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蓝关外。

游淼等人总算找到了落脚的地方,马匹已经连着跑了一天一夜,就算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必须让马儿休息。一个低谷的山洞中,火光忽明忽暗,洞口被大石掩着,外面又以树枝等杂物堆上,挡住了光。马被拴在离洞口不远处,咀嚼着树下的枯草。

游淼注视火堆,自与李治烽别后,他就沉默得近乎变了个人。

洞里十分拥挤,女人们缩在山洞最里面,男人则守在靠近洞口处。李延躺在火堆旁,无声地流眼泪,继而哭了起来,而后越哭越大声,最后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

守夜的平奚慌忙过来,说:“小声点!”

游淼过去查看李延,他的眼睛里带着愧疚与痛苦,手里紧紧地攥着柳纱绫留下的玉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哭什么,却没有人敢说。

——他在哭唐氏,哭他的无能,连自己的妻子也无法保护,亡国之时令她受辱。哭现在大家逃出来了,而自己的妻子还在敌营中……鞑靼人发现他们逃跑后,会如何对待唐氏……游淼不敢再朝下想。

他抱着李延,让他倚在自己肩上,李延只是呆呆地看着篝火。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李延喃喃道。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钱徽应和道,一时间仿佛激起了少年们的哀思。数人齐声唱起了宋玉的《招魂》,声音低沉而沙哑。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去归来兮,哀江南……”游淼随着诸人唱道。

没有人提前路,也没有人提往事,唱完这首歌后他们分食了游淼带出来的最后一点面饼,便各自沉沉睡去,保存体力。毕竟天明时还要逃亡,而逃到何处才是尽头,却谁也不知道。

逃过黄河,逃过将军岭,逃过长江,不知花花江南,是否声色犬马一如往昔?再过两个月,桃花就要开了,江波山庄也该种油菜了。而每年都陪着自己的李治烽,却将留在北方,永远不会再回到江南。

游淼在梦里仿佛回到了江波山庄,十里桃花,柳叶飘扬。而就在这时,平奚睁着满布血丝的双眼叫醒了游淼。

“子谦,快醒醒!我怀疑附近有鞑靼人!”

游淼蓦然惊醒,连滚带爬起身跟着平奚出洞外,手足并用地爬上高处,看到远方的平原上有火把排成一条龙。

“不是鞑靼人。”游淼一看便知,“鞑靼人不会夜间在山上活动,很可能是胡人,而且你看……”

游淼又指另一边,说:“他们很可能不是在找咱们,方向不对,那里是秦岭的西南面。”

平奚道:“这里还有汉人?”

游淼摇摇头,他也说不准,但无论如何,此刻不能暴露行踪,否则陡然多生事端。他与平奚简单地商量片刻,两人从前都是文职兵任,大约能摸到一点规律,于是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也不离开山洞,只是把洞里的火灭了。

然而山洞里的人都大约感觉到了些什么,却都没有询问。翌日清晨,游淼让其余人上路,有人已染上风寒,开始发烧,更有人昏迷过去。游淼不敢多拖,让昏迷的人伏在马背上,跟着队伍。

横渡秦岭需要足足三天时间,且这些人身体素质极差,天寒地冻,说不定路上还要再拖。最麻烦的是,他们没有吃的了。

必须在今天找到吃的,否则大家都将撑不下去。饥饿,追兵,寒冷,病痛,这是最绝望的一刻。日上三竿时,游淼既饿又困,眼前一阵阵地发晕,马匹排成一排,在悬崖石道上缓缓前进,偶有小石落下,坠入万丈深渊之中。

李延两眼发青,眼圈凹陷,其余少年都瘦得皮包骨头,更有人发起了高烧,喃喃说着胡话。游淼中午在一块平台上停驻,吩咐他们就地歇息,吃几口雪。

“游大人。”一个女子过来,一身肮脏,秀丽之色却不稍减,朝他盈盈一福。

游淼站在寒风中朝山下看,看见远处的山谷内有树木被砍断的痕迹,回头道:“黄夫人?”他认得那女子,乃是当朝大学士黄渊的夫人卫氏。黄渊老夫少妻,妻子只有二十二岁,容貌甚是倩丽。城破时黄渊已死,幸而卫氏活了下来。

卫氏:“姐妹们有几句话,思来想去,派我过来,想对游大人说。”

游淼以为她们又出了什么事,忙道:“如果是让我们先跑的话就算了,都逃到了这里,不可能扔下你们……”

卫氏忙制止游淼,笑着说:“不,大人您误会了。我是来感谢大人救命之恩的,游大人年纪虽小,却是朝中众臣翘楚,天启有您,乃是上天所赐之福。”

游淼忙谦让,卫氏又柔声道:“那天,您的侍卫将我们救出来,连着杀了数十人,英勇无匹,二公主问他,他只道是您的吩咐。昨日蓝关一别,我们都知游大人失此忠仆,心中难过。而人有悲欢离合,请大人为了天启,为了中原大业……切记节哀,万不可悲痛伤身。”

游淼明白了,卫氏等女见他心中哀痛却不形于色,怕他积而成疾,遂出言安慰。

游淼嗯了声,点了点头,说:“谢了,黄夫人。”

他一抬头,又见众女嘴唇苍白,围着火堆取暖,不时朝他这边望来,面现担忧之色,遂心中感动,说:“大家彼此支撑罢,回去就好了,已经到了这里,千万不能倒在路上。”

正在这时,山下倏然传出一阵打斗声,还夹杂着人的惨叫。所有人登时惊觉,游淼马上道:“都别慌张!留在这里!来几个人跟我去看看!”

游淼从战马上解下弓箭,负起箭囊,却有人道:“子谦,我们应该跑才对!此地不宜久留!”

游淼道:“不不,先看看情况,万一是汉人军队在和胡人交战呢?”

游淼骑上战马下山,在半山腰上看得清楚了些,果然是一队汉人在与胡人交战,看那战袍似是鲜卑人。汉人却看不出哪个部队的,平奚要喊,却被游淼制止住。双方实力相当,游淼暗自点数,一五,一十,十五……鲜卑兵二十,汉人十二,正隔着一条小溪射箭,不片刻汉军似乎抵御不住了,便转身逃跑。

逃跑之时又被射死了几个,当即阵脚大乱,最后沿着树林的边缘奔逃,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

平奚颤声道:“怎么办?他们人数多。”

游淼道:“回去再叫四个人,咱们左右包抄,杀下去!”

平奚心惊,游淼却容不得他细想,一把揪着他的衣领,吼道:“不然大家都是死!不被鲜卑人杀,也得饿死!”

平奚被这声吼镇住了,当即回去点人,与游淼在树林外准备,大家各架箭上弦,游淼沉声道:“别怕死,待会儿我发令,大家就射箭,我冲,大家就跟着我下去,杀得一个是一个。”

数少年点头,手中全是冷汗,游淼知道他们第一次上战场,都不免有点怯场,但这种时候已容不得这许多了,待得汉人靠近,游淼便低声道:“放箭!”

六人同时放箭,乱箭射倒疾奔中的鲜卑兵士。游淼又发令道:“抽箭!”

再次架箭。

游淼:“射!”

所有人松箭,第二轮乱箭过去,射倒三名鲜卑人。

游淼:“架箭——”紧接着又架箭。

鲜卑人发现了偷袭,转头寻找偷袭的来源,游淼愤然怒吼。

“杀——!”

六人同时呐喊,从树林的掩护中冲了出来!这时鲜卑人已冲过了偷袭地,前面的汉军有人吼道:“援兵来了!随我杀回去——!”

那赫然是赵超的声音,游淼一阵头皮发麻,大叫道:“赵超——!”

双方登时士气高涨,游淼大喝道:“随我杀——”

两股兵马将鲜卑人逼到中间,同时冲击,鲜卑人发现偷袭只以为是大部队,未发现只有六人,先前又被游淼射倒数个,现在败意一生便被杀得人仰马翻。

不片刻战局便定,鲜卑剩下五人,纷纷跪地求饶。

游淼翻身下马,赵超摇摇晃晃地走出一步,身上满是鲜血与污泥,眼睛布满红丝,犹如刚从修罗地狱中爬出的战神。他的双目呆滞,只是定定看着游淼,继而把头盔扔到一旁,快步跑向游淼,游淼冲过去,两人撞在一处,紧紧抱着,摔在溪边的地上。

“回来了……”游淼咽下眼泪,抱着赵超哽咽道。

“回来了就好……”赵超喃喃道,“终于找到你了……”

一刻钟后,战俘都被天启兵士抹了脖子,尸体扔在河边,逃难的众人喘得一口气,被赵超手下的兵士带下山。游淼与赵超互道别来之事,才知道原来自他们逃离蓝关后,赵超一直没有回中原,而是在秦岭下徘徊辗转,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

途中他们碰上了大批难逃的败兵,赵超以三皇子之威震慑败兵,将他们重新编队,交给秦少男,让他们沿着官道后撤。一时间整个巴山秦岭至粱关都沦陷了,去哪都碰上胡人,已成了五胡的地盘。

而赵超则带着二十余人,开始寻找被抓走的游淼的下落。

“你居然被抓到大安去了……”赵超这才知道惊险,难以置信道,“我一直以为那几个鞑兵是逃兵。”

游淼将大安城内发生的事告诉了赵超,赵超反而安慰他道:“不妨,来日还有见面的机会。”

游淼已对和李治烽再见面不抱多少希望,苦笑道:“或许罢。”

赵超又道:“只要能打跑鞑子,再联系上犬戎人,要见面不难。”

游淼只是淡淡地嗯了声,赵超拍拍他的肩,小声道:“振作起来,我们现在还没有脱险,不能掉以轻心。”

游淼意识到赵超所言不差,毕竟他们还没有回到中原。

但与赵超等人汇合,总算令他松了口气,不用再提心吊胆,有了倚仗。赵超检视过逃亡的诸人,与二公主抱头痛哭后,当夜就在秦岭下宿营。马匹本就不够用,只能分食赵超他们带在身上的干粮。

一夜北风狂吹,游淼已有许久没睡过安稳觉了,当夜睡在赵超身边,终于疲惫入眠。

然而清晨时分,放哨的兵士又把他们叫了起来。

“三殿下!有追兵!”兵士进来便道,“是鞑靼人!”

“怎么回事?”赵超道,“鞑靼人不应该到蓝关以西来啊……”

游淼刚睁眼便反应过来,说:“是追我们的!快跑!”

所有人再次上马,冲出了宿营地,一路朝南疾奔,找到了官道。游淼抬头看天,灰蒙蒙的天空上,没有探鹰……看来鞑靼人是根据足迹追踪的。他们刚入蓝关,赵超不敢驰官道,怕被胡人碰上。

而根据败兵的消息,现在的胡人与鞑靼人已经分割了地盘,秦岭以西的大片土地,他们所穿过的地方都划给了五胡分治。大安以东则都给了鞑靼人,处处都是危险,赵超竟是有胆子带着他们穿过胡人的地盘。

沿途冰雪消融,越逃越往南,春天已来到此处,两道黑色的土地萌发出嫩绿的青芽。只要逃过长江,他们就回到了天启的地盘。根据目前得到的消息,胡人,鞑靼人都还未曾渡江,天启人正在长江南岸苟延残喘。

逃亡的路上简直惊心动魄,有好几次他们藏进了废弃村落,赵超让所有人不要吭声,掩盖火堆,自己骑马,并带着三匹空马,前去引开鞑靼人。

某一次鞑靼人直接就从他们的面前冲过,追着赵超而去。而赵超总是有办法甩开追兵,再回来与他们汇合。

南诏元年二月廿三,游淼几乎已忘了时间,只是疲于奔命,一路上麻木地逃亡、休息,刚喘得一口气,又是足足一日的逃亡。这天他们逃到了粱西平原的最东边,如血夕阳照耀了整个平原,鞑靼追兵于平原尽头现出身影。

诸人勒马小溪前,春季刚至,溪流冰雪消融,携着碎冰从上游冲下,女孩们二人一马,骑马渡河,赵超与游淼等人在河前眺望。

“打?”赵超握剑的手发着抖。

所有人色变,游淼摇摇头,说:“打不过。敌众我寡。”

加上游淼与赵超,己方能参战的只有十五人,其余人的战力可忽略不计,鞑靼人却足足有五十人,他们竟然能从蓝关一路追到这里。

“晚上无法再逃了。”赵超说,“马都跑不动。”

这几天日夜不停地赶路,战马已经濒临体力极限,过河的马腿都在发抖,游淼说:“这里的地形你熟不?有没有地形能利用?”

赵超摇头,说:“要么我彻底引开他们,你带着其余人能跑就跑。”

游淼说:“我觉得他们已经变聪明了,你看,他们距离咱们不到一里路,却没有急于进攻,就是之前被耍了几次。”

赵超说:“必须把他们全解决掉,要么大家就在这里背水一战,保护二姐和女眷们过河,轰轰烈烈赴死,不枉生为男儿,来世上走一遭。”

“不!”游淼果断道,“不到最后一刻,大家都不要放弃。”

前去探路的平奚照顾女眷过完河,策马回来,说:“前面发现一个破庙。”

赵超与游淼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主意。

“利用破庙埋伏。”赵超道,“咱们手上还有箭矢,一路上几乎没浪费过。”

游淼几乎与赵超一拍即合,他答道:“我带人去布置埋伏,你带人在后院等候。咱们再设一个陷阱,假装自己人和自己人杀起来了。”

“这个主意好!”赵超马上道,“咱俩分头布置,力求把他们一网打尽。”

十五人对五十人。

正面搦战游淼没有这个胆子——拼体力,汉人先天就拼不过游走塞外锻炼出来的鞑靼人。然兵不厌诈,鞑靼人没有他们的脑子。

打仗其实也就是骗人,把敌人给骗倒了甚至骗死了,自己就赢了。

前方已是起伏的丘陵地势,他们沿着路上山,一边走一边注意地形,两道都是树林,容易埋伏,游淼道:“在这里布绊马索,再埋伏五个弓箭手。”

赵超道:“不错,谁去诈降?”

游淼道:“我去。”

赵超色变道:“不行!你让李延去。他身上带伤,鞑靼人更容易相信。”

就在这时,上面又有人喊道:“三殿下!快来看!”

游淼与赵超攀上高地,见入夜时分,一丝紫色的光于地平线上照向群山,他们刚刚渡过的小溪处,鞑靼人与不知什么人战了起来,有人被杀了,尸体倒在河里,把河水染成暗色。

“应该是追过来的胡人。”赵超道,“你发现了么?刚开始追咱们的鞑靼人将近上百,一路上人越来越少了,多半也是被胡人杀了。”

游淼蹙眉道:“可鞑靼人和胡人不是联盟么?”

赵超:“塞外几个族的关系都不牢靠,也有结下世仇的。这么多年杀来杀去,恩怨很难说得清。”

游淼问:“去帮忙?”

赵超道:“别,万一落胡人手里,也绝不好过。先看看再说,万一不用打了呢?快看!又死了一个!”

他们又看了一会儿,光线太黯了,看不出是哪方在杀人,也看不出具体战斗过程,直到夜幕降下,漫天繁星升起,再也看不见了。

“最后还有几人?”游淼问。

赵超道:“还有不到二十,我记不清楚了,太好了!我们现在有很大胜算了!”

游淼喃喃道:“我倒是希望他们跑路,不过算了……战罢。”

鞑靼追兵追到了这里,料想不可能就此放弃,赵超与游淼商量片刻,取消了先前的计划,让所有人在破庙里暂且休息,生火过夜,再在破庙外的必经之路上埋下弓箭手。

他们的东西已全吃完了,倒春寒一来,天气又有点阴冷阴冷的,少年们都瑟缩在火堆旁发抖。

“李延呢?”游淼坐下,发现李延不在了。

“去掏老鼠洞了。”一人回答他,说,“找点吃的。”

游淼等了很久很久,外面都没有赵超的讯号,只怕鞑靼人今夜不会上山。他倚在墙角,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一连数日都在逃亡,更没空打猎,足足饿了快十二个时辰,已快撑不住了。

赵超回来,扔下头盔,浑身酸臭味,舒了口气,说:“今夜可能不会来了,我留了两个人放哨,先睡罢。”

游淼点了点头,寻思去找点树皮吃,明日才好行动,但他既饿又冷,不想爬起来……算了就这样罢。

夜半,他闻到点香气——破庙里,几个少年围在一处,用破碗煮东西。没有吃的还好,一传来香气,游淼只觉快死了。片刻后,那边李延的声音说:“给三殿下。”

一碗米汤端了过来,赵超看了一眼便问:“哪来的米?”

有人答道:“李长史从鼠窝里掏出来的。”

赵超接过,三十余人,就只有这么一碗吃的,他转手便递给了游淼,说:“吃罢,吃饱了才好杀人。”

游淼直咽口水,接过碗,被所有人看着,只得勉强喝了口粥,然而粥一入口,游淼便忘了世上所有的事,登时活过来了,大口大口地把它灌下近半。温热的米粥过喉咙时有种起死回生之感,游淼只觉这些年里,再没有碰上过比这碗粥更好喝的食物。

他喝了半碗,把碗递给赵超,赵超却摇摇头,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看。

游淼一眼瞥到李延等人正在看他们。目光十分复杂,被游淼一看,数人都纷纷别过头去。

“子谦。”赵超低声道,“你给我记得了。”

“什么?”游淼茫然问。

赵超:“我就对你一个,是真心的。”

游淼刹那震动,赵超拍拍他的肩,起身道:“我去看看,能打只兔子回来吃不。”

赵超离开,游淼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赵擢、赵愗两父子都被鞑靼人抓走了,如今赵家真正说得上话的,有资格的,只有赵超。如果回到南方,南逃的士族世家还未曾拥立新帝,那么赵超当仁不让,就是皇帝了!

这意味着什么?

不,如今战局堪忧,江南一地还有危险,但一路上,游淼也渐渐发现,李延等人对赵超的态度改变了许多。可能只有他游淼是最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人。如果大家安然无恙,回到江南,他游淼就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能不能活下去还难说呢,游淼忍不住自嘲。国家,山河,家,还有他的江波山庄……如果让他去换,他宁愿用江波山庄及自己的仕途,换回李治烽的陪伴。然而北方大地满目疮痍,若在这时跟着李治烽回犬戎,便是在江山覆灭之时置千万百姓、国家于不顾。

他愿意放弃荣华富贵,却决计无法坐视自己的故乡被鞑靼铁蹄践踏。

火堆噼啪燃烧,游淼渐渐困了,倚在破庙角落里,再醒来时发现赵超巡逻回来了,把几个布袋扔在地上,里面是鞑靼人随身携带的羊肉干与皮袋酒。

“吃罢。”赵超道,“我带人去看了一次,鞑靼人都死在溪边了,整整五十具尸体。”

所有人马上动了起来,去烧水,将肉干加进去,不多时香气传来,有饿得两眼发黑的便不管了,直接用手抓着吃,赵超慢慢地咀嚼肉干,又递给游淼酒,示意他喝。交谈的嗡嗡声响起,一众人逃亡了足足十天,此刻才终于真正地放下心头大石。

十天里挨饿受冻,过着下一刻便要死亡的日子,如今终于逃出了地狱,那情绪渐渐地传开,大家脸上都带着喜色。游淼却吃着肉干,心不在焉地思考回去以后的事。

就在这时,破庙的后门砰的一声响起,庙内少年们登时慌了,一个女孩尖叫起来。

“什么人?!”有人喝道。

赵超迅速抽剑在手。

门又沉重地砰然声响,像是有什么扑在了门上。

“别怕!”赵超喝道,“拿出武器!敌人没几个了!”

少年们围成一圈,站在后门前,以武器指着后门,门又轻轻地一响,那一响时,门外渗出血,漫了进来。那一刻,游淼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周围一片安静。

游淼迈出一步,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了他的眼眶,他再上前一步,像个小孩般大哭起来,紧接着冲上前去,把门打开,一个满身血污,高大的男人倒了进来,游淼抱着他,跪下地去,抱着他的脖子,发疯般地埋在他的身上大哭。

李治烽显是经过一场殊死的硬仗,此时一手脱力,打着颤,抬起来搭在游淼的肩上,往游淼手里放了一枚狼牙,疲惫地笑了笑。

当夜,李治烽闭着眼沉沉睡去,游淼给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借着火光注视他熟睡的面容。忍不住凑上去吻他的唇,李治烽睡得迷迷糊糊,伸手搂住了他,把他牢牢抱在肩前。游淼的命终于又回来了,这个世界瞬间有了色彩。

他们翌日启程,李治烽只是战得太狠脱力,休息一夜,补充食水之后便缓了过来,游淼提心吊胆地守了一晚上,天明时再醒来时,却是被马匹颠醒的。他睁开眼,李治烽便道:“没事了,睡罢。”

于是游淼又侧身抱着李治烽的腰,在他身前入睡。

赵超驱马到前面,问道:“回来了?”

李治烽只是一颔首,赵超说:“多谢你救了他们。”

“不客气。”李治烽淡淡道。

赵超在前头带路,渐渐地,太阳升起来,照在山峦间,仿佛把春天的温暖带给了整个大地,吱啾鸟叫在林间回响。睡了许久的游淼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李治烽便摸了摸他的头。

游淼没有问他为什么回来,李治烽也没有说什么,仿佛两人只是分开了一夜,而现在又在一起了。

“那队鞑靼人都是你杀的?”游淼问。

李治烽嗯了声,说:“人太多了,又都是好手,我一个人打不过,只得一点一点,偷袭解决。从蓝关下追到汉阴。”

游淼点头,说:“连你都打不过的,可见很厉害。”

“那一百人是贺沫帖儿的亲卫队。”李治烽说,“他铁了心要把你们抓回去。”

游淼舒服地蹭了蹭,缩在李治烽怀中。李治烽又问:“南边怎么样了?家还在吗?”

“据说胡人还没打到长江以南。”游淼道,“希望老天开眼罢。”

他时刻不愿离开李治烽,时而摸摸他的手,两人手指纠在一处绕来绕去,时而抬起头,李治烽便吻吻他,眼里带着温情。

“回去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办。”游淼说。

“回去好好吃一顿。”李治烽说,“睡一觉。”

游淼笑了起来,在李治烽的眼里,事情总是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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