呼吸平稳绵长,像乌龟在睡觉。

他被自己的天马行空的比喻逗乐,一时没压住笑声,程非池抬眼看他,叶钦忙收敛笑容,扯话题道:“你不是刚转来六中吗,就跟这儿的老板这么熟了?”

“从师大附中到我家也会经过这条路。”程非池手上的动作略微停顿,“你不是知道吗?”

叶钦心里一突,以为调查他的事被发现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自己明明很小心谨慎了,于是淡定道:“我当然知道你以前是师大附中的,谁不知道啊。”

说完还有点不放心,试探着问:“那你以前……有没有见过我?”

程非池垂着眼睛,平淡地陈述道:“没有,便利店是第一次。”

叶钦自己挖坑给自己跳,摔得头晕目眩,回想起之前不怎么愉快的几次交锋,尴尬得抬不起头:“之前……是我朋友看你不爽,我就、就随手帮了个忙,没别的意思……”

程非池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找自己麻烦,顶多算不懂事,为虎作伥罢了。虽然至今还对他勾搭自己的动机存疑,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骇人听闻的理由,大概是听过关于自己的流言,觉得有趣好玩,新鲜感还没过去。

“那现在呢?”程非池半真半假地问,“有别的意思?”

黑暗安静的环境中感官被无限放大,程非池嗓音低沉,压着的时候仿佛在耳边说悄悄话。叶钦的脸腾地红了,好在屋里暗看没人看见,他的心脏又开始乱跳,快一阵慢一阵地在耳膜上打鼓,弄得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晰。

“是啊,有别的意思。”叶钦理尽量让自己直气壮,学他说话,“你不是知道吗?”

手机灯光只有范围狭窄的一束,照在程非池熟练动作的手上,立体的五官在脸上投射出参差不齐的阴影。叶钦鬼鬼祟祟地把手机一点一点往上抬,企图看清楚他的表情。

就在看见他因为眨眼而窸窣颤动的浓密睫毛时,程非池别开头躲了一下,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便签本,扔到叶钦怀里:“帮我写张纸条,告诉老板我来修过车。”

叶钦找了张小凳子,蹲在那儿一笔一划地写,写完拿给程非池:“程老师,您看看有没有错别字。”

小脸昂得高高的,显然还记着程非池改他“情书”上错别字的仇。

程非池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低头扫了一遍,用笔在上面打了个勾,左上角画了一个竖杠两个圈,一百分。

修完车走在路上,叶钦后知后觉地歪着脑袋琢磨:“不对啊,咱们各科卷面分是一百五,你给我一百分……刚过及格线?”

程非池道:“嗯,如果是昨天,就给你一百五。”

扭头看钟楼,时针即将指向一点,叶钦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哈欠,喃喃道:“过生日真好。”

程非池见他困得睁不开眼,小身板在寒风里直哆嗦,难得强硬地让他先回家:“刚才电话里我答应你妈要负责你的安全,赶紧回去,我也得走了。”

叶钦的家就在六中附近,磨蹭到小区门口,还记得把手套摘给程非池,有气无力地说:“我到了,你戴吧,明天我就去买……买羊毛手套。”

目送摇头晃脑的叶钦推着车刷了门禁卡进去,程非池调转车头刚要走,身后的人突然想起什么,扯着嗓子道:“程老师,我在你作业本里留了东西,别忘了看啊。”

程非池没把叶钦的话放在心上。

临近会考,就算他有十足的把握,也该养精蓄锐,好好准备。

叶钦或许也在备考,连着几天没出现,也没在考场周围见到,仿佛人间蒸发。

早餐倒是照常送来,有次程非池到校早把人抓个正着,那个低年级小学弟说他只是拿了钱帮忙办事而已,卡片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一天塞一张。

倒是很像叶钦的行事作风,能偷懒就偷懒,想一出是一出。

那天之所以会洗碗,大概是小少爷突发奇想体会民间生活。想让他通过这次社会实践体会到赚钱的不易和生活的艰辛,用天方夜谭来形容也不为过。

会考最后一门结束正好是12月的最后一天。

程非池早早出了考场,回到家里整理书本,无意中在堆在桌角的一堆草稿本当中翻到叶钦留下的狗爬字:【158xxxxxxxx,call我call我哦!】

后面还画了个胖乎乎的爱心。

明天开始便是三天元旦假期,除了第一天上午,其余时间程非池都给自己安排了满满当当的工作。

今晚就有了正大光明的晚睡理由,程非池拿出之前没看完的侦探小说,倚靠在床上翻阅。

床头闹钟的时针慢慢走向零点,他把目光转回书上,往后翻一页,看了开头两段,又回头重新看了一遍。

再一遍,还是没法集中精神,干脆合上书关灯躺下,放松从考试开始就绷紧的神经。

他擅长图像记忆,刚才匆匆瞥过的那串数字在眼前挥之不去。

离十二点还有不到两分钟的时候,他从枕头底下摸出平时只用于电话沟通的老式直板手机,点开短信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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