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房间里电风扇咯咯咯转着, 吹散了驱蚊的薄荷味,吹起桌上的课本书页,墙上有十字架的贴画, 写着神爱世人。

静怡怀疑地瞧着她, “是不是真的啊, 你有没有那么厉害?”

黄鹦把胳膊伸进窗栏,捏住她的脸, “你吃了我多少蛋挞,还不相信我?”静怡‘嗷’地叫着, 掉她的手,就见黄鹦弯腰示意她凑近自己,小小声说, “偷偷告诉你,月底我要结婚了,到时请你喝喜酒。”

静怡眨眨她的单眼皮, “同……那个男人啊?”小手指战战兢兢地,指向站在树荫下的男人。

他的视线望过来, 静怡的小手指就即刻收回掌心里去。

黄鹦笑起来的时候, 眼底隆起的两道肉,好似软乎乎的伦教糕, 她点着头, “嗯!”

静怡总在脑海中把她对上电视剧里爸妈欠债,只好被押给债主, 以身偿还的女儿, 而黄鹦又不像是被强迫,静怡说,“……你开心就好咯。”

第二日早上, 陈先已经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他身形健硕都是长年累月健身的结果,穿上衬衫居然看不出,这件衫比黑色浅一些,菱格纹更暗。幸好他有张不常言笑的脸,严肃又有点凶,起码斩到一半的烂桃花。

黄鹦慢悠悠地在切片的法棍面包上抹黄油,目光随着他走出去,咬下一口,酥脆声似响在耳边。

陈宗月开门瞬间,好巧有一位律师正要按门铃,是这次帮到大忙的连律师,信得过,所以请他过来一趟,再帮黄鹦填份表。

连律师坐沙发之中,将公文包塞在身侧,挂住喜气洋洋的笑,对黄鹦解释,填完表她就是法律承认的陈太太啦。

夏天没有结束,好像越来越炎热,一辆的士却不是寻阴凉之地,才躲在蓊蓊树木的角落,它是等待黑色的轿车从别墅大门开出,顺着坡道开走。

的士司机通过后视镜,望见一双浮肿的女人眼睛,她确定那辆轿车不会再折返,她推开车门,燥热的空气迅速席卷车内,马上又被车门阻隔。

佣人统统不明情况,但知道她是过去常常来家中做客的李小姐,没人敢拦下她,让她蹬着高跟鞋,一路畅通到了挑空的大客厅。

连律师听到些声音,瞥见李佳莞的脸,如同见到鬼,这一位被他下套骗过的女人以前接触过好几回,都有所了解,按她脾气肯定要发疯。即使比大部分同行聪明又有高水准,可他的缺点就是胆小,官司之外,不想惹麻烦事。因此,他着急忙慌地收好了表单,说着,“陈太,既然没有其他事我就走先了。”

才签完自己名,笔还握在手里,黄鹦抬起头见连律师夹上公文包,匆匆告辞而去,跟着她就望向来到客厅的女人,只一眼,她低垂睫毛,平静地扣上笔帽,甚至还想端起盛着葡萄汁的茶杯抿一口,没感到危险,不当一回事儿。

连律师溜得快,眨眼要出了门厅,也不忘记机警地叫保安,抱着公文包,拼命指屋中,“里面里面!”

今天黄鹦肩上披着肉橘色的薄衫,袖子在胸上绑住结,穿得是白色的纱裙,点缀着刺绣蕾丝,就像新娘的婚纱一样精致洁白,还有刚刚连律师称她‘陈太’。

好一个陈太,李佳莞扬起下巴,要敲碎她的美梦,“你惨了……”

不怪连律师胆小,李佳莞好像两天没休息,昔日蓬松秀发被油脂粘在头皮上,妆容没得卸,她的甜美容貌全部裂开,睫毛膏染得眼眶乌黑,宛如不想去投胎的幽魂女鬼,不知道是谁惨。

“你以为牺牲一个孩子,就能安心享受现在的一切了?知不知陈宗月点解要报复阿爷,因为阿爷害死他全家啊?!”

李佳莞愤怒又带着快意地指住她,“你是阿爷的亲孙女,你身上还流着周家的血,等着吧,他不会放过你!”

不算掷地有声,也算清晰而尖锐,佣人都听见了。

这一刻黄鹦只想着,李佳莞可能不是傻,是没跟上剧情。

当天晚上,灯光抚摸过巨大的玻璃窗,一辆轿车停在一栋别墅洋楼前。陈宗月进了家门,听到一对陌男女在争吵,疑惑地走进客厅,原来是电视机传出的声。黄鹦像被谁剔了骨头,倒在宽长的真皮沙发上,出神盯住电视,垂地的手里松松握着遥控器,她因寂寞而失聪、失明,没发现陈宗月靠近,直到他坐在她脚尖安放的位置。

黄鹦下意识地缩腿,见是他,透明般的眼睛熠熠亮,起身又侧坐到他腿上,环住他脖子,鼻子尖蹭他的脸,用南方水柔的声,讲着不能连贯成句、她新学的粤语。陈宗月搂着她的腰,当个和蔼的老师,纠正她发音。

没一会儿,阿姨过来,犹豫着问道,“要不要给李小姐送点吃的?”

陈宗月感到奇怪,只听黄鹦想起来地‘哦’了声,“上午你走之后,李佳莞来了,我就叫人把她关在房间里了。”

“为什么把她关在房里?”

黄鹦眼睛闭了下,嘴角压下去,心情跌谷底,因为陈宗月还关心她,没好气的说道,“不关着她,难道请她坐这里一起喝茶?”

陈宗月笑了说,“你可以赶她走啊。”

他们的脸离得太近,声音就像吹在她耳膜上,痒痒的。黄鹦摸了摸耳朵,低下眼帘,但是薄薄的唇藏不住笑,“我怕你找人监视她一举一动,是她偷跑出来的……”

陈宗月摇头缓缓道,“她已经没用了。”

黄鹦彻底开心起来,收紧了环住他脖颈的双臂,遥控器轻轻磕着他背,狡黠的眼眸对住他,“也就是……不用留她吃晚饭了吧?”

不比六月三十日,全城警察出动巡逻的隆重,今晚也是一个大日子。

尤其是维多利亚海港岸边一家大酒楼里,大摆喜宴的陈先都算港澳两地的红人,却没有狗仔蹲点,废话啦,几百个古惑仔陆续涌进酒楼,电梯上上下下接,借虎胆都不敢拍。

一轮圆满的月亮,M记的招牌在黑夜里发光,服务拉上厚重窗帘,黄鹦便将视线收回,一张张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坐满人,静怡和她妈妈都已入座,陈若宁竟没有出席。可能是一一次的喜事,养子不在场,难免被问到,陈宗月微笑说,他出国玩了,飞机晚点赶不回。

黄鹦没有娘家,白天就睡到自然醒,傍晚就连穿凤褂裙、梳头化妆的时候,还着哈欠,等到晚上酒席,焕然变得顾盼辉,跟着陈宗月身边,在叔伯兄弟的妻儿女桌旁敬酒。

通常有钱有势的男人,爱娶贤惠成熟的闺秀,再养几个狐狸精,当几个玉女的干爹,够开盘丝洞了。怎料,到了陈先这里,直接娶了个面若玉女的狐狸精,也不怕她性子野,以后他老了管不住她,家财被她掏空,在外面包靓仔。

这些放在心里想,夸得都是陈太太好年轻,同陈先真是一对璧人。

黄鹦觉得和她们谈天实在没意思,不如瞧静怡被陈宗月瞥一眼就怂,来得有趣。

后来一班兄弟拼酒,将喜宴拼到凌晨,新娘子喝到有点发懵,被新郎官揽起肩膀先走一步。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纱巾盖住的床头灯,柔和光晕就像午后的烟尘,黄鹦跪坐在床上祷告,陈宗月从浴室出来,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她的脸上干干净净,头发漆黑,她睁开眼,就笑着钻进被子底下,而他熄灭了灯,一起隐没在黑暗里。

“晚安,陈。”

等了有一会儿,没回应,黄鹦手指点点他胸膛,他困惑不解,她说,“‘晚安陈太’,这还要我教你?”听语气她该是皱着眉头。

一九九七年九月初,香港O记召开新闻发布会,成立专案组击香港最大黑/帮社团‘义宏’,该社团不止扰乱社会治安,曾经连任几年义宏坐馆的,教父级人物周陈驹,更涉嫌串通台湾/帮/会份子,制造马会爆炸事件。

不日,轰动全港的黑/帮组织/犯罪案开庭。

有传闻是社团内斗让香港警方坐收渔翁,这个周陈驹不仅是黑/帮教父,还是产业关联甚多的商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时间好似人人都在疯狂抛售股票,卖楼套现救急,港股跳水狂跌。

但,不管是记在八卦新闻、社会新闻、还是国际新闻的社档案里,不会记在多少人的心上,股票有止跌回升之日,大家在因为计发愁,面临住房危机,明年又是世界杯开球,与自己无关的谈资,很快就会被世人遗忘。

行李一件件搬上车后备箱,花衫男主动请缨开车送他们去登机,拎着鸟笼放在副驾座上。车要往前开,黄鹦顺势倚进身旁男人怀中,捏着两张机票摩擦几下。

车窗外的风景映在她脸庞,一点点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日夜颠倒,怪异疯魔,是天堂,也是地狱的自由港。

虽然答应陈宗月每隔半年陪他回来住一段时间,但是如果可以,她不想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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